仙人剑秦重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大麻疯!”
白凤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见他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一块一块浅红色的痕迹。
她一生只听过“大麻疯”之名,但从来未曾亲眼目睹过,因此甚觉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上前道:“老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疯是怎么回事?哼,哼,这个玩意儿弄上了,可就六亲断绝,一辈子都死活两难啦,你晓得不晓得?”
胡猛涨红了脸,哇哇大叫一声,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来证明。
史思温道:“大麻疯又名天刑病,无药可医。胡大叔怎会识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着急,他们不是以为你说谎,但因为此事十分严重,所以他们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开口,胡猛就觉得情绪平伏下来。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说一说看,为什么你会说他是大麻疯呢?”
仙人剑秦重怒骂道:“他一个混蛋说得出什么道理?”
史思温和郑敖齐齐向他瞪眼,郑敖怒声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诚实正直,从来不说假话,更不会害人……”
胡猛欢然道:“对,对,我老胡不讲假话的!”
朱玲道:“大家别吵,静一静,都听我说……”
于是大家都静下来,这时秦重虽然身上十分痕痒,但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痒得龇牙咧嘴,当真比死还要难过。
朱玲缓缓道:“先说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红云,的确和平常有点不相同。难怪胡大叔会惊叫起来,你如果没有事,等弄清楚以后,胡大叔自然会向你道歉,你说可好?”
仙人剑秦重傲然道:“自然要这样办,他一个浑人我不会十分计较!”
朱玲勉强笑一下,转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会识得大麻疯这种绝症?”
胡猛瞠目道:“什么是绝症?”
朱玲柔声道:“就是没有法子医好的病症,叫做绝症!”
胡猛直点头道:“对,对,大麻疯没有药可医,在我们那里,凡是大麻疯都被赶出村子,别的人见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疯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岭。”
朱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我们都未见过大麻疯是什么样子,所以……”
胡猛高兴起大声插口道:“就是这种样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剑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说八道,看我杀死你这王八蛋!”
胡猛涨粗了脖子,大声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疯!”
秦重气得不得了,拔出长剑,只听锵锵锵连响三声,原来朱玲、史思温、郑敖三人都齐齐亮出长剑。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应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马上走开,我们当如从来没有认识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话去做,但转念一想,此事如不弄个水落石出,自己岂不是永远背上“大麻疯”的名声,日后如何见人?
这么一想,登时回心转意,道:“好吧,我不出声就是。”
郑敖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这厮居然肯听朱玲的话,可见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但目前不必发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数。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刚才你的话不合道理,譬如有人问你,那把剑是谁的,你一定会说是郑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颔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么?”
朱玲道:“不错,确实是他的,但别的人不晓得,一定要问,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样回答呢?你不能说因为那剑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对不对?”
胡猛现出迷迷糊糊的样子,率然道:“我不晓得对不对?”
朱玲柔声道:“当然不对,你一定要告诉那人说,那把剑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记号。这样就可以和别的剑区别出来,人家也会想到假如那剑不是郑大叔的,而你没有见过的话,你就说不出那剑特别的地方和记号?是不是?”
胡猛欢然道:“是,是,是,这样回答别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么你刚才说秦重是大麻疯,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还没有回答,对面的仙人剑秦重一身痒得不可开交,但纵然熬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伸手搔痒。
胡猛又想了一阵,道:“我不晓得如何说,但我以前见过不少大麻疯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疯!”
秦重厉声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见过大麻疯,偏偏你就见过?”
胡猛望着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疯的人,但时时都是我帮忙让他们跑掉,或者远远扔些东西给他们吃。我们那边在深山里时时见到……”
魔剑郑敖大叫道:“是了,这种绝症在南方屡见不鲜,北方较少,难怪别的人未曾见过!”
仙人剑秦重面目变色,神情十分沮丧,显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凤朱玲面色泛白,叹了一声,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亭观主史思温对此事虽是一手导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难过。
他轻叹一声,仰天自语道:“现在怎么办呢?既然已证实他是……”
魔剑郑敖道:“患上这等绝症,不但亲戚朋友,就算是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我们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剑秦重听了“就算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的话时,脑海中“轰”的一声,但觉天旋地转,感到有点昏迷,不能自已。
魔剑郑敖举剑指一指秦重,放轻声音道:“他目下心神震荡,已呈反应呆滞之象,若然我们要处置他,正好乘此时机……”
白凤朱玲虽然听见,但没有理会,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
郑敖凝望着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快感,暗自想道:“她目下作如何想法呢?假如她和他没有做出污秽淫行,她大可以置身于度外,顶多不过替秦重微感难过罢了。可是现在她却够受的了,她一定在惊惧自己有没有被染上这等绝症!哈!哈!”
他心中的笑声味道十分苦涩,因为这个女人,他曾经秘密地爱上她,因而对她到底有一份感情,而现在……想到这里,他迷惘地叹口气。
朱玲突然问道:“史思温,你对这大麻疯绝症十分内行么?”
史思温愕然答道:“不,一点也不内行,我从来未见过……”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么你今日的种种安排,是什么意思?”
史思温道:“就是要他显示出大麻疯绝症的迹象……”
朱玲道:“我不懂你的话!”
史思温道:“他乃是经过剧战之后,累得筋疲力尽,再喝一点冷水,就可把大麻疯症状显示出来。”
朱玲缓缓道:“思温,你得说出个道理来,你起初不是说,对此症毫无认识么?”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是,徒儿以前对大麻疯绝症毫无认识,但是……”
朱玲接口道:“但是什么?”
史思温恭容道:“但是今日中午时分,我们在镇上打尖时,曾经遇到一个人。”
他们正说话时仙人剑秦重仍在迷惘之中,只见他双手在身上搔个不停,长剑已插在面前的地上。
史思温继续道:“那人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说他患上大麻疯。”
“且慢!”朱玲道,“那个将此事告诉你的人,可认识我们?”
史思温摇头道:“不认识,我们都未见过面,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朱玲道:“你怎会相信他的话?”言下之意,不啻是觉得此中大有可疑之处,只因以常理推测来,谁也不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史思温道:“徒儿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后来却不得不信!”
朱玲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是个走方郎中!”
魔剑郑敖凝眸一想,插嘴道:“不错,不错,中午打尖时在我们邻桌当真有个走方郎中!”
须知他们都是久走江湖人士,眼力锐利,时时不必留心观察四周,却也无所遗漏。
史思温道:“就是那个走方郎中,他以此事勒索我一大笔银子,才肯详细说出。假如他不是那等贪婪而又那么镇定的话,我决不会相信!”
朱玲淡淡道:“江湖上诈骗之术层出不穷,你也应当知道,当其时就算有刀子搁在他脖子上,他也得镇静如常。”
魔剑郑敖大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人家有没有诈骗之意,目下既然事实已摆在眼前,何须多问?”
朱玲白他一眼,道:“你也是个老江湖,难道未听过有等毫无医德的大夫,可以用特制的药物,令人发生种种绝症的象征么?”
郑敖怔一下,道:“这话怎说?难道那走方郎中会向秦重下手?”
朱玲道:“我可没有这种奢望,不过凡事总得求个水落石出,尤其是这种极为可怕恶毒的绝症,关系甚大,更应彻底了解,对也不对?”
郑敖哑口无言,道:“随便你吧,但史思温我告诉你,有时候不可不自拿主意,像她的话,在某种情形之下,也可以不须听从。
我披肝沥胆地奉劝你一句,那就是女人的话,最好不理!”
史思温大感为难,只因一方面是师父的好友,连师父对他也常常是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却是师母,说起来也就等于师父。这两方面都不可得罪,特别是他深悉郑敖对师父忠心耿耿,为人豪爽义气,他的话决不会无的而发,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朱玲已向他道:“你把经过的详细情形说一说!”
史思温立刻把午间和那走方郎中交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最后他却不说出那走方郎中在何处,只说知道他的所在。
这是因为仙人剑秦重已经从迷惘中回醒,拔起地上长剑,瞪眼听他说话。为了怕他去找那走方郎中报复,所以不把地方说出。
这时仙人剑秦重面上红云颜色渐深,令人看了甚是恶心,他好像有离开的意思,史思温立刻暗暗戒备。
白凤朱玲听罢史思温的详细报告,不由得也相信秦重患上了“大麻疯”之事,乃是千真万确。她道:“这样说来,你遭遇到那走方郎中之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的了,是不是?”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对,此事在未能证实之前,徒儿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以免闹出笑话。此所以徒儿虽请师母帮忙,却不说出内中缘故!”
朱玲道:“这就是了,胡大叔既然不晓得此事,仅仅凭他过去的经历而认出此项绝症,足以证明秦重当真不幸患了此病!”
仙人剑秦重听到她这样肯定地宣布,心灵大大震荡,一时之间又陷入昏昏迷迷之境。
他的右手持着长剑,垂指地面。左手却无意识地在身上搔抓,形状甚是难看。
玉亭观主史思温凝视着面前这个形相丑恶的人,想起他在不久以前,还是那等风度翩翩,俊美潇洒,登时深感世事的变幻无常,有时转眼之间,就变得令人难以相信,不由得衷心怜悯地叹口气。
朱玲轻轻道:“现在怎么办呢?”
史思温缓缓道:“徒儿曾经仔细想过,以他为人心性与及这一身武功,我们若然纵他离开,那时人间受到的祸劫,将是难以想像。因此,我们不能存姑息之心……”
朱玲想了一想,但觉委决不下,转眼看看魔剑郑敖,只见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秦重。她记得他一直是用这种态度聆听史思温和自己谈论如何处置秦重的问题,甚至在早先求证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疯绝症之时,他也缄口不言。这等态度,大异他平日那种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郑敖之事抛开,继续专思如何处置秦重之法。
问题也不算复杂,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后果她敢负责么?像秦重这种人,平日已不大讲究什么正义,目下他自知被人间遗弃,很难相信他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行动,以他那一身武功,当真可使天下大乱。平常的人只能够害死十个人的话,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传布开去,这祸患比起他单拿一柄利剑去杀人要可怕千万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仙人剑秦重身躯突然一震,从昏沉迷惘中醒来。
他四顾一眼,突然向右边纵去。
史思温早有戒备,双足顿处,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无伦,转瞬间已横截在仙人剑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剑戳去,出手就是东海碧螺岛秘传心法五大毒剑之一的“水宫点将”。
但见他剑尖化出数点寒芒,疾取史思温前胸,这一剑剑上力量刚柔并济,最是难以驾驭,是以极为凶毒,他施展出这一招,无疑表示他夺路逃离此地的决心。
史思温见他一剑刺来,眉梢间反而微露喜色。只见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弹,“叮”的一响,仙人剑秦重那么凶毒的剑招,被他手指轻弹之间,全部冰消瓦解,长剑也荡开一边。
史思温右手更没有闲着,但见剑光疾然涌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抢到主动之势,剑招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泻出去,这时秦重虽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门剑术,但已无法扳回优势。
史思温突然迎面一剑刺入去,功力十足,锐不可当。
秦重心头一凛,使出浮沙门败中取胜的绝招“作茧自缚”,对于对方当胸刺入之剑,仅仅稍侧上身,避开要害,底下一剑反刺对方腰腹,快疾得有如电光石火。
他这一剑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除了有拼命的决心之外,若是没有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奥手法,就算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法子!
史思温剑发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闪间,已退开四五步远。
只见秦重肩上鲜血迸流,转眼间已把肩部衣服染红一片。原来刚才因史思温剑势早发,他目下已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长剑岂有轻发之理?是以虽是被迫退开。但这瞬息之际,已把秦重伤了一下。
秦重厉喝一声,又要夺路逃开。但史思温乍退又进,剑光涌处,再将仙人剑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刚才力乏之后,饮了两口冷水,突然全身发痒,因此虽是瞑目调息了半个时辰,但事实上他被全身的痕痒弄得无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个时辰的休息,对他没有很大的用处。
正因此故,他对付史思温之际,根本无法施展出他剑上真正绝学。史思温第二度进击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百出。
魔剑郑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温手下不可留情,记着此人一身疯毒,别让他贻祸于世,否则你的罪孽就比山还重,比水更深……”
史思温听了登时精神振奋,运剑如风,转眼之间,又刺伤秦重左臂。
白凤朱玲哼了一声,走到战圈旁边,突然间长剑一挥,架开史思温的长剑。
史思温那一剑本可重创秦重,被朱玲架开之后,他虽是满心不悦,却因她是师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剑跃开。朱玲缓缓道:“秦重,你先不要忙着离开,我们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触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种恐怖之感,连忙移开。
仙人剑秦重见她这种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难看。心中泛起一阵痛苦,连忙下意识地取出蒙面青巾,把头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声音中蕴含着暴戾忿懑,显示出在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样自大和高傲不驯。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来,老实说:连我也感到难以启齿……”
他们正在说时,魔剑郑敖因深知仙人剑秦重的剑法,可以克制石轩中的秘传手法,所以已再三嘱咐过胡猛走开一旁,并且见到他逃走时,就算从他面前掠过,也不可拦阻。
他嘱咐完之后,便跃到史思温身边,沉声道:“思温,此事关系着无数苍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须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和用心,我说得对不对?”
史思温一面调运功力,一面颔首道:“郑师叔说得对,这正是师父一向谆谆训诲的做人宗旨!”
魔剑郑敖道:“因此等会儿若是你师母主张把他放掉,你不必听从!”
史思温大感为难,道:“这个……这个……”
郑敖面色一沉,道:“不必这个那个了,你心中记紧这可是关系到无数苍生之事,你就会感到值得违背师母一次!假如我自问有能力把那厮收拾掉,那就用不着你啦……”
史思温闪电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运功之际,他好像满怀心事,一直都没有调好气息。假如他曾经好好休息的话,以秦重目前情形来说,就足以独力把他杀死在剑下!
他本想追问郑敖为何当时心绪这等不宁?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但那边朱玲传来话声,他忙着去听,于是再不说话,只点点头。
郑敖再叮嘱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拦截那厮,不可心存容让之心,日后见到你师父,一切由我负责为你解释!但记着今日不必听她的话!”
那边厢朱玲已道:“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诚然极为不幸……”
仙人剑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说什么?”
朱玲一点也不匆遽,仍然温柔地道:“我先问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疯绝症?”
秦重哼一声道:“相信便怎样!不相信又怎样!”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没话好讲了!”
秦重气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么样?”
朱玲凝望他一阵,缓缓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话,我们便可以从容商量出解决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厉声道:“既然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朱玲道:“话不是那样说,我深信大凡武功卓异之士,他的为人也必与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会像平常的人一样,一旦知道了自己惨罹绝症之后,就绝望泣号,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继续道:“譬如你身上负伤,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决难忍受……”
秦重低头一看,只见肩上及手臂上,染满血迹,形状甚是狼狈,不觉哼了一声。
朱玲柔声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这等大麻疯绝症,势必要遁到深山野岭之中,避开人迹所至之处,你呢?是不是这样做?”
仙人剑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气,缓缓道:“我不晓得,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玲道:“平常的人,总认为好死不如恶活,你认为对不对?”
秦重道:“当然不对,而且我从来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辉,接口道:“不错,大丈夫自应把生死之事,等闲视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里之后,独自忍受那大麻疯的无穷痛苦,日复一日地让这可怕的绝症磨折到断去最后一口气,方肯罢休。”
她描述之际,虽是三言两语,甚为简单,可是秦重听在耳中,不由得打个寒噤,随即暴躁地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朱玲道:“我们在商量你的解决办法啊!”
她温柔诚恳的声音,使得他平静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当真是不闻謦咳之声。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说了许多话,是不是已替我设想到解决之法?”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我替你设身处地深思过,所以阻止思温动手!”
秦重道:“是什么办法?”从他的话声中,谁也听得出这位聪明的人丝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凤朱玲轻轻道:“目下唯一解决之法,就是你自杀而死。你有什么后事,可以详细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办妥!”
秦重毫不震动,淡淡道:“这就是唯一解决法子么?我却觉得很可笑!”
朱玲道:“试想你此后所至之处,人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尽是鄙视惧怕的眼光,这样子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而且你也知道,这大麻疯可不是毫无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对此也束手无策;与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时饱受人间白眼,何如自寻了断,反到显得英雄气概?”
秦重觉得她的话无法驳斥,心意已为之活动,想了一下,道:“你们肯为我料理后事,是不是?”
朱玲道:“当然,别说我们是朋友,就算是仇敌,也不会拒绝为你奔走!”
秦重叹了一声,一面点头寻思身后之事。
他沉默地站着,宛如大理石的雕像。伤口上的血已经停止流出来,夕阳下有几只虫蝇追逐着血腥味,迅疾地飞来飞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剑秦重好像死意已决,因此反而变得宁静,思忖着后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扰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无声息地退开七八步,遥望着那个用青巾蒙住头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轩中,那她自然会十分悲伤。
可是她相信石轩中如果处在这等境地,一定不会像秦重一般拖延许久时间而还不动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剑自刎,因为他当真是个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轩中的话,我会陪他一道自杀,或为了要试试看有没有法子挽救,我会毫不嫌弃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见他一直都没有搔痒,却仍然沉默地站着不动。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修养胸襟远比不上石轩中,反正他已经是被世间遗弃了的人,就让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觉已耗了半个时辰,魔剑郑敖突然厉声喝道:“秦重,你怎的迟迟不敢动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惧怕?”
他粗豪的声音和雄壮的语气,冲破了静寂。
仙人剑秦重头颅一动,锐利地看他一眼,也厉声道:“谁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过我感到有点不服气,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顿一下,又道:“先说生死之事,一个人死去之后,感觉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样,毫无所知,毫无所苦,有何可惧之有?”
魔剑郑敖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作鬼神之说的了,然则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秦重道:“我刚才运起无上玄功,细查体内,却毫无异状,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剑郑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厉内荏,嘴上说不怕死,其实……”
“住嘴……”仙人剑秦重斥道,“老实告诉你,我此刻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须旁人操心”
白凤朱玲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她道:“郑大叔你别跟他争辩了!”
郑敖老大不服气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着!”
史思温觉得郑敖对师母太过冷涩,心中有点难受,想不出郑敖为何最近一反常态?往昔他对待朱玲当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顺。
朱玲不与他计较,转眼望着秦重,微笑道:“你的话当真有点矛盾,实在怪不得郑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却理直气壮地道:“有什么矛盾?试想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学过医术的人,我焉能不在自尽之前自行运功查看?”
史思温插嘴道:“这话有道理!”
仙人剑秦重弹一下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他道:“再者我除了运功查看之外,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关于‘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们可没有想到你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了不少事情!”
秦重道:“我在很久以前,就时时想到‘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之而又联想到‘我’究竟如何发生的?试想就算是亲如骨肉,但‘我’的思想,‘我’的痛苦或快乐等等,如果不说出来,彼此就全不知道,因此这个‘我’乃是独立,和世上任何人都不相干……”
朱玲道:“你这样说法,就未免会变得自私和贪婪。”
“也许是的,但这却是事实。你们试想在自己唯一的感觉中知道世界存在之前,这个自己的唯一感觉在哪里呢?古往今来,已不知多少亿万年,但为何在此刻才有‘我’出现?以前‘我’在何处?以后‘我’在哪里?是不是今日一旦消灭之后,亿万万年都不再出现?”
他的话声陡然停顿,但空气中却回荡着蕴含痛苦的声音。
众人都不做声,人人凝目寻思他这一番话的深刻意义。不错,这是自古难解的一个谜,古往今来,人类中睿智之士,都一直沉思着“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但至今仍无解答。
在个人立场来说,这个唯一的自我感觉,当然非常宝贵,因此许多人怕死,一方面是为了对死亡的无知而感到恐惧人们往往害怕不知道的事物,一方面也为了只有自己独享的唯一感觉永远消灭而恐惧,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静寂寂中,仙人剑秦重突然厉啸一声,纵身疾跃数丈,跟着放步急奔。
史思温双足顿处,也自破空追去,他身法奇快,错眼间已追到秦重背后半丈以内。看来只须一个起落,就可追上秦重。
白凤朱玲叫道:“思温,不要追他……”
史思温耳中听到师母之命,大感为难,这一瞬间,郑敖殷殷嘱他不要放过秦重之言,又浮上心头。
除此之外,他也深知仙人剑秦重一身疯毒,如若让他逃离此地,一则他会遗祸无穷,二则日后再把他除掉,可就不是容易之事。
但他深受石轩中熏陶,最是尊师重道,尤其朱玲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智慧一向令他十分佩服,似乎又不可违背。
史思温他略一犹疑,便已出了旷场,转瞬间仙人剑秦重和他的身形都被树木遮住。
魔剑郑敖侧耳倾听了一阵,突然跌足恨声道:“哼,哼,那厮逃掉啦!”
白凤朱玲缓缓走过来,道:“这件事真难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对!”
郑敖环眼一翻,鄙夷不屑地瞧着她。朱玲见到他的神态,不禁大大一愣。
郑敖冷笑道:“走开,我不爱跟你说话!”
朱玲对他已经忍了许久,但尚未正式被他当面侮辱。这刻一方面感到无限委屈,另一方又气得说不出来,于是眼圈一红,掉下几滴眼泪。
胡猛一见朱玲哭了,可就慌了手脚,大叫道:“石夫人,哪个欺负你,我去揍他!”
郑敖眼睛向他一瞪,道:“就算是我吧,你要揍我么?”
胡猛呆一下,讷讷道:“你……你……我……我……”他一时感到十分混乱,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玲拭拭眼泪,强自忍抑满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没有人欺负我,看起来倒像是我对不起别人……”她虽是微带笑容,但气氛却异常凄楚可怜。
郑敖心中大感不忍,几乎冲口而出要责问她和秦重发生暧昧之事。可是话到口边,突然忍住,而当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怜惜之念立时抛向九霄云外,只有无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简单的脑子,在这等复杂奇妙的情势之下,当真不够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郑敖之间好像十分别扭,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而这两个人他都十分敬爱,他也无法参加。
过了一阵,一道人影疾奔而来,转眼间到了旷场之中,却是史思温回来。
他向朱玲恭声道:“弟子不敢有违师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后,又复把他放走!”
郑敖怒喝道:“思温,我叫你不要听她的话,以后那厮所造的恶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担!”
史思温愣了一下,垂下头颅,缓缓道:“晚辈的处境,请郑师叔海涵曲谅。”
朱玲缓缓道:“本来我没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实在令人感到为难。”
她停顿一下,又道:“思温你说是也不是?”
史思温明知自己一出声,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癫狂的郑敖的斥责,只好叹了一声,当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坏处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间,积孽如山,假如有报应的话,那就只好由我承担,你用不着难过不安!”
史思温躬身道:“弟子岂敢教师母一身承当?”
朱玲接道:“往好处想,他未必就会积恶造孽……”
魔剑郑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痴人说梦,愚蠢之极!”
这话说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珠泪。
史思温手足无措地望望旁边的胡猛,只见他张大嘴巴,脸上露出一片悲惨的神情。他当然深深了解胡猛的心情,因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无能为力,甚至连向朱玲安慰的话也不敢说,只好长叹一声,把头垂得更低。
朱玲又举袖拭泪,她一举一动,莫不优美之极,此刻在优美之中,加上一种凄凉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泪,连郑敖也为之心软了。
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决不是有意做错!当时我想到他既然运功内视,却查不出有何异状,加之他的大麻疯没有经过可靠的大夫鉴定,我们凭什么取他性命?”
史思温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说出声。
她又接着道:“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没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觉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后找个大夫鉴定一下,等到大夫证明他有或没有,我们都容易处置了!”
郑敖冷哼一声道:“走啦,再说也没用,谁教我赢不了那厮手中的长剑呢!”
他这等负气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苍凉之概,令人闻而扼腕叹息。史思温本来已偏向朱玲,但这一来又深觉应该同情郑敖。
朱玲低声道:“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么?”她这话不知是向郑敖说的?抑是自言自问?
史思温道:“我们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听说大麻疯最易传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温道:“弟子也这么听说过,师母这话,可是担心我们与秦重接触时间不少而不幸传染上么?”
朱玲颔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温向郑敖躬身道:“郑师叔有何意见?”
郑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传染了也不要紧……”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郑大叔你作对,可是我们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们传染上这等绝症,那就必须及早设法解决!”她说得虽是柔婉,心意却甚是坚决。
郑敖愣了一阵,暗自忖道:“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发生过关系,势必会深信自己也传染上,可是刚才的话却显出她似是没有和秦重发生关系,是以她坚持要测验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际,几乎出口询问。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块白色破布,登时感到自己目下尚且这等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温道:“那么我们就检查一次好了!”
魔剑郑敖懒洋洋地掉转身,自言自语道:“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温都知道他心中负气,所以不肯留此查验,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转回来,因此两人只好面面相觑。
郑敖自个儿向道观走去,暮色苍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独!
踏入道观时,只见四下静悄悄的,竟没有道人来打扰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着许多的神像,颇觉热闹。长明灯的灯火十分黯淡,满殿俱是香烛的气味。
他随意在右侧一排神像旁边坐下,喘口大气。忽的感到自己有点无聊,为什么不回到房间去休息呢?想是这样想,但人却懒懒的,始终没有起身,就在原处瞑目运功调息。
过了好久,耳中不时听到道人走出来,又走了进去的声音,可是他连眼皮也不睁。
又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双眼,凝注着神殿门外。这时外面业已一片黑暗,只见一道人影,轻捷无声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认出来人正是那患上大麻疯的仙人剑秦重。
只见他头脸仍然用一条青巾蒙住,在这等迟暮之际,宛如鬼魂一般。
他正是被他那种特别轻的步声惊动,那种步声一听便知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他才会睁大双眼。
此时他连忙把眼睛闭上,只剩下一条细缝,静静瞧着。只因人的眼睛能够反射光线,对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睁大眼睛也不要紧,可是那仙人剑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闭上眼睛,定然会让他发现。
只见仙人剑秦重悄然向内走进去,转瞬间便自消失。
郑敖不觉大为骇异,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秦重为何会回来?
过了一阵,秦重仍然没有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躯,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剑及袖内飞剑,然后才向内走进去。
在那个偏院之内,一排几间房都没有灯火。他蹑足过去,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像全无动静。
最右边的房间便是秦重的,郑敖谨慎地缓缓走过去,只见房门虚掩,房内也没有声息。他想了一下,奋起雄威,一径推门而入。
房内阒无人迹,再细看时,连那个属于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郑敖不觉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来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这几个人永远分手。并不是有什么报复之念。
当下退出此房,突然间一怔,呆呆站住在门外。
原来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剑秦重若果是有意回来报复,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一来那秦重剑法功力极为高强,本来就不容易对付,二来朱玲、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因查验有否传染上大麻疯,正在互相苦拼。秦重到达时,恰好他们已拼得筋疲力尽,那时秦重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人一剑,全部杀死……
这念头使他怔了一下,随即举步沿着这排房间走去,第二个房间就是他住的,推门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内并非有人,只呈现一片凌乱之象,郑敖目光一扫,已看清楚房内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个稀烂,原本摆在床上的包袱已经抖搂在地上,几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脏。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间瞧看,一连三间都没有一点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时也没有发现秦重的踪迹。
他站在偏院院门处,怔怔寻思道:“那厮为何独独恨我?说起来应该最恨史思温才对啊?难道是他也感到我对他的极度仇恨,所以回来取包袱之后,见我们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间内桌床等都捣个稀烂以泄愤?”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举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着急地想道:“郑敖啊,你真是个呆鸟,那厮见我们都不在,定然悄悄赶到观后僻地,刚好见到他们三人都筋疲力尽,于是取出利剑,刷刷刷一人给了一剑。目下我赶到那边去,只好替他们收葬尸体啦!”
他发起急来,双足一顿,就破空飞起,一径飞越过观中屋顶,直向后面扑去。
奔了数丈,忽见前面人影一晃。郑敖吃一惊,小心追踪上去,敢情那条人影就是秦重。
只见他手中拿着长剑,碰到有些树枝碍路,就一剑挥去。这等走法,怪不得慢得让他追上。
郑敖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只见他突然疾奔而去,却不是往刚才斗剑的地方走。
他大感讶异,方自踌躇要不要跟上去,蓦地想到也许他已经把朱玲等人杀死,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向刚才那块旷地奔去。
转眼间已到达,耳中隐隐听到说话之声,但却不知到底如何,纵人旷场之后,举目一瞥,只见朱玲、史思温及胡猛三人并排走过来,看上去倒像是刚要离开之状。
郑敖大大透口气,道:“秦重没有来过么?”
朱玲道:“没有呀,你瞧见他了?”
郑敖立即把刚才的情形说出,最后道:“令人想不透,一是他为何特别恨我?二是他本来要到这边来,为何忽然改变了方向?”
朱玲想了一阵,道:“关于第二个问题,往好处想,他可能回心转意要到我们面前自尽,以表示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是到底英雄气概及不上生命可贵,所以改变心意……”
史思温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谁不怕死呢!”
郑敖此时又发觉他们一点筋疲力尽的迹象也没有?
这一点令他十分迷惑,冲口道:“你们没有动过手么?”
朱玲道:“我们自己人,怎么动手呢?刚才我和胡大叔联手对付思温,可是大家都不出辣手,所以打来打去,都没有用处。”
当下一块儿回到道观,为了床椅等均被毁坏,又少了一人,郑敖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把道土们说服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他们再度上路,他们计算过此去庐山,快的话不须两日路程,就算慢慢走,最多三日或四日就可到达。可是端午节还有五日之久,所以他们根本不须太急。
朱玲决定要等到端午节那天的早晨才到达庐山脚下,那样也许可以碰见石轩中,就算没有碰上,但那时即使遇到鬼母他们也可不怕,因为其时大家都得赶上山去,以免超逾时限。
此一决定大家都甚为赞成,不过这五日的时间却大可虑,必须寻觅万全之策,务必不让鬼母冷纲、碧螺岛主于叔初或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等人碰上,虽说目下由于史思温功力大进,实力已非昔比,但若然对方人多势众,加之预布陷阱,则形势大是可虑。
本来他们如若突然分散,各自潜踪匿迹,则敌人们绝难找到,可是分散之后,若然其中有人不幸被强敌们发现,那时人单势孤,非惨遭毒手不可,是以他们最后同意不可分散,宁可目标较大。
中午时分到了城内,朱玲忽然说她觉得很不舒服,史思温立刻提议找个客店歇歇。
郑敖皱眉道:“不可,不可,我们目下急于隐蔽行踪,如若投宿客店,则强敌们的搜索圈又可大为缩小!”
史思温道:“然则奈何?”
郑敖道:“我们先在冷僻的巷子里停一阵,也许朱玲在车厢休息一会能够转好,如若实在不行,我们设法找寻人家投宿,哪怕是破房陋屋,也比客店为佳!”
朱玲道:“那就这样吧,郑大叔你赶快停一停,我好难受……”
于是他们在一条冷巷内停住车子,郑敖命胡猛取了钉锤之类,假作修理车子,他自己则走出巷外,不知隐匿在那个角落内。
史思温也走到大街上,游目四顾,依然向左边走去,折入另一条街,突然间走入一间屋内。
那屋子布置得颇为干净,左边院子花木扶疏,景致颇佳。
一个身穿长衫、蓄着胡子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后,见他进来,摆手请他坐下。
史思温坐在桌子旁边一张椅上,那中年人细瞧他一眼,突然道:“阁下气色极佳,眼内神光充足,今日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史思温道:“先生眼力奇佳,足见医术高明,兄弟敬佩之至!”
那大夫道:“不敢,不敢,阁下可是有所召唤?尊寓在什么地方?”
史思温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才道:“兄弟有几个疑难问题,特来请先生指教!”
那大夫眼睛瞧着桌上的银子,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有什么问题,出手就这么多的银子,可见得这些问题不易回答。当时便想回绝,可是那锭银子发出诱人的光芒,使他开不得口。
史思温道:“兄弟只想请教先生关于大麻疯的几个问题……”
此言一出,那大夫连连摇手道:“对不起,大麻疯又名天刑症,至今天下群医束手,实在无法相助!”
史思温道:“这一点兄弟也知道,兄弟今日只想请问这大麻疯在通常的情形说来,传染之后,要多久才能发作?”
大夫沉思顷刻,道:“这可说不定,有快有迟,不能一概而论!”
史思温道:“请问假如不幸传染上了,三四日之内,会不会发作出来?”
大夫道:“不行,不行,三四日的时间太短了!”
“那么在你们眼中,三四日以内的病人能否看得出异状?”
大夫微笑道:“以我所知,此症通常都潜伏许久,而且就算面现红云,仍未能立刻断定就是大麻疯。也许起华陀扁鹊于地下,他们或能在三四日以内诊断出来”
史思温眼睛一眨,道:“我听一位饱学之士说过,假如患上大麻疯,则只要使那人精疲力尽,然后饮以冷水,就可把麻疯发了出来,是也不是?”
大夫沉吟道:“这法子好奇怪,我祖传数代均是专攻医学,从未听过这等方法!啊,让我想一想……”
史思温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阵,那大夫道:“我记得那好像是江湖秘传之法,大凡中了任何毒物,只要这么一下,毒力就会加速发作。”
史思温嗯了一声,只听那大夫道:“不过我敢保证,那大麻疯决不能用此法使之发作。”
史思温微笑起身,道:“谢谢你,兄弟已经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街上,先打听一下本城的客店有多少家,分布在什么地方等,然后开始一家一家地找寻。
不久就发现其中一家店门上刻有记号,于是走了进去,略一探询,就找到那走方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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