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姬道:“那也不见得,我也是个全无亲人的孤女!假如我不是忙看学你们的汉家言语和文字,又须修习武功,我一定很早就嫁人生子了。你可觉得,有时候感到很凄凉之时,便会害怕,恨不得赶快抓住一此仟?”
文达连连点头,道:“是啊!这样说来,你当真也是个孤女了!但你不是疏勒国师的妻子?”
莲姬道:“假如能活看回去西域,迟早总会变成他的几十个妻子之一,现在只是名义上算是他的人而已。”
文达道:“当你生了孩子,安居下来,你就再世不会被凄凉孤苦之感侵袭了,我内心中真的有点羡慕你呢!”
莲姬暗暗一怔,敢情文达这些话,已引起了她心中的共鸣,因此泛起一阵强烈的同情,她不须回想,也能记得以往不知多少次亦曾如此地羡慕过他人,因此文达这种心情,她有极深刻的了解。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亦有羡慕她之人,连姬叹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一面想道:“恐怕最可怜可惜的是他在独尊山庄的地牢内,白白虚渡了十几年光阴,假如不是遭此难,相信他早已娶妻生子了。”
她一面想,一面伸手抓住文达手臂,拉他行去。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文达突然笑道:“莲姬夫人,假如别人见了咱们把臂同行,一定会胡乱猜想。”
莲姬道:“叫我的名字就行啦,说到别人胡思乱想那一层,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们光明磊落,对不对?”
文达道:“我平生最不怕别人闲言冷语,这完全是为你看想而已。”
莲姬道:“对了,你的外号是庐山狂士,既是狂士,自应有不羁之行,不过我也不怕别人的闲话。”
她表示这话非假,便勾紧一点,身躯贴靠看对方。这样,外人看起来,他们简直是亲蜜情侣了。
文达道:“别这样子,我受不了。”
莲姬格格一笑,道:“你没有亲近过女人?”
文达摇摇头,正要否认与亲近女人与否无关,但念头往这一点上转到,登时感先出她那丰满和极富弹性的乳房,触压在他手臂上。说也奇怪,他早先虽也感到,却没有一点异样,现下一旦涉想至此,顿时浑身血液加速运行。
他不想骗她,於是点点头,道:“我承认有多少关系,我的确没有亲近过女人。但我的原意是这种闲言风话,如若传入疏勒国师耳中,你只怕会有麻烦。”
莲姬忽然答非所间,说道:“你可想看看我的样貌?”
文达道:“想是虽想,但不必那样做了。我年纪比你大一倍多,咱们现在这等情形给人见了,人家一定会嗤笑於你。”
莲姬道:“别人爱怎样我可不管,说到年纪,你和疏勒国师差不多,而你长得那清秀,风度潇,看起来比他年轻得多了。”
文达道:“你别鼓励我行不行?”
莲姬道:“这对我有什损失呢?”
文达道:“就算你没有,我却不得了。”
莲姬讶道:“这却是何缘故?”
文达道:“我一旦被你鼓励得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而你又回返西域,我岂不是自找那相思之苦?”
莲姬道:“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的看法是与其一片空白,全无所有。倒不如有个人可以相思想念,那怕是镜花水月,终属泡影,也是好的。”
文达高声道:“了不起!你的胸襟真不是常人所及。尤其是言论中皆含哲理,佩服佩服!”
莲姬道:“谬蒙夸奖,愧不敢当。”
文达道:“不要文绉绉的说话,我的确是打心中佩服你,甚至崇拜你呢:”
莲姬道:“唉:国师爷虽然认为我和蒙娜都很出众,所以特地挑出来,带到中原。可是他却没有把我们当作一个有灵性的人,只是当作属於他的一件东西。试看他平时把蒙娜看得比我还重。但心中一高兴,就把她送给罗廷玉公子了。”
文达道:“这等事不但西域如此,连我们中原亦非罕见之事。有许多着名的文人学者,发生此种事情,还被视为风流雅事呢!”
莲姬道:“不管世上是否有很多这种事情,但照事论事,国师爷根本不把蒙娜当作一个『妮』看待,这却是千真万确的,对不对?”
文达道:“对的:他确实把蒙娜当作一件东西,唉!假如他也把你随便送给一个人,准会把我气死。”
莲姬欢喜地道:“真的?那我得谢谢你了。”
她把他的手臂孢得更紧,又道:“假如是送给你?”
文达一怔,道:“有这等可能?”
莲姬承认道:“恐怕没有这种可能,我只是假想而已。”
文达道:“如若他把你赠送给我,我一定派帖设宴,隆重举行婚礼,而你便是我的正式结发之妻。”
他的口气十分真挚和坚决,莲姬完全相信,因此欢喜得直蹦起来。他们直到现在,虽然都是假设和幻想,但心灵之间,已经暗暗相通,但觉互相非常的了解,也非常融洽。
莲姬哼看西域的小调,脚下跳跳蹦蹦,却很有节奏,好像是一种舞步。那对小皮靴发出清脆的响声,别有一种动人的风味。
她叫了一声:“文达”,文达道:“什事?”
莲姬道:“你几时到西域来一趟可好?”
文达道:“我去干什?我又没有别的朋友。”
莲姬道:“如果我不嫁给国师爷,我就可以领你到各地游玩,你可以看到我们的族人跳舞歌唱。那真有意思,我们的歌舞,不像你们汉人那般文绉绉的,而是动作明快,铿锵有力,使人感到十分快活。”
文达道:“你可曾学过歌舞?”
莲姬笑道:“学过?我们都不必学,凡是维族人,都会唱歌跳舞。我们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可以大声的唱,大力的跳。”
文达点点头,道:“听起来真让人神往,你几时跳给我看看吧!”
莲姬道:“使得,假如不是急看赶去,现在就可以跳给你看看了。”
文达道:“哎:我却忘了正经事。”
他忽然停了一下,又道:“但我是真的忘记了?抑或是诈作忘记?”
莲姬道:“我也要同样的问问自己呢!”
两人一齐纵声而笑,脚下放慢,终於停下来。然後笑声也收歇了,双方都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莲姬轻轻道:“文达,天边已露曙光,这本来是使人欣喜安慰的景像,可是我却觉得不是这样。大概是因为时间逝去,目的地已在前面不远之处的原故。”
文达道:“咱们除非不再举步,否则终究会抵达那寺庙的。”
莲姬道:“你自然也知道,我们到了那寺庙,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单独相处了。”
她诂声之中,流露出浓重的伤感,因而在双方的内心中,产生出一种奇异的离情别意。
文达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记挂你,也很感谢你。因为今晚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夜,我猜这是因为我们能互相了解之故。”
莲姬道:“这话不免令我失望了,你对我只是了解而已?”
文达一惊,道:“不要说了。”
莲姬道:“为什不说?反正以後没有机会说了,我发觉已爱上了你,你信不信?”
文达道:“不要说了。”
但声音并不坚决。莲姬在曙光下、侧过身子,正面向看他。两人相距得如此之近,以致身躯也触得看。
她定睛凝视这个中年文士,似是要把他的容貌,镌刻在心版中。然後,她突然取下面纱。文达眼中出现一张艳丽的和热情的面庞,她看来很成熟,大概已超过二十岁。他既欢喜而又激动,说道:“你不该把面纱取下来,假如别人知道,你的麻烦就大了。”
莲姬那双大眼睛眨一眨,微微而笑,道:“我们维族的女子,除了在丈夫面前:永不取下面纱。”
文达如何听不懂她言外之意,他一方面虽然十分欢喜兴奋。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难以置信。他暗暗想道:“我年纪已经不小,长得也不是英俊过人,再者相处时间如此之短,她有可能爱上了我?”
此念一生,顿时恢复了冷静,微微叹一口气,说道:“莲姬,你以前可有过爱人?”
莲姬睁大双眼,益发美丽动人,她想了一想,道:“我不骗你,所以告诉你实话,我十五岁时,曾经和一个男孩子相恋过。但你为何要问起这些事?”文达道:“我以为你从来没爱上过任何男子,所以一发现和我很谈得来,就对我特别好,谁知我竟猜错了。”
莲姬眼中射出热情的光芒,突然主动地献上香唇,吻了他一下,然後急促地说道:“是的,你猜错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
文达望看她那两片樱唇,泛起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最明显的是他忽然恢复了逝去已久的青春热情。他似是突然年青了很多,面色红润,双眼射出兴奋激动的光辉。
莲姬看得清楚八已经不必说什话了,身子一软,整个娇躯投入他的怀中。他们拥抱在一起,热烈的互吻,难分难解。
要知他们心中都晓得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一段恋情,必定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再过须臾,一踏入那座古寺中,便大概永无相聚的机会了。因此,他们都万分珍惜这片刻的相聚,文达紧紧抱住她,喃喃道:“莲姬,我太感擞你了!”
莲姬讶道:“感激我?为什呢?”
文达道:“因为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永没有可能尝到爱的滋味!怪不得古今来,为情死之人,如桓河沙数。”
莲姬道,“这样说来,我也要感激你对!自从我被国师爷选中,西域数十国的境域中,谁敢向我多望一眼?我以为此生已无机会爱上任何男人了。唉!如若活在没有爱情,也没有梦幻的世界上,那是何等悲惨啊!”
他们突然沉默下来,面面相觑。他们并非无话可说,事实上彼此的腹中,都有千言万语。
只是眼下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由於双方都有此同感,因此陡然沉默无语。他们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一方面是热情如火,另一方面则是充满了离情别意,好像是在互道珍重一般。
文达深深吸一口气,似是借此壮壮胆子,然後说道:“莲姬,你可肯留在中原,嫁给我为妻?”
莲姬没有立刻回答,却流露出既欢喜而又感谢的表情。同时伸出柔嫩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面颊。
文达道:“你为何不回答我呢?”
莲姬道:“我正在享受这个快乐,你也知道的,我本已失去被人求婚的希望。”
她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抑郁,又道:“但可惜的是我虽是有心嫁为君妇,然而形势所限,不能留在中原。”
文达道:“为何不可留在中原?你怕身在异国,举目无亲,是也不是?”
莲姬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皆因国师爷眼下正处於危难之中,我若不得他提拨,焉有今日的地位?日下正是知恩图报之时,如何能为了私情,舍他而去?”
文达肃然起敬,道:“这话说得是。”
莲姬又道:“再者如果得不到国师爷的允许,而与你私奔的话。他一怒之下,下令缉杀,我们纵然躲得过他的毒手,也变得偷偷摸摸的一对,有何趣味?”
文达大不以为然,道:“即使一辈子躲躲闪闪,不敢公开露面,但也胜过一生相思,对不对?”
莲姬道:“这一点我不坚持,甚至你如果一定要我私奔的话,我也心甘情愿。”
文达道:“趁他在危难之中,弃他而去则万万不可:我们这就入寺,尽力帮他,如若咱们都能无恙,则咱们已报过疏勒国师的恩,那时离开他,便可以心安理得了,你道如何?”
莲姬一惊,道:“不:你不必牵涉在内,让我独自前去,也就够了。”
文达仰天一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假如我不曾出力拚命,如何能代你还得清那教养之恩?你不要多说了。”
他的豪情侠气,莲姬也受到感染,黛眉一挑,凛然道:“好!们走。”
此时天色已明,他们并肩向那寺庙奔去,一路上竟不见有人出现拦截。因此他们很顺利的抵达山门。
文达并不立刻进去,停步道:“莲姬,咱们已陷入独尊山庄的天罗地称之中,纵是有後退之心,也办不到了。”
莲姬四望一眼,不解道:“我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呀?你如何晓得我们已陷入罗网之中?”
文达道:“正是因无人出现拦阻,可知独尊山庄已控制了整个局势,所以有许入不许出的命令,咱们如若现下退走,必定受到拦截狙击。”
莲姬这明白,问道:“那我们怎办?”
文达道:“我们已经有进无退,何必多心,以致徒乱人意。”扛-他伸手握住莲姬的玉手,缓缓道:“咱们进去之後,一定会分隔开,或者是立时陷入重围,奋力苦战。因此之故,你要多加小心好。”
莲姬掉下两滴泪珠,道:“唉?这真像是昙花一现的爱情,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倒底是真是幻,我也弄不清楚了。”
他们开始步入山门之内,在这大雄宝殿前的宽广草坪上,靠山墙没有许多古树,树後隐约可见一些白衣人,数目还真不少。这些白衣人自然是天下皆知的霜衣卫队。
文达低声告诉莲姬,道:“这些霜衣卫队,人人受过严格训练、武功十分高强,骠悍之极,你千万不可轻觑。”
莲姬道:“好!我记住了。”
他们穿过大雄宝殿,亦无人拦阻。不过已可以听到随风传来的叱喝声,以及疏落的兵刃触之击。文达、莲姬的心情都大为沉重紧张,加快脚步,向前奔去,霎时已追到杀声音传来之处。
突然间,五个白衣大汉,从墙角後冲出、封住去路。他们都提看大刀,寒光闪闪,自有一股骠悍气势。文达冷冷道:“让开?”
横身挡住了莲姬前进之势。那五个白衣大汉排成一字,每人相距只有两尺,俱是斜身侧闪,大刀在前。这等刀阵,甚是奇异罕见。
右边第一个白衣人也冷冷应道:“阁下有本事冲得过去,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嘿!嘿!只怕你们有心无力,徒然送了性命。”
文达大步跨上前去,右手的描金摺扇,作势欲发,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的肩招尚未攻出,那五名霜衣卫队都同感莫大威胁,不得不挥刀抵拒,顿时闪耀起一大片刀光。文达的扇招连变,对方五把大刀,也都不停的上下封拒,双方虽是没有接触,可是其实已互拆了许多招。·那个领头的大汉,嘿嘿一阵冷笑,道:“阁下身手虽是不弱,但似乎还没有资格参与那边的场面。”
文达突然间左手向前一探,竟攫抓住一把大刀。其馀的四把大刀还未来得及援救,文达已狂笑一声,只见其中一名大汉,身形一歪,在同伴身上。
文达右手摺扇闪电般的攻去,另一边约两名霜衣卫队,站不住脚,踉跄直退。莲姬趁此机会,宛如一缕轻烟般从缝隙中穿过,闯入院内。文达双手分处,一招“大鹏展翅”,分袭左右两方之敌。他不论是掌指也好,摺扇也好,都各各透出一股极为凌厉的力道。那五名霜衣卫队步步受制,迫得往两旁闪避,文达一举步,就迈入院内。
莲姬向他甜甜一笑,道:“啊你真行。早先你如果用全力对付我,早就能把我杀死了。”
文达道:“当时就算是你无理取闹,我也不会做这等辣手摧花之事。”
他双眸中洋溢看热情的光采,又微微一笑,道:“不瞒你说,我当时一见到你,虽然未曾见到你的全貌,但深心底已生出奇异的情意,那是我平生从未有过之事。”
莲姬甜甜的笑看,轻轻道:“我也是,信不信由你,我的确是一见到你,就爱上了呢!”
文达道:“这样说来,我们竟是一见锺情了,我常以为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事。”
那边的院门外传来一阵震耳的笑声,文达、莲姬转眼望去,只见一个五勺左右的青衣老者,手中拿看一对点穴,背後还有几个白衣大漠。
青衣老者笑声一收,高声道:“敝庄主听说有高人驾到,特地命兄弟前来迎接,兄台贵姓大名?”
文达一望之下,已知道此人必是时下高手。他一旦上劲敌,那股狂傲性子就自然而然的涌出来。
当下狂笑一声,道:“你先报上名来。”
青衣老者面色一沉,冷冷道:“兄弟刘君瑜,有个小小的外号是追魂。”
文达道:“这个名字没听过,你家庄主为何不亲自出迎?”
追魂刘君瑜气得双睛一瞪,怒道:“兄台如若再这般说话,别怪兄弟也用恶言得罪。”
文达道:“哦:我知道了,你家庄主必是迎敌之不暇,岂能分身出来,对也不对?”
刘君瑜仰天一笑,道:“现下那边的矿场上,少林寺众僧和疏勒国师等人,全都陷身於本庄主天罗七煞大阵之中,无由脱身,敝庄主根木不须动手。”
文达向莲姬望了一眼,莲姬晓得他乃是准备出手硬闯,希望能够骤出不意,冲乱了敌人阵脚,但此举自然必是九死一生,所以用目光向她诀别。她突然柔肠寸断,双泪交流。
文达决然掉转了头,大步向刘君瑜走去,一面高声道:“兄弟乃是籍籍无名之辈,不过刘兄的姓名在武林中似乎亦十分陌生,只不知刘兄出身於那一家派?”
刘君瑜道:“兄弟罕得在江湖上露面,难怪兄台不知。说到兄弟的出身家派,由於早先曾经在各地访求绝艺,所以一时也讲不清楚是什门派出身。”
文达已走到切近,突然狂笑数声,喝道:“那一个当真询问你的出身了?看招!”
他一伏身,宛如奔雷掣电般攻出一扇。这一招凌厉之极,刘君瑜惊噫一声,一面挥撅封架,一面後退。这刘君瑜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双撅之上潜力如山。然而竟也挡不住对方一击之势,一连施展了四种手法,人也退了两女。如若再向後退,文达就可以长驱直入,冲过那道门户了。
但此时四方八面刀光如潮,迅急劈到,原来是那四个霜衣卫队出手围攻。文达不但不能再迫攻刘君瑜,反而陷入狂风暴雨般的刀网之中。
莲姬已知文达武功十分高强,所以并不十分担心他的形势,趁敌人全都集中对付文达之时、斜奔过去,唰的跃上了墙头。她放眼望夫,只见那边是一片矿场,当中有数百名白衣人,个个手提大刀,杀气腾腾。
在这数百霜衣卫队的重重包围中,也有二十馀人。可是却有七八个和尚乃是躺在地上,看来非死即伤。因此实际上只有疏勒国师、端木芙这一方的十个人,再加上清风大师、广闻大师等七个,一共是十七个人而已。以十七个人对抗数百硬手组成的阵法,胜负强弱之势,不问可知。
·莲姬只望了一眼,便已骇得花容失色。她还算机警,并不曾忘记了查看别处。这一望之下,便发觉在左方的西北角上,有一群人挤聚在一起,不与那数百霜衣卫队混杂。她的目光被几株大树树身所阻,看得不大清楚。但却不问而知,这一小群的人,必有那操纵整个阵法的首脑在内。
她回头一看,但见文达恰好一掌拍中一名白衣人,登时把那人震飞,撞在另一个同伴身上。这一来,对方合围之势已破,文达掌扇齐发,迫得那追魂撅刘君瑜连连後退,他也就趁势闯过此门。
刘君瑜唰地跃退七八尺,大喝道:“住手?”文达纵声狂笑,却依言停手,听他说话。
莲姬望见西北角那一小群人之中,已有两人奔过来探视。连忙大声告知文达,并且指出那儿必有指挥阵法之人。文达点点头,向刘君瑜道:“我打算过去会一会贵庄主,刘兄如要拦阻,那就出手吧!”
刘君瑜道:“你想前去谒见敝庄主,那也未尝不可。不过兄弟尚有一条道路,可供老兄你选择。”
文达道:“什道路?”
刘君瑜道:“我下令开放一路,让你进入阵内,与被困之人会合,你意下如何?”
文达沉吟一下,莲姬已高声道:“那大阵之内被困的人,只有十七八个还站看,此外,还有七八个和尚躺在地上,想是伤亡之人。”
刘君瑜道:“姑娘是西域那一路之人,自然晓得这些和尚因何伤亡的。”
文达讶道:“这话怎说?”
刘君瑜道:“她难道没有告诉你?是他最先与少林寺发生冲突,伤了七八个、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了。”
文达回头向莲姬望去,问道:“他的话可是真的?”
莲姬道:“我们先与少林寺冲突过,也伤了他们七八个人,那倒是不假。但那些既已身死,少林寺诸僧受独尊山庄侵袭之时,何必也把他们带着?”
文达转向刘君瑜道:“是啊!假如躺在地上的僧人,早已死亡,馀下那些末死的僧众,何必在受袭时常看他们?莫非怕你们会伤毁尸体?”
刘君瑜道:“本庄亦觉得很奇怪,当时诸僧果然背负看已经伤亡之人,边斗没走,直到此处陷入重围,方始把伤亡之人放下,结阵防守。”
他停顿一下,又道:“照我所知,本庄至今已有数人受伤,但少林方面丝毫无恙,当端木小姐等人到达时,木庄大阵尚未布好,是以让出道路,而端木小姐等人也自愿进去。”
文达道:“你们实力强於他们百倍,何以不发动攻势?难道还要等待什人不成?”
刘君瑜摇摇头道:“敝庄主的神机妙算,兄弟如何能测得透?总之他这样做,其中必有深意。”
此时有叁个人大步行来,当先的一人,体格魁伟,气度豪雄而又沉稳,正是独尊山庄的大庄主富世雄。跟在富世雄身後的是一男一女,俱是中年以上之人,步态潇酒,却是鼎鼎有名的双修教主詹氏夫妇。
他们走到切近,刘君瑜连忙後退,躬身道:“在下无能,不但未能拒敌於门外,还伤了一名弟兄,甚至连对方是谁,尚未知悉。”
富世雄淡淡道:“这一位是昔年大大有名的庐山狂士文达,他已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日下认得他之入,确是不多了。”
他转向文达说道:“文兄想必还识得兄弟吧?”
文达瞅他一眼,道:“我只识得一个严无畏,至於他手下的门人?我不能说不认得,但却谈不到相识。”
他说话之间,那股狂傲之态,真是独家商标,别人就算竭力摹仿,只怕也学不到几成。
雷世雄面色不变,冷冷道:“你果是名不虚传,狂得可以,今日你只要能活看离开此寺,那就的确有狂傲的资格了,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此来有何目的?是不是端木芙叫你来的?”
文达道:“我从未见过她。”
雷世雄道:“那你竟是为少林寺诸僧而来的了?”
文达道:“我也从来不与和尚打交道,少林威名虽盛,但还不能使我低头巴结他们。”
雷世雄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冲看我们而来的了?”
文达道:“我虽是狂傲自大,不把天下之人放往眼内,但要我一个人来你们数百之众,我也不至如此愚笨。”
雷世雄第一次泛起了疑惑的表情,想了一想,道:“那你伺故前来?难道只是为了瞧上一瞧?”
文达狂笑一声道:一你忘了我是因何得脱独尊山庄的石牢的摩?”
雷世雄道:“秦霜波没有在此,与她何干?”
文达道:“她可不可以派我来呢?”
雷世雄道:“这一点约·的认没有想到,但即便是秦霜波亲自前来,也教她来得去不得,你信不信?”
文达道:“这一点我可不能相信了。”
雷世雄迫前两步,道:“你对她万分尊敬,也怪不得你不肯相信,这倒不要争辩”
他斜视墙上的莲姬一眼,又道:“你和此女一道前来,形迹亲蜜,这倒是使我甚感大惑不解之事呢?”
他们虽然是在说话,但里面另有作用。假如文达只是普通的人,雷世雄根本不要多说,正因他武功非同小可,连闯两关,所以雷世雄不得不另眼相看,设法先找出他的弱点,加以压力,使他斗志减弱或是分散,此时出击,方能较易奏功。
文达心中大一惊,晓得对方已找到自己心灵上的弱点,心念一转,装出毫不在乎地高声道:“你真是傻瓜,女人和食物一样,假如天天是大鱼大肉,日子久了,便想政食素淡的蔬菜,我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异国女人,如何能不结识一番?”
这话对男人来说,实是万分可信,因此雷世雄也不由得高声大笑。莲姬当然也听见了,顿时心痛如绞,柔肠寸断,心想∶原来他只是存看玩一玩异国女人之心,并非当真爱我。转念又想道:“然而他并没有进一步占有我啊,虽说时间短促,但假如他想要我的话,也不是办不到之事、何况他当时何等真挚,何等诚意。”
文达也晓得自己的话固然可以瞒过雷世雄,使他不在莲姬身上打主意,向自己施以压力,但同时也真怕莲姬亦相信了,出言质询。他自然非设法向她示意不可,但雷世雄是什人物?想瞒过他,实在难之又难,一旦揭穿了这个把戏,雷世雄只要拿下莲姬、便不愁制服不了他。因此文达只怕莲姬开口,以致授敌以柄。但他最害怕之事却偏偏发生了,莲姬失声冷笑,道:“你说什?”
文达向雷世雉伸伸舌头,但头也不回的道:“没有什,你听不见最好了。”
他心中直叫“老天爷保佑”,只望莲姬就此闭口。假如她果然不做声,富世雄仍然不会发先的。
但莲姬已高声道:“雷大庄主八你等一等动手,可不可以?”
雷世雉很有风度地点点头,道:“这又有何不可?”
莲姬道:“文达我告诉你几句话”
文达连忙接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请你省点口舌吧!”
莲姬道:“不行,我一定要告诉你!”
文达道:“我知道一定没有好话,何必多听?”
他不得已回转头去,向她便个眼色。
莲姬似是不僮得他的意思,根本不理会他的眼色,大声拄道:“我告诉你,西域有数十国之多,男人可真不少,所以找也想换换胃口,你听见了没有?”
文达一怔,忖道:“她这话是当真的?抑是不解我的用心,故意这样说的呢?”
但无论如何,他面上已流露出尴尬的神色,那是受到羞辱打击而生的表情、雷世雄看在眼中,顿时深信这两人之间,只是互相玩弄,并没有真情存乎其间,也因而完全打消了利用莲姬向文达施展压力之意。
莲姬又道:“雷大庄主,我可不可以去见国师爷?”
雷世雄立刻应承,道:“当然可以,你请吧!”
他下达命令,那座阵法顿时生出变动,裂开了一条数丈长的道路,但还不是一直通到中心,是以疏勒国师等人尚不曾看见莲姬。
文达冷冷道:“姑娘慢走,只怕你一踏上此路,便是香消玉殒之时。”
莲姬果然脚下迟疑,雷世雄仰天一笑、道:“我若要取她性命,何难之有。”
文达道:“你杀她不难,但活擒她却是不易,所以你得借重阵法,以达此目的,对也不对?”
雷世雄道:“只不知我如何做法,方能使文先生相信?”
其实已经十分气恼,却又忍怒称他一声“文先生”,以表示他的风度,不同凡响。
文达道:“若是此路一直通到中心,可让被困之人见到莲姬行去,便足见你并无阴谋毒计了!”
雷世雄并不多说,挥手传令,但见靠近中心的人丛,立时也裂出一条道路,望得见其中被困之人。莲姬迅快奔去,文达默然目送,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情绪,但觉她这一去,宛如人天两隔,难有再见的机会。
莲姬一面奔去,耳中却听见雷世雄充满了杀机的嘿嘿冷笑声,心知他已决意要杀死文达。因此她一抵达大阵中心,和疏勒国师等人会合,首先便低声向疏勒国师和端木芙报告那罗廷玉不在之事。
接看便向疏勒国师道:“外面那个人是庐山狂士文达,他乃是独尊山庄的仇家,所以一听独尊山庄有所行动,便陪我前来,若然不是他武功高强,我一定闯不过这许多关口,报上消息。”
端木芙道:“换句话说,独尊山庄一定要置他死命,是也不是?”
莲姬道:“是啊!看来雷世雄竟要亲自出手呢!”
疏勒国师道:“咱们自顾不暇,如何能帮助他?”
莲姬晓得这话乃是实情,如是平时,她只好缄口不语,但文达与她一见锺情,非与陌路之人可比,因此她转向端木芙道:“小姐能不能想个妙计,救他一救?”
端木芙道:“文达孤身一人,面对雷世雄这等强仇大敌,果然是凶多吉少,我也很想帮他的忙,可是”
莲姬那颗心直往下沉,尤其是看见端木芙连连摇头,更觉不妙。如若疏勒国师不在此地,她一定急得哭出来了,日下她还须抑制看心中的焦急忧愁,强自装出平静的神色。
事实上,她胸臆中充满了愁云惨雾,芳心尽碎,柔肠寸断,恨不得再奔出阵外,与文达并肩拒敌,虽是死於当场,也是甘心。端木芙面上飘露出放弃寻思如何救援文达的表情,莲姬见了,一阵心悸,顿时悲从中来,涌出两行情泪。
端木芙一眼瞥见,蓦然醒悟,忖道:“是了!原来她已和文达相恋,无怪文达肯陪她前来,然而在这等情况之下,我如何能救得文达呢?”
方转念间,众僧之中有人发话,却是广闻大师,他高声说道:“端木小姐,敌方把我们困於此地,久久未曾动手,不知是何缘故?”
端木芙道:“我也不明其故,反正拖延下来,与我们无损,是以懒得想它。”
广闻大师道:“会不会是因为独尊山庄须得分出力量去对付别的人?”
端木芙道:“我也是这猜想。”
她突然招莲姬过来,低声说道:“我们的形势十分明白,已是中之鳖,因此恕我无法可助文达先生了。”
莲姬点点头,下数点泪珠,好在她乃是背向疏勒国师,不虑被他看见。端木芙道:“但假如你的要求不同,例如你独自去助他,与他并肩啻战,这却不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莲姬顿时化悲为喜,连连颔首。端木芙道:“他虽得你之助,只怕也无大用,你当真愿意舍命助他?”
莲姬反问道:“难道我躲在这儿,就一定活得了?”
端木芙道:“在这儿机会总是要较多”
莲姬道:“即便是安然无恙,我也不予考虑,但望小姐设法使我出去。”
端木芙肃然道:“你想与他同生共死,此情可敬可佩,我替你想个法子。”
她移步走到疏勒国师身边,低声道:“看来独尊山庄一定是受某处外力掣肘,所以不能发动攻势,假如咱们能多挨些时间,便有突围而出的机会了。”
疏勒国师道:“莫非是罗公子那一路人马,牵制住独尊山庄?”
端木笑道:“目前只好作此猜想,不过我却可以加强这种牵制力量,假如那文达的武功,在这十馀年石牢生涯中,大有精进,说不定正是我们突围的好机会。”
疏勒国师道:“那敢情好,只不知你尚有何待?”
端木芙道:“我打算派莲姬出去,与文达会合,我将传授莲姬一种点穴手法,可使文达功力增强不少。”
疏勒国师微微一笑,道:“若然如此,小姐何须问我?”
端木芙道:“她是你的夫人之一,此行大有丧命之虑,如何能独断独行呢?”
她转过身去,在莲姬耳边又说了两句,然後高声向一名霜衣卫队说道:“快丢报知雷世雄,说我要派使者出阵见他。”
那白衣大漠方自一怔,端木芙道:“快快前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这内层数十人的首脑?”
对方果然转身行去,不一会工夫,便已回来,说道:“小姐打算派什人作使者?”
端木芙道:“废话!当然是雷世雄必肯接受的人了,莲姬夫人,请你走这一趟。”
莲姬应声向那白衣大汉行去,疏勒国师以及广闻大师都注视这情势如何发展,他们虽然皆是雄杰出之士,可是却估计不到何以派莲姬就能为富世雄接纳?甚至为何端木芙派出使者,雷世雄竟肯接受。
莲姬随那白衣大漠消失在人群之中,这微微一笑,道:“我们可以暂作休息,如果仍然全神戒备,很容易就会疲倦了。”
人人都露出松弛之状;却好像具有传染性一般,马上就使得内层那些霜衣卫队们,也大见懈怠。广闻大师和疏勒国师两人,都在先後听到崔阿伯的传声道:“我家小姐说,咱们明弛暗张,一有机会,立时全力突围,因为雷世雄既然一如小姐所猜,接受了这个使者的人选,可见得严无畏不在此地。”
那两人顿时精神一振,心想∶如若严无畏不在此地,自然是突围逃生的大好机会。
广闻大师向端木芙传声说道:“端木小姐,请问你何以晓得雷世雄必定接受莲姬夫人为使者?同时又怎知他肯接见使者呢?”
端木芙向崔阿伯低低说了,由崔阿伯传声答道:“我家小姐说,雷世雄对她尚未死心绝望,所以听说有使者派去见他,一定存有万一之想而予以接见,至於使者人选这一点,由於莲姬能够安然穿阵而入,可知她和文达在对方心中,并不和睦,可能是因为文达和莲姬二人做过什把戏,由於她认为莲姬届时不致於拼命帮助文达,加以莲姬又是疏勒国师的夫人,他如若拿下了她,大有用处,因此之故,他心目中已选中了她为使者。”
她说得轻松平淡,其实这等慧思窍想,已足以见出她底绝世情了。
广闻大师又问道:“小姐的高论远见,真非常人所能及,但这些答案中,还未指出那一点显示严无畏不在现场?”
端木芙道:“简单得很,雷世雄乃是存有私心,希望我会向他投降,所以立时答应接见我的使者,如若严无畏在此,他一心一意要置我死命,只要有足够的力量,立刻就会动手,如何肯考虑接见我的使者之事?”
她一旦加以分析,事情便似乎十分明白简单,连当中传话的崔阿伯,也对这位小主人,连连投以佩服怜爱的眼光。
这时莲姬已见到雷世雄,也见到文达被二十馀名白衣大漠围看,由双修教主詹氏夫妇为首。他身上已沾有血迹,一望而知已经过一番恶斗,肩上现出一道刀伤,幸而并不十分严重。她又发现富世雄鬓发微乱,便知他已经出过手,正因如此,文达会伤在霜衣卫队的刀下。她看过富世雄的武功,晓得他已是当世间一流高手,因此文达此时还能够活看,实在是一件震动武林之事。
雷世雄沉声道:“端木小姐有何吩咐?”
莲姬道:“她说假如你现在解散独尊山庄,她定以全力保你无事,以报答你肯接见我之情。”
她这番话很含蓄,实在不容易听得懂。前面的一部份,乃是表示端木芙已晓得严无畏不在此地,後一部份,则是暗示端木芙她甚为感檄富世雄念念不忘她的心意。
雷世雄只懂了後一部份,仰天长叹一声,道:“她若然继续恃傲物,不把我独尊山庄放在眼中,我也只好放手与她周旋了。”
莲姬道:“假如是这几句话,那我就不用回去向端木小姐禀报了。”
她目光向文达望去,摇摇头道:“罢了!我也不念旧恶,替你包扎一下吧!”说完,直向文达行去。
那一帮包围看文达之人,虽是以詹氏夫妇为首,但雷世雄既然不拦阻莲姬的行动。他们谁也不敢多说,不等詹先生下令,便自动让出道路。
莲姬穿过人群之时,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忖道:“我这一入阵,不久便将死在这一群人的刀下。”
她脚下不停,一直走到文达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句药末,检视文达的伤口,发觉都是皮肉之伤,并非伤筋动骨,心中稍慰。
文达狂笑一声,道:“用不看劳驾敷药了,反正独尊山庄今日不管要牺牲多少人,亦定要把我留下,你何不省下一点药物?”
莲姬不理他,迳自动手,先把药末在他伤口,然後撕开汗巾,遂处包扎好。
之後,她抬头仰面,向他望去,四目相接,她眼色之中,充满了柔情眷恋,即使是局外之人,亦是一望而知。
文达一怔,收敛起狂放的神色,柔声问道:“你可是感到害怕吗?”
莲姬点点头,接看又摇头一笑,道:“我虽是害怕,但我决不退缩。”
詹夫人高声道:“大庄主,这个番邦女子,只怕不肯离开文达了。”
雷世雄心头一震,晓得自己判断错误,自白放一个帮手给文达,但这刻错已铸成,悔亦无益,是以不露声色。
莲姬头也不回,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此来已下了决心,甘愿与他同生共死。”
文达忙道:“莲姬,目下的情势,可不是我气,的确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你与其陪我同死,不如离开这是非凶杀之地为是。”
莲姬甜甜一笑,道:“若然你战死此地,我纵能独活於世,却又有何趣味?”
文达伸手握住它的玉掌,长叹一声,说道:“你肯为我殉情,我固然十分感激,但事实上”
莲姬接口道:“事实上怎样?莫非你以为我独存於世八还有快乐可言?”
文达费了不少气力,总算不使眼泪涌出来,可是他那种无限感动而又感擞的神态,已流露无遗。
雷世雄高声道:“文达,你如果再出言劝她,迫她不要殉情的话,连我们也看不起你了。”
文达目光不离莲姬双眸,口中应道:“你说得轻松自在,但教我如何舍得?”
雷世雄哈哈一笑,道:“人生如梦,数十年弹指即过,何须把生死之事,看得太重?尝闻你素有狂傲之名,如今方知乃是有名无实之辈。”
文达默然不语,双修教主詹先生连忙传声向雷世雄说道:“大庄主不可开导他了,最好是使他依依不舍,这一来,咱们如若向莲姬进迫之时,他为了抢救,必露破绽,这正是咱们较易击毙此人的绝佳机会。”
雷世雄也传声道:“我何尝不知此理,但咱们势力强大,不虑他们作困兽之斗。”
詹先生道:“但这文达武功之高,太以出乎意料之外,早先若非大庄主亲自出手,目下的情况如何,殊难意料,因此之故,咱们还是利用他这个弱点的好。”
雷世雄道:“我仍然觉得不必这样做,但你既坚持,那也罢了。”
詹先生立即高声向文达说道:“你们如若诀别过,我方便要动手了:”
莲姬正要摆刀作势,文达又道:“我若是劝得动她,你们可肯让她安然返回西域?”
雷世雄尚未开口,詹先生已应道:“本庄不怕她报仇,如何不敢让她返回西域?”
詹先生一开口就答应莲姬返回西域,旁人最多感先到他存心越权,应该先向雷世雄请示过对。但雷世雄却了解詹先生的用心,乃是故予文达机会,让他力劝莲姬,假如莲姬答应了,但其时又不让她出困,拚斗之时,文达自然处处须得顾及它的安全,以致束手搏脚,武功大打折扣了。
总而言之,詹先生乃是设法使文达心中不能坦然接受莲姬殉情之举,只要他心中有所颇忌,即可借莲姬的安危来牵制文达,也就是使得莲姬不但不能帮助文达,反而成为他的负累。文达低声与莲姬说话,她没有反驳答辩,只默然摇头,说了好一会功夫,詹先生已感到不耐烦了。
他提高声音说道:“我看如若不施点厉害手段,也许这位姑娘还不相信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呢!”
文达伸手挽住莲姬的95肩,纵声而笑,道:“詹教主,你的用心白费了,兄弟别无所长,却擅於截听千里传声,因此得知雷大庄主虽是助纣为虐,但胸接磊落,不失为当今的英雄,你虽是开宗立派之主,但比起他来,远远不及。”
詹先生虽然承认比不上雷世雄,可是被文达当面讥评,面子上也树不住,登时老羞成怒。他一挥手,数十霜衣卫铁立时转动,刀光杀气,突然涌起,弥漫全场。但见数柄长刀,从四方八面向文达、莲姬袭去,招猛力沉,果然极是难当。
文达和莲姬同时一转身,背脊贴住背脊,出手抵拒,他们虽是不便迅速移动,却稳守有馀。詹氏夫妇亦出手进攻,詹夫人的天女带上,小铃发出阵阵脆响,远攻之时,特别出色当行。霎时间,独尊山庄方面,已攻了二叁十招之多,极为凌厉,可是文达他们守得极紧,全然无隙可乘。
雷世雄洪声道:“文达,你授她以联手紧守之术,果然不凡,本人已不能坐视,你们小心一点”
喝声中大踏步走进来,随即加入战斗。数十兵刃之中,只多了一支怒龙杖,顿时击势大增,不到十招,这股刀潮,已冲得文达和莲姬数度动摇,差点儿就被冲散。
文达高声安慰莲姬道:“别怕?我们最多被他们乱刀分尸,但好歹也得捞回一点本钱。”
此时左方两把长刀先後劈砍而至,文达长啸一声,五指一拂,“铮”地拂开一刀,紧接看已拉住另一把长刀,使个“引”字诀,往旁没一带。那人立脚不住,斜冲一步,顿时妨碍了两个同伴的攻势。莲姬刀努疾出,刺入敌人胁下,跟看又飞起一脚,中被文达摺扇追过来的人。
他们合作无间,守中寓攻,连毙二敌,可就激起了雷世雄的怒火了,他大喝一声,挥杖猛砸,杖风呼啸良耳,威势骇人。这一枚他是蓄势已久,全力发出,真有崩山裂地之威。文达自然立封硬架,竖扇疾点,一连使了叁种绝妙手法,总算点中了敌杖,把这一枚之威消解。然而他腿上却中了一刀,鲜血迸涌。
莲姬虽然没看见,却感到有异,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文达哈哈大笑道:“只是少许皮肉之伤,不要紧。”
话声甫落,雷世雄卷土重来,一招“排山倒海”,杖风斜扫而至,这一招比之上次毫不逊色,文达心头大震,忖道:“严无畏功力必比富世雄为强,看这等情形,我今生今世,休想与他拚斗了”
由於文达、莲姬两人背脊相靠,因此之故,对於雷世雄这等迅若闪电、猛若雷霆的杖势,实是不便闪避,如若闪转腾挪,雷世雄乃是一流高手,底下的连环招数,更无法抵挡了。
是以文达咬紧牙关,摄神定虑,挥扇化解,这虽然说他们呆呆的站看不动,而是配合无间地踏步抢位,但对付起雷世雄之时,这等走位之法,等如站看不动,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奥妙正在於此。“叮”的一声响处,怒龙杖所幻化的千重杖影,突然消失,敢情被文达一扇点中了杖头。
然而文达身上又中了一刀,这一次伤势较重,倘身子剧颤了一下,却没有倒下去。莲姬大惊道:“文达,你怎啦?”
她在这等情势之下,实在不该慌乱分心,恰值詹夫人的天女带矫矢卷到,把它的刀势挡了一档。说时迟,那时快,刀光电闪中,她亦中了一刀,顿时鲜血涌出。
当此之间,独尊山庄方面,只须再施压力,这一对情侣万万难逃劫数,但雷世雄却发出命令,麾众退开。
文达喘一口气,低低道:“我不妨事,你呢?”
莲姬忍住眼眶中的热泪,抛撇开马上就得惨死刀下,而成永别的悲思,说道:“我也没事。”
雷世雄高声道:“我有一言,不知你肯不肯听?”
文达不加考虑,便道:“大庄主请说,兄弟是洗耳恭听。”
詹先生哈哈一笑,道:“文兄何前倨而後恭呢?”
文达瞪他一眼,道:“如是平时,我一定以不堪入耳之语,回敬於你,但日下我已亲身经历,晓得你们两位都有英雄气慨,不曾向莲姬施威出手,这一点我岂能不领情?是以非用心恭聆不可。”
詹先生嘿然无语,只因他计策走得虽狠,而事实上他果然不肯向莲姬出手,一味攻击文达而已。说到雷世雄,自然更不肯向莲姬出手,他们都没料到,文达在这等兵凶战危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居然心中明明白白,并且表示出敬意来。
雷世雄道:“文兄,我跟你商量一件事,那就是你答应本庄以前向你提过的要求,我雷世雄一力担当,必送你们夫妇离山,以後亦不相犯,你道如何?”
文达不能说不动心,·是以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兄弟未能遵命。”
詹先生插口道:“文兄这一决定,太以不智了。”
文达道:“兄弟不合读书太多,所以养成了这一点骨气,是非善恶之间,十分分明而又固执,要不然的话,老早已是青紫富贵中的人了,何须沦落江湖,诗酒疏狂?又何须被因於斗室,消磨了十多年宝贵时光?”
富世雄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本人决无利用莲姑娘要胁之意,只是指出事实上你以前并无可恋之事,不妨轻生,但日下她的性命亦在你掌握之中,你岂能率意而行,置她於不顾?”
文达已有些招架不住,莲姬却接口道:“我虽然不是中华人氏,但也曾读过上国诗书,假如文达为了我之故,违心屈从,虽然能保住性命,但往後的日子,只怕也是落落寡欢,时与苟活偷生之感,若然如此,今天又何必贪生怕死?”
富世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匝,点头道:“你定必与文兄是志同道合的一对,方能在危难之时,舍身相从,讲起来你这等情义,令人敬佩,我如果再饶舌的话,倒是我的不是了,今天为势所迫,我亦不能放过你们,只好成全你们殉情不屈之举,替武林留下一段佳话了。”
他话声方歇,詹夫人插口道:“莲姬姑娘,话可不是这说,假如你们两情相好,誓愿同生共死,则身外之吻,何须介意。岂能为了身外之物,反倒葬送了性命,自白辜负了以後无数的良辰美景呢?”
她的立论,又从另一观点而发,自然亦能言之成理。莲姬没有做声,文达亦默然不语,詹夫人觉得他们已有动摇的迹像,心念电转,连忙又道:“莲姬,你年岁尚轻,正是春光灿烂之时,如若此刻与文达退出江湖,携手遨游天下,尚有几十年好日子可过,假如你们有了儿女,那时更感到这短短数十年时光,实在真有值得留恋之处,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她的话显然极有说服之力,雷世雄他们眼看对方都迟疑寻思,当下耐心等候,希望他会屈服。
文达轻轻道:“莲姬,她的话你已听见了,你有何意见?”
莲姬道:“它的话使我泛起无限憧憬,那美妙的快乐时光,那安居乐业不再漂泊的生活,还有活泼嬉笑的孩子们,唉!教我如何能不动心呢?”
文达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可以答应他们,永不後悔。”
莲姬握住他的手,热情流露,道:“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文达道:“这算得什呢?”
他们的神情举动,以至於对话,全都落在众人耳目之中,由於他们竟是如此的真挚坦诚,竟无一人感到肉麻,甚至无人觉得不耐烦。
文达沉吟一下,又道:“那我就答应他们了?”
四下之人,都松了一口气,但觉一切都十分圆满,既用不看再行拚斗,亦不必再担负这份同情之心。
可是莲姬却道:“等一等,我觉得还是不能轻易答应他们,因为第一点,此事会使你感到屈辱和负疚,就算你密藏心中,我也知道必会如此。”
詹夫人道:“你简直是自找麻烦,他难道如此舍不得别的身外之物。”
莲姬向她一笑,道:“还有第二点,那就是这一次他屈服之後,将来他不难再为我或是孩子而屈服,去做违背他良心之事,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詹夫人道:“胡说:难道你竟信不过本庄雷大庄主的诺言?”
莲姬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集团力量呀,何况雷大庄主日下对付的是强仇大敌,未必就能得胜,更不一定可保无恙。因此你们独尊山庄将来会不会再找麻烦,实在难说得很呢!”
她话中已暗示出另外尚有西域集团的问题,再加上雷世雄可能战死,也可能严无畏推翻他的决定。总之,这些事情在阅历老练之人听来,实是有理。
文达纵声而笑,道:“我文达有了这等红粉知己,这一辈子已经不曾白活了。”
他们已等如拒绝了独尊山庄的条件,许多心存同情之人,都暗暗替他们惋惜,眼看他们温磬的美梦,其乐融融的憧憬,完全化为轻烟泡影了。雷世雄一挥手,阵势再度合拢转动。
旭日已从山巅探出头来,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生机。可是在那灿烂朝阳之下,这一对同心情侣,却自愿步入死亡毁灭之境。战事再度发生,但见刀光潮涌,喝之声,向震四野。雷世雄并非普通之人,他尽管心存敬佩和同情,但不打则已,一动上手,便以全力出击,毫不容情。
文达和莲姬已存下必死之心,所以虽是负伤在身,仍然极为厉害。看看激斗了数十招,方始呈现不支之势。正当此时,独尊山庄的大阵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杀声大作。
富世雄回头一瞥,厉声喝道:“敌人向何方闯逃?”
一个中年虹髯大汉·,洪声道:“敌人杀向东北方,已伤了十馀弟兄。”
他们所说的敌人,自然是指少林僧众和端木芙这两路人马。富世雄呼呼呼连扫叁杖,迫得文达几乎失招丧命,幸而对方忽又放松了一点,并未乘势再迫。
只听那乩髯大汉又道:“报告大庄主,敌方之人,多达叁十馀名。”
雷世雄一面出手,一面道:“如何会多了十几个?”
那乩髯大汉道:“阵中传出的消息,说是伤亡的僧人们,全都无恙起身,力量大为增强。”
雷世雄果然是雄杰之士,放目一瞥,便传令大阵数百部属,尽力围困端木芙他们。接看道:“端木芙诡计多端,早就排演了这一幕众僧返生的好戏。假如我们赶快增援,阻止他们突围,则必定两头落空。”
詹先生道:“大庄主的意思竟是放弃了端木芙他们?此举只怕轻重倒置了吧?”
雷世雄道:“咱们先以全力收拾了文达这一对,再说别的。”话声未歇,这数十人形成的小阵,攻势复又加强。尤其是当雷世雄的怒龙杖,连环攻出七招之时,蓦地里把文达、莲姬二人迫散。
莲姬耳听文达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不由得心碎肠断。敢倩她恰好见到一个霜衣卫队的大刀,戳入文达的胸膛。她一望而知文达挨不住这一刀,因此之故,顿时像疯了一般,狂舞双刃,硬是冲到文达身边。
文达高高的身子摇摆了几下,满胸皆是鲜血,惨不忍靓,他向莲姬摇摇头,双腿一软,掼倒在尘埃中。
莲姬生像是灵魂出窍,理智消失,手中双刃坠落地上,只目发直,扑地跪倒在文达身边。四周之人,全都不知不觉停下手。雷世雄浓眉一皱,心想:“此时不杀莲姬,更待何时?”
但一众手下,俱有不忍出手之意。雷世雄晓得如若下令,他们虽然不敢不从,但留下的印像,一定坏极。他数年来致力於领导部属,务求在部属心中,建立尊崇地位。所以不想因此小事而减弱了部属的崇敬之心,所以不肯贸然下令。他月迟疑一下,便率众迅快冲入大阵之内。这一角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人,以及一个跪看的女子,看文达那种情形,实是伤势太重,无法挽救。端木芙等人往东北角突围,看看已将脱困。突然一股强大压力,迎面而生,阻止了他们前冲之势。她美眸一转,已见到对面的拦截者中,有雷世雄、五大帮派之首,以及其他许多高手。大阵迅快移动,转眼又使他们陷入重围之中。
端木芙叹一口气,道:“我们不但冲不出去,反而自白害死了文达和莲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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