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杖严无畏才沉声道:“阿旋,须知情场有如战场,千变万化,相机行事,全在一心之间,以为师而言,可就觉得情场比战场更为凶险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败没顶之虞,你可明白为师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当尽心尽力而为,庶几不负师恩。”
雷世雄从这位四师弟口中,发觉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惊服师父的手段。
严无畏道:“多年以来,为师已准备下两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出身成长之地,任凭你自择其一,你或许在形势所迫之下,下能不与独尊山庄作对,亦不妨事。但有个原则,你须紧记于心,那就是为师手下五大帮派之主,最多只可杀两个,他们派下之人,多杀无妨,此是你取信于人的必要条件,为师不得不作此牺牲。”
宗旋道:“弟子记住了。”
严无畏又道:“咱们独尊山庄布设于全国各地五百处秘密通讯站,你都记住了没有?”
宗旋道:“弟子记得极熟,甚且可以倒背出来。”
严无畏点点头,道:“你这一去之后,咱们师徒今生今世不知还有没有欢叙一堂的机会了?世雄,你亲自去取些酒菜来,替你四弟饯行。”
雷世雄应声出去,严无畏向宗旋使个眼色,宗旋迅如闪电般纵到门边,轻巧地拉开一线,向外窥看,随即掩上,向师父摇摇头。
严无畏叹一口气,道:“你大师兄忠心耿耿。为师自信眼力无差,才会让他与闻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两封柬帖,上面都写了蝇头细字,交给宗旋,又道:“这是为师为你安排的两种出身,你瞧过之后,任择其一,便须牢牢记住一切细节,免得到时露出了马脚。”
宗旋取到手中,严无畏又道:“说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时,连你三师兄洪方亦可杀死!但这话不必让世雄知道。”
宗旋恭谨应了,便低头阅看那两封柬帖,他虽是心乱如麻,但幸而自幼受过师父的严格训练,擅长作伪,所以神情上不露半点声色。他本来有如一张白纸,织尘不染,毫无垢瑕。但多年以来在严无畏严格训练之下,变成了诡计多端手段恶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训练,使他天生过人的机智、聪明完全得以发挥,心胸之深沉,料事之准,手段之辣,无不是已达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两年来已深知自己实是在极危险的环境中,这是因为他的智力已达到测破严无畏真正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严无畏性情冷酷残忍,是个澈底的功利主义者,但求成功,不择手段。若是必要的话,他会毫不顾惜地牺牲他一切亲人,包括父母妻子儿女在内。幸而严无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女,不然的话,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够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严无畏的为人,便晓得自己处境危险万分,任何时刻只要有丝毫不忠的迹象,那怕是极小的事而又是出自无意,也会被严无畏处死。所以他当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连做梦之时也极为警惕。正因他体察出自身处境之险,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时时研究与严无畏完全敌对的观念。他览阅渊博,读书甚多,是以研究起来毫无困难。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的是严无畏有什么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严无畏的为人,若无制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严无畏的计划中,宗旋乃是个文武全才,而又正气凛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须熟读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这一来当然会有感染之力,严无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笼之鸟,脱锁之龙,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虽是听师父吩咐可以杀死三师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点点神色。试想严无畏刚才命他窥看雷世雄之举,以至命他可杀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师父怀疑,洪方是严无畏一向宠爱之人,却随口下命说可杀,则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师父无条件的信任?他只略为心动一下,便镇摄心神,阅看柬帖,不久,便把两者都细细看过。
他很喜欢其中一个出身,那便是他本系孤儿,六年前十四岁之时,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认作义子。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国,夫人黄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妇膝下全无儿女承欢,所以收养了宗旋。过了两年,佟氏夫妇都病殁了,宗旋又无所依,幸而得到义父佟安国的方外之交大痴和尚收容,并传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两家之长,剑术超卓,内功精深。直到三年后他二十一岁时,大痴和尚圆寂,他便游侠江湖,在东南数省小有名气。
下面还详细注明他游侠所经路线以及做过些什么侠义之事,此外,关于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们的生平事迹,武功源流等等都极详尽,大痴和尚的事亦是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有根有据,昔年严无畏已着手安排,果然有这么一个宗旋为佟氏夫妇所收养,少后又转入大痴和尚门下,去年这个宗旋便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创下一点声名。
宗旋心知那个曾经游侠过一年左右的年轻人,定必已被师父杀死,让他顶替。那佟氏夫妇及大痴和尚已死,天下谁也指认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痴和尚的同门僧侣乃是例外,不过这些人很难有机会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数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大痴和尚的同门偕侣个个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痴和尚本来乃是出身少林,其后才在金陵驻钖,不返嵩山。
他决定之后,便向师父说明此意,严无畏道:“使得,你回头再细阅几遍,方始焚毁。”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摆在桌上,这时雷世雄尚未回来,他眼中闪动看不安的光芒,严无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么事呀?”
他的话声甚是柔和,其实满腔杀机。要知他虽然受了伤,但宗旋决不敢有反抗之心,这是因为严无畏平生作事虚虚实实,从来无人窥测得透,也许他正是诈作受伤而试验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严无畏下令教雷世雄制住宗旋穴道,宗旋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还愁宗旋活得成么?
这是严无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须考虑对方会不会反抗之事,他只须用心考察出这个徒弟是不是不满自己所为,起了贰异之心?如若不错,便须先发制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师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骇然道:“弟子该死,果是有点心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严无畏道:“傻孩子,为师早就视你如子,情如骨肉,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气,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胆上陈下情了。弟子乃是为三师兄感到不安,只因弟子平常观测所得,三师兄亦是忠心不过的人。”
严无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实是用洪方试一试你的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当以为真,我等你前脚一走,后脚就传召阿方,授以护身保命之法,并且命世雄、阿方他们即日起严密监视你一切行动,以免遭你反噬,连我也有不测之祸。”
宗旋到底晓得不晓得严无畏深心中藏有这许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刚才的情势而言,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内?局外之人可无从揣测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着,等候师父作最后的裁决。
严无畏缓缓道:“你求为师撤销可以加害你三师兄洪方之举,足见同门之间情深义重,为师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这才敢抬头道谢,他极希望师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是以眼中闪着感动的光芒,向师父谢过恩。
此时,雷世雄步声传来,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他迅快摆开尊罄,斟满美酒。
严无畏举杯道:“阿旋,你此次出马,一则所负的使命极为重大,二则为守秘起见,你可能终身不复回返本门,可干了这一杯,聊以饯别。”
宗旋想起师恩深重,竟使自己从一个孤儿身份变成当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热泪盈眸。他干了一杯,旋又斟满,单膝下跪,同师父道:“弟子借这一杯美酒,敬祝师尊贵躬康泰。”
平生从不触动真情的严无畏,这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举杯饮干。他脑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阁阁主李萼的倩影,顿时升起一缕遐思。
二十年时光宛如电抹一般迅快,如今这些华年已逝去得无影无踪,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来,草凋花谢。假如他没有轻轻放过这些似水年华的话………假如他不斩断深心中那一丝爱慕之情的话。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
毫无疑问的,那位丰神****的李萼阁主对我很有点意思,倘若我像世间一般的人那样追求她,想必可以缔结良缘,严无畏自个儿在想。但我却放弃了这个唯一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方知此生虽是阅人千万,却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动,我何故放弃了她?对了,就是为了今日已经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飘忽的苦笑,他已领略到成功之后的空虚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无法迫视,宁可牺牲一切去求得,谁知一旦在手,却发觉那不过是一团幻影而已。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细地瞧看师父这等罕见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测。
严无畏竟一时排遣不掉心头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个念头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从此隐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这独霸天下的宝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覆地寻思着这个意念之时,一响钟声传入室中,把严无畏从沉思中惊醒,也把严无畏正在考虑着的退隐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报道:“本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主已经出动,据报是翠华城被毁的消息已传到此间。因此不少与翠华城有关之人都纷纷作前往查看之计,已有几拨入离开了高邮城,是以曾经奉令对付这一干武林高手约五个帮派首脑,不能不当机立断,迅即追去。”
严无畏点点头,道:“他们做得很对,现在阿旋也可以动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边再次细阅那两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折,把柬帖烧成灰烬,当下拜别师父、师兄,从庄中秘道离开了。
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柱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三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你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你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你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决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你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你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你竟是个这么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单大娘道:“我告诉你之后,你便服气为何不够资格到听潮阁学艺了,那千面人莫信只须用剑柄染黑,印上一块在信纸上,那块墨痕的花纹,我一瞧而知,现在你明白了没有?”单如玉便没话可说,皱起鼻子,表示一点也不佩服,她的人长得挺美,所以这个动作仍然很好看。
单大娘沉吟自语道:“奇怪,他信内明明约我在这处见面,他将在头上插一朵红花以作识别,但现下逾时甚久,他究竟是何缘故爽约不来?”
单如玉立刻接口道:“那厮偷了我们的家传之宝,那里还敢露面?难道不怕我们把他打个半死?”
单大娘问那姓秦的少女道:“寒家的那一口水仙剑,实在是一宗异宝,价值连城,是以失去数年以来,我们钱塘单家之人,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钱财,明查暗访,终无所得。假使我们不是在藏剑钢盒之中发现千面人莫信的暗记,这一件事恐怕会害死一些自己人呢?所以我这次前来,真有动手一拚以泄此忿的决心。”
秦姓少女道:“既然如此,单大娘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来?你不是说过那千面人莫信的武功极是了得的么?”
单大娘笑道:“当日我本已计划好带不少人同来赴约,但其后你有意跟来瞧瞧,我可就不必多带别人了,现在我却怀疑那千面人莫信是不是已探知你是听潮阁的秦霜波姑娘,被你骇住,不敢赴约?”
秦霜波忙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普陀山,从来没有人晓得我的名字,即使有人晓得,但我只练过几年武功,怎能骇得住像莫信这种异人高手?”
单大娘道:“你的名字虽然陌生,但大凡是武林高手,无有不久仰听潮阁的威名,谁敢以一世英名去试剑后的锋芒?”
秦霜波摇摇头道:“听潮阁同门甚多,若说剑后的话,怎样也轮不到我头上,再者江湖中也不会有人这么想。”
单大娘道:“这一点你大概还不晓得,在江湖中有个传说是:听潮阁若然派弟子到江湖行道,便是剑后出现之时。你可是数甲子以来第一位入江湖行道的听潮阁门人,人家自然要那样想了。”
秦霜波很感兴趣地含笑聆听,最后笑道:“但我却不是剑后,剑法比我高强的同门多的是,若有机会,还望单大娘代为澄清一下这个传说才好。”她的神情语气都十分恬淡优雅,使人觉得十分舒服。单大娘出身于武林世家,也曾行走江湖,阅历甚深,眼力过人,早已发觉她这种高雅恬淡的气度大异常人,是以对她评价极高,坚信她必有过人的成就。
单如玉笑道:“我可真希望你就是剑后,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向别人夸夸口了……”她的话一听而知出自真心,没有丝毫妒忌,可见得她乃是个性格朗爽直坦率的女孩子。
她们又谈起千面人莫信,单大娘道:“此人成名至今已有二十年左右,但从来无人说得出他的面貌长相,风闻此人武功既高、又擅神偷之术,所以二十年来可真偷了不少宝物。但他下手的对象都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人,这二十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宝物已落在他手中,而至今却还没有人能逮得住他。”
秦霜波淡淡道:“他的行踪既然如此隐秘,这一次来函邀约之举,太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单大娘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过,但还是非来不可。”她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想了一会,才道:“不错,这其中真的有诈,竟然牵涉一件极大的血案。”
秦霜波讶道:“什么血案?”
单大娘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那就是翠华城全城被屠,罗希羽已被严无畏杀死。这件惊天动地的大血案发生于前天晚上。”
秦霜波面色微变,道:“翠华城居然被毁,这真是使人料想不到之事,既是发生于前天晚上,则其时我们已在赴此途中,很难闻得讯息赶去翠华城了。”
单大娘道:“不错,假如我一直在家中,或者会接到罗城主的消息而赶去助阵,但这次出门,去向秘而不宣,传讯决计无法追上我。”
秦霜波道:“你不是说在城内碰见了好几位居于远方的名家高手么?他们如若也是千面人莫信约来,则此举的用心显然是使罗城主无法邀人助阵了,这个阴谋真是厉害不过。”
她们自然梦想不到这个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而江湖中的仇杀正是方兴未艾。
马车内静寂无声,远处大路上一条人影疾奔而来,到了切近,原来是个俊美少年,背插长剑,一身衣服剪裁精美,质料贵重,举止之间自具威仪,大有龙行虎步之姿。他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下脚步。车帘唰地自行掀起,露出车内的三人。那美少年虎目含威地向车上之人扫瞥一眼,目光旋即落在她们座位上,面上顿时泛起忿怒之色。
他的眼光转回单大娘面上,沉声道:“你下来,我今日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单大娘的目光凝定在他英雄巾上的红花,本也泛起怒容,闻言更加忿恨,一手抓了双刀,便窜落地上。锵锵两声过处,双刀出鞘。在太阳之下泛射出一片森森光辉。
这单大娘本是名噪江南的武林名家,日下但看她纵落拔刀这一份迅快,便可知盛名无虚,果然极是了得。
那美少年只瞧得眉头一皱,但右手却不闲着,迅即掣剑出鞘,冷冷道:“报上名来。”
单大娘双眉一耸,怒声道:“钱塘单大娘也不识得,便敢张牙舞爪,看刀!”她竟不反问对方姓名,双刀先后劈出,光华电闪。
她一出手就是凌厉迫攻手法,只要被她攫抓着丝毫空隙,抢制了机先的话,底下一百零八招肉搏迫攻的刀法,便将如长江大河般源源攻去。敌人休想有喘息的机会。这一路肉搏迫攻的“双锋夺魄刀法”,已是钱塘单大娘的压箱底擎手本领,如若这一路刀法还无法击败敌人,便休想有取胜的希望了。
但见她双刀一时如鸷鸟展翅,一时如毒蛇出洞,凶毒无比,着着进迫。那美少年挥剑封架,却也招熟力强,腾踔刺击之际,显示出内力特别深厚,以及一股坚强无惧的斗志。不过那美少年开始之时失去先机,因此尽管他的剑法精奇,内功深厚,但仍然无法挡得住对方凌厉凶毒的刀势,步步后退。
马车内的两位妙龄女郎都讶异地注视着那个美少年,不过她们的心意并不相同,那单如玉一双妙目一直盘旋在对方俊美的面庞上,但觉这个美少年竟是她平生所见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素淡幽雅的秦霜波却惊异地细看对方的剑法,她本身也是炼剑的人,所以对此特别有兴趣。她已瞧出对方的剑法竟能柔合少林和武当之长,别创一格,表面上似是比不上少林寺的威猛气象,亦比不上武当派的飘逸跳脱。但其实已把这两种优点完全融化在一起,忽而阳刚,忽而阴柔,并非一贯下去,所以非是精于剑道之人,便很难窥出其中之妙。
正因如此,那美少年表面上虽是抵挡不住单大娘的凌厉刀势,但其实他蕴蓄得有一股极强大的潜力,只要一旦有机可乘,这一股潜力如火山爆发,突施反击,定必威猛难当,三招两式间就可以置敌死命。这一来秦霜波不禁暗暗替单大娘担忧起来,她反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便飘然下车,缓步迫近战圈。
单如玉自然不肯让秦霜波独自占先,连忙也下车上前。秦霜波见她毫无戒备地迫近战圈,心想交战中的人各出全力相争,无暇旁顾,很容易就波及到她身上,这位单如玉姊姊实在不该如此大意,当下轻移莲步,悄悄挨近单如玉。
单大娘双刀泛涌出惊涛骇浪般的光芒,迅急砍劈,疾如风雨,看看已施展了六七十招,忽然发觉敌人反而稳住了阵脚,不再后退。而在六七十招之中,双方刀剑相触约有五次,单大娘可就感觉出对方腕力特强,自己的长刀虽是极为急猛地砍中敌剑,竟无法震撼对方剑式,使他露出丝毫空隙。
至此她更加深信对方必是“千面人莫信”无疑,因为错非是具有数十年内功修为之士,决计不能如此坚稳,连经猛劈也不能稍稍影响他的剑式。假使这个敌人果真像他外表上的年纪那么年轻的话,怎能炼成如此深厚的内力?是以可见得这厮就是那个有千副面孔的莫信无疑了。她发觉敌人已稳住阵脚之后,不由得心胆微寒,只因她自知已使尽一身本事,既然不能取胜,再斗上十次八次也是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心胆微寒之际,敌人长剑蓦地迅急跳弹,“当”地一响,竟把她左手的刀震开少许。这一丝空隙正是单大娘心胆微寒的后果,如若不是她斗志挫弱,敌人这一剑莫说震不开她左手之刀,甚至根本无法使得出这一剑。
那美少年抓住这一丝空隙,顿时展开反攻。但见他人如鹰隼,剑似游龙,从四方八面向单大娘迫攻。当他猛可展开反攻之时,战况变得激烈无比,刀光剑气此起彼落。但这等争持局面只维持了十三四招,那单大娘支撑不住,骤然被迫后退。
此时剑气刀光突然把单如玉笼罩在内,但见她衣袖襟袂间,陡然出现好几道裂痕,几块碎了的绸缎掉落地上,那森森的寒气侵肤蚀骨,单如玉打个寒噤,骇得花容失色,有如灰土。距她不远的秦霜波也被剑气刀光笼罩住,但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全不飘摆,更别说碎裂了。她举手掣出长剑,向单如玉身前轻轻一划,单如玉登时如释重负,急忙后退,直退到两丈之远才敢停步。
秦霜波手提长剑,道:“好俊的剑法,只不知你是偶然用剑抑是全力精研此道?”
她说话之时,那两人斗得极为激烈,按理说这刻双方都以全副心神交兵鏖战,听不见她的说话。但事实上那美少年字字听得清楚,因为秦霜波这几句话说时忽快忽慢,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剑式交替之间传入他耳中,使他泛起无从摆脱之感,迫不得已留神去听。大凡高手相争,若然心意浮逸,霎时间就将尸横就地,血溅当场,何况秦霜波说的话,那美少年不但得用心去听,还须思忖,更应该是必定败亡之局。
那知战况全然不受影响,单大娘只觉对方之剑随着话声忽攻忽守,精妙之至,竟然无懈可击,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普陀山听潮阁的绝学果然并世无双,大有神鬼莫测之妙,似这等情况之下她仍能兼顾到双方情势。不使一方因聆听言语而丧生,这等神通当真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那美少年收剑跃出圈外,单大娘自知很难拚得过对方,唯有靠秦霜波之力收拾下这千面人莫信,最是上算,是以也凝身不动,任得对方撤出圈外。
秦霜波平静地迎接对方炯炯目光,她那恬娴温雅之态,使人感受到一种深邃隽永的内在美。
她问:“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那美少年道:“我平生精研的是剑道,但不瞒你说,我在刀杖上也有几分成就。”
他停口继续凝视看对方,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才慧过人,武功绝世,在下甚感敬佩,不敢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秦霜波毫不迟疑地道出姓名,并且随口反问,那美少年缓缓道:“在下宗旋,刚刚因事从东南赶到此地,不缘拜识姑娘,实在平生之幸。”
他们好像谈得很融洽,一旁的单如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气恼,冲了上来,道:“喂!你的真姓名到底叫什么?”
宗旋转眼瞧她,讶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道:“姑娘这话使在下大感迷惑,难道在下有那一点使你怀疑我的姓名有假不成?”
单如玉道:“当然有啦!”举起玉手向他头上指一指,道:“你英雄巾上插着的红花,就是证据。”
宗旋赶快伸手一摸,取下那朵绒制的红花。端详了一下,道:“姑娘不妨说说看,我的真姓名叫什么?”
单如玉道:“你是千面人莫信。”
宗旋一怔,摸摸面庞,道:“我是千面人莫信?哈!哈!我还以为那位单大娘才是千面人莫信呢?”
单大娘道:“这话怎说?”她已听出话中有因,赶快接口询问。
宗旋道:“在下的理由就在尊车之内,单大娘过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单大娘转身奔丢,片刻就回转来,手中多了一个青布包袱,她皱起眉头,道:“你可是说这个包袱?”
宗旋道:“不错,这个包袱之内有两套替换衣服,又有一个玉盒,此外,便是一些巾袜之类零星物件。”
单大娘解开一瞧,果然不错,但见那只玉盒长约一尺,宽只四寸,沉甸甸的好生堕手,当下道:“这玉盒之内盛放着什么物事?”
宗旋面色微沉,道:“是一支五百年以上的长白山野人参,我得自什么地方俱有凭证可查。”
单大娘打开一瞧,面色也沉了下来,道:“如玉过来。”单如玉奔过去,单大娘把玉盒交给她,道:“你小心拏看,别给他瞧见。”
宗旋眼中闪出疑惑之光,但他却沉住气不做声,等到秦霜波也瞧过那盒中之物,才朗声道:“诸位可是看上了这支人参,不舍得交还与我么?”
秦霜波默然走过来,她手中长剑一直没有归鞘。当她走到宗旋身前六七尺之远时,长剑提起,剑尖斜向外吐,顿时阵阵寒煞之气笼罩住对方全身。
她平静地说道:“那玉匣之内没有野人参。”
宗旋泛起怒色,道:“什么?没有人参?那么匣中是什么东西?”
秦霜波道:“这正是最奇怪的事,匣中之物你如若猜测不出,我们自然不能璧还,因为那里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宗旋道:“如若不是人参,我怎知你们已掉换了什么物事?反正我的野山参已落在你们身上,若不取出还我,势难罢休。”
他的威仪和口吻都有一种力量教人相信,但秦霜波却不肯感情用事,宁可相信证据。
她剑势向外斜指,往前迈出一步,说道:“好极了,横竖你不肯干休的,我们先在武功上分个高下,然后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千面人?”她接看又向前迈出一步,剑尖离宗旋胸口要穴不过是两尺左右,只须振臂送出,即可取他性命。
宗旋手中长剑竟提不起来,也没有后退或闪避,面上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原来他想不到对方剑术如此奇奥精妙,居然能够在跨步之间,抢制了绝对可胜的机先,只要他强自挣扎闪避,势必逃不了长剑透体之厄。但他其势也不能眼睁睁地任得对方之剑移到胸口大穴,连招架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对方制住,生擒或是杀死,悉由得对方决定。事实上他已找不出挣扎反击的机会,是以他泛起十分痛苦的表情。
他那种强烈的痛苦表情不但使得秦霜波中止了迫前去之势,更震撼了单如玉的芳心,她响亮地叫道:“宗旋,你要不要猜一猜这匣中是什么物事?”
宗旋哼了一声,道:“我怎能猜得出来?”
单如玉已走到秦霜波后侧,闻言把玉匣侧斜放低,让他瞧看,一面说道:“这就是寒家祖传宝剑,名为水仙,你以前见过了没有?”
宗旋道:“既是你家祖传之宝,我怎会见过?倒是我的长白山人参呢?”
单大娘见女儿单如玉不但上前打岔,而且违令把匣中之剑示敌,气得低哼一声,骂道:“大胆的丫头,还不回来?回头非重重处罚不可!”她深知单如玉这一打岔,可能使秦霜波暂时放过对方,不肯立即把他擎下,此举无异是纵虎归山,放龙人海,再想擒下对方的话,谈何容易?
秦霜波那对澄澈明亮的眸子,凝定在数尺外这个美少年的面庞上,但她并不是被他的俊美所迷惑,而是细心观察他这一张面庞到底是真是假?这秦霜波虽然极用心地查看对方的面庞,要查看出这一张面孔到底是真是假,但她手中之剑仍然控制住绝对压倒的优势,丝毫未曾放松。
因此,宗旋只好像泥雕木塑一般站着不动,他深知目下决计不能轻举妄动,如若认为她已分心注视自己,暗暗移剑封闭门户的话,定必被对方一剑刺死。这是由于一种极奥妙的气机吸引的道理,只要他的长剑或身子一动,秦霜波的长剑就将自然而然的闪电般攻出,制他死命。
他当然晓得对方为何向自己凝视之故,是以并没有误会对方乃是被自己的美俊面孔迷住,正因如此,他才不敢妄自移动。目下唯一不致死于非命之法,便是弃剑就擒。宗旋当下长叹一声,五指一松,“当啷啷”剑落尘埃。
秦霜波剑上的杀气顿时大见消退,她剑尖一吐,已抵住他胸口要穴,说道:“请你说一说如何失去长白野人参的经过?”她的声音甚是平静,可见得她最有成就的还数修养之功。须知任何人经此一番变故,情绪绝难不受影响,因而语气决计无法保持平静如常,但她却办得到,这自然是由于修养功深而致。
宗旋心中大为佩服,但他可不敢流露出来,以免被她瞧出自己具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从而推测出自己的武功实在强于刚才的表现。
他道:“姑娘请听吧,在下昨夜投宿客栈,今晨外出访友,返店之时,店伙告知有人过访,在下一听竟是女人,甚感奇怪。连忙回入房瞧看,谁知房中已不见访客,同时也失去了这个藏放著有长白山野人参的玉匣。在下心中急忿交集,向那店伙一打听,问出那位女客衣着形貌,便挟剑追查。当在下发觉失去玉匣之时,曾经小心查看全房,果然在屋角隐秘之处发现一个暗记,那是用钢印戳在木头上的一块凹痕,清清楚楚写着”千面人莫信之印“等七个字。在下曾经听得传闻,说那千面人莫信十多年来纵横天下,任何高手部免不了被他光顾,但在下却自恃武功不弱,心想这一回说不定是我成名露脸的绝佳机会,只要拏住千面人莫信,何愁不震动武林?当下离店追蹑,一路查询之下,出了南门。”
他话声忽然中断,秦霜波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当宗旋叙述经过之时,他也是一直跟她对瞧,可是其间有两三次似是敌不过她那澄澈如水的目光而避开过,秦霜波面上神情丝毫未变,心中却暗自估计对方情绪上的变化,蕴含着什么意义?
宗旋现在又避开她的视线,寻思地沉吟一下,才道:“在下出了南门,走了一程,便碰到一位老和尚,还有一大群过路客人,在下向老和尚问讯,他便告诉我这辆马车的位置。当时那一群过路客人从我们身边挤过,在下记得被他们挨碰了几下,想来我巾上的红花便在其时被人插上,此后我一直赶来,详细经过已不必再述。”
秦霜波异常小心地推敲,但觉这一番经过无懈可击,当下道:“单大娘请过来一下。”
单大娘走近去,道:“姑娘有何吩咐?”
秦霜波道:“大娘言重了,我想托你做两件事,但动手之前,先请问你可曾听过宗旋之名?”
单大娘道:“这个名字倒是听过,风闻他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薄有声名。”
秦霜波道:“如此甚好,单大娘还知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单大娘道:“好像是与金陵佟安国有很深的渊源,但佟氏夫妇已亡故多年了。”
宗旋道:“那是在下的义父母,在下本是孤儿,蒙先义父母抚养传艺,方有今日。”他提到“孤儿”二字之时,声音中流露出强烈的感情。要知宗旋事实上真是孤儿出身,此所以他提及这一点之时。能够贯注真正的感情。
单大娘母女和秦霜波都发觉了,那母女两人已全相信此人一定就是宗旋,而且对他孤苦的身世生出无限同情。
秦霜波却平静如常,谁也猜测不出她到底相信了没有?她缓缓道:“这么说来,你的一身艺业乃是得自金陵佟家的了?”
宗旋道:“那也不完全是,先义父母见背之时,在下年方十六,无能自立。幸得老恩师大痴禅师收容,又传授武功,亦习文事,是以在下精通两门武学,所学甚杂。”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又道:“在下想必是个不祥之人,以致老恩师也在年余前圆寂……”他的声音都有点变了,但仍然看得出他乃是强行抑制着情感的波荡。
单家母女深受感动,都同情地望着这个英俊的年轻高手,秦霜波依然好像不受丝毫影响,道:“这就是了,尝闻金陵佟家的武功源流出自武当,大痴大师则本是少林一脉,这两家的内功心法本有互通之处,是以你兼具两家之长而得到特殊成就。单以武功而论,你确是宗旋无疑,但此事关系重大,为了慎重起见,还有两件事不能不做。单大娘,有烦你摸一摸他的面,那莫信既有千面人之称,定有极高妙的易容之术,别人决难窥出破绽。”
单大娘果然上前伸手向他面颊摸去,她看上去,虽然只是中年妇人,但其实已达六旬之年,所以对这一点没有什么顾忌。她摸了几下,才道:“不会是假。”
秦霜波道:“那就有烦进行第二件事,请大娘搜查他身上各物。”
宗旋抗议道:“姑娘此举不免欺人太甚,在下感到难以忍受。”
秦霜波道:“你可知我何以要搜查你身上的原因?”
宗旋道:“当然晓得啦!你要瞧瞧在下可曾把那支野人参藏在身上。”
秦霜波道:“若然那野人参在你身上发现,你有什么话好说?”
宗旋不觉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其实他并非答不上话,但也不是完全伪装出瞠目结舌的样子。要知他开始执行师父严无畏的命令之时,就已把敌人估计得很高,丝毫不敢轻视。可是眼下发生之事,使他深感这个美丽的敌手竟然比他估计的还要高些。最使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冷静的态度,锲而不舍的精神以及深厚的修养功夫,这些特点都不属于武功之内,使他生出招架不住之感。
秦霜波剑尖送出两分,锋芒已透过衣服,只差一点就刺破了穴道上的表皮。
宗旋但觉一股寒气透入穴道之内,顿时全身麻痹,心知她乃是以剑气封闭穴道,这等上乘无比的剑术造诣,又使他大吃一惊,心想幸好师父的命令是叫他与她亲近,乃是釜底抽薪之计。假如要他跟她正面为敌,只怕多年以来,一直深受师父夸奖,自己也十分自认的武功成就,仍然得毁在她长剑之下。
自然这只是他的测度而已,事实上还须当真放手一拚,方知高下。要知宗旋的武学乃是当世第一高手严无畏亲自传授,十余年以来,日日勤修苦练,已具千锤百炼之功。
他的内功路子乃是以严无畏的独门家数为底子。参以武当、少林两派心法,根基扎得极是精深浑厚。至于他的手法招数,更是博杂多能,当世之间已罕有足以比拟之士。说到他的天资禀赋,更是严无畏深为推许,不惜下大工夫大本钱以培养的,因此宗旋他现在就自认拚不过秦霜波,这判断未免太粗率自轻了。
且说秦霜波以剑气闭住了宗旋穴道,便向单大娘说道:“有烦大娘搜查他身上各物。”
单大娘眼望看凉亭上那个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的车把式,以及大路上先后经过的几个行人,口中应道:“在这儿动手搜查不大方便呢!”
秦霜波的长剑业已归鞘,美眸向四面一扫,也同意地颔首。单大娘一手插入宗旋胁下,举步向马车走去,她本是武林名家高手,掩人眼并不困难,但见宗旋好像是在她极力拉劝之下跟她一齐走去。
单如玉道:“你们想在他身上搜查出什么物事?”
原来她为人虽是不够机灵,但却已感觉出秦霜波和母亲两人都不是打算从宗旋身上搜出那支“野人参”。
秦霜波捡起地上的长剑,反覆瞧了几眼,一面道:“我们须得确知他身上没有足以证明他是千面人莫信的物事,方能放心,例如那莫信做案时留下暗记的钢印等物事。”
她话声只暂停一下,又道:“这口百炼长剑不同于凡品,正适合他行侠江湖的身份,可知当真是他的随身利器。”
单如玉迷惑地“嗯”了一声,秦霜波解释道:“假如他本来不是用剑,日下要假装是使剑的人,那么所携之剑一定是随手购取的凡品,只有日夕携带在身边的兵器方会讲究,任何人都不会例外。”
她们也移步向马车走去,当秦霜波出言请单大娘出手搜查之际,宗旋虽是穴道被制,耳目之聪尚在,听得清楚,心中不禁叫一声苦也,寻思道:“这位清幽雅淡得有如一朵水仙花似的姑娘真是辣手不过,实在太出我意料之外。我身上任什么都没有,但那枚刻看千面人莫信的钢印却携带在身上,我虽是在每一个细微的节眼上都考虑过,全然无懈可击,但日下被她们搜出这枚钢印的话,便全无狡辩洗脱嫌疑之计了。他在心中沉重地长叹一蛙,暗含自己当真是为山九仞而功亏一簧,从此以后:约无机会得以卷土重来了。转念之际,单大娘一只手插入他胁下,暗运内力托住身形,向马车走去。霎时已走到马车旁边,单大娘道:“在外面搜查大是不雅,还是到车厢内动手的好。”
她轻轻一托一送,宗旋便上了马车,身子斜斜欹侧在座位上。他感觉到单大娘的手已从胁下抽回去,她的手曾经使他感觉到一股微温,现在却随同她缩回去的手而消失。
那单大娘的手传到他胁下的微温对整个局势大有关系,但她自家却毫不知情,把宗旋送入车厢内之后,便也钻了入去。
她把宗旋歪欹的上身扶正,开始搜查他身上各物,秦霜波和单如玉都已走到车边,观看看单大娘的行动。单大娘江湖阅历极是丰富,因此搜身之时手法迅快而严密,毫无遗漏。她很快就搜查完毕,全无可疑之物,相反的在他囊中搜出两封函札,封面上都是写看宗旋的名字。
秦霜波歉然道:“宗兄身份已明,决不是千面人莫信假扮,我们此举实在对宗兄十分无礼……”说时,伸出纤纤玉手,向他身上拍去。
宗旋应手哼一声,恢复了自由,道:“没关系,只要姑娘觉得放心就行啦!老实说在下对姑娘心思之缜密周到,确实极感佩服。”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宗兄过奖了,我一向做事都以小心为主。若然有人在我面前作伪,迟早得露出马脚,被我抓住。”
她这话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落在宗旋耳中,却有咄咄逼人之感,但觉她似是还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心中不禁大增凛惕。
书中交代,那千面人莫信虽然多年来曾经使得天下武林高手暗暗感到震惊,差不多所有的名家高手都曾被他光顾过,或是失去家传重宝,或是成名兵器被窃,使人既惊且忿,却又不敢向外宣泄。因此一般的江湖人物很少知道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那些曾被光顾的名家高手,大都讳莫如深。不敢泄露自家耻辱,即使事后查访之时,也是用种种秘密手法侦查。
事实上,千面人莫信乃是七杀杖严无畏创造出来的人物,本是子虚乌有,他在多年以前已筹划好这个计划,以便他登上“独尊山庄”这武林霸主的宝座之时,有法子在预定的时间之内把黑名单上的三十五个名家高手诱来,这些名家高手原本散布天下各地,实在极难使他们跋踄千万里到某一个地方聚集。
严无畏此举定名为“黑名单血案”计划,他利用千面人莫信之名,邀约黑名单上的三十五位名家,料他们不能不动身赴约。也深知他们定必守秘保密,决不向外宣泄此行目的。
这个“黑名单血案”计划有两个企图,第一个企图是使翠华城无声无息之中陷入孤立,因为当翠华城急须外援之时,这些可以帮点忙的名家高手人人都已离家外出,到高邮来赴这千面人莫信之约。第二点企图是独尊山庄趁这机会一网打尽了这一群实力强劲的武林人物,或是杀死,或是收降。
独尊山庄在这一役之后,定能威名远播天下,既可削弱了反对独尊山庄的力量,同时又能增强独尊山庄的声势,这是因为三十五位名家高手之中,必有一部份向独尊山庄投降之故。严无畏这个计划若是完全成功,武林精英既已损折大半,元气断伤极钜,今后的一二十年之内,难望有挺身而出与独尊山庄作对之士。
这位雄才大略心黑手辣的独尊山庄庄主严无畏如今已毁去了“翠华城”,接看展开第二步行动,便是这“黑名单血案”了。他虽是筹思得极为精密。却也有两件事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是他自家负了伤,须得有一段长时间疗治,二是这次黑名单血案行动中,普陀山听潮阁的人竟插上一脚。
严无畏使出宗旋这一着奇兵之时,虽然感到时机有点不对,但情势所迫之下,不得不尔。他担忧的是秦霜波一来可能搅乱了他的黑名单血案行动,二来这秦霜波到底是不是听潮阁中最杰出的弟子,尚无所知。假如“剑后”另有其人,则宗旋这一着棋子便效用全失,严无畏也无法再找一个像宗旋这等人才去对付听潮阁了。
宗旋他自幼勤修苦炼,所学极博。当那单大娘托住他胁下送往马车之时,她手上传出的微温使宗旋惊喜交集,赶紧依诀运功。原来他识得一种十分神奇的自解穴道秘法,只须憑藉一点点外人的体温,即可提聚起涣散的真气,冲开闭住的穴道。
他喜的是对方没有立刻搜身,却把他弄到车上,使他既有自解穴道的机会,而又不致于当场被对方搜出那枚钢印。惊的是这十余步距离太短,不知道是否够时间运功冲开穴道?他全力运功猛冲,直至已到马车旁边,才把穴道攻开。当即趁对方一托之势,身子斜斜倒在座位上,左手已极迅快地取下钢印,塞在椅垫下面。因此单大娘其后严密搜查之下,全无所得。
宗旋眼下还有一个难关,便是如何取回那枚钢印?这枚钢印如若留在车内,那是一定会被她们发现无疑。
正当宗旋筹思妙计之际,秦霜波突然间道:“宗兄打算往那儿去?”
宗旋道:“在下还须返回城中一趟。”
秦霜波又道:“那就不同路了,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原谅。”
她冷淡的口气和表情使宗旋感到好像跟她相距千万里之遥,简直是遥远得无法攀仰。
单大娘把玉匣和其他衣物交还给他,含笑道:“宗少侠果然是罕见的年轻高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如若有暇经过钱塘,甚愿有机会相见,老身自当聊尽地主之谊。”
宗旋极力保持镇定,躬身施礼道:“单大娘乃是前辈名家,在下有幸拜识,幸如何之,有机会的话,定当踵府趋谒,恭聆教益,在下就此别过。”他向单大娘以及秦霜波、单如玉都拱拱手,这才转身走去。
单大娘目送他走上大道,飘潇去远,这才转眼向秦霜波说道:“此子在东南数省行道不久,薄有声誉,却万万想不到竟是如此罕见的人才。”
秦霜波一点也不在意似地随口敷衍道:“大娘是说他的武功十分高妙么?”
单大娘道:“武功固然高得使人惊讶,你瞧他相貌之英俊,举止雍容,言词的得体,那一点不是当代罕见的。”
单如玉怀抱那口祖传之宝“水仙剑”,兀自怔怔的遥望着宗旋远去的背影。
她自来眼高于顶,从无一人能在她心中留下印象,但这个认识得如此突然的男子却在她心湖中震荡起无穷涟漪。她最先被母亲推上马车,接着马车开始在路上行驶。
她竟一反常态,默默地危坐不动,全然不似以往那般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秦霜波当然发觉单如玉的变化,但她却没有提起,她自家也不愿开腔说话,因为她正潜运玄功,驱逐心中的印象。
那宗旋龙行虎步之姿委实罕见得很,他的机智也甚使秦霜波激赏。但秦霜波自念乃是修习最上乘剑术的人,一切外界的印象都不可留在心版上,她的心灵须如流泉中的坚岩,虽然泉水中有飞花有落叶,不停地在石面上滑过,却不留丝毫痕迹,这方是最上乘的境界。
因此,她冷淡地对付一切可能使她留下印象的人或物,这刻并且用玄功澄清心灵:“让这个人的影子烙在如玉心中吧,我是修习最上乘剑术的人,必须超脱于世间万物之上。”
马车乃是向兴化那边驶去,单大娘也有她撇不开的心事,她此生只有一男一女,男的早已成家立业,而且已有了孙子。只有这个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尚無著落,单大娘本身闯荡过江湖,阅历甚丰,不比寻常女流。
深知世间的芸芸男子少有成器的,更不能光看对方目前家境,须得他本人真有本事,相貌不俗,她才看得上眼,否则爱女的一生就此断送,自是莫大的疼苦。眼下这宗旋当真是罕见的人才,不但配得爱女单如玉,甚至可以说单如玉还略嫌配不上他。
只有像秦霜波这种武功既高,而又极有主张的女孩子方称得上匹配二字。单大娘想到此处,不由得望了秦霜波一眼,但见她清雅幽娴别具一种超凡绝俗的美,使得单大娘不禁也嫉妒起来。
她再瞧瞧女儿,但见默默地望着外面,目光飘渺朦胧,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心中暗暗叹一口气,忖道:“这孩子就是缺一点心眼,从来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存在心中片刻工夫。如此傻直心肠的女孩子,在家里固然显得可爱,但踏出家门,就只有吃亏受骗的份儿了,唉!莫说她武功文才比不上秦霜波,纵是比得,亦不能跟她为敌相争,因为她太没有心机了……”
马车已驶出八九里路,秦霜波下令转回去,那车把式虽然觉得离奇古怪,但他亲眼见到这些女人全都厉害之极,不似寻常女流可欺,是以一声也不敢哼,乖乖的调头向高邮驶去。
不多时马车又回到早先动过手的凉亭那儿,秦霜波突然下令停车,同单大娘说道:“我到附近走一走单大娘讶道:“什么事呀?”
秦霜波道:“好像发生惨烈的争杀之事,我去瞧瞧就晓得了。”
她把手放在膝上,长剑斜斜系在背上,飘身下车,迳向郊野奔去,霎时去得无影无踪。单大娘惊讶地凝目寻思,接看也跳落地上,四下查看。忽见大路上一道人影奔来,速度甚快,她只须望上一眼就认得出正是那年轻高手宗旋,这又使她吃了一惊。宗旋奔到切近,眼见马车停在道旁,大惑不解地向单大娘瞧看。
单大娘先问道:“少侠何事去而复返?”
宗旋道:“单大娘不是明知故问,在下自当奉答。那就是在下于路上碰见熟人,得悉那没荒郊中的一座古刹之内,发生仇杀的事。”
单大娘拉然道:“是些什么人?”
宗旋道:“一方是以黄山飞鞭孔翔和洞庭李横行两位前辈带领另外四位江南名家,另一方听说是以玄武帮帮主追魂太岁索阳为首的一伙人。”
单大娘道:“奇怪,玄武帮向来占蟋冀鲁一带,势力虽大,怎会跑到此地生事?”
宗旋道:“在下亦有此疑,是以赶去瞧瞧。”
单大娘道:“秦姑娘已经先走了一步。”
宗旋讶道:“原来秦姑娘早已知悉……”
他话未说完,但听单如玉的声音道:“宗兄请过来这边一下。”宗旋茫然望了单大娘一眼,见她亦有讶色,便举步走到马车旁边。
单如玉道:“你伸头进来瞧瞧可好?”
宗旋毫不迟疑地探头入车厢内瞧看,但见单如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嘴角微微泛起苦涩意味,这等表情动人之极,宗旋倒没想到她忽然间尽除庸俗之气,大大一惊,定睛凝望住她。
单如玉道:“我送你一件小礼物,万勿推却。”说时,把一件沉甸甸的物事塞在他襟袋内。
宗旋已经晓得这件物事一定是那枚钢印,想是单如玉独自发现,暗暗藏起,这刻恰好碰上,便送还给他。这样说来,她刚才独自在马车上已瞧过这个钢印,晓得上面的字是“千面人莫信之印”。当然她并非看过才晓得,因为秦霜波早先要单大娘搜查他身上之时,说得明明白白是要搜这个钢印。
因此,单如玉发现这钢印之时,定必当时就醒悟是何物,才没有声张出来。
若然她当时不曾醒悟,无疑会从座位下翻出来瞧看,这一来单大娘、秦霜波尽皆知悉,则单大娘便不是那等态度对待自己了。
现在不是研究经过的时机,而须决定用什么态度应付这件事。他如若矢口否认,未免太不够英雄气慨,亦非智者所为,如若默然承认的话,后果颇耐人寻味。
他有一点很把握的,便是这个女孩子决计不会拆穿他的底细,暂时不必担忧。
这原是一刹那之事,宗旋立即就决定了对策,微微一笑,道:“在下先谢谢姑娘了,现在须得赶往战场,待今晚或明日才拜访姑娘。”
他深深望了对方一眼,觉得印象奇深,迅即退出,同单大娘遥遥拱一拱手,便向荒野中奔去。
他在一些野草没胫的小道上疾奔了一盏热荼之久,但见前面疏林中露出一角山墙。当下一直冲到山门,突然警觉地停下脚步。果然两道人影从门内出现,拦住去路。这两人举止矫健,体格强悍,手中各提着一口鬼头刀,光芒闪闪,凶恶地瞪住着宗旋。
宗旋朗声道:“兄弟打算进去瞧瞧,不知两位肯不肯让路?”
那两个提刀恶汉面上泛起杀气,左面的一个厉声道:“你若是有意找死,就进去吧!”说时,侧身让开了一点地方。
宗旋目光一扫,便估计这两人所留下的距离恰好是一条死弄,这是武学中的术语,意思是指在这等距离之下,那两人同时出刀的话,闯过去的人有死无生。
他冷酷无情地估量当前的情势,觉得没有杀死这两人的必要,这自然是为了别一个理由,而不是为了怜悯对方的生命。那两人手提长刀,凶恶地瞪住对方。
宗旋道:“兄弟可没打算找死,你们一开口就是死,实在可恶之至,今日如不教训你们,定必以为我宗旋乃是浪得虚名之辈了,吠!看剑。”
但见剑光一闪,向左方的汉子头顶劈落,动作迅疾如电。那汉子万想不到对方比他们更阴狠,突然发难还不说,武功也是真高,以致全无招架之力。
眼见长剑已堪堪劈中他头顶,倏然光芒电掣,原来那柄长剑打个闪,改向右面的大汉面门刺去。这一着又大出敌人意料之外,这个凶悍大汉亦陷入无法招架的困境,眼睁睁瞧看长剑送到,面上已感觉得出剑尖上发散出的侵肤寒气。
宗旋哈哈一笑,已掣回长剑,举脚一踢,那两人急急跃退,他便大步踏入山门之内,道:“像你们这等跳梁小丑,岂值污我宝剑?我奉劝你们一句,以后最好安份守己,别再为非作恶。”那两名壮汉唰一声合拢,并肩而立,挺刃指敌。
宗旋长眉一剔,怒道:“你们当真要找死?看剑。”上身向前微倾,手中长剑向对方肚腹间刺去,但这一招只是虚式,只见他身形呼一声飞起,迳从两人头上越过,奇快无伦,直使对方眼花缭乱。
他一落在对方背后,竟不回顾,放步向寺内奔去,口中大声喝道:“你们不让我瞧,我偏要先去瞧瞧,才回来收拾你们。”
说到末句,人已奔入第一座大雄宝殿之内,他耳中听到背后的步声,仍不回顾,迅即向偏门奔出,双臂一振,已跃上屋顶。脚尖落处,但觉屋顶仍然十分坚实,可知此寺虽然荒废已久,但仍可以在风雨中屹立上许多年方会倒坍。
他一升上屋顶,便从屋脊探头向山门那边望去,目光到处,恰好见到一道纤细人影迅快奔入,身形轻灵美妙,如御风飞行,极是悦目美观。这条人影正是那听潮阁秦霜波,她定是刚刚寻到这座废寺,后面宗旋便已赶到,因此她躲藏起身形。及至宗旋引开了把守山门之人,她也就乘隙而入。宗旋正是因为感觉到好像是她藏身一旁,才不曾下手杀死阻路之人。
他高明之处便在于此,假使出手杀死那两名拦截之敌,虽然能取信于她,使她再也不会疑惑自己与千面人莫信有何关连,因为这两个恶汉乃是玄武帮之人,不久的将来江湖尽皆晓得玄武帮乃是独尊山庄底下五大帮派之一。可是,他却考虑到出手如此残酷的话,秦霜波将有何等观感?
现在他既已证实了秦霜波果然是藏匿在旁边的人,颇感欣慰,一转身跃到对面屋顶,踏瓦疾奔,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陷入包围之中,但见前面有五名凶悍大汉提刀拦路,底下有三名敌人疾扑土来,截断后路。他怒声喝道:“诸位何故拦阻我的去路?”这些凶悍敌人想是已得到通知,晓得他武功甚强,不能大意,所以人人都摆出门户。宗旋一瞧便知他们乃是摆下联手出刀的阵式,心想如若不伤人而想闯过的话,竟不是容易办到之事。
他心念一动,又道:“我听说玄武帮帮主索阳正与江南好几位名家印证武功,假如乃是公平比划,你们怎会凶霸霸地拦路?想是依恃人多势众,使出群殴之术,才怕旁人瞧见,是也不是?”
这前后八名悍汉之中,一个额上有块青疤的人应道:“依江湖规矩,与今日之事无关的人,都须避开,姓宗的你若是还要往内闯,那就当你架梁生事,本帮决不放过。”
宗旋朗笑一声,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那青额汉子道:“大爷青面虎贺武是也,你往阎王爷报到之时,别忘了大爷的姓名。”
他提刀迫上前来,步伐刀势都甚是凌厉,宗旋心知这贺武乃是玄武帮七堂十八舵中的一名舵主,在武林中声名颇着,武功高强。但他宗旋出身大异常人,自然不把他放在心上,暗自忖道:“索阳率了全帮高手对付区区六位江南一带的武林人物,自然稳估上风,我若不从速冲入出手,只怕那些人无一生还。”
此念一决,立刻厉声道:“好极了,少侠剑下不斩无名之徒,既是武林中有名有姓之人。可就不容客气了,唉!看剑。”他鼓起凶厉之气,贯注剑上,迅即返面劈去。
要知他并非当真为那些武林名家担心,而是在他的计划中,须得抢救一些高手,结为死党,以后方能顺利推行他的计划。那青面虎贺武挥刀疾架,锵的一声过处,贺武竟被他这一剑震退三步之多,手腕也感到一阵麻木,不禁大惊,口中发出围攻之令。霎时间刀光大起,敌人从四方八面攻上来。
宗旋手中长剑如飞电漩,光芒四射,一转眼间已刺杀了一人,惨叫之声划破了古寺的岑寂。他心知秦霜波瞧见他抵挡得住敌人,便会立刻赶入去查看战况,是以心中稍定,催剑猛攻。霎时间,又刺死一名敌人,他也趁这空隙冲出包围,直向寺内赶去。跨过两座屋顶,已抛下后面的敌人,这时可就听见动手厮杀的声音了。
他查出杀伐之声乃是从侧殿那边传出,当即游目瞥视,只见一棵古树正在院墙边,便迅快纵过去,扑入树上树桠之内,这儿恰好见到底下的战况,那是一座宽大平坦的露天院子,东首站着一堆人,为首的一个长得一副胖圆面孔,可是眉眼却泛射出杀气。此外尚有八个人,年纪差不多都在四五旬左右,宗旋认出这一群人之中,有六个是玄武帮的堂主,两个是舵主,在战圈中使锯齿刀对付那使判官笔的人也是玄武帮堂主之一,姓高名腾。这样说来,玄武帮七堂十八舵几乎都到了此地,大概只剩下几名舵主在老巢里料理帮务外,全都聚集在这儿了。
在另一面则一共只有五人,以洞庭李横行和黄山派飞鞭孔翔二人为首。宗旋熟知天下武林人物的姓名和特征,加上他事前已知道索阳对付些什么人,是以全都认了出来,晓得正在动手使判官笔的瘦削中年人乃是杭州王熙。但见他那对判官笔使得轻灵毒辣之极,果是名家身手,大是不凡。不过他的对手乃是玄武帮义堂高手高腾,一柄锯齿刀使得沉猛无比,使他双笔不迭闪避敌刀,若是碰上一下,定必脱手。这样打法,王熙武功再强也难望取胜,何况高腾功力深厚,比他只强不弱,更是险象百出,令人十分担心。
宗旋留神查看,但见江南名家这一面除了孔、李二人之外,其余之人好像都负了伤,不过只有一人身上现出外伤,有一块血迹,其余两人都没有外伤,不过从他们强忍苦熬的神气瞧来,内伤定必很重。他明白孔、李这一方已知道陷入重围之中,所以不敢一拥而上。而且他们除非把敌人一一击败,今日已很难有脱身之望,所以这三个已经负伤之人都不运功调息,反正结局凶多吉少,这刻运功疗伤也没用处。
高腾蓦地大喝一声“着”,血光崩现,那杭州王熙向后便倒,判官笔飞坠……宗旋瞧得清楚,原来是高腾的锯齿刀攻破了对方双笔,锯齿刀在那王熙右肩上垃了一道口子,血如泉涌,伤势不轻,却非是致命之伤。王熙倒地即行跃起,退回己阵,一手撕裂外衣包裹伤口。高腾并不趁机追迫,因为这几个敌人迟早都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决计逃不出他们掌心。
索阳嘿嘿冷笑两声,道:“高堂主且歇一歇,待本帮主瞧瞧他们可还有人敢出来应战,再作道理。”
那边厢的事横行和孔翔二人岂能缄口忍下这口气,再说即使肯吞声忍辱,今日亦难安然脱身。
孔翔正要开口,李横行已早一步离阵而出,朗声道:“玄武帮果然高手如云,绝艺惊世,但李某人还不服气。”
这李横行虽是江南人氏,但却是南人北相,长得高大魁梧,威风凛凛。他本是水上巨盗,雄踞江淮水道,其后改邪归正,隐于洞庭,但为了永志不忘以前的可耻生涯,特地改了现下这个名字。他的兵器乃是一对峨嵋分水刺,寒光四射,晚近十多年来潜心修习上乘武功,大有精进。是以被独尊山庄列为黑名单内十二位高手之一。
索阳点点头,道:“李兄不服气得有理,敝帮须得等诸位都服气之后,方能宣布敝帮何故大动干戈之故。”
他的目光在手下诸人身上打个转,最后停留在一个矮瘦老者身上,道:“有烦宫堂主出战这位李兄。”
他接着大声向李横行道:“这一位乃是敝帮七堂堂主之首,人称金蝎子宫奇,李兄尽管放手赐教。”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矮瘦而凶名四播的黑道高手身上,只见他行动沉稳,眉宇间泛出一片精悍之色,一望而知乃是智谋甚多手法恶毒之人。孔翔突然大步走出,他长得白面无须,身量颀长,甚是倜傥潇洒。
金蝎子宫奇立刻停住,凝目打量对方动静,要知七杀杖严无畏平生行事以计算精密自认,是以这一次的“黑名单血案”行动,早经全盘规划,无微不至。例如这一处的局势也早就研究妥当,那一个对付那一个,完全有了决策。
对于敌人方面的武功脾气等等,无不事先摸得清清楚楚,才针对他们的弱点而选定对子,因此宫奇一见孔翔出阵,便暂时观望这个变化。
但听孔翔朗声一笑,道:“贵帮人手甚多,如若逐一出战,只怕很难有机会碰上索帮主,假如索帮主不是贪生怕死之士,胆敢身先士卒,出场一斗的话,兄弟甚愿能向帮主领教几手。”
追魂太岁索阳心中一怔,忖道:“根据我们调查所得的资料,这孔翔明明是性格较柔,不易当机立断,但这一着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他一点也不畏惧,因为对方的武功在他完全了如指掌,胜算在握,当下应道:“既然孔兄这么说法,兄弟不得不奉陪几手了。”
孔翔已经掣出钢鞭,目光转到金蝎子宫奇身上,冷冷道:“快躲开,免得误伤了你。”
别说是宫奇,即使是敌我双方之人,也无不十分讶异,想不透他为何突然这样侮辱宫奇?宫奇可挂不住了,厉声道:“笑话,凭你那根破鞭也能伤得了我?”
飞鞭孔翔仰天而笑,道:“假如你敢上来挑战,我非让你尝尝被人鞭打的滋味不可。”
宫奇本来已够焦黄的面孔变得更黄了,他转头向索阳道:“敝堂意欲讨令出战,还望帮主俯允。”
索阳迅即点头,道:“宫堂主自应教训教训此人。”
孔翔向李横行致歉道:“兄弟抢了李兄的生意,还望恕宥。”
李横行道:“孔兄别放在心上,但敌人盛怒之下,锐气极猛,孔兄多加小心才好。”
孔翔道:“兄弟省得,有烦李兄替兄弟押住阵脚。”
双方都迈步互相迫近,孔翔已细细打量过对方手中的蝎尾钩,晓得此钩当中之处可以转弯。钩尖附有奇毒,十分难防。但他斗志十分高昂,暗自在心中拟想定几种应付手法。便不再分心思索。他迈开脚步,绕敌盘旋,对方也开步抢占有利位置,并不停留在原来位置。
孔翔先采攻势,挥鞭疾扫,钢鞭上贯足了内劲,虽然这根钢鞭较为幼细,但份量仍然很沉重,风声劲烈。金蝎子宫奇托地斜跃数尺,手中毒钩反手扣出。这一招抵消了敌人续攻之势,是以又分开了,再度互相绕圈找寻空隙。
他们虽然只换了一招,可是彼此都觉察出实是劲敌,不能有丝毫大意,但孔翔一反平日常态,才绕了半个圈子,便出手主攻,他的钢鞭纯粹使用威猛手法,强攻硬打,一连攻了七八招,竟抢占了主动之势。
索阳只瞧得眉头大皱,心想孔翔明明是柔懦性格之人,平生出手总是先采守势,到了迫不得已,方始使出“飞鞭”绝技。在调查资料之中,从来没有过一上来就采取强攻的纪录。今日碰上大敌,自应更加谨慎小心才对,怎的大反常态,咄咄迫人起来?他深知孔翔修习的是上乘内功心法,功力深厚,火候精纯,比起凶名极盛的宫奇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一旦占取了主动之势,便已稳操胜算,日下解救之法,一是自己上去代替下宫奇,一是发出号令,大伙儿一齐拥上,来一场混战、。
站在离战圈不远的李横行正在全神观战之时,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蚊叫般的低语声。但十分清晰,这阵语声说是:“李前辈万勿张望,在下宗旋,现在躲在树上。在下察觉索阳眼珠乱转,不是想出手替下宫奇,就是想发动混战,请你向他那边移上五六步,他便断了亲自出手替下宫奇之念,这时他定须考虑一阵,方能决定用什么策略。”
他不但说得十分有理,而且施展这等千里傅音之法,一口气能说这许多话,显示出功力湛深无比。这一点大使李横行震惊,不禁如言移前了五步。索阳果然为之一怔,用心琢磨李横行此举有何用意。
正在这时,战圈中的两人倏然分开,原来是孔翔跃退七八步。他一直掌握住主动之势,所以进退自如,敌人既不能缠住他,亦无法跟踪再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孔翔大喝一声,手中四尺余长的钢鞭脱手向宫奇电射疾刺,去势极为迅急雄劲,一望而知内力充沛,连一堵砖墙也刺得透。
金蝎子宫奇那敢硬架,疾忙向左方闪开,只见那根钢鞭呼一声跟踪扫去,宛如有人拏着鞭柄操纵一般。这正是孔翔这位黄山派高手著称武林“飞鞭”绝技。
他还没练到以闪动遥遥操纵飞鞭的地步,却是取巧地用一条丝线系在鞭柄,另一端系在手腕。就凭这么一条丝线,便能输送内力,借势变化,可以连击两鞭。
他这一手绝艺自然另有奇奥心法,方能如此神奇,如若不然,每一个功力与他相若之人,都可以用一条丝线操纵脱手飞出的兵器的话,他这一把飞鞭也就称不上什么绝艺了。
宫奇明知他能够连击两鞭,所以在这第一鞭之时很想留点气力势子。以便第二次再行招架,但孔翔这一次完全是在掌握住主动之势时施展绝技,威力特强,这一鞭迫得他不能不用尽全力往后疾退。
孔翔喝声尚未消歇,健腕一翻,远在七八尺外的钢鞭呼一声又改变方向,“啪”一声扫中了宫奇腰身,这一鞭打得极是结棍,宫奇虽是内家高手,也自禁受不起,痛得哼了一声,栽跌地上。高腾疾跃而出,横刀防范着敌人飞鞭,一手揪起宫奇,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竟已昏厥过去,可知伤势甚重,这才明白敌人的飞鞭绝技果是名不虚传。空中的钢鞭早就回到孔翔手中,他冷冷地望住玄武帮帮主索阳。目光空空洞洞,好像正在倾听什么声音一般。
宗旋微微一笑,忖道:“原来孔翔乃是得到秦霜波传声指点,抢前搦战,又故意激怒宫奇,使他请令出斗,因而扳回一场,振奋士气,幸好我也曾指点李横行,否则便落在下风了。”他为了要跟秦霜波暗斗智计机谋,赶快动脑筋寻思出奇制胜之法。
追魂太岁索阳取下他的外门兵刃,乃是一对跨虎篮,篮上的月牙利刃闪射出无数寒芒,他厉声道:“孔翔别走,本帮主要领教领教你的飞鞭绝艺。”。
飞鞭孔翔冷笑道:“孔某早就想找你……”话犹未毕,李横行突然插口道:“孔兄何不暂且休息一下,让兄弟也出一点风头?”
说时,分水刺一摆,已抢在前头。孔翔虽然觉得他此举有点不妥,但已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退下,一面说道:“那么李兄多加小心。”
李横行往场中一站,凝神待敌,但贝他渊停岳峙,气度不凡。索阳虽然武功极高,却也不敢小觑这位江南名家,当下也收摄心神,举步出场。
双方对峙了顷刻,索阳蓦地长笑一声,挥篮先攻,但见他双篮招数精奇之极,功力深厚。李横行的分水刺虽然刚好不会被对方的兵器克住,可是他却纯采守势,闪蹿腾挪,避过敌人这一轮急攻。
追魂太岁索阳久经大敌,经验极丰,心想:这厮既是愿意自动让出主动之权,这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当下提一口真气,双篮上功力增强不少威势,像狂风骤雨般猛攻不休。刹那间,他已连攻了十七八招,李横行形势危殆,如残灯剩烛,大有风雨飘摇之险象,他已连连后退了六七步之多,手中双刺简直没有反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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