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大型模拟考试是在四月中旬,考试之前顾若薰和赵寻还特意往这边跑了一趟,看起来比我们还紧张。赵寻也就算了,连顾若薰也过来,还在楼道里对着我笑,这事情就有点严重。
我在这个学校低调的待了三年,没想到临到毕业却晚节不保。被热情的同学们问着,顾若薰为什么来找你啊,你们什么关系啊。我只好说“顾若薰是夏珏的邻居”,连火星人都知道我和夏珏有革命感情,攻势自然又转到夏珏那边。
大多数都是羡慕得要死的眼神,恨自己没那个近水楼台的好运气。
夏珏咬牙切齿的对我说:“幸月萱同学,小心我把你和顾若薰的奸情捅出去。”
我笑着:“好啊,只要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夏珏立刻跳起来:“不行,我才是我们帮的大小姐,我能让你的这个丫鬟太嚣张。”
我好像记得我是杀手来着,夏珏真是没谱。
模拟考试结束后,我们便去吃涮涮锅庆祝初战告捷,同行的还有精英班的三个同学。一个是校广播电台的刘岚,还有一个叫云莉莉,另一个一个男生是顾若薰的同桌彭嘉阳。我和夏珏对望一眼,觉得我俩根本就是一头钻进天鹅堆里的野鸭子,自卑得连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精英班的同学们去占位置,我和夏珏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顾若薰左边是彭嘉阳,右边是云莉莉。夏珏和那个刘岚是初中同学,虽然关系不怎么样,毕竟是认识的,就招呼夏珏坐她旁边,我清楚的看见赵寻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一顿涮涮锅吃得有点消化不良,彭嘉阳给若薰夹涮肉的频率让夏珏的脸都绿了,我低头当做没看见。精英班同学们的话题自然还是高考,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北大清华钻。刘岚用百灵鸟一样的声音问夏珏:“夏珏,你准备考哪里?”
夏珏说:“中南大学,我不想离开长沙。”
刘岚大惊小怪的:“哎,真巧啊,赵寻也想考中南,我们还都说他没出息呢。”
夏珏脸色暗了暗,我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这才没有发作,皮笑肉不笑的说:“那是啊,我们这些考中南的没出息的人怎么跟你这种精英比啊。”
餐桌上的气氛立刻尴尬起来,刘岚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彭嘉阳出来打圆场说:“得了吧刘岚,在你眼里不上北大的都是没出息的。我前几天还跟顾若薰商量着一起考外语学院呢,我俩也没出息。”
若薰要考外语学院,我怔了一下,他从来都没跟我商量过。
看着顾若薰安安静静吃东西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他根本没必要跟我商量考哪个学校,反正他要考的学校,我是考不上的。我们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并不是说我努力几个月就能从野鸭子变成白天鹅。
我现在临时抱佛脚,只不过是尽量跟若薰靠得近一点,那种能够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知道要有多遥远。
我到底要走多快,才能跟得上若薰的脚步。我心里空落落的,像个无底洞,一点底都没有——因为我连若薰的背影都还没看到。
涮涮锅吃了一半,我凑到夏珏耳边说:“我先走了,我今天要去趟道馆。”
夏珏问着“你吃饱了没有啊”,我站起来对其他人说“对不起啊,我今天还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刚走到门口,就被顾若薰叫住了,他手里拿着外套着急跑出来,嘴角还占着猩红的辣椒末。
“你去哪里,我送你去。”若薰说。
“不用了,你回去吃饭吧,我去道馆。”
“你怎么了?”他看出我的不高兴,想要来扯我,却被退后一步躲掉了,他的手落了空,又攥成拳,像是要握紧什么似的,“你怎么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
“你说生气就是生气吧。”我不想跟他在门口纠缠,精英班的同学们都往这边看着呢。我很怕某个大嘴巴把我和若薰的关系说出去,接下来的几个月会变得很不太平。我说,“若薰,你先回去,别让人误会了。”
“什么误会?”
“就是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
“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有什么可误会的?”顾若薰很少这么不依不饶的,连手都缠上来了,我吓得又躲,顾若薰没再动。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见他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类似伤心地情绪。
“若薰……”我无意刺伤到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自己也很难受。
“你要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你可以说,你想一直藏着我藏到什么时候呢?”顾若薰握着拳头,可以隐忍着的伤心还是流露出来,“跟我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
顾若薰说完就推门走出去了。
夏珏见若薰走了,忙跑过来问是不是吵架了,我摇摇头,勉强的笑了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若薰那种想要诏告天下的决心是多么的可贵,可惜被年少又自卑的我毫不留情的错过了。
从那天起我好久没看见顾若薰,他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学校里建校时种下的泡桐树已经有三层楼高。不知道什么时候枝头长了嫩嫩的叶子,又长了成簇的花苞。四月的长沙忽冷忽热,下了几天的雨,空气里全是雨水的气味,让人心情低落。
下了一周雨后的大晴天,我们班上体育课,阳光的味道有点暖暖的香气,我抬头发现泡桐花已经迎风怒放。像往年一样,白色的花朵压弯了枝头,衬着教学后后面的红墙。有男生叠罗汉爬墙帮女生摘上一大枝,养在罐头瓶子里,放在教室窗台上,连吹进来的风都是香的。
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贴在后面的板报上,我和夏珏的排名是中等,意料之中。
她高兴得又蹦又跳,与我的无精打采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跟若薰吵架还没好?”
“我们没吵架。”
“求你们了,快和好吧,赵寻都跟我说了,顾若薰最近脸臭得像一坨大便。”
“你就不能用点文雅的形容词?”我瞪她。
“那是赵寻说的,你骂他去。”夏珏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就不明白你们俩在矫情什么。我跟若薰说你都快成愁出皱纹来了,结果那没良心的抛出一句,那也比你好看。都护犊子护得硬着呢,还吵什么吵啊,穷折腾!”
我不知道怎么跟夏珏说,只能闭着嘴唇,心里更是空得厉害。
夏珏看我又是愁云惨雾,也跟着郁闷到不行:“你天天当林黛玉,姐姐我还真受不了,得了,放学后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点新鲜玩意儿。”
“什么东西?”就她鬼点子多,其中包括层出不穷的馊点子。
“不能说,得保持点儿神秘感。”
放学后夏珏直接拉着我跑出学校,走进学校后面的巷子里。这个巷子是死胡同,有一个租书屋,还有一个卖豆腐脑的。夏珏走到出租屋,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我往楼上走。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问着“楼上有什么呀”。夏珏笑得神秘兮兮回答说:“看动作片!”
楼上黑咕隆咚的,是个小的放映室,摆着一排排的旧沙发。里面有十几个人,大多的男生,还有两对情侣,其中一对还穿着校服。屏幕上放映的是《东成西就》,张曼玉演的国师正仰头把鸡肉塞喉咙里面钓蜈蚣。
“这种片子拜托你回家租张影碟看好不好?”
“等着,还没开始呢。”
我索性闭上眼睛打瞌睡,耳边是夏珏嘟嘟囔囔的“你要好好学习,小心若薰不要你”。我心不在焉的想着若薰的事情,再睁开眼睛真的看见顾若薰。他坐在我身边,夏珏正被赵寻抓住胳膊往外拽。
“若薰……”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夏珏拉我来的。”
“快点,出去再说。”若薰刚说完这么一句,原本林青霞演的三公主施展武功喊着“大海无量”,突然屏幕上一晃,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在一起,某个部位的特写在屏幕上放大,男生们哄笑几声接着就安静下来。
我恶心得连晚饭都省了,跟顾若薰出了录像厅,咬牙切齿的考虑着明天要不要踢断夏珏的狗腿。
从巷子里出来,顾若薰拖着我的手往前走,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生气还是什么,有点着急。本来打算着再见面就像他道歉,可是现在并不是道歉的气氛。迎面走过来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我吓了一跳,连忙挣开顾若薰的手。
他停下来,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你要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辛苦,你可以说,你想一直藏着我藏到什么时候呢?
其实这几天我已经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反正在师长眼中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把弱点暴漏给对手——而顾若薰就是我的弱点。
这种反射性的甩手让我自己也想抽自己,几乎是立刻抓住若薰的手,却被他甩开。我再抓,他再甩。我们像在进行一场长久的拉锯战,来回拉扯了不下几十次。顾若薰像是受不了我的厚脸皮,咬着牙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不怕别人误会了么?”
“什么误会,我们本来就是那种关系。”我气势汹汹的。
顾若薰又看了我半天,在我以为他灵魂出窍时,他终于敛下长睫毛,淡淡的笑了。大概太久没看见他这种喜悦的表情,我有点看得眼睛发直。顾若薰大力揉了揉我的头发,反握住我的手,幸福的往站牌走去。
第二天夏珏小心的观察了半天我的脸色,才大胆的跑过来说:“幸月萱,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踢断夏珏那王八蛋的狗腿’,但是你俩和好了吧,你看你脸上春情涌动的,我能将功补过不咯?”
若不是赵寻发现她带我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我跟顾若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好,所以我打算暂时保留夏珏的狗腿。不过夏珏每次用的形容词都让我想要海扁她一顿。
中午我主动跑去精英班找顾若薰一起吃饭,旁若无人的走进他们教室,他正在做题,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笑得很开心。
于是我跟顾若薰的奸情彻底曝光了,在食堂里他把茄子夹给我,我把芹菜夹给他。夏珏得到了第一手的资料那就是女生们很高兴,因为顾若薰交了女朋友,那些喜欢男生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周五早上我跟阿姨打好招呼去夏珏家里睡,结果夏珏下课后就跟赵寻去游戏厅玩跳舞机,让我先去顾若薰家做功课。下了晚自习后,我和顾若薰手拉手压马路回家。路边灯光透过稀疏的叶隙落下来,如碎落的星斑。
这一切都是令人陶醉的,只恨这夜不够浓,恨这路不够长,也恨这时光不够慢。
虽然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顾若薰格外的幸福,连眼睛都像是闪着光的。我不是善于表达的人,他也不是。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种默契的,不用像其他情侣每天都追问着你爱不爱我。
那些能轻易说出口的爱和誓言,又有几个能实现呢?
“又走神。”顾若薰拿书拍我的头,“半小时你做了两道题还错了一个半啊。”
我揉揉眼睛,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夏珏这个人来疯还没回来。我说:“若薰,我有点困。”
“那你先睡一会儿,等夏珏来了我叫你。”
“耶!我可以睡你的床吗?”
“……洗过澡可以。”顾若薰有洁癖。
“真的啊!”我嘻嘻哈哈的把脑袋凑过去,“我很干净的,你闻闻,脑袋一点都不馊。”
“不洗不许睡。”
“毛病吧。”我钻进浴室随便的冲了冲,洗漱台上有两瓶洗发水,上面是英文的字母,我闻了闻,选了顾若薰用的那个香味。我高兴的跑进卧室,撒欢的往床上一扑,抱着松软的蚕丝被打了两个滚。
顾若薰见我这么孩子气,也忍不住笑了,去卧室里拿了吹风机帮我吹头发。这时我才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若薰,你妈为什么老不在家?”
“她经常住在她男朋友那里。”
“哦,你要有后爸了啊?”
“不会的。”顾若薰平静的说,“那个男人有老婆孩子。”
“那你妈妈……”为什么还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呢?
“头发干了,睡吧。”顾若薰明显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只能闭上嘴巴,这好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本来已经困得打瞌睡,躺在床上却又睡意全无,只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我比顾若薰幸运,我是爸妈两家人的掌上明珠,还有个同母异父却格外粘我的弟弟。可是顾若薰的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我觉得胸腔里一阵阵的发烫,泛着酸软的疼,连整颗心都跟着疼起来。
这么好的若薰,这么坚强,这么干净,这么让我放不开。
我想我对顾若薰的过度膨胀的感情,已经无法只用“喜欢”两个字概括。那是用“我爱你”都嫌不够的很多很多的爱情。
那天夏珏没有来敲门,我只好住在若薰这边。顾若薰洗澡后柔软的头发滴着水,我没头没脑的说,沙发多窄啊,我们一起睡吧。顾若薰的脸马上就红了,波光潋滟风情万种,看来夏珏的录像厅教育对他的冲击也很大。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若薰的脸近在咫尺,在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到。我幼稚的玩着他可以在钢琴键上轻松跨八度的手指,他只是看着我笑,没有说话也感觉很幸福。几乎是顺其自然的,我圈住他的腰,他搂着我的身体,抱得密不透风。
若薰的嘴唇在我的额头上蹭着,很快便找到我的嘴唇。我紧张得全身发抖,任他的吻越来越浓,像要把我吞下去一样吮着我的嘴唇。顾若薰漂亮柔软的手指贪婪的在我的腰上摸索,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有点生涩的探索着。
他的身体变化太明显,我想起言情小说里激情部分的描写,紧张得呼吸困难,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面前的人是顾若薰,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他。这么坚定的想着,我颤颤巍巍的伸手来解胸前的扣子。
顾若薰猛得清醒过来了,按住我的手,眼睛湿漉漉的,像下了一场春雨。
“萱……”顾若薰低声叫着我的名字,“不行。”
“噢,你不行?”很久很久当我再长大一点,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说了什么鬼话。
“我不行?!你看我行不行!”他咬牙,像是生气,又是像在忍笑,把我看糊涂了。
“你行你行。”我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笑着讨饶,“反正我没关系,你知道的,反正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这辈子只有你了,所以怎么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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