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秋莎和章梅再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显得无比宽心。她们并不反对两个孩子能够相好,只是觉得十六七岁的孩子就谈恋爱,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现在好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两人又可以很轻松地在一起说笑了。
柳南走了,家里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上了初中的柳东还是不说不笑的,只是他不再跟着母亲了,却学会了关在屋子里发呆。柳秋莎很满意儿子现在这种样子,她经常抿着嘴不无骄傲地冲邱云飞说:看我儿子多懂事,长大了,一定不会让我操心。
她说到儿子时,总是说“我儿子”,在心里,她已经把柳东据为己有了。
邱云飞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军事学院停课了,关于他的大字报是贴得最多的,他那时已经是教研室主任了。现在都开始文化革命了,他们的文化研究自然是多余的,没有课上的邱云飞只能天天躲在办公室里,对照着写检查。党委对他的检查似乎总不满意,检查被一次次打回来,于是他又要挖空心思写检查。这时候,医院里揪出了两个学术权威,都是延安时期的老医务工作者,跟当年的马院长一批从苏联归国的。现在他们成了靶子,弄不好还会给定为苏联特务,隐藏在军队医院的特务。
柳秋莎是一院之长,每次开批斗会都弄得她提心吊胆,她怕灾难早晚有一天会降到邱云飞的头上。
检查还没有通过,邱云飞已经成了学院走“白专”道路的代表人物,终于,柳秋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邱云飞在写检查的日子里显得很痛苦。每天晚上他都要坐在桌子前发呆,不知从什么时候,邱云飞学会了吸烟,邱云飞就坐在灯影下的烟雾中。他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每次的检查都不能让人满意,他真的就不知如何下笔了。已经躺下的柳秋莎就披着衣服走到书房,见邱云飞痛苦的样子就说:云飞,咱不写了,这不是折磨人吗?
邱云飞就无助地看着柳秋莎。柳秋莎看着邱云飞一下变得苍老的样子就有些心疼了,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邱云飞想笑,可他笑出的样子却像哭。柳秋莎抢过邱云飞的笔,说:咱不写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吧。
邱云飞突然说:要不,我说回真话吧。
柳秋莎惊怔地望着他。邱云飞又说:每次说假话,我这心都快憋炸了。
柳秋莎:那你有没有想到后果?
邱云飞:大不了开除我的军籍,那样也比现在好受。
柳秋莎什么也没说,一把抱住邱云飞的头。两人从没这么紧密地靠在一起,柳秋莎伸手关了灯。从延安到现在,两人合合分分的,后来三个孩子相继出生了。他们每天得忙到很晚才能在一起,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认真地看对方一眼,便沉入了梦乡。孩子大了,岁月流走了,他们突然发现彼此都有了白头发。柳秋莎就说:老邱,有时我也真想回老家,过几天宁静的日子。邱云飞没有说话。柳秋莎这一阵子时常在梦境中回到靠山屯,从梦里醒来就会长时间地睡不着,她甚至想过和云飞过那样的日子又会怎么样呢?
结果,就在这时,邱云飞出事了。他写了一份真情告白书,告白书的题目是:《我党我军要往何处去》。在告白书里,他真诚地为党和军队担忧,为国家担忧,当然,他对当下所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也提出了疑问。他先是把这封告白书交到了学院的党委,接下来他就没事似的回到了办公室,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反落得一身轻松。他知道,他再也不会为每天写检查而绞尽脑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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