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突然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说市委于书记明天要带人来县里考察工作。已经是下午四点,明天来现在才通知,就显得有点仓促,连必要的汇报材料都来不及准备。当时高一定不在县城,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高一定说他立即赶回,并要办公室通知所有的县级领导,晚上八点到县委开会。
在这种情况下,市委书记亲自带人来考察,很可能是来考察领导班子,很可能是要对县
领导班子作一个调整,而且是一个大的调整。怎么调整,调整谁,这都是十分敏感十分重要的问题。会场上,县级领导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高一定心里也没一点底。市委原来的意思是调滕柯文走,但又据李书记透露,说于书记另有看法,可能不调滕柯文走。突然又来考察,肯定是哪里又出了问题,再怎么变就很难预料。领导来考察工作,县里首先应该准备的当然是汇报材料了。高一定心里乱,又不摸上级的意图,也不知该具体准备些什么。便决定到时让大家汇报,谁分管什么就准备好汇报什么。会议一开始,高一定就说时间紧迫,县里没法统一讨论汇报提纲,也不统一准备汇报材料,按各自分管的工作,各准备各的,问到谁分管的工作谁汇报,要考察谁谁准备。
然后讨论怎么接待。按惯例,常委们都到县界去迎接,然后警车开道接到县里。但前一阵市委专门发了文,说以后市领导下去,再不准迎送,更不搞警车开道。也不知别的县究竟怎么执行。高一定要办公室主任打电话问问别的县办主任,他们是怎么办的。古三和一会儿返了回来,说他问了五个县的主任,情况多种多样,有按老办法迎接的,有按新规定在办公楼前等的,也有不用警车开道,只有主要领导到县界迎接的。高一定决定折中一下,不用警车开道,常委们在县委院子里等候迎接,他和县长坐一辆车到县界迎接,其他县领导都在自己办公室听候通知。政法委书记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目前交通事故频发,特别是县级道路,丝毫不懂交通常识的农民驾了农用车乱跑,横冲直撞,万一遇上愣头青撞到市委书记怎么办。这一说,大家都觉得非同小可,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用警车开道当然不行。只好决定除警车开道外,再在几个主要交通路口派交警值班,市委的车到来前对道路实行分段管制。
市里的主要领导几乎都来了,除了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组织部长,还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常务副市长。领导们到来后没休息,就要求开会,听县委书记和县长汇报近来的工作情况。
汇报会一开始,于书记就要求简短,高一定和滕柯文只好拣主要的工作汇报。因为两人的汇报主要讲了长期发展规划、抗旱抢种、申请水窖项目和水库灌溉项目,于书记征求了一下别人的意见,便决定先下去看,吃过午饭就下去,看了以后再说。
滕柯文提出让市领导到六弯乡看。一是六弯乡是典型的干旱山区,同时路也不太难走;二是六弯的工作搞得细致有成效,看了也有意义。其实还有个理由在他的心里,就是六弯乡他最熟,这些天搞水窖勘查,为了摸清实际情况,他跑遍了全乡的每一个村。高一定也觉得六弯乡可以,便定了下来。
市领导提出先看看西府,再看看未来的水库选址。西府就是一条川,县城就坐落在西府的下游。出县城往西走,便是一条川,最宽处有五六公里,窄处也有一二公里。在无边的黄土山区能有这么一处平地,也确实是难能可贵了。因为遇了大旱,川里的庄稼虽没死绝,但收割后尺把高的麦捆稀稀落落摆在那里,更给人荒凉破败的感觉。市领导下车看一阵,都为这样一条川仍然是旱川感到可惜。同时也表扬这一届县领导班子确实是办实事的领导班子,没有条件想办法去创造条件,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来到拟建水库的地方,市领导也觉得可以搞。虽然没有理想的峡谷,但也能搞一个盆地水库,水库占用土地也不多,移民任务也不大,蓄的水又能基本满足灌溉。于书记说,既然决定要干,就一定要下决心干成。市里没钱,但如果有困难需要市委出面去跑,你们就找市委。
由于通知了六弯乡,乡领导早等在路口迎接。于书记说不去乡政府,直接到村里看。于是车队继续向前走。到一个高坡处,于书记要下车看看。
高坡是一个制高点,放眼四望,山梁、沟壑,梯田,坡地尽收眼底。和西府比,这里倒是一片绿色。高一定说,前一阵大旱,山区都绝收,但下雨后迅速抢种萝卜蔬菜,倒能收获点东西。而西府保水能力比山区好点,庄稼没绝收,因此不能翻掉重种,反倒连麦种都收不回来。咱们这里只能种一茬,麦收后不到两个月就下霜,什么都种不成了,西府反倒成了重灾区。
坡下就是满坡的萝卜苗。看着漫山遍野的萝卜苗,于书记说,怎么都种萝卜,为什么不种点别的,都种萝卜到时怎么销售。
高一定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无霜期短,种别的成熟不了,只能种点萝卜白菜。白菜不好运输,也不值钱,运出去还不够运费,只能种点自己吃。而萝卜耐贮存耐运输,我们就号召都种青萝卜和胡萝卜,到时县里专门派人到南方联络销路,然后和铁路联系,集
中起来集中贩运,这样就可以为农民增加一笔收入。
于书记问全县有多少这样的山地,有多少种了这样的萝卜。
按惯例,上级领导来视察,都是一把手陪在领导身边,其他人跟在领导后面。高一定一下没法回答。全县究竟有多少山地多少川地,好像县里有这方面的统计数字,但他没记住。只好回头问滕柯文。滕柯文急忙上前,不但准确地说了有多少川地旱地,而且还说了今年种了多少亩萝卜多少亩白菜,估计萝卜白菜能产多少万斤,大概能卖多少钱,萝卜叶菜叶大概能养多少羊,喂多少鸡。于书记一连说了几声好,然后对大家说,我们的领导干部,就要像这样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事,为老百姓谋福利,只有脚踏实地干事,才能算真干,实干,老百姓才欢迎,才能算好干部。现在提倡政府转变职能,怎么变,就是要变管理为服务。不要以为当县长就是县太爷,就是县官,就要人来侍候,就要相应的待遇。这种观念在今后绝对行不通。你们能真正为百姓着想,真正为百姓办事,并且能准确掌握各种情况,说出有多少土地,土地里产多少东西,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这不容易,这样的干部就是好干部,就应该大力表扬,就应该大力提倡,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如果你连自己管下有多少土地都不知道,种了多少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可利用资源不知道,那么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县里要你当领导干什么。我们今天来考察,不听你们的汇报,就看你们的行动,就看你们想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我们这样的穷县,如果再不干,不仅老百姓会骂我们,我们自己也没脸再说我们是领导。
这样高的评价,分明是针对滕柯文的,谁都听了出来。而那几句责备,虽然有假设和泛指的意思,但谁都感到好像是针对高一定的,因为他就回答不出有多少土地。意外而又突然的表扬让滕柯文心花怒放,整个大脑都轰轰晕成一片,好像有点站立不稳。他急忙退到后面,努力快速默念平静平静平静。念十几遍,果然平静了下来。偷眼看高一定,已经像霜打了的蒿草,一脸枯萎没了精神。
左面有片陡坡,没有种庄稼,只长了乱草,于书记问这样的荒坡打算怎么办。高一定说,这次全县大规划,具体工作虽然由滕县长负责,但县委也讨论过,我们整体治理的思路是在山顶种树,山坡能搞梯田的搞梯田,不能搞的种草,山沟一律种粮,形象点说就是山顶戴帽子,山腰缠带子,山沟穿靴子。像这种陡山坡,能挖窖集水的地方挖窖集水,不能集水的地方禁牧封育,保护植被,再种上沙棘一类的植物,确保水土不再流失。
这些办法都是老调,所有的山区前些年就是这么说的。于书记叹口气说,这么多的陡坡不能利用也可惜了,你们深层次地考虑过没有,看能不能再做些文章,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下。
高一定不敢说没考虑,但确实没考虑过再干什么,正犹豫怎么说,于书记回头对滕柯文说,你考虑过没有。
这样的问题陈嫱和他商量过,并且已经在她负责帮扶的乡搞了试点。滕柯文觉得此时应该谦虚一下,看眼身边的陈嫱,说,这一点我们陈书记最有发言权,她已经搞了这方面的工作,就是在山坡放养土鸡。土鸡不破坏植被,专吃虫子蚂蚁。城里人喜欢绿色食品,陈书记就在城里搞了土柴鸡专卖店,销售情况也好,我们正准备大力推广。
贫困地区女干部少,仪态大方而又面容好看一点的几乎没有,陈嫱自然能给人们一个惊喜,上面领导来,不管平日多严肃,也要和陈嫱开几句玩笑,而陈嫱总能恰到好处地制造出一个活泼欢乐的气氛,县里一些领导便把陈嫱称作欢乐天使。陈嫱笑了说,也是逼上梁山,因为每个县领导都要包一个乡作为帮扶点,我刚来高书记就把我分到了最穷的三十里铺乡,我去了一看,心里难受了几天,天天想着怎么能为大家办点实事。电视上的一条新闻启发了我,人家也是贫困山区,靠放养鸡致了富,于是我也想试试,就联系鸡场买来了小鸡,然后通过同学熟人联系销路。现在省城已经有几家店专销我们的鸡,还有一家干脆打出了西府县放养虫草柴鸡的牌子。因为我们土鸡的味道确实比鸡场快速育肥的饲料鸡好吃许多,几家店铺的生意都特别好,特别是产妇,都喜欢喝土鸡汤。于是有两家店专门用我们的鸡炖汤,专供妇产医院的产妇。现在我们已经在全乡推广,随着销路的扩大,我们将在全县山区推广。
大家都笑了。于书记连声叫好,说小土鸡解决了大问题。于书记接着感叹说,到底是年轻人有闯劲,头脑也灵活,办法也多,干劲也大,看来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确实正确,很有必要,特别是贫困地区,更需要年轻人来闯闯。
于书记提出要去看看土鸡,问路远不远。路不算远,也就是三四十公里,只是路不好走,得一个多小时。于书记还是决定去看。
因为水窖工程还没开始,六弯乡也再没什么看的,一行又往三十里铺乡赶。
果然看到不少放养的土鸡,每一群都有人看着。陈嫱解释说,天上有老鹰,地上也有黄鼠狼,放鸡人拿根长杆,再绑上红布,这样老鹰就不敢下来。如果黄鼠狼追了吃鸡,听到鸡乱跑乱叫,放鸡人跑过来,黄鼠狼就会被吓跑。
进了村,村民们都认识陈嫱。陈嫱打声招呼,那些远远站了看的村民都围了过来,然后有的问什么时候再运小鸡来,有的询问鸡的价格跌了没有。陈嫱一一回答后,将于书记介绍给村民。因为不认识,村民们都看着于书记傻笑。于书记问,你们养了多少只鸡。大家便纷纷说养了多少。又问收入怎么样,大家都说好,一只鸡能卖十七八元。于书记笑了问是不是村长告诉你们只能说好不能说坏。村民们捂了嘴笑了摇头。于书记转身对大家说,有个笑话,我在北部地区工作时,那里盛产甜瓜,甜瓜也很有名,省里领导要来视察,乡里便派人来安排。乡领导教村民说,如果领导问你们这里的瓜怎么这么甜,你们就回答说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结果领导来了并没问瓜甜,而是抱起了一个小孩,说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结实,村民回答说,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
大家笑过,村民们也放松了,除了更大胆地问陈嫱养鸡的事,有几个妇女还拉了陈嫱要陈嫱到她们家坐坐。于书记说,我们一起去你们家行不行。几个妇女都笑了说行。大家便跟了妇女往家里走。
村妇家有两间土屋,屋里黑黑的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供人们坐的凳子。陈嫱说,这里村民的生活还很困难。于书记点头轻声说他知道。村主任却接过来表白说村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过去吃不饱肚子,丰年吃半饱,饥年就得外出逃荒,活一辈子就是和肚子作一辈子斗争,就是和吃饭拼一辈子力气。现在好了,绝大多数人都吃饱了,过年过节还能吃上肉。
于书记说,我了解你们的情况,你们还有不少人灾年就吃不饱,这些情况你们哄不了我,我希望你们继续好好干,争取早日解决温饱问题。
屋里没处坐,也太暗,只好来到院子里。看看妇女家的鸡舍,陈嫱说鸡舍不符合卫生条件,鸡舍得常打扫,常消毒。妇女一一点头。大家都称赞陈书记变成了专业养鸡人。于书记评价说,不简单,如果只看表面,都以为是娇小姐,实际却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这些我们许多男子汉都没做到。不简单呀,关键是和人民群众有感情,如果有感情了,就会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就会和他们打成一片,就能得到人民群众的真心拥护。看来省里让你到这艰苦的地方来确实是正确的,艰苦的地方确实能锻炼人。好像毛主席称赞过一位女同志,说她是昔日娇小姐,今日武状元,我看我们的陈书记是过去温室花,今日好干部。
大家又笑。
群众越围越多,围来的大多是没下地干活的闲人病人游手好闲的人,有人开始诉苦,有人喊了要救济。场面有些乱。高一定建议离开,大家便护了市领导迅速离开。
原计划还要看各乡的长远发展规划,因没去六弯乡政府,于书记提出就近去三十里铺乡,看看规划怎么样,是不是因地制宜符合实际。滕柯文不禁有点紧张。六弯乡的规划他是看过的,确实扎扎实实做了工作,规划又详细又切合实际,同时又不保守不冒进。三十里铺乡比六弯乡条件差点,领导也比六弯乡弱点,他也没亲自来检查过,县政府虽然三令五申要各乡抓紧搞,不知三十里铺乡搞了没有,如果没搞,事情就相当麻烦。他和高一定汇报时都说各乡已经完成了初步规划,征求全乡群众的意见后很快就能报到县里,然后县里再请专家会同各方审查论证,然后拿出一个全县的长期规划。来三十里铺乡时,他就悄悄给乡长打了电话,不知他们准备了没有。滕柯文装着解手退到柴草堆后面再打乡长的手机,一看才发现没有信号。抬头看看四周,他知道这里还不能使用手机。
上了路走不远,三十里铺乡的破帆布篷吉普车迎头开了过来。吉普看到了车队,急忙停车调头。但道路太窄,车一时调不过去,竟将车队堵在了路上。破吉普更慌了,慌忙进退间破车又熄了火,吱吱吱不停地打火,车子就是发动不起来。滕柯文急忙跳下车跑过去。乡里的书记乡长也下了车。滕柯文恼了脸问怎么回事,乡长说,我们打听到你们到了三洼村,我们就赶了过来。滕柯文压低声问规划搞好了没有,乡长说稿子正式打印出来了,还没广泛讨论征求意见。
滕柯文松了口气,然后大声喊老刘,要老刘过来给看看。老刘跑过来迅速打开车盖,捣鼓几下跳上车,一下就打着了。然后老刘熟练地将车调过头,才跳下车。
于书记虽然说了解全市的情况,但还是对乡政府的简陋感到吃惊。乡党委和乡政府共用一个四合院,院里大概十几间房,土房泥抹的墙皮大都剥落,露出一块块泥拓的土坯。房子少单位多,每个门口都挂了牌子,有的一个门挂了两三个牌子。书记室乡长室都是一间小屋
,睡觉办公都在这里。将大家领进会议室。会议室是大点的一间屋,一头摆了一排桌子,上面铺了绿色毛毯,算主席台,下面清一色黑黑的木板条凳。于书记问开全乡干部大会在哪里开,乡长说,如果人多,就在院子里开。
大家禁不住一阵叹息。问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乡长说大概是五十年代。于书记问当时为什么不盖好点,现在为什么不想办法重盖一下。乡长说,当时群众基本都住的茅草房,这在当时来说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一直想盖,就是没钱。如果盖,最少也得十几万,我们全乡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十六七万,发工资都不够,所以我们只能拿基本工资,每月四五百,就这点钱,每年也只能发八九个月的。
乡长和书记都是黑红脸中年人,和当地村民没什么两样,连说话也和村民差不多,不会委婉和拐弯抹角。乡长的回答让高一定和滕柯文都感到不满,好在于书记并没计较。于书记对常务副市长说,你回去能不能给他们弄点钱,也不用多,有个十几万就行,让他们也换一换这破庙。
常务副市长答应回去想办法,大家便高兴了热烈鼓掌。
规划倒也让人满意,主要是集水退耕还林还草,然后是养鸡养畜,然后是深加工。于书记说,思路是对的,先把养鸡搞起来,然后是养羊,然后是养牛,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坚持下去,面貌就一定会改变。
回到县里,市领导又找一些干部谈了一天话,然后连夜返回了市里。
送走市领导,县里又接着开总结会。高一定心情不佳,没多说什么,只说经过大家的努力,完成了接待任务,接受了领导的考察。高一定不定基调,不说这次接待是否成功圆满,接受领导考察出现没出现问题,经验是什么,不足是什么,别人也不好加以评论,便都说没什么可说的,会议便很快结束。
已经是晚上九点。因陪领导吃饭都吃不饱,招待所便给大家做了面条。高一定不想吃先走了,滕柯文却感到饿了。这几天接待领导,除了拘束,也有点紧张,现在一下放松,滕柯文突然感到饭香,也感到浑身轻松愉快。这两天他就不断琢磨,总觉得市领导这次来,就是为他而来的。他猜测再三,觉得很可能是对他的工作,于书记和李书记有分歧,于是决定实际考察。这从于书记的许多评语里可以感觉出来,于书记对他的许多良好评价,就是说给李书记和别人听的,不然身为老书记,绝对不会轻易发表那么多评论,轻易对下级做那么多肯定。
其他领导已经在小饭厅开始吃了。见陈嫱一个人坐在一边,滕柯文说,怎么不坐在一起吃,是不是受了领导表扬骄傲翘尾巴了。
陈嫱说,我受什么表扬了,还是你们的功劳大,受的表扬多。
滕柯文说,你看看,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于书记说你是小土鸡解决了大问题,这样的表扬还嫌轻呀。
陈嫱立即说,你才是小土鸡,你别借题发挥乱骂人好不好。
大家一下哄堂大笑,都重复了叫陈嫱小土鸡。陈嫱一下恼了,站起来红了脸说,你们太过分了,无聊不无聊,多难听,以后谁再叫一声,我就和他翻脸。
每次聚到一起,陈嫱都是大家笑闹取笑的中心,虽然大家口无遮拦语言又粗,但陈嫱一般也很快乐地应付,有时过分时,便笑骂几句,然后躲到一边。今天恼怒,确实是有点过分难听。大家都不再笑,滕柯文急忙说对不起,然后说,我并没有一点那个意思,结果你们理解出了意思,对不起,那么我就再套用于书记另一句表扬你的话:昔日温室花,今日好干部。
陈嫱也缓和了脸色说,本来就是好干部么,哪里像你们,一个比一个坏,坏透了。
陈嫱说着端碗过来和几位书记坐在了一桌。政法委书记说,那么我们以后就叫陈嫱好干部,好干部总该满意了吧。
大家又暴笑,因为也有一个好干部的笑话。说有一对退休干部在老干部活动中心认识并结了婚,晚上睡在一起互相摸索。女的抓了男的的下面问这是什么,回答说是老干部。男的又摸了女的问这是什么,回答说是老干部活动中心。结果摸来摸去却毫无作为,女的说,你这老干部怎么不发挥点余热。男的说,我这是受教育多年的好干部,不再搞歪门斜道。笑过,见陈嫱又不高兴了,滕柯文便说,陈嫱这个名字本身就有女领导的意思,在古代,嫱就是宫中的女官,地位可不低,王昭君就叫王嫱,如果陈嫱改成王嫱,就更名符其实了。
陈嫱给滕柯文让开一个位子,说,难得你还有半肚子学问,来,坐在我身边,再吃上两碗面,就变成一肚子学问了。
纪委书记说,滕县长坐在你身边,怕是不吃饭就一肚子东西了。
大家又笑。陈嫱端了碗要走,被两位书记拉住,说再不胡说。然后说以后大家都得巴结
陈书记了,这次于书记来,就是专门来表扬陈书记的,然后便你一句我一句学说于书记说过的话,竟然记得那样清楚,差不多把所有表扬陈嫱的话都学了出来。可就是没人提表扬滕柯文的,连一个字都没有。滕柯文知道,目前他的问题是最敏感的问题,形势不明朗前,大家当然不会轻易说什么。滕柯文有意将话题转到工作上,大家才停止了说笑。
回到县政府,滕柯文的心情仍然特别好。于书记不仅多次表扬了他,而且感觉还处处向着他,特别是几次说年轻干部有干劲有闯劲,这无异于是说给高一定听的。高一定今年已经五十二岁,已经是等待进人大退二线的年龄。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这次他不调走,就很可能把高一定调走,让他主持县里的工作,把水窖和水库灌溉等基础工作做下去,把西府县的经济搞上去。
兴奋使滕柯文想干点什么。他真想到一中的操场上猛跑一阵。当然只能是想想,哪有县长傻呼呼跑步的。他想在街上走走,也感到不行,作为县长,在大街上转游也不像样子。他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将工作干好,他之所以有今天,就是靠了实干。当干事时,便天天拖楼道擦桌子,领导的开水基本也是他打的。当了领导,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步步才干到了今天。
因为水窖工程农民贷款自筹资金的事已经和银行谈妥,银行可以贷给一千万,这样县里决定点面结合,再搞一个现代化集水灌溉示范点,这个点要求将几百眼水窖用水管联成一体,然后用滴灌喷灌技术,覆盖整片土地,让整片旱区变成灌区,让整座黄土山变成花果山。这几天忙了接待,不知杨得玉把示范点定在了哪里。滕柯文决定问问。
打通杨得玉的手机,杨得玉说他正在办公室加班,示范点的事他有个初步方案,他正准备汇报请示。滕柯文想过去看看,看看大家,也详细看看水窖工程的整体布局方案。
水利局几个办公室灯火通明,图纸资料堆得到处都是。看来大家确实在天天加班。杨得玉的眼睛都熬红了,说话声音也带了沙哑。滕柯文关心了要杨得玉注意身体,又到各办公室看了看大家,然后回到杨得玉办公室,听杨得玉指了图汇报初步方案。
杨得玉自学了许多水利方面的知识,有工程师职称,也算专业技术人员,工作也做得比较细,滕柯文感觉没什么问题。滕柯文要离开时,杨得玉说大家加班累了,用加班费买了只羊,肉已经炖熟了,要滕柯文吃了再走。滕柯文说已经吃过饭了。杨得玉说,我们还准备了几瓶酒,请滕县长和我们喝几杯,给大家鼓鼓士气。
和大家喝几杯联络一下感情鼓励一下大家也是必要的,再说今天高兴,也想喝几杯。滕柯文点头答应后,杨得玉便忙着去张罗。
水利局是单独一个大院,食堂也和县政府的差不多。本来只炖了羊肉,但有滕县长,只有羊肉显然不行。杨得玉急忙让人到饭馆又弄来几个凉菜热菜,酒也换成了高档一点的。
加班的都是水利局领导和技术人员,有县长在,大家都有点拘束,喝酒也变成了敬酒。不喝谁敬的酒都不好,十几个人每人敬一杯下来,滕柯文就感到有点过量。滕柯文觉得再呆下去不好,害得大家不敢吃喝,便吃几口菜,说了几句感谢鼓励的话,然后告辞出来。
杨得玉坚持要送滕柯文回家,滕柯文推辞不过,只好由他。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住在同一栋楼上,群众称这栋楼为县官楼。来到楼下,强子才的车停在下面,强子才正把高一定的老爹从车里搀下来。因是对面,躲又躲不开。强子才有点尴尬了说,高书记回家去了,老爷子病了叫我,我送到医院给看了看病。
高书记回家当然是回市里那个家。滕柯文什么都没说,好像没有看见,杨得玉也不好乱搭腔,点一下头擦肩而过。
领导们都住在一起就这点不好,有些事情怕碰头,却偏偏会撞上,撞上了就尴尬麻烦。杨得玉也怕被别的领导撞上,将滕柯文送到楼门口,便急忙告辞返回。
滕柯文看眼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但酒后更加兴奋。他知道无法入睡。翻翻报纸,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上床躺了,就有点想洪灯儿,浑身上下都有点亢奋。他知道这是洪灯儿给他配的补药的作用。以前以为一过四十就萎缩,是自然而然。吃了药,才知道进补调理确实能极大地改善功能,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八九岁,时不时有点冲动,时不时要想那事。这几天陪市领导忙,心情也紧张,已经几天没和灯儿联系了。现在松懈下来,确实是发自心底想她。躺着用手机拨通她的手机。问她睡了没有。她说睡了但没睡着。他问想我了没有。她撒娇嗯了忸怩一阵,说想了。他觉得她确实也想他了,接电话听出是他时,她的声音确实很高兴。他动了情说,我刚回来,特别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洪灯儿说,那我现在就去你那里。
街上的路灯已经灭了,感觉今天有点阴,夜很黑。滕柯文说,深更半夜怎么能让你来,出了事我的良心怎么交待,还是我去你那里吧。
话出口他又觉得不可行。她们小区的门已经锁了,进出得请保安开门还得登记。一县之长天天上县电视新闻,保安不可能不认识。再说上面对县领导的安全也有规定,深夜独自外出是绝对不允许的。可能是洪灯儿感觉出了他的犹豫,说她过来。滕柯文说,谁也别过来,
咱们就利用一下现代化的便利条件,用手机说说话吧。
洪灯儿问这次考察的事。滕柯文将市领导考察的情况详细说了。洪灯儿也特别高兴。她说,我感觉到于书记是有意抬举你,说明肯定不会再让你走,说不定会把高一定调走,让陈嫱担任书记。如果陈嫱担任书记,她一个年轻女人,许多事情肯定还得听你的,那时你的工作就好干多了。
陈嫱是正县级的常务副书记,按道理有可能当书记,但他又觉得不可能。陈嫱毕竟太年轻,还需要当副职锻炼一个时期,把一个县交给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好像不大可能。滕柯文笑了说,你怎么不说我当书记,难道我就没可能升为书记?
洪灯儿也笑了说,你升官的心情怎么比我还急,你当然有可能,如果我是市委书记,就肯定提你为县委书记,所以说你得快点提拔我。
洪灯儿当然希望他当一把手了,但她也认为没希望当,那就说明在大家眼里他离当书记还有一段距离。当不上就不当吧。但她丈夫调动的事目前还不能再提出,还得再等等。滕柯文刚提到这事,洪灯儿便打断说,他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他已经和他父亲商量好了,决定在县城开个医疗诊所,这件事我正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看开个诊所是不是合适。
滕柯文斟酌了说,开诊所也是个好主意,但如果你丈夫要辞掉公职,就要慎重考虑,因为现在干个体也不容易。你不如让他再等等,等他调到县城,那时再让老爹开诊所,你们有空帮帮他,星期天还可以整天在那里干,一举多得。
这当然更好。洪灯儿高兴了说,到底是县长,办法就是多,我听你的,等一阵再说。
滕柯文不想再说这些,便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说,你现在是不是脱光了衣服,我今天特别想你,就想把你抱在怀里。
我也是。洪灯儿带了哭音呢喃几声,在手机上亲一口,说,我已经躺在你怀里了,你把我抱紧。
滕柯文的心火又呼地一下燃了起来,他一下也有点难以自持,也在手机上猛亲一口,带了颤音说,宝贝,我已经把你搂在怀里了,已经搂紧了,你感觉到了没有,搂疼你了没有。
两人闭了眼空搂了喘息。滕柯文都有点坚持不住,呻吟了说感觉就要泄了。洪灯儿要他坚持住,她马上就来。关了手机,他缓解了一点,觉得不能让她来。要摸黑走十多分钟的路,一个年轻女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急忙拨通她的手机,要她千万不要来,现在就睡,他也要睡了。
刚有了睡意,手机突然响了。深更半夜手机响,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大事。拿起接听,传来洪灯儿压低的声音:我在你门口,快来开门。
她是怕敲门让人听到。多善良聪明的女人,他竟担心她缠了他不放,甚至要挟了要他离婚。滕柯文一跃翻身下床。打开门,她果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提了一根木棒。他感动得鼻子一酸,一把将她拉进来。然后一下将她抱起来,紧紧贴到胸前,久久不愿放开。
完事后躺一阵,洪灯儿侧过身搂了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有件麻烦事,我一直拿不准要不要和你说。滕柯文说,现在我们已经合二为一了,还有什么拿准拿不准,有话就说,能办就办,不能办我会直说,我相信你也不会见外。
洪灯儿说,三泉镇的镇长来找我,要我和你说说,看能不能把水窖灌溉的示范点放到他们镇。
滕柯文心里吃一惊,急忙问,我们的事他知道了?洪灯儿说,我们刚有事,他怎么会知道。我家就在三泉镇,他可能觉得我兼你的保健医生,又是女人,能和你说上话,病急乱投医,到处碰运气呗。
滕柯文想想,觉得和灯儿的事也只有杨得玉看出了一点儿,凭杨得玉的聪明,绝对不会透出半点什么。陪市领导考察这几天,三泉镇的书记镇长都给他打过电话,要求把点放在三泉镇。看来三泉镇的领导也是急了,竟然找洪灯儿来说情。刚才在水利局,杨得玉汇报说初步决定把现代化灌溉点放在三十里铺乡。如果按自然条件,三十里铺乡和三泉镇差不多,放哪里都可以。但洪灯儿说情,肯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也说不定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利害关系。滕柯文考虑一阵,说,三泉镇和三十里铺的领导肯定也找了高一定,我不知道杨得玉为什么要把试点放在三十里铺乡。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给杨得玉打个电话,探探他的意思。摸清情况,我再出面也有一点针对性,也主动一点。再说杨得玉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和他说,效果肯定和我说一样。如果杨得玉为难,他肯定会请示我,到时我再和他商量。
洪灯儿理解滕柯文的意思,但她坚持说不好办就算了。滕柯文心里很过意不去,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他抚摸了她的后背说,如果你不好意思说,那就我来说吧。
洪灯儿只好说,那就我去说,明天一上班我就给他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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