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怀秋 罗永年 谢尊修 编著
1. 挑战大清国
93年(即中国清光绪十九年,日本明治二十六年)春,朝鲜“东学党”的活动非常活跃。
所谓东学,即是与“西学”(基督教)相对抗而取的名字。它以儒教的教理为根本,也将佛教、道教混合在一起,是一种尊崇国粹、排外倾向极强的组织。在一段时间里,被政府认定是个危险的集团,将第一代教主崔济愚处了死刑。
经过了二三十年,东学党在民众中星火复燃,从庆尚、全罗、忠清各道开始,势力扩大到了平安、江源、黄海、咸镜各地。
东学党的旗号是个宗教团体,其所以能够成为极大的民众运动,是因为它号召人民“尽灭权贵”,“逐灭洋倭”,即反对封建统治和外国侵略。东学党的组织迅速扩展到全国,在各地发生了暴动。
1894年1月,全罗道古阜郡农民,在东学党接主(地方首领)全琫准领导下举行了轰轰烈烈的起义。南部和中部各道农民、手工业者、城市贫民纷纷响应。
全琫准是东学党教主崔时亨的得意门生,自幼跟父亲学儒学,渐渐地相信了“人必须为正义而死”的道理。
当时的郡守赵秉甲,是个酷吏。正当他要对迟缴税款的几位农民处以严刑的时候,农民们一起起义,袭击武器库,夺取武器弹药,一把火烧掉了衙门。领头的就是全琫准。
赵秉甲险些丧命,逃到全罗道的首府全州。但全琫准并不追击他,占据了古阜郡的白山。
邻近各村民众得知消息,暴动接连兴起。他们各自手持从军器库中夺取到的武器,汇聚到全琫准这里来。人众号称两千人。
政府军前来镇压,一经交战,东学军即大获全胜。东学军趁势进击,在各地大破政府军,于4月底攻占全州。
从起义爆发一开始,国王和闵妃就认识到,光靠政府军镇压不了东学党,想请求中国来援助。清政府也出于宗主国的责任,表明了出兵的意思。
但是,重臣们不赞成。他们担心,如果大清国出兵,日本也会出兵,俄国也不会旁观,英国也会把舰队开回来。这一来,朝鲜就化为列国之间争斗的战场了。
然而,此刻全州已经落入东学党之手,也就不容再争论了。因为在害怕明天的狼来之前,必须先防今日眼前之虎。
6月,清政府根据朝鲜国王的请求,下令一千五百名陆军和两艘军舰紧急开往朝鲜。
甲申之变后,根据日本与大清国之间缔结的《天津条约》,不管哪个国家向朝鲜出兵,都要将其内容向对方国家通报。这种做法,叫做“行文知照”。因此,大清国在向朝鲜派兵的同时,向日本作了详细通报。
事先就估计到了的日本政府,决定立即自己也出兵。6月4日,下令归国休假的大鸟圭介公使回汉城复任。5日,设置了大本营,给第五师下达了动员令。这次行动的麻利,是由于日本在明治十五年与十七年的两次京城兵变中,被大清国先发制人,有了教训。
6月12日,日本的混成旅在仁川登陆。此时,大清国兵已在4天前到达了朝鲜。但是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可是,日本方面已经征用了运输船,动员了七八千的兵员,处于骑虎难下之势。
但是对方没有行动的迹象。是由于冷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日本不得而知。总之,中国似乎没有首开战端的意思。
日本为了制造开战的口实,制定了如下的“对朝鲜内政改革方案”:
第一,尽快地镇压东学党的叛乱。而为此,日本政府打算与大清国政府合作。
第二,为了平定乱民,在日清两国设置常设委员若干名,以调查下列事项为目的:
1.调查财政
2.淘汰中央政府及地方官吏
3.设置必要的警备兵,以保持国内的安宁
4.使岁入多于岁出,以剩余为利息,尽可能地募集国债,将其金额使用于足以便利于国家的利益。
日方将以上方案,强硬地提交给中国、朝鲜两国,意思是:如果你不接受,我将另有打算。
但是,两国对此都予以拒绝。
对于日本来说,其本意并非特别想要两国表示赞成。但愿两国表示反对,自己就有了动手的口实了。
7月23日,日军占领了王宫,解除了朝鲜兵的武装。
闵妃一族全都逃跑了。日本军把大院君请入王宫执掌政务。大院君其人曾遭到清政府的软禁,在保定府三年,获释后回到汉城。此时正在闲居,碰上了日本军开始军事行动,他又东山再起。
但是,大院君没有权力。新设置了一个叫做军国机务处的政府机关,集中了亲日分子,让他们操纵国政。大院君仅仅是一块招牌而已。
日本政府内部的意见,也不是完全一致的。一般来说,军人大都是主战论者。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中将操纵着整个陆军,就是最强硬的主战派。他上年到中国和朝鲜去“旅行”,亲自考察之后,深信若是开战,必能取胜。
相对说,海军是慎重论者。日本与中国,仅从军舰的数量来看,差跟就很大。三年前,中国的北洋舰队访问时的恐惧,令人难忘。
也有一种呼声认为:胜负嘛,不打怎会知道?当北洋舰队在横滨停泊时,有一位被批准登上旗舰定远号参观的新闻记者,尽管惊叹其气势的雄壮,装备的精良,却对官兵的纪律、士气以及训练的精度提出了疑问。他歪着头沉思:好容易有这样优秀的巨舰,不知道能够充分发挥其性能的人员是否齐备。这样一来,威风凛凛只是一种外观,也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说东学党的状况。
占领全州时,是东学党势力的最盛期。从各地疾驰而来的起义者号称数万,但实际无法计数,也缺乏严密的组织和指挥。受到朝鲜政府军的攻击,加上李氏王朝同意农民军提出的平分土地等十二条件,缔结所谓“全州和约”,诱骗农民军撤出了全州。
因东学党已经烟消云散,日本军和大清国军都没有了出兵的理由。但只要对方不撤走,就不会单方面撤军。于是开始了两军险恶的持续对立。
日本又给熊本的第六师发出动员令,九州地方的防卫,更加森严起来。
7月23日,日本联合舰队从佐世保起锚,朝群山海面进发。联合舰队分为本队,第一游击队,第二游击队三支。其中第一游击队于25日晨6时30分,在丰岛海面与南下的中国军舰济远号,广乙号遭遇。
第一游击队,由旗舰吉野号,秋津洲号,浪速号三艘军舰组成,司令官是坪井航三少将。
以丰岛海面的海战,拉开了日中战争的序幕。很快在7月29日的《时事新报》上,登载了下面的文章:
尽管清国军舰修饰外貌,与西方诸国的军舰相比也不逊色,但舰内的器具等物却不完备之极。大炮等物,外观虽也精美,内部却生锈。特别是步枪,枪筒内部全部腐蚀,不能使用。先年来我国之定远号,占清舰中之第一位。定远号尚且如此,其他可推想而知。
由于取得丰岛海战的胜利,日本一些人忘乎所以了。好像《圣经》上的年轻人达比德,打败了巨人格里阿台那样,变得飘飘然了。
把当时两国海军力量作一比较,可以看出:
日本方面:军舰28艘,鱼雷艇24艘,总排水量5.9万吨。
中国方面:军舰82艘,鱼雷艇25艘,总排水量8.5万余吨。
照这样,无论是谁来看,只能是中国占有压倒优势。
但是,仔细一调查当时中国海军的内情,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其实并非是82艘军舰同时参战。在北洋,南洋,福建,广东四支舰队中,听到李鸿章的命令,真正奔赴战场的,只有北洋水师全部和广东水师的三艘。
这不是没有先例。在十年前的中法战争时,福建水师的全部和南洋水师的三艘舰艇,被法国舰队击沉时,李鸿章一艘也不想拿出自己的北洋水师。如今北洋与日本作战,南洋绝对不会派船来助阵的。这样一来,真正与日本作战的,就只有军舰25艘,鱼雷艇13艘,总排水量5万吨了。比日本还少了9000吨。加之,军舰上所驮载着的大炮,炮膛已经是斑斑锈迹了。
具体到丰岛海战,双方的战斗力对比也相差悬殊。日本投入的舰队,合计吨数约为1.1万吨,而清政府只有3300吨。是三比一。加之,装备的炮数和性能,也相差悬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胜才是白痴呢。
2. 侥幸得胜利
在海上,日本舰队虽然打败了北洋舰队,但在陆地上,两军还在对峙着。
中国的步兵骑兵共有4000人,由叶志超指挥,一开始在汉城南方100公里处的牙山登陆。为了防备与日本军的冲突,他给部下总兵聂士成3000人,使之守备成欢,自己率领1000人,据守在天安。
与此相对,日本军有事先在仁川登陆的大岛少将率领的混成旅6000人。
关于这个混成旅,还有内部故事。
一开始,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是这样想的:
日本在明治十五年和十七年,在汉城事变中,两次都落于人后,都是因为兵力少。这次,日本多派些兵去,得压倒大清国才行。到目前为止,大清国向朝鲜派了四五千兵,日本至少要派七八千人去才行。
于是,川上去访外相陆奥宗光进行磋商。陆奥说:
“我和你深有同感。只是如你所知,伊藤先生是个彻底的和平论者,不管什么事,都不愿刺激外国引起纠纷。让伊藤答应,可真难哪。”
川上说:
“您看这样提出问题如何:先说要派一个旅,让他答应。若照平时的编制,一个旅有两个团,约为2000人。就只这个数,伊藤该不会说不的吧?”
“可是,这个数字,与你所说的七八千人,不是差得远吗?”
“可是,陆军中的混成旅,情况就不同了。除了步兵之外,加上骑兵炮兵工兵,把一切都加上,就成了七八千人。只要有这个数,也就可以了。”
“伊藤要是说混成旅不行,那又怎么办?”
“他对军事是个外行,多半是分不清的吧?这倒像是设骗局,不过也是为了国家,就让他答应吧。”
两个人串通之后,就以派兵一个旅在阁议上通过,然后大量地派起兵来。伊藤博文过后听到真情,大发雷霆道:“上了你们的当!”
那是日本已经打了胜仗以后,发火也是白发。
这套手法,是日本陆军的传统。后来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叫“满洲事变”)也好,“七七事变”(日本叫“日华事变”)也好,军部总是把一般的制止不予理会,我行我素。
开战之初,日本陆军的总兵力是七个师。明细数字是军官以下兵员约20万,军马3.8万匹,野炮山炮共240门,步兵所携带的武器是口径8厘米的村田枪。
与此相对,大清国军有八旗,绿营,勇军,练军四种,其中八旗和绿营二军,创建以来已有200年的历史,但编制仍然是老样子,其现代战争的作战能力等于零。
所以,有用的只有勇军和练军。他们以500人为一营,其实各营参差不齐,平均也就是250至300人。全国有步兵862营,骑兵192个营,加起来有35万大军。
但是,这些军队,每个营的编制组织,都无一定之规。携带的步枪,大体上是毛瑟枪。在同一个营中,既有持莱明顿,格拉,斯奈尔德等等不同牌号的枪,也有使用两人共抬的火铳。既有机关枪,也有手持古代青龙刀,长矛等的。总之,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和海军一样,数量上看去不少,顶用的一半也不到。
且说欺骗伊藤博文派遣出去的大岛少将的混成旅,与相距约50公里南方牙山的中国军对峙起来,8000人对3000人,日本方面占有明显优势。
中国军的作战方案是,把北洋陆军的大部分集中在平壤,决定一举粉碎日本军。北洋陆军是李鸿章自豪的精锐部队,约有3万人。他想把它的一半开到平壤来。这样一来,对日本军的七八千人,就是二比一的优势了。
牙山的叶志超,也属于北洋陆军。于是李鸿章命令叶,即刻移驻平壤,要求其与本队会师。
但叶志超考虑,由牙山乘船驶往平壤,必须通过由日本军占领的仁川海面。在这一带海域,已有日本海军出没,变得危险了。他认为还不如从本土新派增援部队来援助自己,能够消灭日本军。与此同时,日本军在汉城与釜山的联络就会被斩断,使之陷入困境。然后只要从平壤南下,就可歼灭全部日本军。
李鸿章以为叶的想法不错,就命从天津附近选出2300人送往牙山。第一批1300人平安到达。但乘坐高升号的第二批1000人,却在丰岛海面被浪速舰所击沉。
日本军方面,一开始是大岛少将的混成旅8000人,但后来得到增援部队,在汉城与仁川之间拥挤着一万多名官兵。
但是,北面相距200公里的平壤,李鸿章麾下的精锐1.5万人,正在陆续集结之中。
南方20公里的牙山,叶志超的三四千人盘踞着。而且运兵船正在向朝鲜进发。日本军面临遭到夹击的危险。
于是,大岛制定了立即打南方的牙山,在解除后顾之忧之后,再打平壤的作战计划。
当然,日本人知道,要为开战找个借口。最好取得朝鲜政府的“委托书”:以排除妨碍朝鲜独立的清兵为由,要请日本帮忙。但是,日军的这项交涉,手续办的慢,文件总是不来。日本军不能等了,决定在没有得到委托书的情况下先发制人。
7月25日,日本军从汉城市外龙山的旅部出发,先锋是步兵第二十一团第三营,由陆军少校古志正纲率领。
刚好这天是丰岛海面的海战。装载着1000名清兵的高升号,被日本舰队击沉了。行军路上去攻打牙山的日本陆军官兵还不知道这一消息。他们顶着盛夏的烈日,人马喘息着行军。但士气被鼓动得很高昂。
这一天,先锋军到达水源,后军抵达果川宿营。
次日天一亮,日军才发现,头一天征用的朝鲜人的牛马和人夫全跑光了。朝鲜政府与日本军之间订立了雇用人马的协定,一般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他们不信任日本军,害怕有一天清军打败了日本军的时候,给日本人效过力的人会受到惩罚。
队长古志少校和他的部下们面面相觑,狼狈不堪。既无人夫,又无牛马,军用品无法携带。
想弄点粮食来,也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男人们不见踪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不管问什么,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这时候,后续部队相继赶上来。可不能让士兵挨饿。到处奔跑,仍无能为力。苦闷之余,古志少校自杀了。
与古志自杀的同时,汉城的大鸟公使派来急使,通知说朝鲜国王已向日本政府发出了击退牙山中国军的委托书。至此,日本军打清军才有了“正当的”理由。
另外,急使还带来了二十多张朝鲜政府的“命令书”。只要把这命令书交给地方官,对方就有征集人马的义务。“晚了一步!稍早一点,古志少校就死不了啦。”有人不无遗憾地说。
接着,头一天的丰岛海战的“捷报”也传来了:击沉中国运输船一艘,捕获军舰一艘,击退军舰两艘。当他们得知即将在牙山登陆的1000名清军已葬身海底,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日本军决定用夜袭的办法。28日半夜,部队离开水源南下,但在凌晨三时,先头部队右翼在安城渡附近受到中国军阻击。经过一番苦战,日军在天亮前后进抵成欢。
清军在成欢的山丘顶上筑了堡垒。日本军用野炮进行了炮击,中国军也进行了还击。但日本军的榴霰弹准确地命中目标,每一发都给清军造成了损害。与此相反,清军的炮弹却是胡乱瞎打,不是遥遥地落在日军前方,就是从头顶飞过,落到对方后边,一发也没有伤害到人马。
不多时,日军发出了冲锋号,守军堡垒被冲垮。
从当时兵员的情况看,整体上,中国兵比日本兵的体格好,腕力也强。但是军官没有勇气,尽是在士兵后面发号施令,不往前头站。日本军的军官,却挥刀冲在最前面,士兵们就勇敢地紧跟其后。
没过多久,日本军完全占领了成欢。他们打扫战场时,发现中国兵并没有估计到日本军会来攻击,似乎正在吃早饭:盛上饭刚开始吃的饭碗,装了汤的大钵子,乱丢着的筷子,正在沸腾的水壶,锅里热腾腾的猪肉,黄瓜……
再翻腾军官们的丢弃物品,还发现有《唐诗》和《佩文韵府》等书籍,使人追思他们身在战场,还不忘为文之事的雅怀。
成欢位于汉城与牙山之间,因道路狭隘,易守难攻。然而如今已被日军打下,守军的大部分只能退到牙山,别无去处。
日军打下成欢后,检查堡垒内时,发现中国兵死伤500名(日军伤亡约100名)。日军分析,逃到牙山继续抵抗的中国军大约还有2000多人。
牙山是叶志超指挥的中国军本营所在地,叶本身还有无伤的士兵1000名,可以顽强坚持。加上成欢逃去会合的2000多人,对日本军来说,将成为难以对付的敌人。
大岛少将认为必须在对方还未恢复元气之前,把它消灭。
他把全旅一分为二,命令从两个侧面进攻牙山。
日本军抵达牙山,是傍晚5时左右。本来准备着迎接抵抗的,但牙山街上却意外的平静,不见清兵的影子。
说不定是有埋伏吧,日本军一夜都不敢放松警惕。但也未见有人偷袭。
到处一搜查,才知道清军已放弃了牙山,四散逃跑了。遗弃下大炮,弹药,军马,粮食,只有步枪还带着,据说是为了在回归原队时不受处罚。
牙山成了一个空壳子。大岛旅的官兵们在大为扫兴的同时,也喘了一口气。他们懒得去追赶,各自回到了汉城。
3. 打了再宣战
经过丰岛海战和成欢陆战,日本人十分惬意。8月1日日本内阁作出了与大清国开战的决议,请求天皇裁断。于是明治天皇发布了宣战敕诏:
保有天佑,实践万世一系皇祚之大日本帝国皇帝,向汝等忠实勇武之万众昭示:
朕于兹对清国宣战。朕望百僚有司,宜体朕意。
于陆地海上,对清国从事交战,必须努力以达国家之目的。
……各按自己权能,使用一切手段,期在必无纰漏……
11日,宫内大臣土方久元,上奏天皇举行宫中三殿(贤所,皇灵殿,神殿)的奉告祭,并希望天皇派遣敕使去伊势神宫以及在京都的先帝陵作奉告,还附上敕使的人选方案,供其裁决。
但是,到了三殿奉告祭的时间,天皇也不出来,由制定律令部门的长官急忙代为参拜,才没有误事。
另外,关于派敕使的事,也没有音信。土方宫相去请示说:
“诚惶诚恐,敕使指定谁,请求明示。”
天皇不高兴地说:
“这事没有必要!”
“啊?”
土方吃惊地望着天皇。明治天皇说:
“朕对这次开战,原本就不同意。内阁大臣们说非打不可,我才同意了。这次战争是大臣们的战争,不是朕的战争,所以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奉告神宫和先帝。”
土方常在天皇身边,虽然对天皇的态度微有察觉,但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所以大为吃惊。可是,战争已经打起来了。事到如今,还这样说可不好办。因此他说:
“诚惶诚恐,宣战诏敕已经发布了,国民万众一心,宣誓奉公。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如果说那诏敕是不情愿的,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混乱。这类话,请陛下千万不要说。”
可是天皇的情绪,仍然不改。
“别再说了,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你。退下!”
土方恐惧地回到府邸,闭门谨慎。
明治天皇向臣下发怒,这并不是头一回。
六年前的明治二十一年五月五日,举行枢密院的开院典礼。枢密院,是天皇的最高咨询机关,有着限制内阁和议会权能的重要作用。这一天,决定天皇出席开院典礼,赐予敕语。
在头一天,也是宫内大臣土方久元来到御前,把一个写在纸片上的草稿递过来说:
“伊藤拿来了敕语的草稿,送给陛下。明天的开院典礼上,请陛下宣读……”
天皇对纸片看都不看一眼,便说道:
伊藤这家伙真不像话。为什么不事先请示一下”以为自己做的文章,只让我一读就行了吗?明天的开院典礼,我不想去。把这草案还给伊藤!”
真是出乎意料的不愉快。敕语的草稿每次都是让臣下来写,土方也想得太简单了。但诚然从天皇的角度来看,是不怎么愉快的事。但是,天皇不到场,可是件大事。土方说道:
“枢密院的开院,是皇国的盛典。如果陛下不临幸赐下敕语的话,设置枢密院,就失去了意义,臣想各成员有多么气馁,就难以测知了。现在立即把伊藤叫来,按陛下的意思,命他重新写过,不知圣意如何?”
但天皇的怒气仍然未息,说道:
“你随便好了,我不知道!”
说罢,把敕语草案扔在几上。
土方再也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府邸,越想越苦恼。入夜,德大寺侍从长来访,说道:
“皇上为今天早晨的事很担心,把他说过的话取消,临幸了开院典礼,也下赐了敕语。你已经用不着担心了。”
天皇有时想发火,也不能全怪他。天皇就是这个日本国的主人,人民应该都要听他的命令才行。
谁知半路途中,武士们的力量强大起来,天皇的威令变得没人听了,但由于勤王诸士们的努力,好容易才从德川手上把政权夺回来了。
现在是明治时代,作为天皇,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满足的了。皇祖皇宗也会夸奖自己干得好的吧。如今,日本已经千真万确地归了天皇所有。
可是,实际情况又如何呢?
各种事情,未必都按天皇的意志来办。政治,经济,外交,军事,这一切,都在天皇还不知道的情况下由大臣们商量妥,最后却拿到天皇这儿来要求认可。
预算啦,人事啦,详细的数字啦,人名一大摞,把这些文件拿来,却看不很明白。若是问起来,也作些说明。但这么办好还是不好?对一个没有专门知识的人来说,弄不清楚。结果,就是在胡里胡涂之中,把重大的事情一桩桩地决定下去。
打个比方来说,就如同大店子的少老板一样。有关生意上的细节,都由先代以来的掌柜的一手承担,用不着一一和老板商量就定下来了。虽然都是些忠实勤勉的掌柜,但其中也许会有差错。
就连枢密院的开院典礼也是如此。既然是以天皇的名义宣读的文章,为什么事前不与天皇商量呢?是以为天皇没有写这玩意儿的能力吗?
“我们会好好干的,就交给我们好了。”这种说法,似乎是尊重天皇,实际上却是在轻视天皇。
就以同大清国的战争来说吧,也是如此。这么重大的事件,就像与天皇的意志几乎无关似的作出决定。大臣和将军们一商量,就打起了仗。莫非只让天皇发布诏敕……天皇这样想。于是就对宫内大臣表达了不满。
但是,到了晚上,天皇恢复了冷静。他明白了自己必须干什么。天皇让德大寺侍从长到宫内大臣府邸去,告诉他自己不生气了,让他明天高高兴兴地来上班。
天皇的愤怒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战报传来,已经很清楚,使他确信了日本宣战并不错。
也就是说,日本并没有玩危险的赌博,是在看透了清国的缺陷,心中有数,才开始打战的。少老板对手段高明的掌柜之所作所为,毕竟还是以信任眼光看待为好。
一般国民,为这出乎意外的胜利而欢呼雀跃。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个弱敌,也许不会这样欢喜了。正因为对手是个被形容为睡狮子的老大帝国,现在日本人鼓起全力猛地一撞,却把它撞出老远跌了个大跟头。这种喜悦,就更加了一层。
当然,明治天皇不赞成开战,只是在一开始。日本得胜,举国气氛高涨起来以后,他还作了军歌。他写点短歌并不稀罕,但这首军歌体却是罕见的。他颇为得意,让人配上曲,晚餐时,命军乐队演奏。
歌名就叫《成欢之战》,歌词如下:
时间始于六月初,京城我军踏征途。
目标指向水源县,晨光照耀日章旗。
高高擎旗男子汉,为探敌人之行踪。
我军派出侦察兵,成欢站前堡垒中。
敌兵坚守不出撄,只有一齐来进攻。
我国壮士真英勇,前进不怕尸体横。
勇敢前进再前进,斯是牙山敌本营。
我军奋勇再前进,炮弹发发皆命中。
守敌纷纷乱了营,拿下堡垒如反掌,
三度高唱凯歌声,三度高唱凯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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