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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人传记(64部)

波罗

第九章 望尽天涯路

 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宝马香车陌上尘,两两三三见游人。

 春天又来了,大都城内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踏青斗草的春游活动。北城的官吏、士庶妇女等等,纷纷盛装到南城春游。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也驾车加入了这一行列。一开始,他们对每年的二月十五游皇城兴趣极大,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教坊司的鼓乐和杂耍把戏、婶子车内的各种奇珍异宝,令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几年来,尤其是平息乃颜叛乱之后,三个人对这一盛大的佛事活动已然失去了兴趣,更愿意到山野之间去领略大自然的温馨,趁此也舒缓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有时间的话,还会兴致勃勃地到大都西镇国寺看看社直、杂戏,上酒楼去喝酒。

 这是无奈之中的一种快乐。春游、秋猎、冬饮,越来越压不住思乡情。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看完了杂耍、社直之后,就在镇国寺外西面的一间酒楼里坐了下来。

 “我又要出去了。”马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少了点往日的自豪和得意。

 “去哪儿?”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

 “印度,很快就去。”之前,马可曾委婉地向忽必烈流露出想家的意思,忽必烈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此次他再次派马可以特使的身份出行,显示他仍然信任和倚重马可。马可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一去,没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是回不来的。

 马可知道,忽必烈要他出使印度的目的,表面上是想了解海外的情况,实际上是因为他强烈的掠夺欲望和扩张野心,这些欲望和野心并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早在1281年时,忽必烈就曾下令准备海船百艘,军队、水手万人,打算于第二年正月出征海外诸藩,只是朝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耽搁了下来。随着北部边境的安宁,忽必烈又把眼光投向了东南亚,尤其是拒不降服的爪哇国王哈只葛达那加剌,居然胆敢不把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汗当回事,一定要找个机会收拾他。可是,爪哇路遥海阔,只有悄悄地让马可先出去探访一番再作打算。而且锡兰岛上那长若手臂,灿烂无比的红宝石,若能从国王手中弄回来就更妙了。这块宝石,让忽必烈垂涎已久,之前就派人去要过,结果国王不肯割爱。

 马可拜别了大汗,辞别了父亲和叔叔,匆匆南下,于1289年春率领一个小小的船队悄然出航了。

 此次出使东南亚,马可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可以全面领略一下这条航线。上次来元朝时,没有从忽里模子坐船,对他一直是个遗憾。虽然这次航程可能只会到印度,但毕竟最艰险的路就是这一段。

 海蓝蓝,宁静而温柔。春风吹送着他们飞快地向南方驶去。

 大船的船桅下,放着一张大高背靠椅。马可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摸着一缕胡须,悠闲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千户察罕站在他身后,一路上显得极为兴奋。1285年,他曾随马可出使过中南半岛的占城,那次既没遇什么风险,又得了不少礼物,自己顺带搜罗了一些奇珍异物,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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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不小的财。这次承蒙马可大人看重,再次带他出去,让他全家老小都为之欢欣鼓舞。

 “马可大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察罕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事情。马可示意他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要这般藏头露尾的?”

 “爪哇一带并不太平,招摇过市有什么好处,你总不愿意像孟琪一样脸上刻点字画什么的回家吧?”马可看着察罕瞪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

 由于上次很多地方已经去过了,为了节省时间,马可率船队穿过琼州海峡,直下南洋,连海南岛也没有再上去看看,尽管岛上的金沙和铜制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了占城,马可命船队靠岸,要察罕督促水手和士兵们尽快补充水和给养。他知道,再向前,就离开了元朝的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鬼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占城和元朝的关系很微妙。元朝为了彻底控制安南、占城,曾几度用兵,均因遭到激烈的抗击而退,不得不遣使慰谕,占城国王也表示按时进贡,作为藩属之国。马可上次来占城的前一年,唆都还曾率大军从广州航海至占城,大战一场而毫无结果。所以,马可也不想惊动占城官府,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之后,再一次扬帆启航了。

 漫长的航行之路开始了。长时间的航行之后,一成不变的水天一色,枯燥乏味的船上生活,让每个人都觉得厌倦。终于,有一天了望的水手大呼小叫,陆地到了,马可搬出一堆从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东南亚海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断定船已抵达加里曼丹岛。

 马可下令准备靠岸。他带着察罕和十几个士兵上岸。加里曼丹岛虽偏僻,但它仍处于航海交通线上,又不受外来侵扰,加之本地物产丰富,商品种类很多。堆积如山的香料和多得难以置信的黄金,让马可瞠目结舌,在熙熙攘攘的港口,马可遇到了来自泉州和元朝沿海各地的商人。

 稍作停留之后,马可率船队经过荒无人烟的朋丹岛(今新加坡)和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之间,马可曾探访过爪哇岛(今苏门答腊)。这一路,既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遇到什么险情,一帆风顺地到了锡兰岛。马可绷紧了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了。

 锡兰岛真是宝石之岛,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紫水晶、石榴红宝石和其他许多贵重的宝石,琳琅满目,光彩照人。森德拉兹国王很热情地召见了马可一行,和马可事先预料到的一样,他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马可的建议——用元朝的珍宝换那颗红宝石。森德拉兹国王说即使给他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也不会出让红宝石,因为这是他祖先的传位之宝。

 马可在岛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锡兰人没有什么打仗的天分,假如要用兵,也都是从其他国家招来的雇佣兵。发兵锡兰,夺取红宝石,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值得吗?就为了满足大汗的贪婪和占有欲。马可准备回国后,劝说忽必烈放弃这种想法。

 马可他们离开锡兰岛向西航行没多远,就到了印度大陆的东南端马八儿王国。马八儿的珍珠宝石、炎热的气候、狂热的宗教信徒和复杂的宗教仪式都让马可难以忘怀。当然,他和察罕不会放弃这次良机,每个人的囊中都装了不少马八儿的珍珠。

 在马八儿时,马可还专程去玛德拉斯城瞻仰了圣托马斯墓。圣托马斯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公元一世纪时,他从巴勒斯坦出发到东方传教,最后被人误杀,死在马八儿。作为罗马教皇使节的马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做事认真负责的马可尽可能地在印度多走几个地方,以获取第一手的资料。麦菲里、拉尔、俱兰、古尔拉特、坎贝等地都留下了马可的足迹。

 最后,马可从塞维那思港来到印度河稍南的克斯马科兰王国。算来离开大都已有一年了,此刻,马可觉得身心已是疲惫不堪,该看的差不多都看到了,再说时值初夏,正好趁季风之便,于是,他决定立即启程回国。

 正如马可所料,季风把他们一路顺风地送回了泉州。等马可赶回大都,已是寒冬来临,大雪满天了。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到京城,马上就召见了他。马可的报告详尽而又简洁,他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分成地理、政治、风俗、民情、宗教、物产、动植物等门类,系统而有条理,有资料、有数据、有分析,忽必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自1279年开始,忽必烈曾数次派人出使锡兰印度的俱兰等地,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带回了不少奇珍异物,可这些使节回来的报告总是干巴巴的,寡而无味,尽是些公案文牍,还是马可与众不同。只是当他听到马可最后的结论,应该以通商贸易的方式而不以武力相威胁的方式获得所需的东西,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确实,要让弯弓射大雕的忽必烈弃武从文是不太可能的。

 马可带着忽必烈赏赐的财物回到家中,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

 一番畅饮之后,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回家的打算。马飞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大都16年了,积蓄了一大笔财富,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黄金,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吗?”

 “是啊。”尼可罗接过话头,“在威尼斯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俩一齐看着马可,因为只有马可最有机会奏知大汗。

 马可早就知道,父亲和叔叔急于要回去,可是大汗对他们,尤其是自己恩宠日隆,他难以启齿。但大汗毕竟年事已高,如果不在他逝世前回去,也许就得不到沿途的照应,而这对于克服长途跋涉的无数困难,保证平安地返回家乡,是十分必要的。必须趁大汗健在时,求得他的恩准。马可准备找机会一试。

 谁知没多久,忽必烈动了故人之思,召见了许久未见的尼可罗和马飞阿。尼可罗看忽必烈心情很好,就跪伏在他面前,恳求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但是,忽必烈非但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反而伤感地问尼可罗,为什么甘冒那么多的危险,而去进行这样艰难的长途跋涉?忽必烈说,如果回去的目的是为了求利,那么他马上加倍赏赐给他们现有的傣禄,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望着年老固执而又开始恋旧的忽必烈,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尼可罗和马飞阿只得诺诺而退。

 看来除了在家喝闷酒之外,别无良策。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他们彻底绝望之际,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1286年,伊利汗阿鲁浑王妃卜鲁罕去世。她在遗言中说,继承王妃之位的必须是同族之中的女子。于是,阿鲁浑于1287年特派使臣兀鲁斛、阿卜失哈、火者等三人专程来元朝,请大汗选赐卜鲁罕同族之女为妃。忽必烈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卜鲁罕族女17岁的阔阔真赐于阿鲁浑为妃。忽必烈想到阔阔真远嫁他乡,为能让她愉快地前去,也为了显示朝廷对伊利汗的礼遇,不仅专门精选了一批宫女和内侍,还准备了大量的图书典籍、金银珠宝等物,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朝会,欢送新王妃的鸾驾启程。

 1290年兀鲁斛、阿卜失哈、火者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准备从中亚陆路返回伊利汗国。在西域,一切都很顺利,驿站供应极为丰厚,照顾也非常周到。但进入中亚地带后,恰好伊利汗和海都发生战争,而他们又很难绕开海都的控制区域,战火纷飞,带着这位17岁的准王妃风险太大。三个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先回元大都。八个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皇城。

 过不了多久,马可也回到了京城。马可的报告总是能引起众人的兴趣,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天,马可当值完后回家,正和父亲、叔叔同坐闲聊。忽然,小仆人匆匆来报,说有三个波斯人求见马可大人。马可很奇怪,这么冷的天是谁还愿意出门。

 仆人们接过来客的外衣,奉上茶点,宾主分别坐下。来客通报了他们的姓名,马可非常吃惊地问:“你们不是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出发的吗,怎么又回到大都了?”兀鲁斛就把原因又说了一遍:“此次我们登门,特意求教马可大人,如果从海路走怎么样?”

 “海路很安全,起码我此行是如此。”马可详细地介绍了这次航行印度的情况。三个人越听越兴奋,兀鲁斛高兴地说:“马可大人,太感谢您了。我们出使已经三年了,也不知还要等上多长时间,这样如何向阿鲁浑汗复命。现在可以走海路了。”

 马可忽然灵机一动,语调尽量放得很平静。“三位大人,你们随行人员中间有谁走过这条航线?”三个人面面相觑。”安全是不假,可大海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情况总会有所变化。要知道,你们护送的是伊利汗未来的王妃,不能出一点差错。”

 简直是当头一瓢冷水,三个人当时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等其成吧。”火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定要找有经验的人护送。”马可说这话时,发现父亲和叔叔满脸堆笑,他们总算悟出了自己的用心。马可很清楚,如果他提出来,大汗知道这建议的背后是什么,很可能大汗会拒绝,或是另换前几年曾经去过南洋一带的人,只有话从三位使者自己嘴里说出来,大汗就不会起疑心,事情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听了马可的意见,三位使臣在一旁商议了一阵。最后,兀鲁斛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问马可他们是否愿意护送王妃。

 马可假意推托,三个人拼命劝说,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那好吧,为了王妃的安全,就走一次吧。再说,我们三个人来到大都已经17年了,正好顺便回家探亲。烦请你们禀奏大汗。”兀鲁斛等满口应承。

 第二天,三位伊利汗使臣就进宫求见忽必烈。为了增加保险系数,干脆把阔阔真也一起带上。

 改走海路,忽必烈没有意见,但要尼可罗、马飞阿、马可三人护送,他满肚子不情愿。他问兀鲁斛,为什么非要马可他们护送。兀鲁斛很干脆地回答,一是马可刚从海上回来,情况最熟悉;二是他们三个威尼斯人富有旅行经验,尤其是马可精明能干;三是护送的是王妃,万一有闪失,如何向伊利汗交代。

 忽必烈仍然很犹豫,从内心讲,他不愿放三个威尼斯人回去,可眼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兀鲁斛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阔阔真出不得任何问题。在当初的汗位争夺战中,旭烈兀曾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伊利汗国和元朝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在西北三汗国中,以伊利汗国最尊重大汗的权威,眼下他们正有效地牵制住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海都。阿鲁汗不远万里,来这里求赐王妃,意义非同寻常。

 忽必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他看见坐在右下方椅子上的阔阔真,眼中的期盼、哀求还有一丝羞怯,终于下了决心:“朕同意你们的请求,回去作好准备吧。”阔阔真和三位使臣急忙跪下叩拜谢恩。

 兀鲁斛走后,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尤其是估计三位波斯人入朝之后。尼可罗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马飞阿回家的心情最急迫,正不停地向上帝祈祷;只有马可很沉稳地坐着,他知道决定权在大汗,三位波斯人和阔阔真肯定会竭力争取的,因为这事关他们自己,只要大汗重视这场婚事,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所料。兀鲁斛等入朝后仅一个多小时,内侍就传下大汗的旨意,立刻宣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宫。

 忽必烈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里等着他们,殿内的王公大臣俱已退朝回去了。大殿内显得愈发空荡。

 马可他们跪拜已毕,树起耳朵准备聆听大汗圣谕。马可偷偷看着高高在上的忽必烈,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当年自己踏上这片国土时,正是风华少年,而大汗只是盛年,如日中天,福泽大地,到如今,自己已入中年,大汁更是耄耋之年,往日之风采已不复存在,只有他的无尚的威严永远不变。

 忽必烈亲切而慈祥,不像是大汗,倒更像是位长者。这破天荒的礼遇,让三个威尼斯人受宠若惊。“你们难道一定要回去吗?”忽必烈对他们的离去感到非常的惋惜和眷恋。“你们追随朕快20年了吧,朕也老了,像你们这样的老人,朕身边已经不多了。现在,你们又要走了。”忽必烈的话中带着浓重的伤感。

 “阔阔真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回去探完亲就尽快返回,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朕还能再见到你们。”马可觉着鼻子一阵发酸,他哽咽着说,永远忘不了大汗的恩德,一定再回来为大汗尽犬马之劳。尼可罗和马飞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表示一定不让大汗失望。

 忽必烈又下令替他们铸造两块金牌,上面镌刻着他的命令。在他的疆土内,无论什么地方,他们都有自由和安全行动的权利,地方官员对他们一行,必须保证一切需要。同时,忽必烈还准备了一批信札,要他们分别转呈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国王和其他基督教国的国王。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忽必烈问他们三个。

 “来年开春就走,”尼可罗回答道。

 “为什么如此仓促?”忽必烈转头问马可。

 “此时正值东北季风,南行一路顺风,错过这个季节恐怕又要耽搁一年了。”忽必烈知道这是马可的经验之谈。最后,他又命马可等做好充分的准备,并下令有关各方必须积极协助。

 时间很紧,只剩二三个月了。他们三个作了分工,马可负责外勤,尼可罗负责和兀鲁斛等联络,马飞阿则准备他们自己的行装。

 马可考虑再三,决定再带察罕千户同行。一方面因为察罕武艺高强,能统兵打仗,有他在,再加上一批劲卒,一般情况足以应付;另一方面察罕见多识广,跟随自己多年,可负重任。察罕满口应承,上次的航行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和鼓鼓的钱袋,这次送王妃,人多势众,更是小菜一碟。

 依兀鲁斛等人的意思,还要带上些食物用品,马可一口回绝了。王妃惊人的嫁妆,马飞阿准备的大捆小扎的箱包,各人的行李,加上一帮娇滴滴的宫女,这些就够他头痛的。如果再拖上一大堆日用品,就是到夏天也未必到得了泉州。马可告诉三个波斯人,到了泉州再补足给养,征调船只和水手。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做好一切准备,待冰消雪融立马上路。

 各地官府对他们此行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尤其是泉州路总管,更是调派得力干将,征发了一批坚固的海船和富有经验的水手,又搜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海图,并按忽必烈的旨意,为他们准备了两年的粮食。细心的总管还让人从药铺搞来了一批药品,以备急需。

 马可亲自来到港口,检查船舶情况。他看到这些船,大感满意,比起上次他出海的船,真有天壤之别。这些船都是由松木制造的,大船有五六十个船室;每船分隔成十余舱,用厚板严密隔开,这样即使船身偶有损坏,也不致沉船;船上有四根桅,可扬九帆;无风时用橹,这大橹得四名水手操作。大船上水手就达200人,小船也有五六十名水手。

 泉州总管为他们准备了14艘船,其中有四艘大船。船队整齐地停泊在港湾中,浩浩荡荡,正像一队威武的雄狮。兀鲁斛见此景,更是乐不可支。

 船队缓慢地开始驶离泉州港。

 马可站在船头,向岸边送行的泉州路官员们挥手致意。马可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一切,望着那熟悉的山和水,那港湾中如林的桅杆,潸然泪下。这里有他的青春年华,有他的憧憬和事业,有他的爱和恨。他把自己17年的生命留在了这片神奇的国土上,而且是最好的时光。

 站在岸上的时候,马可的情绪是亢奋的,等到了船上,他只觉得依恋、伤感、愁惘,甚至是一缕凄凉。回家了,带回了自己的灿烂,带回了这里的美丽。

 一整天,马可的心绪都无法平静,难以集中注意力于航行。

 如此一个庞大的船队,有效的管理是必不可少的。三个威尼斯人和三个波斯人在临行前就商议已定,命千户察罕率200军士登上第一艘大船,带上二艘小船作为先导,老成的兀鲁斛和细致的马可的大船紧随其后,他们负责阔阔真及侍从的安全;阿卜失哈和火者的大船跟在马可的后面,船上有100名士兵,负责护卫两翼;尼可罗和马飞阿的大船在阿卜失哈的后面,船上满是阔阔真的嫁妆和众人的行李,船上也有100名士兵,负责殿后。小船紧挨着大船,顺序前进。细心的马可为防万一,给先导小船及殿后的几只小船上的水手也发了少量的武器。

 船队沿着中南半岛快速南下。因为只有马可走过这条航线,于是他不得不担负起主要的责任。让马可感到伤脑筋的是,虽然航行比较顺利,但是由于护送的是阔阔真,这位柔弱的少女,再加上一大帮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的宫女、内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他们根本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稍遇一点风浪,一个个吐得晕天倒地,所以不得不经常靠岸,让他们休整一番。这样,三个月之后才到达小爪哇岛。

 船队先后在八儿刺港和巴斯曼停留,之后进入萨马拉王国海域。

 马可和兀鲁斛说的话得到了验证。温顺的大海仿佛要考验他们的意志,暴风雨要来临了。

 马可和船长紧张地注视东南方向的洋面。“怎么样,船长?”马可问道。

 “大人,你看到海面上长长的涌浪吗?它越来越大了,云层也越变越厚,这场风暴小不了。”

 兀鲁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的后面,马可和船长紧张的神情让他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问道,马可告诉他,大风暴马上会到这里,万一碰上,吉凶难料。兀鲁斛急得直搓手,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位做事极认真的波斯人是在担心阔阔真的安全。

 “升起所有的帆,全速前进,前面不远就是萨马拉,希望我们能躲过这一劫。”船长果断地下令。

 大自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风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船前进的速度。

 黑压压的滚滚乌云笼罩着大海,正午时分如同到了傍晚,风助浪威,浪借风势,开了锅的洋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船剧烈地摇摆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船队艰难地在浪谷中穿行。

 “快降帆,放下桅杆,快!”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水手们在舱面上一阵忙碌,每条船上所有的桅、帆全部消失了,船稍稍稳定了一些。

 马可扶着栏杆走进中舱,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弯下腰倾吐着中午的饭菜,桌上、床上的零星物件掉在地上滚来滚去。只有阔阔真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马可向阔阔真问了安,阔阔真微微一笑:“马可先生,此刻不必多礼。”

 马可望着脸色惨白、紧闭双唇的阔阔真,心里暗自钦佩,她真有点王妃的风度,这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倒是小瞧了她。阔阔真信任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战斗欲望,“王妃,您放心,只要我马可在。”“我知道。”阔阔真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

 马可和有气无力的兀鲁斛交代了几句,又冲出了中舱。

 肆虐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万幸的是,14条船目前还没出事,但是还能支撑多久呢?冷酷的现实实际上已经作出了回答。

 船长在亲自操舵,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马可紧攥着双拳,看着呼呼喘气的船长,他是有劲使不上。

 突然,一名水手踉踉跄跄地闯进来:“船长,前面的船升起了小旗,陆地要到了。”水手们发出一阵阵欢呼。

 上帝保佑,他们的前面恰好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港湾,船队缓缓地驶入,各自抛锚停下。

 马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港湾并不平静,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巨大而雪白的浪花盛开在空中。船队只是大致上摆脱了危险,但船体依然大幅度地摇摆,而且暴雨如注,让人看不到一点停止的希望,马可本想让阔阔真及随行人员上岸喘口气,看来无法做到了。马可想了一下,决定将四艘大船全部移到岸边,让十艘小船在外围,以此减轻海浪对大船的冲击。又命人马上把察罕找来。

 察罕满脸憔悴,幸好出过海,总算精神尚好。察罕进门给马可请了安,报告说,他已经检查了一下,船体情况还可以,只是不少船为了排除积水,把船舷打了几个洞,待天气好转再修;有七名水手和士兵被浪冲进大海,肯定不能生还了,还有十几名士兵受伤。马可对察罕的细心很是欣赏,同时要他加强警戒,此处人地生疏,务必严加防范。

 两天后,风停雨散。这场暴风雨,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不少人生了病,有的病情相当严重,年纪最大的兀鲁斛已是卧床不起,阔阔真虽然安然无恙,但几天不能进食,身体很虚弱。马可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又禀报了阔阔真,决定移住岸上,休养一段时间。

 马可和阿卜失哈、火者带上察罕,四人一同去察看地形。离港湾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向前,就是密密的丛林,最后决定就在空地上安营扎寨。

 察罕带上一批士兵和水手,伐木造屋。几天后,几排木屋造好了。阔阔真、三个波斯人和尼可罗、马飞阿,加上一大批随从,搬进了木屋,又留下了一些水手和士兵负责看管船只。

 整队人马规模很大,有近2000人,包括察罕的400名士兵、阔阔真和三个波斯人的200多名随从,还有近1100名水手。管理任务就相当艰巨,但这又是必需的。内务管理主要由尼可罗、马飞阿和阿卜失哈、火者负责,水手们由各自的船长负责,剩下的全部落到马可和察罕的肩上。

 这一带连马可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营地前不远处的密密丛林总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马可毕竟曾在萨马拉短暂停留过,对这个王国略知一二。虽说有国王管理,他的范围也仅限于主要的港口和几个城镇,余下都为部落酋长所瓜分。据传热带雨林中,有的土人会吃人。必须尽快搞清周围的地形地貌,否则守在营地里,和一只困兽没有什么区别。

 马可的探险计划还没实施,就不断传来有水手失踪的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三三两两私自外出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显然周围蕴含着巨大的危险。马可立即下令,在未查明情况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同时要察罕率一小队人马深入丛林进行搜索。

 傍晚,满身泥土和汗水的察罕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马可望着一脸惊恐的察罕,忙安慰他别急,慢慢说。“吃了,全吃了,”察罕磕磕巴巴地说。

 “吃,吃什么?”在场的都有点莫名其妙。

 “失踪的人全给野人吃了。我们亲眼看见的,跟宰猪杀羊似的,树枝上挂着好几个脑袋,太可怕了……”察罕嘴里不停地咕噜着,也不知是祈祷还是念咒。

 大家面面相觑,阿卜失哈、火者呆愣着,尼可罗和马飞阿不住地胸前画十字。真是走运,居然和食人部落作了邻居,马可暗暗叫苦。

 “马可先生,我们是否马上启程?”两个波斯人问。

 “启程?你们没看见一堆病人,兀鲁斛大人到现在也不见好转,如果现在动身,就等着半路往海里抛尸体吧。”

 马可手抚额头,想了一会,转身对察罕说:“你分派几个手下,各率一批士兵和水手,全副武装,在营地周围巡逻,点起篝火。”

 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又出事了,有四个夜里站岗的士兵失踪了,不用说,肯定给土人们当美味扛回家去了。被人杀了倒也罢,让人活吃了,真不敢想像。整个营地笼罩在恐怖之中,夜里巡逻的人都不敢出门,一时间人心惶惶。

 到后来,大概是那些土人吃出了瘾头,夜间趁黑成群地向营地摸,看见小股部队就动手,放倒拖了就走。惊恐不安的哨兵们一遇风吹草动,大呼小叫,胡乱放箭。一夜数惊,不得片刻安生。

 走又走不得,留又留不成,马可急得在房里乱转,和父亲、叔叔及两个波斯人商量多次,大家对如何加强防范都说不出所以然。他们还不敢禀告阔阔真,怕吓坏了这位王妃。到底察罕是军人出身,他建议挖条长沟,据壕坚守。

 于是,第二天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全体出动,马可和察罕各率50名士兵在外围护卫,其余人员一齐挖沟。一个星期后,工程结束。这条宽而深的长沟将宿营地全部围了起来,两边一直延伸到港口,沟内灌满了海水。马可又让人再砍一些树,在沟边建造了十几个高高的小木屋作为碉堡,既便于了望,又可保护哨兵的安全。这下大家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雨季来临了。炎热潮湿的气候令许多人水土不服,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马可真后悔为什么没带个医生,幸亏阔阔真的内侍中有个人父亲是郎中,略知一二医术,就拉他来充数。更糟的是,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气候又开始恶劣起来,风向突变,如果现在拔锚起航,完全是逆风而行,根本就不能,船长们都说,除了等待季风转向,毫无办法。这样,就必须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冬季。

 眼下,粮食是足够的,但蔬菜、肉类及一些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马可只得组织人到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去采集野菜、野果、打猎,到海上去捕鱼,以此作为补充。

 这天,马可正在自己房里研究海图,门悄然开了,阔阔真带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马可忙向阔阔真请安。阔阔真愁云满面,“马可先生,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她焦虑地问道。

 “要到冬季。”马可把原因详细地说了一遍。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怕很多人熬不过去。他们跟随我出来,却要命丧在这荒蛮之地……”阔阔真难过得说不下去。

 马可连忙安慰道:“恐怕是天意如此吧。务请王妃保重。兴许王妃的一片诚意,老天爷改了主意也难说。”马可风趣幽默的一番话,逗得阔阔真笑了起来。

 为了给阔阔真解除烦闷,马可常常和她闲聊,讲了自己的冒险生涯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天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察罕来报,说是抓住了几个土人,来问马可如何处置。

 “马可大人,我看把这几个土人宰了,出口恶气。”察罕建议道。

 “不。”马可想了一下,“不行,吃人是他们的风俗,他们自己人生病治不好,也会被吃掉。杀了他们,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事端,你总不愿意一大群野人天天盯着你身上的肉吧。”

 察罕直摇头,“那怎么办?”

 “走,一起去看看再说。”

 原来,被抓的人中有一个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马可找来了个略懂一点当地语言的水手当翻译,告诉他自己的来意,又送了一点小礼物,请他们回去向首领转达自己的问候。

 土人们觉得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发现真的要放他们回去,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呜哇乱叫。

 事实证明,马可的处置是正确的。没多久,首领亲自来赔礼道歉,并送给他们不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从此,双方建立了信任,土人们经常送食物来,马可他们则以瓷器、布匹作为交换,这次意外事件,让他们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病死的人还在一天天增加,这些人主要是士兵和随行人员,常年漂泊的水手倒无大碍。

 终于兀鲁斛也熬不过去了。等马可闻讯赶到床前时,他只剩一口气。兀鲁斛一看马可来了,费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拉着马可,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马可先生,我不行了,一切就拜托你和你的父亲、叔叔了。”马可用力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兀鲁斛的死,对阔阔真是个沉重的打击,一向恬静似水的阔阔真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冬季终于来临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这地狱般的生活总算到头了。马可、尼可罗、马飞阿、阿卜失哈、火者分别登上了自己的船,船起锚了,水手们欢快地喊叫着。

 船队按照原先的顺序,依次驶出港湾。马可站在甲板上,望着越变越小的萨马拉,感慨万千。别了,萨马拉,让我永生难忘的地方。

 整整五个月的磨难结束了,付出代价的是有近200人长眠于此。

 经过这场历险之后,重新航行在海上成了一种享受。

 船队从萨马拉直驶南巫里。这是一个盛产药材的小国,在这儿稍作停留,补充了饮用水,继续前进。途中先后经过诺刻蓝岛和安加曼岛,在这两处停留时,马可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这里不要说国王,连部落首领也找不到,完全是原始社会。看着这些一丝不挂、无法无天的人,总让人想起萨马拉。

 长时间在热带地区航行,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得了病,这主要是阔阔真的随行人员。

 从安加曼岛到锡兰,是一段枯燥漫长的航程,单调的生活乏味已极,除了常常为死去的人举行海葬,似乎没有别的事干。死无葬身之地,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现在真的要降临在这些宫女、内侍、官员们身上,不禁让他们为之胆寒。

 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马可只得在锡兰长时间停留。沉重的责任感令马可喘不过气来,幸好尼可罗和马飞阿默默地担负起了全部内务,才使他稍微轻松一些。

 驶离锡兰,向西航行100公里,来到了印度大陆的马八儿。在这个炎热的佛教之国,马可遇上了一个新问题,马八儿的房屋都是用牛粪涂刷的,无一例外,地上铺着地毯,席地而坐,阔阔真怎么也不愿住进这牛粪屋,马可费尽口舌也没用,最后只好又回到了船上。

 船队顺着印度海岸前进,沿途经过俱兰、马拉巴、克斯马科兰等,除了补充饮用水和给养,几个人商定,一般不再靠岸。尽可能加快速度,因为他们发觉,停留越久,反而死去的人越多,这样不如以速度来战胜死亡的威胁。

 到克斯马科兰为止,都是马可、察罕走过的路。再向前,虽说情况不熟悉,但是看得出来,波斯商船越来越多,这给了大家以巨大的鼓舞。

 1293年春,经过长达近26个月的旅行,他们终于越过了辽阔的印度洋,到达了波斯东南端的忽里模子港。

 大家都高兴地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下船。

 马可独自站在船舷边,望着列队上岸的人们,“一,二,三……”加上自己,上船时的600人,此刻只有十八个人活了下来。三位波斯使臣,就火者安然无恙,阿卜失哈终于没能坚持到终点。阔阔真的那么多侍女,仅剩一位。感谢上帝,阔阔真没事,父亲和叔叔没事。马可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代价实在太大了。马可转过身,遥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从内心发出呼喊,安息吧,长眠于荒岛和大海中的人们。

 落日的余晖将港湾染成了玫瑰红色。堤岸后的小树林肃穆地站立着,只有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诉说着幸存者心中难以言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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