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大人!”马可刚回家还没站稳脚跟,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可大人,阿合马大人请你立即到他府上去。”来人进来后还是气喘未定。
马可辞别了父亲和叔叔,随来人赶到了中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的豪华住宅。
阿合马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身后站着两位浑身绫罗绸缎的美貌侍女,阿合马见马可进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表示欢迎。马可行礼已毕,在旁边的椅子上悄然坐下。
“马可,你没有辜负皇上的重托。你的报告太棒了,大家都很感兴趣,很多人都想亲自去看看这些地方。”马可谦逊地笑笑。“你的建议深得皇上的赞许。攻克南方各省后,南宋朝廷的档案文书一齐被运到了大都,这几年没人好好整理,赋税多沿用旧习,只是略加删减。这次一定要彻底清查,这样既可以增加税收,又可以减免不必要的税收,以示皇上体恤百姓的圣意,也免得地方官吏营私舞弊。”
阿合马的高度评价,使得马可非常高兴。趁此机会,马可把在扬州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官吏的腐败,一一作了禀报,阿合马听着听着脸沉了下来,把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重重一顿:“太不像话了,青天白日之下还有王法吗,如此敲诈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行省居然坐视不管,让人难以相信,此事一定要严查。这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整理一份报告,先呈交太子殿下。扬州官府的情况暂时别写,待我查明后一并上奏皇上。”
“谢谢大人的关心。”马可鞠躬退下。
回到家中,马可把见阿合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和叔叔,尼可罗和马飞阿见马可取得如此成功,又得到大汗的赏识,都很高兴。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畅叙三年的离别之情。因为回回人善于理财,所以朝廷一直很重用他们,尼可罗和马飞阿本就是出色的商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工作得心应手,两人谈起自己来都是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我有几件事不是很明白。”马可向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为什么阿合马大人要我先报请太子殿下呢?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你有所不知。好像是在1279年的10月,大汗正式下诏,令太子燕王参决朝政,凡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百司之事,全部先启后闻,先报请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大汗认可,如果处分有不妥之处,大汗再以诏敕的形式裁断。”尼可罗说道:
“太好了!”马可差点没把桌上的酒杯碰翻。“太子殿下亲政,肯定面貌一新。”
“马可,我们想提醒一件事。”尼可罗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得到大汗的信任,并且能追随左右,自然是好。可有些事情你不宜牵扯过深,不要忘了我们来这里的使命。”
马可一时没明白:“我当然没忘。每到一地我都很详细地考察宗教情况,几乎每一个基督教堂我都去过。”
“我们指的是阿合马大人。”马飞阿揭开了谜底,“你长年在外,有所不知,阿合马和太子殿下关系越来越紧张,我们担心早晚会出事,你夹在中间怎么办?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大汗最信任的宠臣。”
马飞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马可头上,他一下清醒了不少:“太子殿下对阿合马大人没什么好感,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没想到是这样。来这里六年,倒有四年在外面,消息很闭塞,以后一定小心。不过,教皇要我们劝说大汗改奉基督教恐怕很难。”
尼可罗叹了一口气:“我们何尝不知。上次大汗派我和你叔叔作为特使到罗马教皇那里去的时候,我们曾经委婉地问起过。大汗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奉基督教,还认为这些国家的基督徒都是没有知识、没有能力的人,没有法术,也不会创造奇迹。而佛教徒可以为所欲为,有各种各样的法术,会呼风唤雨,有求必应。如果他改奉基督教,朝廷中的贵族和不信基督教的人问他有什么理由去改奉,他将无话可说。所以大汗要求教皇派100名精通七艺的修士来,显示基督教的能力,压倒佛教徒,大家才会群起仿效。可惜教皇派不出这么多人,就是派来的两个,半路还逃走了。”尼可罗说起两位修士还是义愤填膺。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马飞阿插嘴道,“耐心等待,用诚意去说服大汗。再说,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大家干得都挺好,钱也赚得不少,没有理由不再待一会儿,只是凡事要小心。”
少年得志的马可虽然答应了,可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由于分项报告在途中就已陆续写好送至大都,所以最后的报告要简洁得多。马可很快完成了此项工作,随即来到东宫,面呈真金。
真金用膳尚未结束,看到三年未见的马可很高兴,示意他边上坐下。忽然,一名内侍急匆匆进来报告,说是阿合马要杀江淮行省左丞崔斌,真金闻听大惊,继而神情恻然,他把筷子一扔,立命内侍前去救止。
房内一片沉默,这种等待是残酷的。不一会儿,内侍回来禀报,崔斌已被处死。真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愤地说道:“你看到了吧,我们的阿合马多厉害,连我都庇护不了这些大臣。”
“为什么要杀他?”马可不解地问道。
“崔斌为人正直,他向大汗揭露了江淮行省平章政事忽辛和阿合马贪赃枉法横行霸道的行为,于是就遭到他们的诬陷。”
马可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原来阿合马是最大的贪官恶臣。他急忙把扬州的情况以及自己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真金。
真金对马可的冒冒失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忽辛是谁?他就是阿合马的长子。你向阿合马告他的儿子,真是与虎谋皮。幸亏你一直在大汗身边,大汗知道你的为人,很信任你。否则的话,你这次正好可以陪陪崔斌。”
这番话吓得马可出了一身冷汗。平素对他和颜悦色而又精明能干的阿合马居然如此恶毒。马可此刻想起了父亲和叔叔的忠告,要是早点按他们说的做就好了。
马可正担惊受怕时,真金又问他:“听你说不是在扬州为官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中书省的公文!”
“什么中书省,阿合马怕你继续调查上告,干脆把你调走,免得你碍事。这对于一手遮天的阿合马太容易了。用的什么借口?”
“说是征日已经结束。”马可答道。
“征日?”真金一副无奈的神情。马可不明白征日失败的前后经过,看真金不愿多说,也不敢多问,谈了一会沿途的情况就告退了。
马可快快地回到家中,一个人闷坐不语。等尼可罗和马飞阿从衙门回来,他连忙询问此次征日的情况,从他们口中,马可方才了解了真相,明白了当初真金要他探听日本之事的原因。
原来,忽必烈曾数次遣使劝谕日本来朝,每每遭到拒绝。1274年,忽必烈曾派兵攻打日本,无功而返。南宋平定后,忽必烈又遣使日本,结果使者杜世忠等一到即被镰仓幕府处死。忽必烈决定再次征日。1279年,下令扬州、湖南、赣州、泉州制造战船600只,以备军需。
马可听到这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突然命我任职扬州,后来又怎么失败了?”
尼可罗和马飞阿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他们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马可。1281年5月,征东行省右丞圻都、洪茶丘和都元帅金方庆率蒙古军、汉军、高丽军共4万人组成东路军,从高丽合浦出发,在日本志贺岛登陆,激战未胜,又退到鹰岛一线;6月,行省右丞相阿塔海、右丞范文虎等率10万新附军组成西路军,从庆元、定海出发,与东路军汇合,谁知行省指挥官内部矛盾重重,逗留鹰岛一个月无所作为,后来突然遇到一场罕见的飓风,船碎人溺,将领们争相选好船逃命,把士兵留在岛上。日本来攻,元军几乎全军覆灭,大约只有二万多人逃回。圻都、范文虎等人向大汗谎报军情,说是下属不听指挥,临阵逃脱,他们不得不率余军撤回。后来是被俘的士兵设法逃回,大汗才知道真相。
“当初我下江南时,太子殿下要我搜集日本的情况,原来早有征讨日本的打算。”
“你说日本遍地黄金,朝内上下几乎人人皆知,出征的人都以为要大发一笔呢。”马飞阿笑着说。
马可苦笑着摇摇头,现在不要说大汗,就是一些宗王勋贵也扫兴得很。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终究没能征服大海,否则的话,这些人都会得到大汗丰厚的赏赐。马可本想把真金所说的告诉尼可罗和马飞阿,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让父亲和叔叔担惊受怕,再说事关重大,不如静观其变。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来了,特地命人召他进宫。
寝宫里,忽必烈慵懒地靠在长榻上,津津有味的听马可讲各地的趣闻逸事,脸上不时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此刻的忽必烈不像是威震天下的大汗,倒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当马可真心地颂扬起江南辽阔的疆土、丰饶的物产和繁华的都市时,忽必烈高兴地说:“起初很多蒙古大臣和将领请求攻打南京,姚枢、许衡这些汉人儒士居然反对,要以德服人,真是迂腐至极。江南能给我们带来多少赋税,能做多少事情,你的建议已给阿合马,他是个好丞相,会办妥这一切的。”
马可又陪着忽必烈聊了一会儿,见他有点疲倦之意,连忙叩头告退。
马可刚走出大明殿前的日精门,就见太子真金前呼后拥地过来,马可急忙过去请安。三句话没说完,忽然见阿合马从旁边拐了过来。阿合马也看到了真金,本想避开,不料真金已发现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真金根本没正眼看一下跪在地上的阿合马,手中把玩着一把做工极为精致的小雕弓。阿合马见真金不说话,也不敢私自站起来。
平日随和宽厚的真金变得严厉暴躁,他厉声问道:“你现在官做大了,成了丞相,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阿合马头一低,连声称:“不敢,不敢。”
“不敢?”真金冷笑着说,“你敢得很。大汗有诏,凡事先启后闻,你禀告我了吗?连大汗的诏谕尚不放在眼里,东宫算什么。”
“大汗诏谕时刻牢记在心,岂敢有事不先禀告太子殿下。”阿合马脸上冷汗直流。
“那诛杀崔斌呢?”真金眼中快喷出火来。
“这是大汗……”阿合马话没说完,真金再也忍耐不住,轮起手中的弓,对着阿合马的脸上就砸下去,阿合马脸上顿时皮开肉绽,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口称:“该死,该死!”
真金愤愤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阿合马依旧低着头。马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阿合马被揍,心里实在高兴。趁阿合马没瞧见,他也悄悄地溜了。
第二天上朝,马可以为阿合马会称病不出,谁知他竟准点而来。马可看着站在朝臣之首满脸伤痕、神情沮丧的阿合马,心想此公真是权欲极强,哪一朝都不肯拉下。
果然,忽必烈注意到阿合马脸上的伤,问道:“你脸怎么会伤成这样?”
阿合马看了看坐着的真金,不敢直说,嗫嚅而言,佯称是不小心被马踢伤了。马可挺佩服他急中生智,扯出这么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真金鄙夷地瞧着阿合马:“你还耻于讲明实情吗?这是我揍伤你的呀。”
忽必烈有点惊讶地望望真金,没说什么。阿合马尴尬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虽然阿合马被真金当众折辱,但马可看得出,阿合马仍然不把亲政的太子真金当回事,他仰仗忽必烈的宠信,我行我素。
马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忽必烈如此喜欢阿合马。有一天,他专门去问贺胜,贺胜见马可向他求教,得意扬扬地把一切都告诉了马可。“你我虽然同为怯薛,可你来的时间不长,有所不知啦。”贺胜喜洋洋地晃着他的大脑袋,“阿合马是花剌子模费纳客忒人,早年投靠察必皇后的父亲按阵那颜,后来随察必皇后陪嫁过来,是皇后斡耳朵的侍臣。他聪明伶俐,又通数国语言,好言财利,大汗很喜欢他,命他为诸路都转运使,专管财赋,从此便青云直上。”贺胜脸上显出一副羡慕的神情。
1282年3月,大都的气候很异常。非但见不到一丝春的踪迹,反而觉得比冬天更冷,早春寒风在大街小巷中呼啸,市面上冷冷清清。保持着游牧民族习性的忽必烈却不愿因气候更改北巡上都的时间。整个宫中都在为忽必烈去上都消暑而忙碌。
忽必烈亲自选定吉日,准备起驾。皇后、嫔妃、太子、诸王、大臣们一齐随行。皇宫前的广场上,数以千计的宫车一眼望不到头。忽必烈的御用之物和大批牛羊畜群早已启行。身穿青、绯、紫等色宝相花袍、头戴锦帽的怯薛卫士作为前导,开始向前引进;一群群头戴金凤翅兜鍪、身披铠甲、足蹬云头靴的将军们护卫在御驾左右;文官们骑马紧随其后,鼓乐喧天,车声隆隆。前锋已经走了半天,殿后的队伍还没离开广场。
马可和留守大都的官员们一直把大汗送到距大都健德门20里的大口,众人才止住脚步。待回到城里,已是上灯时分。这次北巡,贺胜抢着要去,马可正想好好休整一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缺少了大汗的皇宫一下变得空空荡荡,悄然无声。整个权力中心已经移到了上都,大都只剩些商人。都城内官员们的职责,不过是闭门留守,开门宣徽。阿合马照例镇守大都,统管一切。
马可除了按时进宫当值,别无他事,闲暇之余,或走马观花,或陪陪父亲和叔叔。自马可来大都后,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悠闲的生活。
平静有时往往蕴含着一场大风暴。马可很快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连续三天,马可都发现皇城之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窥视宫内,这些人似乎不像是好奇,而且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在这一带停留,其中有两个人很面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马可满腹狐疑,但并没有急于上报。
这天,留守宫内的怯薛长正好要马可送一份公文到枢密院,他来到枢密副使张易的门前,门紧闭着。马可敲开房门,发现屋内除了张易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见马可进来,神色惊慌,马可一下认出这俩人正是经常窥视皇宫的。
张易接过文书,客套了几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见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只好上前介绍:“这位是马可大人,这两位是益都千户王著和高和尚。”
马可对王著没有印象,但一说高和尚,他马上想起来了,此人自称有神术,能够役鬼为兵,遥制敌军,二年前曾随和礼霍孙出征漠北以试验神术,结果无功而返。本就不信神神鬼鬼的马可还把它当作笑话讲给父亲和叔叔听。后来,高和尚僵卧家中,说是死了,40天后,又复出,四处扬言他再生,搞得大都沸沸扬扬,人所皆知,不少官员、军士争相趋拜,收了一大批徒弟。这高和尚鬼知道是死是活,他们跑到军事重地枢密院干什么?马可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
3月17日,寒流已过,气温回升。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所事事的马可也出门四处游荡,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来到城北,突然发现在一片柳树林里聚集着好几百人,内中有许多人全副武装。马可急忙下马,悄悄地向树林靠近,人群中王著、高和尚神情激昂地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批人持刀拿枪匆匆向居庸关方向而去。马可觉得情况不妙,立刻策马赶回皇宫。他想去找怯薛长,结果没找到。
马可经过东宫门前,东宫警卫高脯喊住了他,“马可大人,你来一下。”
马可走过去,高脯指着两个喇嘛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要回宫做佛事?”
马可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太子殿下刚走,怎么又要回来?”高脯说:“这两个喇嘛来传话,还通知中书省备办斋品供物。”
“绝对没错。我们怎么敢胡乱传话。”两个喇嘛信誓旦旦地说。
“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高脯悄悄问马可。马可摆摆手。可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当准备,一切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说。”马可让两个喇嘛去亲告太子。
此刻的大都,一次暴动即将发生。
由于阿合马的骄恣横暴,引起朝野上下汉人们的愤恨。王著、高和尚联络了一批汉人官吏,经过周密计划,准备趁忽必烈去上都北巡之际诛杀阿合马。他们先派两个假喇嘛谎称真金回宫,一方面预先造好声势,一方面探听宫中虚实。中午,王著派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夜会集在东宫门前。这一切都是做给枢密院的人看的,其实张易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傍晚,王著亲自去见阿合马,通知他真金将至,要他集合中书省官员去东宫等候。阿合马也不相信,但又怕万一真金真的回来,如果不去,恐怕又生事非。老奸巨猾的阿合马左思右想,决定派心腹、中书右司郎中脱欢察儿带几个人出健德门,窥伺究竟。
天渐渐黑了,出城多时的脱欢察儿没有丝毫音信。阿合马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去还是不去,他下不了决心。阿合马没想到,脱欢察儿刚出城几里地,迎头撞上了王著和高和尚率领的太子仪仗队。脱欢察儿一见有诈,拨马就逃,王著带人穷追不舍,在快到健德门的时候终于把他抓住了。王著下令将脱欢察儿和几个随从就地处决。而阿合马还在苦苦等待脱欢察儿的消息。
黑幕降临,阿合马看看时辰已过,只得带上中书省的官员出发。一路上,阿合马不住地咒骂脱欢察儿。
自两个喇嘛走后,马可也没敢离开皇宫。虽然他和高脯将信将疑,还是尽力做好准备,迎接太子真金。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忙调集东宫卫士,聚集在西门恭候。马可和高脯发现枢密副使张易率领右军指挥使颜义领着几百名士兵往西门而来,太子回宫从来不通过枢密院调兵护卫,两人立刻奔过去,拦住了张易。
“张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调兵来东宫?”高脯很不客气地问道。
张易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别急,到夜里就知道了。”
“你带兵前来,此事非同小可,请张大人务必告诉我们。”
经过再三追问,张易只好悄悄地告诉他们。说:“太子来诛阿合马。”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夜里,远处隐隐出现一片灯光。渐渐地,在人马喧阗、烛光旗影中,太子的仪仗队来到宫门前,有个人出列,跑到前面,使令宫门启关。高脯还是不放心,他又问刚刚赶来的尚书张九思等人:“过去太子殿下回宫,都是派完泽、赛羊为先遣,只有见到他们二人才可以启关。怎么今天不见完泽、赛羊。”
马可伸头看看说:“好像太子殿下的仪仗、旗帜都不假,后面马上的太子殿下看不太清。”
“再问问。”高脯冲着外面大叫,“让完泽、赛羊到前面来。”无人答应。高脯又对叫关的人喊道:“以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走过此门,今天为什么从这里走?”
依然没有回答。仪仗队又向南门移动。
“不太对头,我们赶快去看看。”马可对高脯、张九思等人说。
几个人刚刚赶到南门,这一行人已在宫前下马了。几十只灯笼将边上门前照得一片通明。阿合马率众官员正等候在边上的小树林里,见太子殿下驾到,都过来迎接。
马可心情很紧张,真金要杀阿合马,会是真的吗?黑夜返宫,秘密行事,肯定大汗不知。如果没有大汗的旨意,谁敢擅杀丞相?管他呢,马可心想,随便是谁杀了阿合马都行。
太子骑在马上在说着什么。突然,阿合马转身就要逃,一个人冲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锤,对准阿合马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阿合马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马可认出来,此人正是王著。又有一人拉住中书左丞郝桢,举刀就砍;右丞张惠也被人抓住了。所有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留守司的官员们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太子拨转马头,准备率人离去。“假的,太子是假的!”高脯大叫。
听到喊声,从官员中冲出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他拔出刀来,快步上前,寒光一闪,假太子被砍下马来。此时,宫中的卫兵纷纷射箭,张易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假太子一行寡不敌众,他们扔掉灯笼,趁黑四散奔逃。王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挺身受缚。
张九思、博敦等人派兵分头追击,马可和高脯调集更多的卫兵将东宫严密警戒起来。
从午夜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开始了。整个大都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城门紧闭,内外交通全部断绝。参与暴动的人被捕了,无辜的行人也遭了殃,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右卫指挥使颜义在东宫南门前的混战中中箭身亡,枢密副使张易和崔总管等被监视起来。张九思、博敦等人同时速报忽必烈。
天明时分,高和尚在高粱河被抓获。一夜未眠的张九思等人松了一口气,最后一名主要组织者的被捕,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不久,居庸关传来消息,昨日夜间有一批人试图诈开关门,后被识破,快到黎明时,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方才散去,守关士兵怕出意外,没有开关追击。
马可发现,这次暴动的人数之多、计划之周密实在令人吃惊。阿合马被杀,他心里很高兴,但又竭力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声讨这些犯上作乱者。
忽必烈正在察罕脑儿游猎场围猎,接到密报,大惊失色,汉人暴动是他最担心的事。虽然蒙古铁骑一统天下,但对于人数众多的汉人而言,蒙古人实在少得可怜,像江南重镇镇江地区,当地人有16万户61万余人,而蒙古人只有29户163人,有些地区根本就没有蒙古人,甚至色目人也很少。镇守各地的部队,相当程度上由汉人组成。现今汉人暴动,更让他害怕的是大都不稳。忽必烈是靠经营汉地,逐渐积聚力量,最终战胜了弟弟阿里不哥,夺得汗位。海都和窝阔台后王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汉地对他来说是根本之地,不容丝毫闪失。
忽必烈立刻下令起驾返回大都,同时命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参政阿里等人率部分怯薛护卫星夜驰驿,并下诏沿途镇戍部队抽调兵力,进京镇压叛乱。
22日,孛罗等人回到大都,张九思率博敦等前来报告情况,听到叛乱基本平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几个人又分头提审王著、高和尚、张易等人。酷刑之下,王著、高和尚拒不认罪,只说是为民除害,没有任何人主使。张易一口咬定是因为见到太子令旨方才发兵,详情不明。高脯作证,张易在发兵之前已经知道来人要杀阿合马。孛罗又来问马可,马可从内心很钦佩这些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故意含糊其辞,推说没听清。孛罗断定,张易不是同谋,也是知情者。所以按照忽必烈的旨意,立刻将王著、高和尚、张易、崔总管以及捕获的一批参加者处以极刑,以杀一儆百。
美丽的大都成了一片血腥的世界,健德门、安贞门、肃清门等都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阴森恐怖。商店关门,行人绝迹,大都像一座死城。
16天后,忽必烈回来了。他马上在大明殿召集众人议事。张九思、博敦、高脯、马可一一禀明当时的情况,孛罗也讲了他的处置措施。忽必烈阴沉着脸:“简直难以置信,堂堂的丞相居然在东宫前被杀了。”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寒光,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这次暴乱有组织,有计划,我不信只有张易、颜义,肯定还有其他预谋者,张易的老同学、关系极好的张文谦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们几个分头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乱党张易传首四方,颜义已死,家属坐罪籍没。”
众人诺诺连声,叩头退下。细心的马可忽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太子真金神情有点紧张,而且一言不发。难道和太子有什么瓜葛吗?
第三天清早,马可的脚刚刚踏进宫门,就见贺胜从里面急匆匆出来。见到马可,他一把拉住:“快,大汗找你。”马可随贺胜快步走进忽必烈的寝宫。
寝宫内,忽必烈坐在御榻上,真金也在。马可跪拜后垂手而立,忽必烈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查得怎么样?”
马可知道忽必烈已经找典瑞少监王思廉和张九思秘密谈过话,他们都说张易、张文谦并不知情,为之忽必烈大为不满,怀疑这些汉官互相包庇。马可心想,不管大汗怎么看我,我一定要将实情亲禀。
“他们是否知情,我并未清楚。”马可看见忽必烈皱起了眉头,他继续说下去,“阿合马是死有余辜,他是个大奸臣。”
“什么?”忽必烈差点没蹦起来。
马可将扬州的情况和他回京后阿合马所做的一切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擅杀大臣,搜刮民财,霸占土地,抢人妻女,收钱卖官,安插亲信,这是丞相该干的吗?阿合马被杀后,大都市民欢呼雀跃,连穷人也典衣买酒,互相庆贺,都说阿合马恶贯满盈,祸及天下,他们视王著等人为英雄,公开称颂。”
“这是真的?”忽必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可。
“绝对是真的。”马可指天发誓。
一直不说话的真金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可,轻声对忽必烈说道:“我也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大汗不妨另派人再仔细查一下。不过,眼下汉人中群情激昂,汉官们也同情这些人,可否减轻对张易和颜义的处分?”
马可和真金的话提醒了忽必烈,阿合马已死,汉人中舆情又如此激烈,一向善于在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玩弄平衡以确保稳定统治的忽必烈,不失时机地采取了缓和舆情的措施,以免激起事变。他想了一下,同意将张易的罪状改为“应变不审”,不再传首四方,颜义家属不予坐籍。又另派孛罗重新调查阿合马所为。
很快,阿合马的种种奸恶行为被揭发出来,忽必烈极为震怒,立命将阿合马发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任由野狗撕咬。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大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阿合马事件中的种种疑问并未得到澄清。这些人对宫中情况如此熟悉,对官府运作如此明了,没有高级官员参与其中是不可能的。而他们居然拥有全套皇太子仪仗和印信,如果说仪仗可以通过路上的观察加以仿制,那印信只有大臣和宫中之人才可能见到,普通的千户从何而知。马可断定,王著、高和尚仅仅是执行者,张易也未必是主谋之人,肯定还有其他汉人大臣。阿合马的死,得益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众多的汉官,包括他们的最大靠山——太子真金。马可不敢再往下想了,既然这是件好事,又何必去追究呢?
马可原以为忽必烈会全力追查阿合马余党,事实恰好相反,除了阿合马的儿子和几个死党外,其余追随阿合马的人都没有触动。显然,忽必烈对这次自下而上的清君侧行动是极不满意的,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高傲的忽必烈是绝不容许这种行为的。马可发觉忽必烈对汉人大臣们冷淡了许多,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我坚持了正义,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马可过后对父亲和叔叔说,“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帝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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