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熙熙,莺飞草长。
碧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莽莽大草原,把绿一直铺向天际。偶尔从草丛中蹦出一群黄羊,打破了这令人心醉的宁静。
几个月来,马可都是在荒漠、在高度精神紧张中度过的,鞍马劳顿,疲惫不堪。眼前的美景,真让马可有换了人间之叹。平日总是拼命催促赶路的尼可罗,似乎也不愿放弃这种享受。
“爸爸,前面好像有人家,今晚我们就在那儿宿营吧。”马可用手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蒙古包。尼可罗点了点头,他现在很尊重已经成熟了的儿子的意见。
二三十个圆形的毡帐散落在草原上,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马可他们还没靠近,突然从里面冲出十几只牧羊犬,一小群头戴笠帽、身穿交领小袖长袍的男子弯弓搭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马可赶紧下马,高举着双手,慢慢地走上前去,告诉他们自己是威尼斯人,作为教皇的特使前来拜见大汗的。
马可熟练的蒙古语显然让那些人非常吃惊,看样子,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金发高鼻深目的人。不一会,从一个大毡帐里走出一位垂辫发、戴宽檐笠子帽、腰系紫帛彩带的中年男子。
“你好。”马可很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再次说明自己的来意。中年男子一听极为高兴,连忙招呼马可他们到毡帐中一叙,又吩咐几个年轻人准备款待这些虔诚的朝拜者。
“我叫扎布,是个百户。”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尼可罗给他看的大汗的金牌,说完又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还给尼可罗。“你们到了这儿就安全了,前面不远是叶尔羌城,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请求驿站的帮助。”
马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蒙古人,在进入伊利汗国境内,曾几次和蒙古的客商打过交道,也曾见识过骑在马上呼啸而过的蒙古骑士,但真正进入蒙古人的生活还是头一回。
经过礼节上的欢迎,他们被扎布引进了毡帐。马可原以为会看到游牧民族一些原始、落后的东西,谁知这竟是一座相当不错的住宅。
毡帐的骨架是用交错的柳枝扎成的,骨架顶端为一小圆圈,由圆圈以下全用白毡覆盖,固定在骨架上。中间的小圆圈没用毡覆盖,大概这是天窗,马可暗自想道。白毡上饰有各种鸟兽、树的图案,显得很华丽。毡帐门向南开,门框是用柳条扎成,门框下端绑着一条横木作为门槛,毛毡制成的门帘上有一颗用紫色毛毡缝成的大葡萄藤。帐幕中央设着一个神龛,前面有不少的供品,神龛内供奉着天神“腾格力”和地神“额秃格”。
大家一起盘腿而坐,扎布家的女人们也围成圆圈坐下来。仆人端上糕点,往主人和客人杯中斟着一种白色的酒。“欢迎你们,勇敢的人们,能到我这儿来作客我很高兴。”扎布致欢迎词,他用手指蘸了点酒,洒在地上,又向地神“额秃格”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尼可罗也举杯为主人的盛情款待,为主人的健康干杯。马飞阿和马可一饮而尽。马可发觉这酒很爽口,和他喝过的所有的酒都不一样,他正要端起第二杯往嘴里送,听到马飞阿悄声说:“小心,这是马奶酒,别趴在这儿。”
“什么?”马可怀疑自己的耳朵。
“用发酵的马奶。”
马可很吃惊,没想到马奶可以制成酒。他简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杯子,一下就接受了这种蒙古酒。尼可罗从身边的行囊里取出一条在巴拉香买的镶有红宝石的赤金项链,送给扎布。
毡帐中响起一片赞叹声,妇女们伸长了脖子,争相观看。扎布将项链举到亮处,欣赏着宝石丰润亮泽的红光。“你们太客气了。”扎布高兴地说。
马可早就听到父亲和叔叔说过,蒙古妇女不像伊斯兰教徒,她们日常和男人们在一起,不戴头巾、面纱。即使这样,他仍然对她们的大胆感到惊讶。这些妇女一直对他微笑着,交头接耳,甚至格格地笑出声来,显然是在议论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扎布领着他们去参观这小小的营地。蒙古人紧跟在他们后面,好奇地看着这些陌生人,孩子们时不时跑上来摸摸他们穿的长袍。
夏日的草原之夜宁静而美丽。扎布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宴会。男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弹琴唱歌,妇女们在做面饼,孩子们在人群中嬉闹,时而去转动一下火上的烤肉叉。“这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马可对他父亲说。
“说得不错。可这只是生活的一半,等你看到蒙古铁骑横扫大地时,你就没这种感叹了。”尼可罗教训马可。
欢宴是马可平生未曾经历过的,他对蒙古人的豪饮瞠目结舌。那不是宴会,而是狂欢。前面就是驿路,顺着蒙古帝国的交通干线,很快就会到达帝国的心脏,危险终于过去了。波罗们如释重负,也尽情地分享这份欢乐。音乐声、歌声、欢笑声,整个营地一片喧嚣。到最后,三个人连怎么睡到毡帐里都不知道。
清晨,响起了牦牛号角。马可从梦中醒来,发觉尼可罗和马飞阿还在蒙头酣睡。这恐怕是他们离开阿雅斯二年来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在用过扎布为他们准备的丰盛早餐后,他们又踏上了漫漫的旅程;马可依然和向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很快,他们就踏上了驿路。再向前走就不需要向导了。驿路笔直而平坦,这是马可看到的第一个伟大的奇迹。通向每个省的条条驿路,纵横交错,穿过幅员辽阔的整个帝国,把各个地区和元朝的统治心脏大都紧密联系在一起。尤其是窝阔台即位后,扩大了驿站规模,建立了完整的驿站系统。每个驿站都备有马匹,大都的任何一条法令,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接力传递的形式到达每一个角落。
大汗的金牌给马可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在他们投宿的几个驿站都得到了很好的服务,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他们一路向东,经过叶尔羌、莎车、和田、培因,直抵重镇罗布。
罗布镇位于东北方,是世界上最大的罗布大沙漠(今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入口处。他们在一个叫车尔臣的绿洲停了下来,一方面略事休息,另一方面备办未来行程所必需的物品。三个人整天在一起商议怎么走,这是最后一道关口了,但却是极为艰难的,因为驿站的人早已向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沙漠的恐怖。
“我们一定要谨慎,不能冒险,否则将功亏一篑。”尼可罗一边在油灯下察看已经破旧不堪的地图一边说。
“是啊,这可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好在我们有了过沙漠的经验。”马飞阿显得比较轻松。
“不,叔叔,我刚才已经问了店主,还向其他居民打听了,情况要严重的多。这片沙漠太大了,假如要越过它最宽的地带,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要装运这么长期的食物和水,无疑是办不到的。我们必须横穿最狭小的沙漠地带,而这也要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这30天里,全部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和寸草不生的荒岭之间跋涉。万幸的是在路上还能找到十几处水源。据说有三个地方的水咸苦不堪,无法饮用,其他地方的水还好,整条路线上没有野兽,也意味着找不到可以依赖的食物来源。我们必须找个好向导,否则偏离路线,我们会活活饿死渴死。”马可的神情很凝重。
“这样吧,马可你去找向导;我去买骆驼,听说这是惟一能在沙漠中驮送货物的牲畜;马飞阿,你去采购最少一个月的食品,备足水。”尼可罗吩咐道。
当他们真正踏上这片大沙漠时,才发觉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像,眼前的一切让波罗们不寒而栗。
周围是无边无垠的荒凉,只有岩石、页岩和黄沙构成的山丘、平原和峡谷,连绵起伏,伸向天际。没有野兽,没有鸟雀,没有一点生命,除了头顶的烈日和地上的人影,简直就没有一点活动的东西。宁静,可怕的宁静。从西域带来的四个仆人有点躁动不安,看样子他们也是第一次经过大沙漠。
好在马可他们已经是有丰富经验的旅行者。他们每天早早上路,待太阳升高之后就找一块岩石峭壁的阴影处歇息,傍晚时分再加紧赶路。沙漠中春秋天有不少客商经过,但在夏季很少有人冒生命危险去闯大沙漠。
无情的酷热考验着他们的意志。灼人的热风,吸吮着他们身上的水分,微细的沙粒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砂砾和页岩中石英的反光,令人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马可依然和向导走在最前面,伴随他们前进的只有阵阵粗粗的喘气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但每一天都比头一天带来更多的痛苦。尼可罗和马飞阿的精神逐渐地萎顿下去,体力慢慢消逝在沙漠中。只有马可坚定如初,他不停地跑前跑后,照应大家,督促前进。在他心中,那童话般的国土召唤着他,鼓舞着他。
马可他们不敢在晚上行走,因为害怕迷路。茫茫戈壁滩上的景色,基本上没有变化。所以,当他们休息或睡觉时,都必须留下明确的标记,以使自己不要迷失前进的方向。路边时而可见的累累人畜白骨,在提醒他们这就是穿越大沙漠的代价。
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亭台楼阁、绿洲和湖泊,和真的一模一样,他们要用巨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奔向这些幻景。到了夜间,各种声音如同幽灵般在游荡。风声和沙丘以及慢慢冷却的流沙,变幻出种种声音,时而鼓乐齐鸣、管弦并奏;时而人喊马嘶;时而低声耳语,像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他们的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有一次,尼可罗真的在睡梦中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那些声音走去,要不是马可一把拉住,尼可罗就永远消失在沙漠中了。马可不得不聚拢队伍,采取密集的队形前进和宿营。幸好富有经验的向导在每只牲畜项下挂了响铃,便于失散时容易发现,也便于管理。否则这一路恐怕剩不下几只牲畜。
三周过去了,虽然经过最后一处水源时,马可尽可能地补充了水,但水的消耗量比以前要大得多,每一个皮囊都开始瘪下去了,马可焦虑地望着前面无边的沙漠,看看身后在疲惫、衰弱的马和骆驼旁蹒跚而行的人,心想如果四五天内走不过沙漠,可能有人要倒下去。让他最担心的就是父亲,他年龄最大,现在走路几乎是机械运动。
沙漠继续在他们脚下延伸。
一天,马可突然发现前面出现星星点点的红柳和胡杨,向导大叫起来:“已经到大沙漠的边缘了。”绝望的人们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之光。
最后一道难关终于被征服了。马可真有一种从地狱里重回人间的感觉。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蒙古人会信萨满教,崇拜天神和地神。浩瀚的苍穹,广袤的荒漠,在他们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微不足道。这不可知的神意,让他顿生敬畏之感。
唐古忒沙洲城不是太大,它是马可他们越过沙漠后遇到的第一个城市。居民大多是土库曼族,信奉佛教,有少数的聂斯托利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主要从事农耕,城内几乎没有什么商业设施。
在沙洲城,马可他们作了短暂的休整,继续向东方前进,尽管前面还有一块小沙漠,但毕竟已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经过钦赤塔拉斯城、肃州城,到达唐古忒首府甘州。此刻已是金秋时分。
一行人来到甘州城郊的驿站。驿站提领开始以为他们是伊利汗国的商人,待尼可罗说明情况,并拿出大汗所赐的金牌时,提领非常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大门,安排到较好的房舍歇息。
用过晚餐后,马可来到提领处,询问他是否可以在驿站多住几日,因为他发现父亲和叔叔的身体尚未全部恢复。提领显得很为难,“马可先生,也许您不知道,驿站供应首思(指饮食、灯油、柴炭等),是有时间限制的,大汗规定驿站只为使臣供应两日的首思,禁止拖延时间,滞留驿站。”
“我们只是在过了帕米尔高原之后才驻过几个驿站,不知道有这样的法令。不知附近可有稍好点的旅店,我们可以住到那里去。”马可说。
“那怎么可以,你们是使臣。这样吧,我明天一早派人到甘州总管去报告,再作决定。”提领命仆人把负责站务的副使叫来,一一做了安排。
第二天上午,一位官员匆匆来到马可他们的住处,要他们立即进府,总管要召见他们。三个人跟着官员到了甘州衙署,走过谯楼仪门,上了正厅,总管已经在恭候他们了。总管对他们远道而来表示欢迎,尼可罗拿出起而漫的丝织绣品送给总管,总管捧着这些色彩鲜艳、绣工精美、式样新颖的丝织品爱不释手,一再感谢。畅叙一番之后,又在西耳房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席间,在谈起他们的打算时,总管说道:“提领已经禀报了,既然身体欠佳,多住几日也无妨。主要有些官员不分大事、小事,无端滞留驿站,为此驿站负担很重,所以大汗下令限制驿站供应首思的时间。”
“太感谢了,大人。”尼可罗站起身来向总管致意。
总管笑了笑,沉吟片刻说:“你们是大汗的使臣,同时又身负教皇之命,总不能就这样贸然而去吧。我马上派信使,上奏大汗,你们先安心休息。”
恭敬不如从命,尼可罗和马飞阿舒舒服服地在驿站住下来,天天有酒有肉,悠闲自在。马可坐不住,他四处游荡把甘州城看了个遍。不但常常到城里的三座基督教堂,还流连于各种寺庙。金碧辉煌的寺庙庵堂,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神像让马可乐而忘返。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季。朝中依然没有消息,三个人不免有些焦虑,尼可罗几次到衙署询问,总管说可能路上耽误了,让他们再耐心等待,反正严冬也难以行走。无奈之余,尼可罗和马飞阿干脆操起了老本行,做些小买卖,倒也赚了不少钱。
冬去春来。一天,尼可罗和马飞阿带着马可正在房里整理货物,总管派人要他们立刻去衙署。
正厅上坐着总管和两位官员。此二人头带漆纱制成的幞头,身穿绯罗服,腰系乌犀角带,足蹬皂皮靴,颇有些威严之气。看到他们进来,二人站起身来,“你们是尼可罗·波罗和马飞阿·波罗吗?”
尼可罗取出金牌,恭恭敬敬地呈上。
“欢迎你们的到来。”其中一位高个官员举起一只手,“大汗已经起驾前往上都,我们奉旨前来护送你们。”
在经历了漫长的紧张旅途跋涉和种种惊险遭遇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了。一队戴着尖顶帽盔,身着皮甲,手持长矛的蒙古骑兵已经在恭候他们起程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告别了甘州,途经凉州、宁夏的中兴府,天德、察罕脑儿,从现在的张家口越过长城,直奔忽必烈的夏宫——上都。
从1271年初冬出发,到1275年初夏,尼可罗、马飞阿、马可历时三年半,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教皇赋予的使命,这令他们感到沉重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辽阔的大平原上,耸立着一座雄伟的城市。
上都,这就是上都!
上都城北枕龙岗,南濒滦水,四山拱卫,佳气葱郁。皇城呈正方形,在它的西面和北面各附有外城,整个城市呈一个东南包括皇城在内,四边各为2200米的正方形,有南北各一门,东西各二门,外城之南、西各一门,北二门。
并建两都是从游牧风俗发展变化而来的,忽必烈即位之后,也仍然保留了春游秋逛、避暑趋暖的习惯。每年四月春暖草青,忽必烈便携同他的后妃、侍从,从大都来到上都避暑。百官诸衙都一一相随,上都就成了朝廷的行都。为了促进上都的繁荣,忽必烈于1265年5月和1270年5月两次下诏,免征商税。上都因此而急速发展起来。
马可他们在护送人员的陪同下,向上都西门疾驰而去。金盔金甲的蒙古士兵守卫着城门,看到他们过来,连忙敬礼。
宽阔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商店、酒馆、娱乐场所鳞次栉比。
马鸣驴叫,车轮滚滚,人声嘈杂。上都的繁华,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眼前的一切,令马可痴迷。
马可和父亲、叔叔被安置在驿馆的三间正房内歇息,他们随即被引进了一间大理石浴室。马可坐在热气腾腾的水里,左盼右顾,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哦,上帝。”马可惊奇得大叫起来,“这简直像个宫殿。”尼可罗和马飞阿看着他那种神情不禁哈哈大笑。
“那是什么?”马可看见腰间围着一块布的仆人正在向烧热水的大锅下铲一种黑黑的东西。
“煤,用它来烧热水。”尼可罗说。
“煤,这不是黑石头吗?”马可拿着仆人递给他的一块煤,“它从哪儿来?”
“山里挖出来的。”马飞阿回答道。
“能燃烧的石头,没人会相信的,我敢发誓。”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一切的,除非亲眼所见,但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见到这些奇迹。”尼可罗颇为自得,“另外,马可你要记住,以后再看见什么,别像刚才那样大呼小叫。明天早上去觐见大汗,一定要守规矩,不能擅自说话。这些礼节我想你已经知道不少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被人叫醒。三个人用过早餐,换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服装,随内侍向宫门走去。
他们从明德门进宫,顺着大道来到大安阁。大安阁坐落在宫城中央,是忽必烈于1266年移取汴梁的金南京熙春阁的材料所筑成。大安阁华阙中天,峻宇雕墙,四面珠帘。硫金镶宝的宫殿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檐角的风铃在轻声鸣唱。马可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眼,他真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一个书记官走到他们面前,记下了三个人的名字,两个内侍将他们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告诉他们不能碰到门槛。违禁者要受到处罚。随后,尼可罗、马飞阿带着马可,跟着书记官通过殿前长长的台阶,进入大殿内。
大殿内满朝文武,有穿蒙古服装的,也有穿阿拉伯服装、波斯服装,甚至还有喇嘛,但殿内鸦雀无声。马可虽然很紧张,可跟在父亲和叔叔后面仍忍不住四下偷看。殿中央设有山字玲珑金红屏台,重陛朱阑;台上有御榻和后位;殿壁全部用描龙绘凤的绢绸蒙了起来,与大安阁的外观相比,殿内显得素雅而庄严。
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入殿内,书记官在忽必烈及满朝文武面前高声唱名,列数他们三人的名字及来历。唱名完毕,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依次向忽必烈跪拜。忽必烈轻轻挥了一下手,书记官遂叫:“平身!”马可见父亲和叔叔站起来,也跟着直起身,此刻他才敢低垂着眼睛偷偷往上看。
高台之上,安有一个长而宽、用象牙制成、雕刻得异常精美,并饰以黄金宝石的金色大汗宝座。忽必烈坐北朝南,头戴冕,顶板前后各有12旒,身穿青罗衮龙服,他中等身材,红光满面,鼻梁高直而端正,细长的眼中透出一种逼人之气。他左边白盖金缕褥上坐的是察必皇后;右边坐着衮冕黑衣的太子真金,他神情和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马可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尼可罗和马飞阿捧出教皇格里戈里加封的信件卷筒、镶有宝石的圣像和一个以金制鸽为盖,装有圣油瓶的象牙盒子,书记官将物品接过,放在高台下的礼物案上。马可发觉,他们带进宫的几只精美豪华的水晶花瓶已经被安放在桌案上了。两个内侍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拿起所有的东西,一一给忽必烈过目。
忽必烈打开信件卷筒看了看,交给身旁的内侍,命他立刻找人翻译出来,他又拿起圣油瓶,饶有兴趣地看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们终于回来了,朕很欣慰。”
尼可罗结结巴巴地解释为什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忽必烈没有提及一百名学者的事情,这让他们三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面是谁?”忽必烈是指跟在尼可罗身后的马可。
“我的儿子。伟大的大汗,他从耶路撒冷开始,一直护送着圣油。”尼可罗回答道。
“他多大了?”忽必烈对年轻英俊、朝气勃发的马可第一印象显然极好。
“21岁。”马可说完,就知道犯了错误。尼可罗狠狠瞪了一眼贸然开口的马可。
忽必烈很感兴趣的询问了沿途的情况。可是尼可罗和马飞阿除了路途如何艰险外,说不出多少东西,因为他们心思多半放在生意上了。倒是马可用简明易懂的语言,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一切的经过情形。阿雅斯的情况、玛本路库的史坦丁·拜巴鲁与小亚美尼亚的战争、阿津甘的喷油井、大不里士的商业、起而漫的军工制造业、忽里模子港、巴拉香宝石、帕米尔高原的险峻、西域风情以及罗布大沙漠的恐怖,等等,甚至于沙洲的殡葬仪式、哈密以妻女陪客的怪俗,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吸引住了。沿途的地形、军事要塞、行路所用时间,马可表述得清清楚楚。
忽必烈的眼里溢出柔和的笑意,他对马可惊人的记忆力和语言能力、对人文地理精确的判断力极感满意。马可告诉了他许多急于想知道的情况,因为当时海都举兵叛乱,军事威胁日益加甚,就在这年的正月,诸王火忽响应海都,南疆一带几乎失控,东西交通常常断绝。而伊利汗国和元朝关系密切,旭烈兀曾在忽必烈的汗位争夺战中坚定地站在他一边,有效地牵制住了阿里不哥及窝阔台汗国诸王。但是,伊利汗国与撒拉逊人的交战情况因交通不畅而一直不甚明了。马可的详细报告,解除了他心中很多疑问。
忽必烈高兴地对站立在下手的宰相安童说:“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尽人事,兼此三者,乃为称职。马可先生堪称是一个活地图,有几个人能走过朝廷如此多的疆域而详察地理人情呢?”他对马可说:“你要尽快把这些情况写出来,交给安童大人。朕很满意你的忠诚、热心和勤奋,特命你为怯薛,随侍朕的左右。”他又对尼可罗和马飞阿赏赐了很多珠宝。马可他们立刻跪下谢恩。朝堂上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所有的人对忽必烈给予这些威尼斯商人的重赏感到有点惊讶,尤其是对马可的重用。
怯薛是由蒙古贵族和其他民族的高级官僚以及地方官之子弟充质子者充当,是世袭制。怯薛是宫中近侍,最接近皇上,并公开活动于内廷与外朝之间,口传圣旨,出使地方,甚或出任高官重职。马可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马可得以重用,一方面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干;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前几年发生的叛乱,忽必烈对汉人心生猜忌,转而重用色目人。
觐见已毕,忽必烈又在水晶殿举行盛大宴会欢迎波罗们。豪华的宴会、精美的餐具、美妙的舞蹈和神奇的魔术,令马可目不暇接。尼可罗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轻声在他耳边说:“你务必要谨慎。其实你并不了解这个国家,不然会出危险的。你看到没有,那个坐在大椅子上的喇嘛,他叫八思巴,是国师,权势极大。恐怕他是最恨我们的。”“为什么?”马可吓了一跳。
“就因为我们是教皇的代表,他不希望我们出现在大汗面前。”马飞阿悄悄地说。
马可望着阴着脸的八思巴,陷入了沉思。这复杂的情况是马可所没有料到的,看来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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