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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人传记(64部)

凡尔纳

第十二章 战争与革命

 杰出的工程师斐迪南·德·雷塞布于1859—1869年十年间因完成横断亚非大陆、沟通亚非欧洲三大洲水上交通的伟大工程——苏伊士运河,受到世人称赞,并获得法兰西帝国的勋章和勋位。斐迪南·雷塞布受奖之后,旋即由他提出、批评家让·雅克·韦斯和出版家皮埃尔·埃歇尔赞助、内政部长埃米尔·奥科维耶接受、呈国王批准,授予儒勒·凡尔纳法兰西帝国大十字勋章和勋位。

 斐迪南·雷塞布与儒勒·凡尔纳素有交往,相互敬佩。雷塞布一番好意,凡尔纳心领神会,但是,凡尔纳与拿破仑第三势不两立,怎能接受双手沾满共和派革命者的鲜血的暴君的奖赏呢?此时,凡尔纳处于两难境地。接受还是拒绝?由于时局的突变,使他无可选择的余地。

 拿破仑第三,这个长着一幅外省理发师的面孔、眼斜心不正的阴谋家,从1852年12月2日发动政变称孤道寡以来,已近20载,到了穷途末路。由于他倒行逆施,人民的愤怒情绪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人民,这是个内涵广泛、变化多端、难以界定的概念。我们这里所指是当时的工人、农民、手工业者、中小业主、自由职业者等。由于拿破仑第三对外连年发动战争,国库空虚,对内实行高压政策,发展经济不力,致使民怨沸腾,不绝于耳。就连大资产阶级和保皇派也屡出怨言。保皇派奥尔①良党首反动政治家梯也尔也批评拿破仑第三,说他的政府“昏聩无能”。共和派激进民主派领袖甘必大②称法皇和他的幕僚们是“一群没有天资、不讲信义、玩忽职守和贪赃枉法”的骗子集团。

 ①阿道夫·梯也尔(1797-1877)法国历史学家,反动政治家。七月王朝历任部长和总理,1834年镇压里昂工人起义的元凶,1871年任临时政府首脑,纠集反动军警,在德国占领军支持下,血腥镇压巴黎公社起义者。后任第三共和国总统(1871-1973)。

 ②莱翁·甘必大(1838-1882)资产阶级政治家,第二帝国时期共和左派领袖。1870年任国防政府部长。

 1869年冬,巴黎出版一份报纸名叫《马赛曲》报,一创刊便引人注目。该报撰稿人不仅有激进共和派人士,还有各派社会主义者和第一国际成员。此报一问世,篇篇文章,如一把把利箭射向拿破仑第三和他的谋士们。有趣的是,不仅进步人士,连那些保皇派也向该报投稿,批判拿破仑第三的内外政策。

 1870年初,拿破仑第三的弟弟皮埃尔·拿破仑致信《马赛曲》报编辑部。以极其恶毒的语言对该报进行人身攻击。参加该报工作的格鲁塞,那位60年后期报界急先锋,要求与皮埃尔·拿破仑进行决斗,并派出两名助手前往奥泰区亲王官邸洽谈决斗事宜。皮埃尔·拿破仑和他的侏儒皇兄同出一胎,也是一个胆小鬼,根本不敢正面迎接挑战;他也和那个斜眼皇兄一样,只会干些蝇营狗苟之事,竟丧心病狂地开枪杀害来人,一位名叫维克多·努瓦尔的年轻记者为此殉难。

 这个可耻事件,不啻火上浇油,更加激怒了全国人民。翌日《马赛曲》报,首先发难,通栏大标题,号召向王室讨还血债,立即得到进步报刊,甚至中间报刊的响应。该报主编罗什福在当天社论中严厉谴责说:“拿破仑家族除了杀人越货之外还能干些什么?!……”其他各报也纷纷抨击拿破仑家族的背信弃义的行径。

 年轻的殉难者的葬礼成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约20万共和派和共和派拥护者走上街,许多人暗藏利器。拿破仑为了维护王室的“尊严’调集了数万军队,准备镇压示威者。由于示威组织者慎时度势、冷静分析,防止了一次大流血、大屠杀的发生。

 拿破仑第三,这个刚愎自用、颟顸无能的暴君,为拯救其岌岌可危的地位,竟然无视普鲁士多年来积极扩军备战、法国军队连年战争的现实,竟然孤注一掷地采用帝国主义惯用手法,对外发动战争。也许拿破仑知道而不愿看到法国军队的上层腐败、辎重匮乏、国库空虚的事实,贸然于1870年7月19日对普鲁士宣战。实际上这等于在第二帝国的死亡判决上画了押,战争加速了帝国的灭亡。

 普法战争,有其远因和近因。法兰西帝国一直想称霸欧洲大陆,而普鲁士多年来积极备战统一德意志。英国和俄国惟恐法国过于强大,假普鲁士之手扼制拿破仑第三的野心。从国内看,别看拿破仑其貌不扬,他野心巨大,善于施展阴谋诡计,加上沉迷于声色犬马,虽刚及花甲之年,已显老态、四肢乏力、头晕目眩、疏于朝政,这就供王后欧仁妮急迫地要立她14岁的儿子为拿破仑第四,早继王位,而不停催促拿破仑第三扩大影响,扬国威,为其子即位创造条件。

 1868年西班牙爆发革命,西班牙临时政府建议,让德意志霍亨索伦王族的利奥波德亲王继承西班牙王位。法王提出异议,普王让步。1870年7月13日法王再次要求普王做出保证,永远不准霍亨索伦王族做西班牙国王,普王同意。但普鲁士首相俾斯麦①蓄意挑起战争,篡改普王的复文,并公诸于世。以辱法王。

 ①俾斯麦(1815-1898),普鲁士首相(1862-1870),德意志首相(1871-1890),出身“容克”贵族世家,政治上属于保守派,实行“铁血政策”有“铁血宰相”之称,主张积极扩张政策。

 普鲁士王威廉一世,善于韬晦之计,而他启用的出身“容克”贵族的俾斯麦首相,更是老谋深算。统一德意志是他的政治宿愿,因此多年积极备战,得到克虏伯家族支持,军队配备最新精良武器,实行“铁血政策”。他认为法国是他实现愿望的第一障碍。但他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1864年发动普丹(麦)战争,1866年发动普奥(地利)战争,1870年在中立英国和俄国的情况下又挑起普法战争。战争一开始,普鲁士60万精兵分三路直捣巴黎。而拿破仑第三,既没有明君的韬略,又乏将帅之智谋,也无纵横捭阖之术,却妄尊自大,不可一世,依靠一些钻营有术、文韬武略欠缺的谋士和将军,凭那区区25万武器落后、辎重不足、缺少训练的军队,而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促投入战斗,如何能抵挡住武装到牙齿的60万普鲁士精兵的猛烈攻势?

 1870年7月19日宣战当天,皇上的军机谋士们诓骗皇上,说各路军队待命进攻普鲁士,把战争引向境外。但接踵而来的,不是催军饷,就催弹药,再者武器不足和兵源不满。甚至有的军团司令到职后找不到部队;大炮与炮弹不对口径;有的部队没有流动食品车等等,到处一片混乱。

 宣战不出50天,9月2日,拿破仑第三和他的嫡系麦克马洪元帅军团即在法国东北部色当,向普鲁士军队俯首投降;9月19日普军完成对巴黎的包围,卢瓦尔军团撤退南方;10月27日巴赞元帅在梅斯投降。至此,法兰西军队彻底覆灭,而法国最后一个王朝土崩瓦解,虽然保皇派奥尔良党曾酝酿王朝复辟,但在共和激进派的强烈抵制下,终未得逞。但共和国的大权还是旁落在保皇派奥尔良党手中。

 儒勒·凡尔纳在给尚特内一位主战派朋友的信中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希望,希望打败普鲁士人,希望不被他们打败。可惜,事情必然发生!”这说明,凡尔纳预见到大多数法国人轻敌思想,他们低估了普鲁士的实力,他们不明白,普鲁士后面有整个德意志联邦,当时还包括奥地利的支持,还有英国人和俄国人的纵容和默许,而且法兰西军队,无论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毫无准备,仓促上阵,岂有不败之理!

 1870年夏,凡尔纳告诉埃歇尔他准备乘米歇尔号去一趟巴黎。7月19日战争爆发时,凡尔纳正在巴黎。8月份,普鲁士军队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法兰西腹地,法军在博里、雷诺维尔和圣普瓦里连遭败绩。8月13日,凡尔纳回到克罗托克,从他致函埃歇尔表示感激之情,我们知道收到了法国政府授予他勋章勋位的政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政令不仅是第二帝国的最后一道政令,由于拿破仑第三已赴前线,由摄政王后欧仁妮签发,呈报皇后的正是那个内政部长埃米尔·奥利维耶。也许是对命运的嘲弄,凡尔纳1848年起就一直厌恶伟大拿破仑的那个斜眼小侄,还有依附于他的奥里维耶,而授予他勋章勋位者恰恰又是这一帮他所不齿之辈!

 凡尔纳收到政令给埃歇尔的信,除了说明这份荣誉应当归于埃歇尔之外,笔锋一转又道出他心中的不安:“由于年轻人举行武装起义……情况实在严重,我在所到过的城市,反拿破仑的情绪都十分高涨。这必然要导致王朝覆灭,但为此或许要付出更高的代价。”过几天后,他补充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替巴黎担忧……如今,这里人纷纷传说,巴黎到处筑起街垒。可以肯定,法国各城市的消防队员将应召到巴黎。不管怎样,我相信法国人在香槟平原将取得胜利,这将是第二个瓦尔米。”①

 ①法国马恩省一个乡村,1792年,由克勒曼和迪穆里埃指挥的军队在此地击溃普鲁士军队,大获全胜。

 埃歇尔复信说:“您理应获此勋章,不管其政治背景如何。我为您获此殊荣而高兴,也为其中我有一点儿份而高兴。请您给韦斯写封信好了,他是个挺好的人。这枚勋章毕竟是文人授予一位文人的。”

 后不久,凡尔纳在信中讲述他提前返回南特的理由说:“我父亲全变了,显得十分苍老。先前欢乐的家庭,如今变得十分悲戚。再说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我家有好几个人在前线军团服役,或阵亡疆场,或杳无音讯。对皇帝的激忿达到了顶点。

 9月2日,拿破仑第三和麦克马洪元帅率部在色当投降;9月4日,巴黎组成国防政府。当时,凡尔纳正在南特。他在信中谈到自己的心情:“普鲁士军队继续向巴黎挺进,共和国将做些什么呢?共和国受到欢迎,但我们有武器吗?”

 凡尔纳回南特探亲不到48小时,即收到国防政府的总动员令,征召他入伍。由于凡尔纳1870年已42岁,被征为后备役军官,奉命保卫索姆湾以抵御普鲁士人入侵。他的装备和人员,是他的米歇尔号游船,12名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的老兵、3只燧膛枪,一门老掉牙大炮,名叫“卷毛狮子狗”。凡尔纳经过千辛万苦,绕道布列塔尼和诺曼底,9月20日抵达克罗托克。翌日,寄信埃歇尔,以悲壮口吻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但这种可怕局面太紧张。要是巴黎能顶得住,……他们无法轰击巴黎,除非有内奸策应。外省都希望自卫,但武器,他们需要武器。这里一件也没有。在南特,一个400人的连队仅15支击发步枪。我再重复一句,各地都缺乏武器。”

 凡尔纳指挥官在海岸巡逻,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跨越雷池一步,不敢接近比利时近海。万一比利时参战,他们就可能被俘。同时,在9月份内,凡尔纳把奥诺丽娜和孩子们都送到亚眠,与外亲同住。家属在大城市里,危险系数小些。“普鲁士人养成一种焚烧、劫掠村镇的恶习,最好不要让女人呆在那些地方。”(致父亲的家信)。

 凡尔纳怀着痛苦和悲愤的心情注视着战局的发展,他所盼望的第一个“瓦尔米”奇迹并没有出现,倒是法军连遭败绩,节节撤退,普鲁士人一路烧杀,如入无人之境。战争第二个月,法国败局已定,9月2日,那个昏聩无能的皇帝自尝苦果,与精锐军团指挥麦克马洪元帅在色当可耻地俯首投降。9月18日普军完成了对巴黎的包围,1871年1月28日法国投降,四个月间,有近10万巴黎人活活饿死,包括凡尔纳的表兄,亨利·加塞,那位最有天才的数学家。在围困最困难的时期,人们杀死动物园的野兽分食,甚至有人下阴沟抓老鼠充饥。卢瓦尔军团远远撤退到南方。10月27日,巴赞元帅在梅斯投降。亚眠发生了激烈抵抗,当地400多名驻军,英勇地抗击普鲁士4万军队达四日之久,最后全体官兵壮烈牺牲。这种宁肯玉碎,不愿瓦全的精神,才是法兰西民族的真髓。

 在巴黎围困4个多月期间,共有66只气球飞出城,其中58个气球带着鸽子和狗,鸽子和狗再将复信带回。凡尔纳的好友纳德是这个行动的组织者,他两进两出巴黎,并与普鲁人的气球打过遭遇战,用卡宾枪对射。这也许是世界上发生的第一次空战。飞离巴黎的气球中,有一只飞行14小时40分,行程3133公里。

 丧权辱国,山河破碎,时时刺痛凡尔纳的心。凡尔纳从来没感到如此热爱他的法兰西,珍视祖国的荣誉,他爱那阳光灿烂南方海滨,爱那北方山峦叠障的多雾边陲,他爱祖国山川草木,热爱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他爱生他养他的故乡南特和具有异国情调的维多岛;他爱法兰西心脏巴黎,他在此度过青春年华,在这里嗜尽人间五味,在这里获得世界荣誉;他爱香槟平原、丘陵起伏索姆河口和古老幽深的亚眠城。今天,普鲁士军队士兵的皮靴踏在法兰西——母亲的胸膛!

 工作,只有工作才支撑着凡尔纳熬过战争的艰难岁月。他虽身居祖国边陲一隅,远离战火,仍对祖国命运、远地的双亲、妻儿、兄弟和朋友的安危,梦萦魂牵。1870年冬,凡尔纳奋笔直书,很少考虑“文体”,把他的感受、他的心境,直接或间接反映在他的新小说中。小说《三个英国人和三个俄国人在南部非洲历险记》,讲述英国和俄国六位学者在南部非洲测定子午线的故事。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了,但他们依旧和睦相处,协同工作,并且胜利地完成任务。凡尔纳对因战争而相互仇视的狭隘民族主义,从来持有异议。他反对战争,从来不热衷以战争为手段解决两个国家之间的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小说《“大臣号”遇难者》,用凡尔纳自己的话来说,是“一部令人恐怖的现实主义作品”。此书是战争恐怖的折射反映,直至1875年才出版。小说《皮毛国》(或译为《盛产毛皮的国度》),又回到北极海题材,他设想一个建立在冰原上的贸易站,冰块脱离大陆,在海上漂流遇险的故事。他这一想法,被美国和前苏联加以利用,用于极地考察。此外,还有一中篇集。这一时期,凡尔纳没有惊人的传世佳作,只是抒发心中压抑的感情,打发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议和消息使大家松了口气。大约12月中旬,凡尔纳才回到亚眠,短暂与家人团聚,而后把奥诺丽娜和孩子们送到尚特内父亲家。可是,凡尔纳并未与父母妻子儿女享受战争劫难后的合家团聚的乐趣。

 1871年1月28日,普法战争停战协定签署,普鲁士军队开进巴黎,德意志帝国在凡尔赛宫受到公开赞扬。停战协定签署后,凡尔纳便赶赴巴黎。他痛苦地获悉,他的表兄、亨利四世公学教授,那位天才的数学家,曾给予他很多指导和支持的亨利·加塞死了。他死于巴黎战争围困的饥馑,他没有支撑到最后时刻,在解除围困之前夕,终于因饥寒交迫而死去。

 纳德也离开了巴黎,不知去向何方。在巴黎被围困期间,他是气球航空中队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之一。这支队伍在首都被包围期间与外界联系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凡尔纳故友旧知,不是远离巴黎,就是离开了人间,使他心情格外沉重和孤寂,好在莱克吕、格鲁塞他们都在巴黎,似乎稍微和缓一些,由于二人忙于革命事业,难得一见。

 1871年3月1日,凡尔纳目击德意志军队以占领者的姿态进驻巴黎的实况。德军占领区从塞纳河右岸到协和广场广大地区。同时,凡尔纳在3月18日又目睹了一个新世界的诞生。

 1871年3月18日清晨,巴黎通衢大街到处红旗招展,人人手持武器涌向巴黎市政厅广场。广场临时搭起高台,国民自卫军排成整齐方阵,十多万市民拥入广场及周围街道。红旗和三色法国国旗猎猎作响,鼓声冲天。人民代表、公社委员登上高台,每人斜披红绶带。当他们庄严宣誓时,号角喧天,“公社万岁”声直上九霄。

 早在1848年11月10日,凡尔纳第二次来巴黎时,正赶上第二共和国成立大会;同样在巴黎,也见过1852年12月2日,拿破仑第三称帝的登极大典。如果说,1848年第二共和国成立纯属是一个骗局,1852年拿破仑第三搞了一个王朝复辟的闹剧,那么,1871年3月1日巴黎被德军占领则是第二帝国给法国人民带来的一场灾难,而今1871年3月18日,凡尔纳是否意识到是人类的新纪元的开始呢?或者说,像他在1870年9月2日法军在色当授降后给埃歇尔的信中预见那样,预示国内战争的开始呢?或者预示1852年共和派惨遭镇压的流血悲剧的重演呢?不过这一次遭镇压的不是共和派而是社会主义者。而镇压者不是拿破仑帝国,恰恰是过去受镇压者今天变成了刽子手!这是一种什么逻辑,凡尔纳能够弄清么?

 如今,凡尔纳的档案材料并未全部公开,从他的家庭传记作者的作品来看,似乎是有些敏感的地方有意回避或从略。

 当然,凡尔纳和埃歇尔都不是社会主义者,他们都拥护秩序,说得明白些,拥护资产阶级共和制的秩序,但在思想领域调和色彩十分浓重。出版商埃歇尔支持过蒲鲁东,他虽然对公社表示遗憾,但莱克吕、格鲁塞等共产主义者都得过他的帮助。我们也知道,凡尔纳和格鲁塞素有交往,而一直赞赏莱克吕的才华。

 1871年3月18日公社成立时,格鲁塞担任公社委员,作为对外关系的代表,领导公社的外事工作。莱克吕,这位无政府主义者,只是参加革命活动,不要担当任何职务。开始时协助纳德组织航空中队,后来作为普通一兵,去前线作战。

 巴黎公社的诞生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历史事件,而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19世纪60年代,法国完成了工业革命,资本主义大发展,同时也造就了资产阶级的对立面的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矛盾不断升温。当年领导工人运动的蒲鲁东派分为两支,一支布朗基,一支是尼士兰,1870年合并后,总共有会员50万人。

 1870年7月19日爆发普法战争后,许多工人开赴前线。9月2日色当投降,使他们受到屈辱,9月4日推翻第二帝国,政权落到资产阶级右翼和保皇派奥尔党手中,正像凡尔纳所说的“半共和政府”。1871年2月17日,保皇派奥尔良党首梯也尔出任政府总理,2月28日议和,法国割地、赔款,引起全法各阶层的强烈不满。

 1870年9月4日后,忠于公社的国民自卫军已扩充到194个营,约7万人,普鲁士军队包围巴黎的1870年10月31日和梯也尔就任政府总理前的1871年1月22日,两次起义未果。到1871年3月15日,国民自卫军已有251个营,近10万人,在兵力方面占有优势。

 此时,梯也尔也积极准备内战,从1871年3月8日到15日,从凡尔赛调集2万多名反动军警,通过德军阵地秘密进入巴黎。1871年3月18日,正当全体公社人员和市民庆祝公社诞生时,梯也尔军队在叛徒指引下,通过德意志军队阵地奇袭蒙马特尔高地,夺取417门大炮,并逮捕国民自卫军委员会成员,从而引发了内战。

 双方进行了残酷的战斗,逐驱逐街争夺,公社战士坚持作战18天,最后,梯也尔受到各国政府和资产阶级,特别是德军的支持(虽然他们口头说保持中立),取得胜利,公社失败了。从1871年4月4日停止战斗后,“流血的一周”开始了。别看梯也尔政府在德国人面前俯首帖耳、高声颂扬德国人,而在本国人民面前,俨然一个太上皇,作威作福,而且他历史上有血腥镇压工人阶级起义的“丰功伟绩”的资本;而反动的军官、兵痞和警棍,在德国人面前,不堪一击,不是举手投降便是抱头鼠窜,可是在本国平民百姓面前,变成了舞刀弄枪的“英雄”。

 “流血一周”终于结束了。

 枪炮轰鸣之后,显得死一样寂静,搅动过后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使人感到压抑得窒息。

 巴黎上空浮尘硝烟未尽,市政大厅被炮火碾成残垣断壁,几乎夷为平地,没有窗棂的空窗口,像一个没眼球的瞎眼,呆视着前方,周围房屋墙壁弹痕累累,马路上血迹斑斑连一片,战死者和处死者的尸体扑俯大地,或无神的眼睛,仰望苍穹。他们是面向大地诉说心中的遗恨吧?还是仰望苍天、期盼一个美好的明天?夜风吹燃了即将烬尽的火苗,跳跃不定的火舌照出了从兵营门槛下流出来的血泊。

 公开杀人的“流血的一周”终于结束了,但死神仍到处逞凶肆虐,不过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据官方统计的数字,公社社员战死共72941人,被处死29804人,囚禁和流放80971人,总计183716人,而实际数字为数倍于官方大大缩小的数目,占当时法国总人口的1.6%—1.7%,真个是家家祭亡灵,户户有啼声。

 被处死和战死者的尸体,塞满了枯井,填满了采石坑,或挖坑埋在地下,或浇上汽油烧掉,或者干脆抛到河里。塞纳河水混沌了,河面上漂浮着膨胀了的尸体……

 今春,巴黎街心公园树丛格外翠绿,百花异样娇艳,因为大地注入过多的人血……

 所有发生的一切使凡尔纳感到触目惊心,在他给父亲的信中说:“看着生命怎样在废墟中再次恢复活力,真是不可思议,令人难忘。您看到了画家多米埃在《喧哗》周刊上的那幅使人毛骨悚然的插图吗?”这幅画画的是,死神打扮成牧羊人,在赛纳河畔草地上的鲜花丛中,吹着牧神的洞箫,每一朵鲜花都是一个骷髅。

 公社作为历史的一个新纪元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一个拂不掉、抹不去的深刻的痕记,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那些被残害致死的、或受囚禁、受侮辱的英雄人物,却永远地铭刻在人们记忆中。

 莱克吕作战被俘,当他被送往战俘营的、横越大街时,从侧面追过来一个绅士模样的人,用手杖猛击这位大地理学家的头部,他顿时昏厥倒地,失去了知觉。后来才知道,这位绅士是法国地理学会会员,也就是莱克吕和凡尔纳的同一学会的会员。后来,莱克吕被法院判处终身监禁。他虽身陷囹圄,仍孜孜不倦撰写他的《世界地理》的续卷。

 格鲁塞因为是公社领导,被判极刑。路易莎·米歇也被俘,准备当即处死。她有幸在公社墙①边面对面看到屠杀公社社员的元凶和刽子手加利夫②将军的尊容和嘴脸。她后来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①公社墙,系指凡尔赛分子在此大量射杀公社社员的那堵墙,后称公社墙,沿用至今。

 ②加利夫(1830-1909)法国将军,镇压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的刽子手。

 “那天,一行马队飞驰而至,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一个长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体态臃肿,一脸横肉,怒目圆睁,像个黑煞神。他脸膛红紫,似乎这些天流淌的血都涌到他的脸上……”

 “他挺胸凸肚骑在马上,傲慢地双手叉腰,蛮横对俘虏说:‘在下加利夫!来自蒙马特尔的先生们,你们都说我残忍,是的,而我比你们想像的还要残酷无情……!’”③

 ③参见K·安德列耶夫《儒勒·凡尔纳的三种生活》。

 儒勒·凡尔纳是一位大作家、思想家,但不是革命战士,更不是一位社会主义者。因此,当斗争到了紧要关头,他的世界观的弱点,便袒露无遗。

 历史事件,果然如凡尔纳所预料那样发展,但比他想像的更为严峻。他说,我们“自吹自擂”,“挨了普鲁士人一顿好打”,“我们得到了和平”,可是“我们不仅失去了全部要塞”,而且失去了阿尔萨斯和洛林,“我们付出的代价不是20亿而是50亿法郎。“为了保证共和国法兰西有50年国内和平”,“共和国政府在镇压中表现出一种可怕的能力”。法兰西发生了一场国内战争,比他预料的还要激烈许多倍。社会主义者,“像狗一样被杀戮”“死难者不计其数”,对抗比“想像的还要残酷”。

 埃歇尔和凡尔纳认为:“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双方互相残杀这种情景更令人痛心疾首的事,他们无论哪一方都不是一个民族,或肩负代表一个民族的使命。”(致夏拉斯夫人的信)

 “凡尔赛议会似乎绝对缺乏政治观念,这个议会只是怀着乡巴佬的怨恨去制定法律。看来,只有共和国能挽救法兰西。”(致父亲的信)

 在这些日子里,他多次来到巴黎,在空旷的、到处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大街上走过,心情沉重,什么也干不成,连作家也不想当了。在巴黎他暂住在特隆榭街弟弟的寓所。1871年夏天,他果真在证券交易所呆了一个时期。

 1871年11月3日,皮埃尔·凡尔纳先生突然中风。儒勒·凡尔纳闻讯后,立即启程返回南特老家。回想1847年第一次来到巴黎以来,整整四分之一世纪过去了,他从一个19岁青年,而今已过不惑之年,几次改朝换代,两个共和国一个帝国。岁月荏苒,人世沧桑。他当年乘坐的邮车和小火车,早已被历史淘汰,如今火车一直通向尚特内。老凡尔纳中风发病几小时,就永远合上了双眼,带着众多遗憾、牵挂和满足,在妻子儿女面前,撒手西去了。老先生至死不失尊严,像一位走过漫长的人生路、完成人生赋予他的重任后离去的使者那样肃穆庄严。使老人满足的是,几十年律师生涯一直秉公守法,从未枉徇私情;他把子女培养成人,最使他不放心的长子终于成为名人。遗憾的是他临终前未与他谋面,还对长子的信仰表示怀疑。如今,老先生带着这一切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

 凡尔纳父子关系,一向不即不离,儿子习惯把父亲当作固定的通讯对象(还有一位是出版商埃歇尔),由于儒勒性格内向,不愿向外人吐露,不事张扬,愿意把自己设想、计划、烦恼、不解,乃至对世事的观点,告诉父亲(当然不是全部,正像父亲评论那样,儒勒从不向什么人袒露心扉),让他相信,得到他的支持,有时什么也不希求。如今,这一切统统结束了。

 在尚特内,那幢宽敞舒适的别墅显得那么忙乱,失去了昔日井井有条的宁静。看来,支撑偌大家庭秩序的顶梁柱倒了,这里的一切再也不能恢复昔日旧有的面貌。母亲索菲面带哀容,目光滞呆,已经乱了方寸。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穿梭进出,来去匆匆。这个家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母亲决定迁回南特卢梭街那座老宅。

 这些年来,南特成为巨大的商埠,更为繁华喧闹,维多岛也旧貌换新颜,已经很难找到童年的回忆。只有尚特内还能使他与故乡保持惟一的联系,但尚特内别墅将易新主。别了,故乡,别了童年和童年的梦想!

 凡尔纳想到自身的处境,自然又想到莱克吕他们的命运。他得悉格鲁塞由死刑改判终身流放,米歇尔未被立即处死,他们被流放到法属圭亚那,即法国的海外省。那里的恶劣环境,必然毙命无疑。后来把流放犯一律改为法国海外领土新喀里多尼亚群岛。因为,群岛在茫茫太平洋南天一隅,四面环海,想逃跑也万不可能。但这也未阻止格鲁塞于1874年成功地逃出虎口。

 真是无巧不成书。新喀里多尼亚!正是凡尔纳的新三部曲中那位格兰特船长选择作为他的乌托邦移民区的地方,而《神秘岛》中林肯岛上的微型理想国,也恰恰选择在此地。命运有时多会捉弄人啊!

 莱克吕的命运,在地理学会内部激烈争论之后,终于提出了赦免这位大地理学家的申请。梯也尔慑于国内外舆论,被迫同意,但附加一个条件,即莱克吕必须保证永远不参加革命活动。莱克吕轻蔑地加以拒绝!当年世界各国知名学者发起一个拯救莱克吕的声势浩大的运动,在宣言上第一个签名的就是大生物学家达尔文……

 凡尔纳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件,渐渐地对于他坚信科学能拯救人类的理想,也丧失了信心,而他又缺乏迎接明天挑战的勇气。

 巴黎,凡尔纳的第二故乡!他在这里苦斗了整整25个寒暑。这里有他的粉颈和红颜、孤独和寂寞,也有他的怔松和恐惧、彷徨和失意,还有成功和荣誉、鲜花和笑脸。巴黎,这灯塔城,这个古老又年轻的城市,它宁静致远又纷争喧闹,它阿娜绰约又狰狞枭獍,它华贵壮美又血腥残酷,它永远保持着这种经久不衰的多彩生活。

 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

 凡尔纳处理完毕巴黎的事务,准备去亚眠定居,已是隆冬季节,岁月已悄悄跨进1872年。当他步入车站广场时,科克旅行社巨大广告牌首先映入眼帘,鲜艳夺目的广告与阴冷萧索的街景,是那么不协调。这些黑暗阴郁的日子,竟然有这样的福地,那里阳光普照,慷慨的大自然给居民以丰富的馈赠,不是显得荒诞不经么?

 凡尔纳在车厢落座后,不由得想起15年前初去亚眠的情景,恍如昨天。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再操笔写作,已缺乏应有的锐气了,他写什么呢?

 列车启动了,凡尔纳回眸眺望,万家炊烟渐渐地遮住了城市轮廓,之后最后的灯火也慢慢地消失在阴冷冬夜的暗灰色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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