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合作伙伴
大仲马写的关于法国历史的长篇小说,按所反映的年代,主要包括:以16世纪宗教战争为背景的三部曲《玛尔戈王后》(1845)、《孟梭罗夫人》(1846)和《四十五卫士》(1847—1848);以17世纪国王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统治时期为背景的三部曲《三个火枪手》(1844)及其续篇《二十年后》(1845)和《布拉日罗纳子爵》(1848—1850);以18世纪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摄政时期为背景的《达芒塔尔骑士》(1842)和以路易十五亲政时期为背景的《克莱弗的奥兰普》(1852);以18世纪末资产阶级革命的先兆为背景的总题为《一个医生的回忆》的一组小说《约瑟夫·巴尔萨莫》(1849),《王后的项链》(1849—1850)、《昂日·皮图》(1851)和《沙尔尼伯爵夫人》(1852—1855)以及独立的《红屋骑士》(1845—1846);以资产阶级革命后的动乱为背景的《白党与蓝党》(1867—1868)、《耶户的同伙们》(1857);以复辟王朝为背景的《巴黎的莫希坎人》(1854—1855);以七月王朝为背景的《马什库尔的母狼》(1858);……这一系列长篇小说,以野史演义的形式,勾勒了大约两个半世纪的法国历史,多达上百卷,长达上千万的字数,其规模之宏伟,可谓法国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
大仲马的这根长篇历史小说的链条,是从中间的一个环节——《达芒塔尔骑士》造起的。1842年,是这部小说发表的一年,也是大仲马作为历史小说家出现于文坛的一年。
我们前面提到过瑞拉尔·德·奈瓦尔。这位浪漫主义诗人后来的名气并不小,并且在法国文学史上有他自己独立占有的一页。但在他文学生涯的前期,他在戏剧创作上却是靠同大仲马合作起家的。《皮基洛》《炼金术士》《莱奥·布卡尔》三出戏就是他们合作的具体成果。当然,在这类合作中,扯皮的事是难免的,特别是在经济方面。下面是《莱奥·布卡尔》上演后,奈瓦尔写给第三者的一封信的片断:
我远不是在责怪我的合作者仲马,不过他本来也许是可以把《莱奥·布卡尔》的赠券全部给我的,因为演出《炼金术士》的时候,他一张赠券也没有给我。这些问题是如此微妙,几乎连提也没法提,即便是通过第三者,何况在合作写东西这种事情上,总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每个人都过多地估计自己所做的那部分工作。例如《皮基诺》这出戏,仲马坚持说他写了三分之二,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但我还是把整个剧本都让给了他。不错,他替我付过我们从法兰克福回来的旅费,但《炼金术士》演出时,他额外领了5000法郎。此外,我从来没有向他提过,他动身去意大利的时候,我给过他500法郎。……
尽管如此,奈瓦尔不能不对大仲马的文学才能心悦诚服。他并且把自己的一位好友介绍给大仲马,从而为小说家大仲马找到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合作者。此人就是奥古斯特·马凯。
马凯生于1813年。他是一个富有的工业家的儿子。20岁那年,加入了一个小小的反古典主义的文学团体,在这个团体里结识了奈瓦尔。马凯在查理曼中学担任代课的历史教员,他酷爱历史和文学,是个在书堆中讨生活的书蛀虫,然而他对执教鞭不感兴趣,希望另谋职业。他蓄着火枪手式的短髭,举止潇洒。在记述西班牙之行的《从巴黎到加的斯》这部游记中,大仲马把他描绘成一个“用禁欲主义精神”来驯服自己的本能活动的意志坚强的人,一个耿直得几乎有一点呆板的人,一个“熟悉各种体育运动,对一切需要毅力、冷静和勇敢的事情都能胜任”的人。马凯很快就赢得了小团体里的同伴们的喜爱,并在1836年被介绍到《费加罗报》去工作。
马凯缺乏文学气质,他写的剧本屡遭剧院拒绝。1838年,他把自己所写的三幕剧《狂欢节之夜》送给文艺复兴剧院的经理昂泰诺尔·若里,后者的评语是:“写得不错,但不适于上演。”不知气馁的马凯又把手稿拿给奈瓦尔,奈瓦尔征得马凯的同意,便去请大仲马修改。大仲马诊断:“有一幕半很好,有一幕半须重写。”大仲马文债累累,但既然朋友需要,他总能挤出时间的。1838年11月29日,奈瓦尔给马凯写信道:
仲马已经把剧本全盘重写了一遍,当然,是在你的原作的思想基础上,将署上你的名字。剧本已被接受,大家都很喜欢,即将上演。就是这样……再见。我明天要约你见面,好把你介绍给仲马……
多亏大仲马的合作,奥古斯特·马凯在25岁时名字就登上了海报。经由大仲马重写的《狂欢节之夜》改名为《巴蒂尔德》,于1839年1月4日在文艺复兴剧院举行了首演。
2. 匠心独运
两年以后,马凯写了一部小说,题为《老好人布瓦》。他把手稿交给出版商杜蒙。杜蒙很欣赏那故事,只觉得写的过于简短、单薄了些。
“不能把它扩充到两卷或者三卷吗?”他问道。可是,谁能胜任其事呢?马凯受了当年《巴蒂尔德》成功的鼓舞,自然想到大仲马。于是手稿又到了大仲马的案头。“你打算付多少钱给这部作品的作者?”仲马读罢手稿,问出版商杜蒙。
“三四百法郎。”杜蒙回答。
“作者愿意让我修改,你肯再出2000法郎吗?”大仲马追问道。
杜蒙接受了这个条件。大仲马立即动笔——他也很喜爱马凯所选的题材——不消多久,一卷的《老好人布瓦》被改写成了长达四卷的《达芒塔尔骑士》。
历史癖很重的奥古斯特·马凯,原稿是建在一桩极富于戏剧性的历史事件基础上的。那是1715年发生在法国的一桩国际性的政治阴谋,史称“瑟拉玛尔密谋”。那年,国王路易十四驾崩,他的曾孙,年方5岁的路易十五继承王位,由堂叔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担任摄政,开始了所谓
“摄政”时代。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菲力普第五是路易十四的孙子。为了瓦解英法联盟,让法国与西班牙结盟,他一心想取代奥尔良公爵菲力普,充当法国的摄政。在西班牙为他执掌外交事务的意大利主教乔里奥·阿尔贝洛尼心领神会,下令给西班牙驻法国大使瑟拉玛尔亲王,让他密谋将奥尔良公爵菲力普劫持到西班牙。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摄政后,采取了一些对大封建主不利的措施,引起他们的不满,瑟拉玛尔密谋在他们当中不乏响应者,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梅纳公爵夫妇。梅纳公爵是路易十四和他的情妇蒙特斯邦夫人的儿子。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摄政后取消了路易十四在遗嘱中赋予他的大部分特权,因此他对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怀恨在心,尽管后者是他的妹夫。但是劫持事件由于失密而流产,瑟拉玛尔应召回国。在法、西两国一场短短的交战以后,西班牙被迫将阿尔贝洛尼遣回意大利。瑟拉玛尔事件以彻底失败告终。奥古斯特·马凯是通过一个名叫布瓦的老好人的眼光来反映瑟拉玛尔事件的,布瓦卷入了这一事件,但并不真正了解它是怎么回事。马凯非常忠实于史实,连布瓦也是实有其人,此人还有一部很有趣的日记流传后世。
浪漫派大作家拉马丁有一天问大仲马:“我的《吉伦特党人的故事》获得巨大成功的原因何在呢?”
大仲马答道:“原因就在于你把历史升华到小说的高度。”
“把历史升华到小说的高度”。大仲马在“扩充”马凯的《老好人布瓦》时正是这样做的。马凯太拘泥于历史真实了。他的原著拥有史料结构成的骨骼,但是缺少想像产生出的血肉,而大仲马替他弥补的正是这一重大缺陷。马凯原著中的布瓦这个人物还保留着,不过已经是偶尔出场的次要人物,正像书名的更改所表明的,取而代之的是大仲马匠心独运塑造出的人物达芒塔尔骑士。这位年轻英俊的贵族武士,在劫持奥尔良公爵菲力普的计划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时他又热恋着毗邻而居的美丽孤女巴蒂尔德。为了接近巴蒂尔德,他挖空心思,想出一个妙计,请巴蒂尔德的监护人布瓦替他誊写劫持计划。谁知布瓦是个谨小慎微的本分人,把这计划报告给奥尔良公爵的心腹、为奥尔良公爵制订外交政策的杜瓦主教。杜瓦主教采取果断措施,一举挫败了瑟拉玛尔的密谋。达芒塔尔骑士落入法网,但是在巴蒂尔德的营救下得到赦免,因为巴蒂尔德的父亲曾经是奥尔良公爵的救命恩人。她发誓,如果达芒塔尔骑士被处死,她就一死殉情。获释的达芒塔尔骑士终于同心爱的姑娘结成良缘。通过达芒塔尔骑士这个人物的设置,大仲马像一个高明的象棋大师,一着而变化了全局,把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阴谋与爱情交织在一起。除了增加了达芒塔尔骑士爱情故事情趣横生的描述,经过大仲马的精细刻画,奥尔良公爵菲力普、杜瓦主教、梅纳公爵夫妇的形象也都格外鲜明生动。大仲马对梅纳公爵宫廷内幕的描写尤其成功,公爵夫人在那里运筹一切,在她的周围聚集着形形色色的政客和文人。在这部作品中,历史和小说两种因素达到了密切的溶合和高度的平衡。对于转向历史小说创作的大仲马来说,无疑是一个出色的开端。
如果《达芒塔尔骑士》当年首先由出版商杜蒙印行,看来由大仲马和马凯共同署名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大仲马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妥,而杜蒙也觉得未尝不可。但是,在这部小说印成单行本以前,《新闻报》的经理爱弥尔·德·季拉尔丹便插手进来。他要购买《达芒塔尔骑士》在《新闻报》上先行连载的权利。鬼精灵的季拉尔丹本人也是文学里手,可他首先是个生意人。是他,首先对马凯参与署名提出了异议。他斩钉截铁地说:“一部连载小说由亚历山大·仲马署名,每行值三法郎;由仲马和马凯署名,每行三十苏。”说起歪道理来,他还振振有词:“我没有时间读稿子。若是仲马或者欧仁·苏写的,哪怕是他们让别人代写些无稽之谈,公众凭着招牌也会把它当作杰作。胃口是认厨房的,只要你说是那个厨房里做出来的菜,它怎么吃都香!”
一法郎折合20苏。多署马凯一个名字,作品的价值就陡落一半,经济上的损失不难计算。明摆着名和利不能兼得,马凯同意由大仲马一人署名。结果马凯单从报纸连载《达芒塔尔骑士》就获得8000法郎。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不过,这样就开了一个既卖文又卖名的先例。日后马凯对此不无怨言。可眼下他却心满意足。若没有仲马合作,他的《老好人布瓦》能否卖一个苏,都还成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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