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徒生说自己有候鸟的天性,很喜欢旅游。他到国外旅游比在学校里或国内获得了更多的知识,结交了更多的朋友。1843年,他再一次来到法国巴黎。上次访问巴黎以来,一转眼又是10年了。他记得10年前雨果因不认识他而给他在纸的边沿上签字,弄得他很尴尬的情形,可现在他和雨果已经是好朋友了。
他又一次去拜访雨果。这次使他十分感动。雨果专门邀请他在法兰西剧院观看他的挨骂的悲剧《卫戍官》,这出戏每天晚上在较小的剧院里作很糟糕的演出,挨观众嘘。雨果的夫人也陪他们一起去了,她温文尔雅,具有法国妇女的特有的那种和蔼可亲的性格。安徒生同他们在一起感到无拘无束。他懂得了,大作家的剧作也难免挨嘘。从此以后,国内有人嘘他的剧作,他就不再在意了。
安徒生常去见大仲马,快活的大仲马的生活习惯和一般人不一样,他甚至在中午过后很久还躺在床上,不过不是在睡觉,那是在工作。他和纸、笔、墨水躺在一起,写他的最新的剧本。有一天,安徒生走进门来,大仲马向他亲切地点头。
“坐一会儿,我的文艺女神刚拜访过我,她就要走了。”他边打招呼边继续写他的剧本,写着写着,高声呼唤一声“万岁!”之后放下笔,从床上跳下来说:“第三幕完成了!”
大仲马住在歇鲁大街的“太子饭店”里,他的夫人在佛罗伦萨,儿子小仲马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
“我真是个孩子,”大仲马友好而诙谐地对安徒生说,“所以,你对于这里的一切必须有耐性!”
一天晚上,大仲马问安徒生,想不想到各剧院看看。当安徒生表示浓厚的兴趣时,他带安徒生到“皇宫”剧院去拜访了法国几个演员,同他们谈了一会儿天,然后挽着他的手漫步来到圣马丁剧院。
“现在他们正好穿着短裙子!”大仲马说,意思是说演员正好在化装,“我们可以去后台看看!”
那儿一大群人,有机械师,有唱诗班歌手,有舞蹈演员……大仲马领着安徒生从嘈杂的人群中穿过去,就像是走过《一千零一夜》中的海洋一样,来到后台参观。
当他们沿着大街回家时,碰到一个青年男子,挡住了他们的道路。
“这就是我的儿子,”他向安徒生介绍,“他是我22岁时出世的,今年他已经是我那时的年龄了。不过,他可还没有儿子。”安徒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同小仲马认识的。小仲马后来也成了著名作家。
有位法国著名悲剧演员叫雷切尔的,大仲马问安徒生想不想认识她。安徒生早就想认识这位名演员。一天晚上,大仲马领他到法兰西剧院的舞台前。她马上就要扮演法国剧作家拉辛的名剧《费德尔》中的主角费拉德。现在坐在后台用屏风围成的一个房间里。她面容消瘦,身段苗条,看上去很年轻。从屏风后面注视着大仲马和安徒生。接着走出来跟大仲马谈话。安徒生站在旁边就像一个局外人似的。大仲马注意到这点,说了安徒生几句好话,安徒生就大胆地同他们谈起话来了。
“很抱歉,”安徒生谈话中间说,“我的法语讲得不好。”
“当你向一个法国妇女讲你刚才对我讲的这种客气话时,”雷切尔笑了笑说,“她总会相信你的法语讲得很好的。”
“你的名声已传遍了北欧。”安徒生说。
“我倒很想到哥本哈根去演出,”雷切尔说,“我到你们那儿时,你可得当我的保护人啊!你是我在那儿的惟一相识。你说,你这次是特地为认识我而来巴黎的,今后我们应该经常来往。请你不要客气。每礼拜四都是我的会客日。”她说着,伸手和他们握别,还深情地点了点头,就走到舞台上演出去了。
雷切尔是那么有名,她怎样表演,人们就认为一切悲剧都必须像她那样表演。
她家的客厅,摆了许多装帧精美的书,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镜子后面的漂亮书橱里。墙上挂着她的一幅剧照。画下面一个精致的小书架上,摆着世界上第一流诗人的作品。
她问安徒生许多关于德国和丹麦、艺术和戏剧的问题。当安徒生的法语讲得结结巴巴、很费劲时,她就微笑着鼓励他。
“尽管讲吧,”她说,“你的法语确实讲得不好,许多外国人跟我讲法语讲得比你好,可是他们的谈话几乎都没有你那么有趣。我完全理解你讲话的意思。”
安徒生最后一次同她会见时,她在他的题词簿上写道:
“艺术就是真实!我希望安徒生这样闻名的杰出作家不要戏弄这句格言。”
“艺术就是真实!”这句话写得多么好啊!它以后一直是安徒生的座右铭。
安徒生结识了法国雕刻家戴维,他表示愿意给安徒生塑一个半身像。
“可是你对我作为诗人的情况并不了解,”安徒生说,“因此,很难说我配不配这个半身像呀。”
“然而,我曾读过阁下的书呀,”他诚挚地瞧了一下安徒生的面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诗人。”
戴维的举止十分坦率、真诚,某些方面很像多瓦尔生和他的学生——雕刻家比森。可惜安徒生没有时间和他再见面了。
安徒生在博卡姆伯爵夫人家认识了巴尔扎克。这位法国大作家十分文雅,衣着整齐,一口晶莹的牙齿在红嘴唇之间,泛着白色光芒。一位女士抓住巴尔扎克和安徒生,拉他们坐在一张沙发上,她自己坐在他们中间。
“你们看,我坐在你们中间显得多么渺小。”
安徒生掉过头在她背后与巴尔扎克的微带讥讽的笑脸相遇。巴尔扎克半张着嘴,以奇妙的态度噘了噘嘴。这就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正式会晤。
过了几天,安徒生在参观巴黎的罗浮宫时,遇见一个男人,体态、步履、相貌都跟巴尔扎克一模一样,可是穿一件非常褴褛、相当肮脏的衣服,穿的靴子没有刷,裤子上溅了泥,戴的帽子又旧又皱。他盯着安徒生微笑,安徒生惊奇地停住脚步。
“您不是巴尔扎克吗?”
“明天巴尔扎克先生要动身去圣彼得堡!”他笑了笑,紧紧地握着安徒生的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走开了。
安徒生想,他准是巴尔扎克,穿的可能是过去在巴黎进行社会调查的衣服。不过,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人,只是长得跟巴尔扎克酷似罢了。几天以后,博卡姆伯爵夫人给安徒生捎来了巴尔扎克的口信,他已经动身去圣彼得堡了。多有趣的一个人啊!
安徒生再次见到了海涅。这次见到他时,他已经结婚了。海涅对安徒生的态度非常友好、自然、随便。海涅的妻子是一个活泼、年轻、漂亮的女子。在他们屋里有一群孩子正在和他俩一起玩。海涅幽默地说:
“这些都是从邻居家借来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我们自己的。”
海涅从最近写的诗中挑了一首抄出来赠给安徒生。
这次安徒生来到巴黎,到处受到友好接待,人们不仅把他看作诗人,而且把他看作名人。
安徒生从巴黎回国途中沿莱茵河航行,他下船到圣戈尔去见诗人弗里利格拉斯。安徒生进得屋来,见他坐在写字台旁,似乎因有陌生人打扰他而烦恼,当时他还不认识安徒生。安徒生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说经过这里不能不来看他。
“谢谢你,”他语气冷淡地说,“请问,你是谁?”
“我们俩人有一个共同的朋友,那位朋友叫沙米索!”安徒生回答。
弗里利格拉斯听了这话,高兴得跳了起来。
“那么,你就是安徒生罗!”他嚷道,双手抱住安徒生的脖子,两眼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在这儿多住几天吧!”他说。
“不,我只能呆两个钟头。”安徒生说,并向他解释:同来的还有几位丹麦同胞,他们正等着他。
“你在小小的圣戈尔会有许多朋友,大家都喜欢你的作品,”他说,
“不久前,我还向许多人大声朗读过你的《欧·多》。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些朋友找来见见你,再说,你也必须见见我的妻子啊!对啦,你还不知道我们的结合跟你的作品有关系呢。”
他便向安徒生讲述了他们是怎样因为读了他的小说《孤独的流浪者》而互相认识、互相通信,最终成了一对情侣,结为伉俪。他把妻子叫出来,向她介绍了安徒生,他们对待他就像对待多年深交的老朋友一样。
到了波恩,安徒生去拜访老诗人莫里兹·阿恩特,他很喜欢这位诗人写的《德国人的祖国是什么》这首优美动人的诗歌。阿恩特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了,然而精神饱满,满面红光。一进屋,他就认出了安徒生,十分热情地接待他,同他交谈,问这问那,对他生出极大的兴趣。这时,仆人通报有一位叫盖布尔的陌生人来访。在阿恩特和安徒生交谈时,那年轻人不声不响地坐在门口等候,当安徒生站起来准备走时,阿恩特才高兴地大声叫道:“伊曼纽尔·盖布尔!”前去欢迎那位年轻人。那位年轻人是来自吕贝克的一位诗人,他的清新、优美的诗歌轰动了德语国家。就在这里,安徒生认识了这位漂亮、健康、朝气蓬勃的年轻诗人。盖布尔怎么也不让安徒生走,一直到他和老诗人混熟为止。当这位青年诗人站在健壮的老诗人身边时,安徒生看到了繁花似锦般的一幅诗的画面。
安徒生成了名作家以后,以诗交友,以文交友,以名交友成为了一条不成文的定律。他到处受到欢迎,受到盛情接待,他记得和瑞典女歌唱家,享有“瑞典夜莺”美名的珍妮·林德的初交情况。那是1840年的事。有一次安徒生在哥本哈根他下榻的旅馆里,从瑞典客人名单中,见到了珍妮·林德的名字,这一年安徒生访问瑞典时受到瑞典人的盛情接待。他去拜访这位年轻歌唱家,珍妮·林德很有礼貌,但却相当冷淡地接待安徒生。就这样,他们冷冰冰地分手了。1843年春天,珍妮·林德再次到哥本哈根来。安徒生有位当芭蕾舞教师的朋友叫布农维尔的,他的妻子是一位瑞典姑娘,和珍妮·林德是好朋友。她把珍妮·林德到达哥本哈根的消息告诉了安徒生,并说珍妮·林德读了他的作品,很友好地向她提起他。那位芭蕾舞教师恳求安徒生同他一起去见珍妮·林德,并要他劝说她在皇家剧院演几个角色,让哥本哈根人听听她的美妙的歌声。
这次,读过安徒生作品之后的珍妮·林德接待他的情况和上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一见面就热情地向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跟他谈他的作品,还谈到她的小说家朋友布雷默女士。安徒生把话题转到请她在皇家剧院演出的问题上来。珍妮·林德却有些犹豫。
“除了瑞典,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露过面,”她说,“我的祖国的每一个人对我都有好感,很友好。在哥本哈根演出,说不定会嘘我的!我不敢冒这个险!”
“我没有听过你的表演,不好加以评论,”安徒生老老实实地说,“不过,在哥本哈根只要有中等水平的嗓音和演技就能获得成功,何况你!你一定能获得意外的成功。”
布农维尔也热情劝说她。她同意了。结果,她在哥本哈根的演出异常成功,哥本哈根人获得了一次空前的、最大的艺术享受。她宛如艺术领域的一颗初露头角的新星,那富于青春活力的、嗓音扣人心弦,真实自然,洋溢着深厚的情意和才能,有一种别具一格的令人神往的东西,使整个哥本哈根为之倾倒。丹麦的学者们,破例地给她奉献了小夜曲,给她以最高的荣誉,她感动得哭了。
“是的,是的,”她在答谢时说,“我一定要努力,我一定要努力!当我再来哥本哈根时,我会更合格些。”
珍妮·林德在哥本哈根的演出,使安徒生见识了艺术界的一位纯洁的女性。
珍妮·林德回到斯德哥尔摩后,布雷默女士给安徒生写信说:“我们两人对珍妮·林德持一种共同的看法,作为歌唱家她达到了我们时代的任何第一流艺术家所能达到的高度。但是到目前为止,你还未认识她的全部伟大之所在,同她谈起她的艺术时,你会对她的心胸开朗感到惊奇,你会见到她兴奋的笑容,同她谈起上帝,谈起宗教的神圣时,你会看到她那双天真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她是伟大的,但她清白的一生更加伟大。”
秋天,她又一次到哥本哈根作了表演。她所扮演的“诺马”,每个姿势都可以作为雕塑家最美丽的模特儿,但人们觉得那些姿势并不是对着镜子琢磨出来的,而是出于一时的灵感。她在舞台上向观众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一个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天性纯真的女孩子,那高尚的天性渗透在她的每个动作中。而在家里,珍妮·林德却保有自己的个性:一种聪明的、孩子般的性情。她只想有一个快活的、平静的、安适的家。
安徒生在自传中写道:“对于我成为诗人,任何书,任何人都没有比珍妮·林德的影响更好、更崇高的了。……在我的经历中我幸运地发现,由于我对艺术和生活有了更清晰的理解,便有更多的充沛的阳光射进了我的心田。”
安徒生来到德国的莱比锡,那里有一个富于诗意的夜晚和德国著名的作曲家罗伯特·舒曼在等着他。一年前这位伟大的作曲家将安徒生的四首歌词谱成曲子送给了他。歌唱家弗雷奇博士夫人以她富于感情的歌喉演唱了这些歌曲,使成千上万的听众为之陶醉。这次,她陪着舒曼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乐宴会,使这个夜晚显得那么短促。
在德国各个城市,安徒生的朋友圈子在扩大。他在德累斯顿会见了许多老朋友,他们个个精神焕发,朝气蓬勃。他的老朋友——挪威画家达尔画的乘坐风帆顺着泡沫四溅的瀑布漂流而下的那幅画,神韵多么逼真,白桦树生长得恰似挪威山谷里的一样。老朋友——画家沃格尔斯坦还给安徒生画了肖像,以此向他表示敬意。这张肖像被收藏在最佳画像集中。老朋友——德累斯顿剧院经理卢蒂乔每天晚上都在经理包厢中为他提供一个席位。多么真诚的友谊啊!
安徒生去拜访著名画家雷特施,他们过去没见过面。这位画家住在一个普通的葡萄园中,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每逢他妻子的生日,他都送她一幅新画作为礼物,而且总是他的最佳作品。这些画已逐年累积成一本名贵的画集。在这些画中,有一幅《飞到埃及去》特别使安徒生感动。画的是一个万物都沉睡着的夜晚,圣母玛利亚、她丈夫约瑟和驮着他的那匹驴子都睡着了,惟独他们那长着一张天真的圆脸的孩子耶稣正神采奕奕地注视着大家。安徒生给这位画家讲了一个童话故事,因此也得到了一幅可爱的画——画面上一个美丽的少女藏在一个老妇人的面罩后面,正从面罩后面往外偷看。洋溢着永远年轻的青春的美。雷特施的画极富想像力,充满着美与和谐的气氛。
“对于这次在德国的短途旅行,我感到有一种语言不能表达的快乐,而且我逐渐相信在那里我不是陌生人。我的作品中的感情和对大自然的真实描写受到人们的尊重,不管词藻多么华丽和值得赞扬,不管这个世界上的明智的格言多么冠冕堂皇,但最不随时间而变化的、人们最能理解的仍然是感情和大自然。”后来安徒生在他的自传《我的一生的童话》中这样写道。
这次国外旅行回到丹麦之后,安徒生于1844年春天写了一个题为《幸福的花儿》的剧本,描写那些在爱情中不太顺心的人再次相爱。剧中表现了中世纪的黑暗与不幸。海伯格教授反对采纳他的这个剧本。安徒生给海伯格写了封信,诚挚地谈了自己的意见,请他明确告诉他拒绝他的剧作的理由。海伯格看信后立即去看他,但当时他不在家,第二天他作了回访。海伯格友好地接待了他,说明为什么拒绝他的剧本,但安徒生坚持不同意见,并提到《通信者》杂志对他的攻击。
“这些小说您可是一本也没有读过,”安徒生说,“您亲口对我说的。”
“是的,那是真的,”海伯格回答说,“我一直没有读过它们,但我一定要读的。”
“从那时起,”安徒生继续说,“您就在您题名《丹麦》的诗里把我和我的《市场》一诗变为嘲笑的对象,并谈起我对美丽的达丹内尔斯的迷恋,但是恰恰是在那本书里我描写的达丹内尔斯并不美,我认为博斯福拉斯才是美丽的。您似乎并不知道这点。也许您根本没读《市场》这首诗吧?”
“这个博斯福拉斯吗?”他带着他特有的微笑说,“是的,我简直已经忘了,你瞧,人们早就不记得这个角色了,做这件事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刺激你一下。”
安徒生禁不住笑了。他端详海伯格那敏锐的两眼,想起他写过那么多优美的东西,就不再对他发火了。他们的谈话越来越活跃、随便,海伯格对安徒生说了好多亲切的话,并邀请安徒生常去他家做客。他们两人彼此熟悉对方的诗人气质了,虽然各自性格不同,但都是在为共同目的而奋斗。从此他们和解了,过去的敌手变成了朋友。分手前,海伯格还带安徒生去他的小楼玩,那里是海伯格最如意的小天地,他时而写诗,时而搞哲学,时而为天文学活着。以后安徒生向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很感激这位天才。
正当安徒生为《幸福的花儿》上演奔波时,他根据丹麦妇女生孩子后立刻接受朋友们的祝贺的习俗写了个小喜剧《新分娩室》,海伯格夫人扮演了剧中克里斯蒂娜的角色,演得活灵活现,使这个角色充满了魅力。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安徒生又一次来到德国。在柏林拜访了德国雕刻家劳赫,过去他们就已经有些交往了。劳赫一见到安徒生,紧紧地拥抱着他。他的童话是那么深深地打动他,他表示了出自肺腑的高度赞扬。劳赫这样一位天才对他作如此高的评价,使他深为感动。
至于格林兄弟,这两位著名的德国童话作家,他上次来德国时就见到了其中的一位,他还记得那次戏剧性的过程。
那次安徒生没有带介绍信,因为人们都对他说,如果在德国有什么人认识他的话,那一定是格林兄弟。所以安徒生便径直找上了他们的寓所。女仆问他要同格林兄弟中的哪一位讲话。
“同写作最多的那位讲话,”他也不知道格林兄弟中哪一位写作最多。
“那就是雅各布·格林了。”
“噢,那么就带我去见他吧。”
安徒生进到屋里,雅各布·格林机警而沉着地看着他。“我到府上造访,”安徒生说,“没有带介绍信,因为我料想不至于完全不知道我的名字。”
“您是谁?”雅各布·格林问。
安徒生讲了自己的名字,雅各布·格林难为情地说:“我不记得听说过这个名字。您写过什么作品?”安徒生很尴尬地提了他的一些小故事。
“我不知道这些故事,”雅各布说,“还是向我提提你的其他作品吧,也许我听人们说起过它们。”
安徒生说了几篇作品的名字,可是雅各布·格林还是摇头,这真叫他扫兴。
“丹麦已出版了一部奉献给您的各民族的《童话集》,其中至少有一篇是我的。”
“不知道,”他情绪很好地说,也像安徒生一样难为情。“我甚至没有读过,但认识您我很高兴,让我介绍你认识我的弟弟威廉吧!”
“不必了,谢谢您!”安徒生说,同他握了一下手,就匆匆离开了他家。
就在那个月,雅各布·格林专程去了哥本哈根一趟。他刚到哥本哈根,连衣服也没脱,就匆匆赶到安徒生那里,特地来看他,十分热情、诚挚。当时安徒生正收拾行装,准备下乡旅行。他们只谈了几分钟的话。
这次,他们在柏林相会时,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
一天晚上,当安徒生在俾斯麦·波伦伯爵家朗读他的一篇童话故事时,在场的人中有一位以十分友好的表情倾听他朗读,而且对故事主题发表了十分精彩的见解。他就是雅克布·格林的弟弟威廉·格林。
“上次你在这儿时,如果来见我,我一下子就能认出你来。”威廉·格林说。
这次在柏林,安徒生几乎每天都和待人亲切、才华出众的格林兄弟会晤。安徒生被邀请去的场合,他们兄弟都参加。他们倾听安徒生的童话故事,并发表他们的看法。安徒生感到异常愉快。
安徒生这次在柏林逗留三周左右,拜访了许多老朋友,结识了许多新朋友,请柬一个接一个送来,没有一天空闲。只有圣诞节的前夕,一个个待他如至亲的家庭都认定他应邀出去了,结果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了一个圣诞之夜。第二天当朋友们知道这种情况后,晚上为他准备了许多圣诞树,点亮了圣诞树上所有的灯,补了圣诞活动。除夕那天,珍妮·林德又为他单独准备了一棵小树,在上面挂了许多彩灯和美好的礼物。她和她的仆人,加上安徒生,组成了一个小集体,一起欢度新年。珍妮·林德怀着深厚的情谊庆贺安徒生在柏林的好运气。他得到这样一位纯洁、高尚的女性的关怀,感到异常自豪。她不仅作为一个著名歌唱家,而且作为一个对他关怀备至的女性,激起他对她的一种纯真的热情。自安徒生鼓励她在哥本哈根首次演出以来,他就成了她的密友。现在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浓更纯了。
一天早晨,安徒生凭窗往外眺望“菩提树下”的街道,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半藏在树下,掏出梳子梳理好头发,把围巾弄整齐;用手摸摸外套,然后前来敲他的门。他是一个描写大自然的诗人——职业是裁缝。在柏林,一些文坛朋友提到过他。他听说安徒生在柏林,便冒昧前来拜访。他们坐在沙发上攀谈起来,这位朋友这样平静纯真,和蔼可亲,心满意足,安徒生问是否可以邀请他去听珍妮·林德的演唱。
“我早已听过她演唱了,”他说,“我没有钱买票,但我跑到小配角的头儿那里,问可否在《诺马》这出戏中当个小配角,他接受了我的请求,因此有幸听到她的优美歌唱。”
他就讲起那次穿上罗马士兵的衣服,佩戴一柄长剑上舞台的情况。
“因为我这个角色站得离她最近,所以听得比谁都清楚,”他兴奋地说,“她唱得多好啊,演得多棒啊!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头儿禁止我哭,不许我再露面了,因为不需要谁在舞台上哭泣呀!”
安徒生在魏玛又会见了老朋友,结识了新朋友。在耶拿市,他结识了德国文学家哈塞教授。一天晚上,哈塞在听了安徒生的一些童话朗诵之后,满有兴致地在一个题词簿上写道:
“大自然是看得见的精神世界。有一种精神,有一种看不见的大自然,昨晚,通过你的童话再现在我眼前。你一方面深入掌握大自然,懂得鸟语花香的奥秘,知道万物似乎都在那里为自己的生存而奋斗,引起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的共鸣,但另一方面,一切又都在人们的头脑中形成印象,人心为之激动不已。愿上帝赐予你的这种诗人心中的喷泉一直喷射不止,愿德国民族记忆中的这些故事变成民间的传说吧!”这些话,说出了安徒生此后一直追求的目标。
到了莱比锡,这个兜售书的城市向安徒生献了花束和一笔钱。在这里,他遇见了许多老朋友,其中有德国天才作曲家门德尔松,他和他在一起愉快地度过了几小时。又一次听了他的杰出演奏。在安徒生看来,他那双充满生气的眼睛洞察到了他的心灵的深处。很少有人比他更富于内在的热情。门德尔松的温柔、热情的妻子和漂亮的孩子们都热情地欢迎安徒生。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开玩笑地指出安徒生作品中鹳鸟出现的次数太多时,显得十分天真可爱。
在奥尔米兹安徒生换了新马车。有人唤呼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沃尔特·歌德,他们在一辆车上旅行了一个通宵,彼此都不知道。过去在维也纳他们常见面,早就是老朋友了。他的祖父是安徒生十分景仰的德国天才诗人歌德。安徒生第一次去德国时他还健在,本想去拜望歌德,但由于没带介绍信,而那时他的作品还没有译成德文,疑心歌德不会接待他,因此没有敢去拜访。等他第二次去德国时歌德已经与世长辞了。现在他和歌德的孙子相处得十分融洽。歌德的孙子们,似乎是受了他伟大的祖父的影响,都具有出色的才干和真正的天赋,他们已成为著名的作曲家或诗人,都是安徒生的朋友。
匈牙利著名的作曲家李斯特也在德国。在维也纳时,他曾邀请安徒生听他的音乐会,现在安徒生再次听到了他即兴演奏的《罗伯特》。他是一个善于把各种音调弹奏得极富魔力、具有惊人的想像力的人。再次听到他像暴风雨中的天使一样拨弄琴弦,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1846年3月31日,安徒生第三次来到罗马。罗马已不是十年前他初次来访时的情景了,废墟被平整了,杂草和矮树丛被清除了,一切都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人们似乎在过着隐居生活,再听不到街上的手鼓舞曲,看不见年轻姑娘们在街上跳萨尔特雷拉舞了。罗马好比一本故事书,人们从其中总是能发现新的奇迹。安徒生对雕塑艺术已经有很好的欣赏力,他参观了陈列在雕塑馆中的青年艺术家的许多优秀作品,其中侨居在罗马的丹麦雕塑家杰鲁乔的两件雕塑品给他的印象最深刻,它们古朴、和谐、苍劲的美,使他得到极大的艺术满足。杰鲁乔《战斗的猎人》雕像群具有更大的艺术魅力,真实、健康、宏伟、壮观,令他倾倒。他和杰鲁乔从小熟悉,他们出生在同一个岛上,相遇在哥本哈根。那时,是去美国做个粗人,还是去罗马做个艺术家,在他内心曾作过一番斗争。他后来到罗马搞起雕塑来,成了名人。安徒生的半身像是他的处女作。他是由于一个心地高尚的女人发现他的天才花火,而帮他搭乘一艘商船来到意大利的。他经历了一个天才人物的令人难堪的穷困折磨和艰苦奋斗的历程,现在已名闻遐迩了。有一天来了一位据说是俄国王子的人,出了一大笔款买下了《战斗的猎人》这组雕像。杰鲁乔满怀喜悦地前来告诉正在罗马访问的安徒生。
在罗马,安徒生还遇见了另一位丹麦雕塑家,名叫科尔伯格的,是艺术大师多瓦尔生的得意门生,在丹麦和罗马都有很高的声誉。他为了向安徒生表示敬意,也给他塑了半身像。
安徒生在罗马同他所结识的一家英国人在一起,在靠海的地方租了两间房子住了些日子。海浪常向他们的小花园下面的洞穴滚滚涌来。太阳的烘烤,热气蒸人,白天只好呆在屋子里。在这里,他写了《我的身世》一书,这本书后来又加以补充,名为《我的一生的童话》。
安徒生乘船去马赛。在船上英国道格拉斯侯爵听说他叫《科琳娜》的是丹麦人,跟他谈起丹麦来,又谈起意大利来,安徒生说有一部叫《科琳娜》的作品很好地描写了意大利。道格拉斯打断安徒生的话说:
“你有一位同胞把意大利描写得更好啊!”
“可丹麦人不那么认为!”安徒生回答说。
“我说的是《即兴诗人》这本书,安徒生写的,写得十分出色。”
“可惜,”安徒生说,“安徒生写他的书时,在那里住的时间太短!”
“不,他曾在那里住过许多年!”那位侯爵说。“哦,不!我向你担保,”安徒生说,“只有10个月,我很清楚这件事!”
“我真希望认识安徒生!”他说。
“那容易得很,”安徒生说,“他就在这船上。”“你带我去见他,好吗?”他说得十分恳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会找到的。”安徒生很调皮地说。
这位侯爵仔细看了看安徒生,突然明白过什么来。“那么你就是……。”
“是的,我是安徒生。”
类似这样的戏剧性地相识的场面,安徒生还碰到过几次。多少人希望认识安徒生啊!
在离开马赛前,安徒生遇见了一位来自北方的老朋友——挪威小提琴家奥利·布尔,他刚从美国到这边来。他的名声很大,在法国,人们用欢呼和奏小夜曲迎接他。他们住在这儿的皇家饭店,在便餐席间,两人凑在一起聊天,奥利·布尔告诉安徒生,他的童话作品在美国也拥有许多读者,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打听他的情况,他的传奇故事的英译本已经重印,畅销全国。安徒生的名字已飞越大洋!一想起这点,安徒生就非常兴奋。
安徒生在返回祖国的途中,在汉堡接到了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八世授予他的丹麦勋章,据说那是在他启程出国之前已决定授予他的。两天后他回到了祖国。就在这一天,哥本哈根上演了作曲家哈特曼的歌剧《克里斯蒂安》,并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这出歌剧的歌词是安徒生写的,它具有独特的、真正的丹麦风格。
安徒生的几部作品:《市场》、《奇观故事集》、《没有画的画册》在英国出版了。他的童话越写越多。他的作品越来越受到读者的欢迎。
一天,丹麦国王问安徒生是否要到英国去观光。
“我很想去,”安徒生说,“打算夏天就去看看。”
“你一定要从我这儿拿点钱去!”国王说。
“非常感谢,陛下!”安徒生说,“不过我不需要钱!我有800里克斯元(当时的丹麦货币),那是我的德文版作品的稿费,我将花这笔钱!”
“可是,”国王笑着说,“你到英国去是代表着丹麦文学啊!所以你应当稍微生活得舒适一点嘛!”
“我也期望那样,可我把自己的钱花完后就该回国了!”
“你一定要直接写信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国王说。
“噢!不,陛下,现在我不需要钱,以后说不定我有更需要陛下资助的时候。对我来说,谈到钱是不愉快的。”
国王对他的为人很满意。
1847年5月中旬,安徒生从哥本哈根出发,经荷兰到英国去。
他在海牙呆了四天。星期天,他的朋友们请他到欧洲饭店去会朋友。他往楼上走时,问向导说:
“今晚这儿有舞会吧?怎么这么热闹?”
“看来很庄重!正在举行宴会!”向导说。
安徒生一进大厅,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儿是你的一些荷兰朋友,”一位朋友介绍说,“今晚特为你在这儿举行聚会。你一到海牙,你的朋友范·弗利特等人就发函通知了你的所有朋友。”
出席宴会的都是文艺界名流,有作家、诗人、艺术家、画家、演员。席间人们在用鲜花装饰起来的大餐桌旁频频向安徒生举杯致敬,并且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范·弗利特的贺词尤其叫他感动,他说:“向哥本哈根的柯林先生祝贺,因为那位高尚的人曾收养安徒生为义子。”然后他转向安徒生说:“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八世和普鲁士国王弗雷德里克·威廉曾各自赠你一枚勋章。有朝一日这些勋章放在你的棺材上时,愿上帝因为你的那些虔诚的童话而授予你一枚最漂亮的勋章——天堂中的永生。”他们对安徒生的深情厚谊,可谓达到了极限。
安徒生从荷兰来到英国伦敦,这个“城市中之城市”。他是第一次来伦敦。他第二天到丹麦驻英大使馆,提起他没有带介绍信来。
“你在这里不需要介绍信,”丹麦大使雷文特洛伯爵说,“你是靠你的作品而闻名和被介绍到英国来的。就在今天晚上,帕默斯顿勋爵要举办一个精彩的小型舞会。我写信告诉他,你已来到伦敦。我相信你会接到请柬的。”
几小时以后安徒生果然接到了一封请帖。大使陪他一进舞场,帕默斯顿勋爵和夫人就盛情地接待了他。很快,他又被一群高贵的英国妇女包围住了,她们全都知道这位丹麦诗人,知道《陀螺与球》、《丑小鸭》等等童话。她们对他不吝惜赞美之词。许多人把他们的名片递给安徒生。还有人送请帖给他。
“今晚你一步跳进了上流生活,”雷文特洛伯爵说,“那是许多人大概需要好多年才能达到的!别太谦虚了,一个人为了获得成功,必须勇敢地前进!”继而他用丹麦话幽默地说:“明天我要查看一下这些名片,从中挑选一张最好的!现在你已经同这位谈够了,你瞧那边那个人,同他认识对你会更有利,在这位先生家里你会发现精美的筵席,说明那是很讲究的上流社会!”安徒生就在雷文特洛伯爵介绍下,结识了好多新朋友。一连三个星期,每天都有人请他赴宴,之后参加舞会。
安徒生来到伦敦“意大利歌剧院”,他给珍妮·林德留了一张名片,并写了几个字告诉她,他已来到伦敦,住在什么地方,请她立刻把她的住址告诉他。第二天上午安徒生收到了珍妮·林德的一封非常亲切的信,信封上写的是“给我的哥哥”。安徒生高兴地找到了她的华丽的住处。她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安徒生的《我的一生的真实故事》(即《我的一生的童话》),还有一大张纸铺在桌上,那是画珍妮·林德的一幅漫画,画着一只大夜莺长着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她待安徒生比亲哥哥还亲,并对他说,以后每天送他一张戏票,“让我在那里为你歌唱吧,以后你可以在家里再次向我读一些你的童话。”可惜安徒生收到的请帖太多,只抽出时间去听过她两次演出。他在《梦游者》中见到她,那场面之激动人心,甚至在热烈的那不勒斯人中间都未曾见到过。鲜花像雨点般洒落在她身上,使安徒生感动得热泪盈眶。
特别叫安徒生高兴的是,在伦敦,人们常把他的名字同珍妮·林德的名字并提。著名的青年雕塑家德拉姆先生,还同时给他们两人塑了半身像,陈列在一起。他们的肖像也并排摆在商店的橱窗里。
安徒生最感自豪的另一件事是他成了狄更斯的亲密朋友。有一次他出席布莱辛顿女士举行的宴会,狄更斯也答应来赴宴。他正给女主人在《我的一生的真实故事》一书的扉页上签名和题词时,狄更斯进来了。他们热情地握手,互相探视对方的眼睛,亲切交谈,他们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畅谈,因为安徒生说英语吃力,但彼此心心相印,明白对方的意思。安徒生感到十分幸运,泪水涌进了眼睛。狄更斯聪明、和蔼,深深理解对方的感情。他在谈话中提到安徒生的《小人鱼》(《海的女儿》)这篇童话曾被达夫·戈登女士翻译发表在《本特利杂志》上,他也知道《市场》和《即兴诗人》。
安徒生和狄更斯在布莱辛顿女士家结识之后,狄更斯曾到安徒生的寓所访问他。但安徒生出去了,没有见上面。他还把自己的所有插图精美的作品送给安徒生,并且在扉页上都题上:“送给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你的朋友和爱慕者查尔斯·狄更斯赠。”安徒生回国前,狄更斯和他夫人邀请他上他们家吃晚饭。安徒生来到狄更斯在海滨小镇上的家里,受到了十分亲切的款待。他们谈起丹麦和丹麦文学,以及德语和德语文学,狄更斯兴致很高。饭后狄更斯把他的孩子叫了进来。
“我们的孩子很多!”狄更斯说,那些孩子不少于五个,“老六不在家。”
所有的孩子都过来吻安徒生,最小的一个先吻了自己的小手然后又吻了安徒生一下。
安徒生在狄更斯家愉快地呆到深夜才告别回旅店。
第二天早上,狄更斯赶到码头上来送别安徒生,使安徒生感到很意外。安徒生正要上船时,他来到了码头上。
“我想再一次和你告别!”狄更斯深情地说,边说边陪安徒生上船。他留在安徒生身边直到响起了开船信号才离开那条船。船开动时,他站在码头上,挥动着帽子,一直到安徒生从视线中消失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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