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岸羁思2
欧阳到的比我和路芳菲早,我远远的就看见了欧阳站在师大大礼堂前面的台阶上。欧阳个子高高的,在人群中很显然,欧阳肩上背着一个白色的包,不停的看着手表,然后四周看着,等到他看到我,开始笑着朝我的方向跑过来,暖暖的阳光洒在欧阳浅蓝色的运动衫上,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快。
欧阳看到我身边的路芳菲了,愣了一下,放慢脚步,朝我们走了过来。然后我看见李遥从大礼堂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朝我招手。
“师大的?”路芳菲不认识欧阳,她以为欧阳是师大的。
我含糊的笑,欧阳也看着我笑,路芳菲有点儿莫名其妙,李遥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路芳菲,又看看欧阳,最后看看我。
“又见面了。”李遥朝路芳菲、欧阳先后伸出手,“曲莫浮在后台换衣服呢,他的武术服是月白色缎面的,换早了怕脏,我们进去吧。”
欧阳跟在我后面,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头,欧阳露着小虎牙朝我小声笑,指指他的背包:“吃的都在里面呢。”
黑色的眼镜框后面,是欧阳温暖的眼神,我有些恍惚,直到李遥喊我,我才回过神儿,跟在路芳菲后面进了大礼堂。
演出节目非常精彩,估计都是师大精挑细选的,曲莫浮的太极剑是演出中的压轴节目,被放置在后半段。帘幕拉开,舞台上换了水墨屏风,然后是《沧海一声笑》的古筝曲,然后全场开始雷动,师大女生多,欢呼声从来不缺,我就知道曲莫浮该出场了。
曲莫浮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来,手握长剑,我眼前一亮,曲莫浮一身月白色的武术服,长剑柄上的红缨垂到了地上。月白色的唐装武术服,配着曲莫浮修长的身体,更加显得他温雅飘逸,舞台上的灯光反射着剑光,曲莫浮的神情中多了一份英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曲莫浮,如翩翩的佳公子,又如弱不禁风的书生。
“十八,这是曲莫浮吗?是上次住在我们宿舍的那个男生?”欧阳太兴奋了,摇着我的胳膊。
路芳菲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的看着舞台上。
曲莫浮的身形,还有手里的长剑,随着古筝曲的节奏,舞台的灯光下,滑过一阵又一阵的剑花儿,台下的掌声从曲莫浮开场开始就没断过。我能看见曲莫浮身上月白色的武术服随着曲莫浮的身形飘动着,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激动起来。
“有笔和纸吗?”我推推发呆的欧阳,欧阳如梦方醒,慌乱的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
我接过欧阳递过来的笔和纸,看着舞台上曲莫浮轻盈跃起的身体,还有灯光下飞转的剑花,《沧海一声笑》的古筝磬音,我飞快的在纸上写着自己能想到最惬意的词句,
曲莫浮最后回转的身形落在舞台中央,剑柄上红缨衬托着月白色的武术服,极致的红极致的白,然后,整个大礼堂都沸腾了。
我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转脸看路芳菲,我看见路芳菲呆呆的看着舞台,有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吓了一跳,凑过去小声问:“你怎么了?”
“世界上那么多精彩的东西,我竟然就会为一个臭男人生气,太不值得了。”路芳菲抹了一下眼睛。
舞台上,曲莫浮把长剑挽在身后,欠身谢幕,台下,是女生热情的喊声,还有掌声。
“清血千红英雄胆
胭脂酒翡翠蓝
梧桐飞雨夜阑珊
红绡手相思软
素弦余音万里还
粉墨酩酊醉
落外风尘暖
剑冷姑苏明月寒”
李遥的行楷带着墨汁在宣纸上飞舞,李遥的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笔法铿锵有力,最后,李遥在落款处,写上:十八文,李遥字,合莫浮兄太极剑。
曲莫浮还没有换装,站在桌子边,看着李遥的行楷,微微一笑,路芳菲眨巴着眼睛,眼神充满了欣赏,时不时的飘向曲莫浮。
“十八,你好快,本来我在后台看曲莫浮舞剑,就想着合诗词一首送给曲莫浮,可惜啊,看了你写的,我下不去笔了,不管我再怎么落笔,气势上已经落在你后面了。”李遥摇摇头,看着我笑,“最喜欢‘粉墨酩酊醉,落外风尘暖’这句,曲莫浮,你的剑有十八给你即兴诗词,值了。”
曲莫浮微笑,朝我一抱拳,如翩翩佳公子,我有些无措。
“你们三个好配啊。”欧阳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李遥的字,十八的诗词,曲莫浮的剑,武侠小说中经常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真是兴奋……”
李遥朝我伸出手,我笑着握住李遥的手。
李遥看着曲莫浮笑:“要不要寻找点儿江湖的感觉?”
曲莫浮笑,走到我和李遥眼前,温软修长的手指盖在了我们的手上。
“十八。”曲莫浮突然看向我,表情淡淡的,“之前你那个朋友让我测一个字,‘北’,还记得吧?”
我看看旁边站着的欧阳和路芳菲,点头。
“我记得当时我告诉他,是相背又相合,后来李遥说,从心理学上说,当两个人背靠着背的时候,其实是最信任对方的,因为一个人的背后才最脆弱,如果肯把最脆弱的后背倚靠给对方,那么对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李遥没有说错,后来我就想到一件事儿……”曲莫浮的眼睛开始逸动,有着我抓不住的含义。
曲莫浮弹了下月白色缎面武术服的袖口,眼睛看向窗外:“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太过信任对方,可能会忘了回头看看顶住自己背后的那个人……你回学校告诉你那个朋友,这是我对他测的那个字的补充。”
晚上吃饭,曲莫浮已经换了衣服,路芳菲就一直大胆的打量着曲莫浮,曲莫浮本来是非常淡定的人,但还是被路芳菲看的有些脸色绯红,表情开始不自在。
“你干嘛那么看人家。”我碰碰路芳菲。
路芳菲一脸的无辜,眨巴着眼睛:“怎么不能这样看啊?他换了武术服之后前后感觉不一样了,我想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吗,真是的,人长的就是给别人看的吗……”
李遥笑出声,曲莫浮的头越发的低下去,我能看见他嘴角浅浅的笑意。
路芳菲愈加的放肆,歪着脑袋非要看曲莫浮绯红了脸颊,“你干嘛那么低头?又没做亏心事儿?你在台上舞剑的时候也没这么不大方啊?你舞剑都不怕人看,干嘛怕我看啊?”
这次不仅是李遥笑,我和欧阳都笑了,曲莫浮泯着嘴,飞快的站起身朝包间外面走,曲莫浮说:“我先出去一下。”
我实在想不出曲莫浮竟然会脸红到如此程度,竟然慌慌的夺路而逃,而路芳菲竟然还非常无辜的振振有词。
所谓世间情事的小女儿心态,也许就是这样吧,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你听到他的声音,当你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你的心就会那么简简单单的、毫无由来的跳动着,心悸着,眼神也会跟着心跳慌慌的。
晚饭后,有些喝多的路芳菲吵着回李遥安排的公寓休息,我扶着路芳菲回了双人间的公寓,路芳菲倒在床上,连鞋子都不脱就呼呼大睡。公寓里没开灯,我坐在床上发呆,看着从窗帘后面透进来的月光,秋天的月亮,慢慢的远离了温暖的含义。
我一个人靠着墙壁在床上坐了好久,路芳菲的手机调成了震动,然后我就听见手机像是苍蝇嗡嗡一样不停的震动着。路芳菲睡的很实在,中间还给把脑袋下面的被子拽出来,抱在肚子上,怕冷怕疼都是人本能,不用人教都会。
路芳菲的手机嗡嗡了不知道多少下,我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想把缝隙很大的窗帘拉上,然后我就看到楼下有人低着头,来来回回的走着,我顺着窗帘的缝隙看着,终于看清楚,在楼下走来走去的人,是欧阳。
我拉上窗帘,犹豫了一会儿,从拎回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儿啤酒,然后开始想台词
“咦?你还没睡吗?”
“这么巧,你也没睡?”
“被吵的不行,睡不着了。”
……
我看着手里的啤酒罐儿,有些发傻,其实没有人吵我,我也不是睡不着。
我悄无声息的下楼,在出公寓楼道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刚刚爬完6层楼,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儿,然后用力拉开拉环儿。安静的夜里,带着压力的啤酒罐儿发出清晰的“砰”的一声闷哼,我漫不经心的仰脸喝了一大口啤酒。
“十八,你还没睡?”欧阳的声音。
我把不停的冒着泡沫的啤酒罐儿拿开,“恩,换地方就不容易睡着。”
“刚才想叫你,怕影响你朋友。”欧阳飞快的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拿出面巾纸,帮着我擦拭着啤酒罐儿里溢出来的泡沫,公寓门口的路灯光线里,还有热热闹闹的小飞虫。
我和欧阳慢慢的顺着公寓门前的水泥甬路走着,师大校园的夜晚,安静的象一个童话里的森林。
“曲莫浮上次去我们学校,给谁测的字?”欧阳低头看着水泥甬路上,我们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我也低着头,“左手。”
欧阳慢慢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公寓,没有说话。
路边有长椅,我走过去坐到长椅上,不得不承认,我晚上喝的有点儿多,和路芳菲一样多,只不过路芳菲是用喝多来睡觉,而我喝多了,是用来想心事的。我接着喝了一口啤酒,欧阳朝我方向看着,然后一小步一小步的朝我走过来,我转脸看向师大的校园夜景,我的眼角看见,欧阳低着头,慢慢的在我身边坐下。
“左手人很好的。”欧阳转脸看我,“他,他只是不会说话,以前我们宿舍的一个人被校外的人打了,左手明明去把那个人修理了一顿,但回来后还是冷冰冰的说我们宿舍的那个人太不像男人,只会挨揍。”
我转着手里的啤酒罐儿,开始犹豫,1,2,3,4,5,6……
“欧阳。”我转脸看向欧阳,欧阳干净的眼神也看向我。
“我那天给左手讲了个故事。”我仰脸看着墨色夜空:“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我看到的一个什么小说里的,还是我自己编的。”
欧阳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故事好像是说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孩儿,看上了一个穷小子,两家肯定都不同意,门不当户不对,有一次女孩儿过生日,邀请了很多人参加派对,也邀请了那个穷小子,他们都在别墅空旷的大厅里跳舞,跳舞的时候,大厅里所有的刺眼的灯光都关闭了,女孩儿和穷小子一起跳舞,女孩儿告诉那个男孩儿,如果一会儿大厅所有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你还是象现在这样抱着我旁若无人的跳舞,我就跟你走……”我转脸看欧阳的表情,欧阳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欧阳的眼睛:“后来大厅的灯亮了,所有人眼睛都盯在女孩儿和穷小子身上,不知道是本能,还是别的什么,灯光亮的那一瞬间,穷小子就飞快的推开了女孩儿,也可能是他受不了那些和女孩儿一样出身高贵学识广博的那些人的眼神吧……”
“后来呢?”欧阳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我的眼睛。
我避开欧阳的眼睛:“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女孩儿跟穷小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在灯光亮着的地方,你不敢靠近我,就算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你还是会把我当公主,而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我看着欧阳笑,“我讲故事那天,忘了告诉左手一句话。”
“什么话?”欧阳的眼睛盯着我。
我也看着欧阳的眼睛:“如果我是那个穷小子的话,我也会在大厅灯光亮起来之前,把那个女孩儿推开的。”
“为什么?”欧阳眨了下眼睛。
我开始捏啤酒罐儿,象左手之前捏的一样,深夜里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灯光,光线不对等的时候,总要有人承受不了。”
早晨,我是被路芳菲清亮的笑声吵醒的,我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窗前往外看。路芳菲正在跟曲莫浮学太极,曲莫浮的身形转动,轻盈俊秀,路芳菲蹩脚的象个老太太。曲莫浮耐心的每走一个转身就要教路芳菲好几次,路芳菲会歪着脑袋看着曲莫浮咯咯笑。
路芳菲的手机一个劲儿的震动着,我朝路芳菲喊:“你电话响了。”
“十八,你帮我接听一下。”路芳菲的心情大好。
我拿过路芳菲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拼音是张云刚,我接听,张云刚急急的声音:“芳菲,我爸妈过来了,你去哪儿了?干嘛不接电话?我爸已经揍我了……”
我尴尬的打断张云刚:“路芳菲在楼下呢,你稍等……”
我朝路芳菲喊:“你男朋友,你上来吧。”
“你告诉他,让他去死!!”路芳菲高亢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我吓了一跳,赶紧关掉电话。
我看曲莫浮愕然的表情,路芳菲朝曲莫浮笑:“刚才那个动作怎么来的?”
我从窗户退回,把路芳菲的手机放到床上,听见敲门声,开门,欧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手里是早餐,一杯热热的豆浆,还有一个面包。
“谢谢。”我接过早餐,感觉有些熟悉的东西从心底翻腾出来。
欧阳刚想说什么,路芳菲的笑声从楼道传过来,我还听见李遥和曲莫浮说话的声音,欧阳侧侧身,路芳菲披散着头发从外面进来,我闻到淡淡的香水味道。
“十八说你会测字,帮我测个呗?”路芳菲喝了一大口水,看着曲莫浮。
曲莫浮避开眼睛:“测着玩儿的。”
“那也行啊,帮我测测……”路芳菲睁大了眼睛,放下矿泉水瓶子,拽着曲莫浮的胳膊就往桌子前坐下,曲莫浮的低着头,有些拘谨。
李遥看着欧阳:“你要不要也跟着测测,反正也是测着玩儿的。”
“我不测。”欧阳突然涨红了脸,“我不想相信那些。”
路芳菲挨着曲莫浮坐下,看着天花板:“给我测个‘等’,帮我看看爱情,哼,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我不信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
“‘等’字测运气比较好,不适合测感情,‘等’字拆开为竹字头、寺,竹者冬生,,所以今年冬天就能开始你明年的运气了,也就是说今年冬天就能看出你明年的运气……”曲莫浮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路芳菲的表情不痛快:“可是我想测爱情啊?”
“寺者有积德的意思,你明年应该运气比较稳,属于好运。”曲莫浮不管不顾的说着。
我和李遥都有些诧异的看着曲莫浮,路芳菲眉头一皱:“换个字换个字,恩,‘动’,还是测感情……”
曲莫浮咬着嘴唇,手指头在桌子上移动了几下,低下头:“‘动’字也不适合测感情,测运气吧,動,拆开为千里力,说文解为,‘动’,作也。其字从火。论工作的话我觉得是近期工作上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化……”
曲莫浮停顿了一下:“说变化不确切,感觉更像是之前沉积的一些问题,现在一起解决或者是爆发了,转变的方向是好的,《易?彖传》说,动而健,注为:震也……”
“你到底会不会测字啊?”路芳菲的眉毛皱了起来,非常不客气的瞪着曲莫浮:“真是的,不愿意测就拉倒,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合适的……”
曲莫浮表情非常不自然,手指头在桌子上移动着,不再吭声。路芳菲黑着脸去洗脸上的汗水。
“我想测个字。”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慢慢坐到曲莫浮身边。
曲莫浮回过神儿:“说吧。”
“‘等’字,就测感情。”欧阳盯着曲莫浮。
曲莫浮沉默了一会儿,“‘等’字从木,整个字是比较稳的,有期盼的意思。木一般会映射在感情上,你所期盼的这段感情可能不会有开始,也可能已经开始了。如果顺便想测运气,那么明年你的经济效益不是很多,如果全部用来测感情,可能只是寸土之得,但你心情会好。”
李遥看看欧阳,看看曲莫浮,曲莫浮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说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路芳菲去她姑妈家,我和欧阳一起回学校。坐在轰隆响的地铁里,我一直在发呆,我想着师大大礼堂的舞台上,曲莫浮白衣胜雪,轻盈舞动的身形在空中跃起,还有泛着寒光的剑花儿;我想着吃饭的时候,路芳菲大胆着看着曲莫浮,曲莫浮被路芳菲看到脸色绯红,头低低的。
那么曲莫浮为什么不给路芳菲测感情呢??难道曲莫浮不想知道路芳菲的爱情里面到底有什么吗??曲莫浮是不想给路芳菲测感情?还是害怕给路芳菲测感情?
欧阳在我身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随着地铁的摇晃,欧阳的身体会碰到我的肩膀,我转脸看着睡去的欧阳,欧阳的脸型很有棱角,有点儿象我小时候画过的石膏像,大卫?普罗米修斯?年头过的太久远了,我都忘了当初我画的石膏像到底是大卫?还是普罗米修斯?还是这两个名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欧阳的手指修长,就像言情小说中说的男主角那样,彰显着生活的优越性,就像有点儿富家公子哥儿的阿瑟涂抹了防晒油的皮肤。欧阳的运动衫溢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是Fa走珠香□的味道。一个英文超级棒的男生,一个一毕业就可以按照自己梦想前进的优雅男生,可以在加拿大的高等学府中,讲着标准的英文,跟导师交流着课题,会有出身高贵的女孩子,满面笑容的陪在他的身边,在宽敞的网球场散发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挥舞着网球拍子??
地铁进站,欧阳的头歪了一下,碰到我的肩膀,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地铁车窗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和欧阳回到学校,谁也没有提去过师大看演出的事儿,我甚至开始怀疑,好像我和欧阳从来就没有去过师大,曲莫浮的白衣胜雪,曲莫浮泛着寒光的剑,李遥行云流水的楷书,还有我即兴想起来的诗词,都好像只是在我的梦里,我甚至忘了那首词到底是不是我写的。
我甚至忘了我和欧阳在师大夜晚安静的校园里,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可能很多年以后,我会发现,生活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把那些往事处理成了记忆。象小时候学过的文章—《琥珀》,说是多少多少年之前,一个小虫子被掉落了的树脂包裹住,连挣扎的痕迹都被包裹在树脂里面,过了N多年,那个树脂连同被包裹的小虫子一起,给人叫成琥珀,一种残忍的艺术品,因为里面最先窒息的是生命体。
扩招之后,我很少能在食堂抢上饭,只好到快餐厅买饭吃,那儿的东西比食堂贵,所以去的人相对少些,我买的东西也不多,所以食堂和快餐厅对我都一样。
“留点儿留点儿……”我吃了一半的馒头,被一只胖乎乎的手抢走,我看见方小刀那张跟煎饼果子有点儿象的脸。
方小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把左手饭盒上的炒面给我分了一些:“左爷的兔子就好馒头这口儿,我又不能真的满山遍野的出去给兔子拔草,你那个半个馒头贡献了,算集体财产好了……”
“那你干嘛不直接买个馒头?”我盯着方小刀。
左手闷闷的坐到我对面,看都没看我一眼,低头吃着炒面,我非常怀疑,如果没有方小刀,我和左手之间,到底能说上几句话。
方小刀瞪了我一眼:“啥叫吃食堂?吃食堂就是抢食堂吃,自己买多没劲儿,我们要给兔子竖立抢饭吃的意识……”
“十八!”我听见有人喊我,不用抬头我就能听出路芳菲张扬的声音,象她唱歌时候的底气,很足。
路芳菲端着可爱的饭盒,赌气坐到我身边,好像方小刀和左手根本就不存在,“哎,你还没回答我呢,曲莫浮为什么不给我测爱情啊?这个字不合适那个字不合适的,那让他给我挑个字啊?我啊,最喜欢跟人家较劲儿,越是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做……”
正在吃饭的左手抬头看我,方小刀也转脸盯着我:“她怎么认识曲莫浮?”
“我认识曲莫浮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路芳菲不满的瞪着方小刀,“无聊。”
我一声都不敢吭,我怕多说一个字就漏了那天的事儿,我心里忐忑不安,我害怕路芳菲说出来欧阳的事情,我唯一能抱的侥幸就是路芳菲不认识欧阳,我也没给他们做介绍。
“‘等’也不能测爱情,‘动’也不能测爱情?那到底哪个字能测爱情?你让他挑个字好了,一点儿都不像他舞剑那么爽快,亏你还给他写那么好的诗词,哪有那么爽快啊,李遥都比曲莫浮大气,你看人家李遥把你的那个诗词写的多好,十八你记得让李遥帮我们写几幅字,我要挂到宿舍的墙上,震震小人,不对,是震震*****……”路芳菲旁若无人的嘟念着,左手的眼睛来来回回的看了我好几遍。
徐娜低着头从快餐厅门口小心翼翼的进来,我看见路芳菲的眼神凶狠了一下,嘴里嚼着的饭菜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不吃了!!”路芳菲把手里的勺子往饭盒里一丢,站起身就走:“我看见苍蝇就吃不下去饭!”
我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点儿汗湿。
“她怎么认识曲莫浮和李遥?”左手的声音,招牌式的冷淡,我有时候很想问问左手,一定要那么冷淡的语气才能说出来话吗?
我低头小口的吃饭:“之前跟你说过了,师大校庆,我带着路芳菲去的,你可以不捧曲莫浮的场,但我不能,我和李遥是朋友。”
“你和路芳菲很熟吗?你带她去师大?”左手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张了张嘴,感觉自己有点儿卡壳儿,我愣了几秒,“什么啊,你们也知道啊,路芳菲最近很倒霉啊,我带她出去散散心不行吗?”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小诺、许小坏,就连祝小希和杜小兮都比路芳菲跟我的关系的近。
左手盯着我的眼睛:“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干嘛那么紧张?想打架?”
“哎哎,说正事儿,你给曲莫浮写什么诗词了?”方小刀往我身边凑了一下,放低声音,“说下说下。”
我反感的推了方小刀一下:“说什么啊说?你又不懂什么意思……”
左手突然扔了手里的勺子,站起身朝快餐厅外面走去。
“看看看看,你干嘛这么说啊?好像我们多没文化似的?”方小刀不满的瞪着我,“不就是唐诗宋词吗?我都背了几百首了,不会作诗都会溜了,打蛇也别打七寸啊,专捏人家左爷的软肋,你就是上次说了句‘秦谁无梦谬’吗……”
人要是倒霉的时候,据说喝凉水都塞牙,我不得不承认,我属于经常塞牙的那种人。如果不看前半句,肯定好多人会以为我生活的有多好,人家会说,看看人家的生活多好,都能经常塞牙了,所以我倒霉的时候经常傻呆呆的望着天,我问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说伙计,有拿牙签在牙缝里来来回回抠凉水的吗?
小童不好好学习,补习成绩就是上不去,不是我不教,是不管我教多少,小童根本就不听。小童说他们老师说了,他的成绩在他们班级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终于明白,我神圣的家教工作其实说白了就是每天不停的用开水烫着死猪。
我用绝对超过100摄氏度的开水,烫了将近20几天的死猪,结果就是,死猪还是死猪,开水也还是开水,要是不收费天天闲着没事儿烫烫死猪也无妨,生命在于运动吗?问题是我属于那种不仅要用开水烫死猪,顺便还得收费。
小童爸爸朝我瞪眼:“你是怎么教我儿子的?成绩比原来更差!!”
其实小童爸爸说的不太对,最初补习的时候小童的成绩就是鸭蛋,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鸭蛋更差的成绩吗?但如果小童爸爸非要这么说,我只能说他对孩子的期望值太高了,有可能小童考的那个鸭蛋是个双黄。
“你的家教费最多给你一半!”小童爸爸朝我瞪眼。
我有些不服气:“之前都说好……”
“嗯?”小童爸爸站在我面前,慢慢的把一条腿上的裤子往上撸着,然后,我就看到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假肢,我心里打了个寒颤。
小童爸爸眯着眼睛看我:“你有意见吗?”
“没有。”我真不敢有意见。
于是,本来两百多点儿用开水烫死猪的费用,我只拿到了100元。
从小童家出来,我喘着粗气,说了一句“大爷的”,等我骑上自行车,我又把那100元拿出来,对着阳光看了好一会儿,又说了一句“他大爷的”,然后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回学校。
那个时候还不太流行R&B,要是放在现在这会儿,肯定会一路哼着“马善—被人骑呀!人善—被人欺呀!”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周杰伦能红,而我最多就只能用开水给人家烫烫死猪的原因。
上会计课,欧阳拿出一个很厚很精致的本子,欧阳看着我笑:“你能不能把你那天写给曲莫浮的词写在我这个日记本上,我很喜欢那首词。”
“不要了吧?”我第一次感觉到拘谨,欧阳的日记本?
欧阳把日记本扉页打开,往我身边靠了靠,声音有些耍赖的味道,“当然要写了,将来你成了名人,我还要跟人炫耀说你是我朋友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欧阳拿出一直碳素笔,抓住我的手,把碳素笔塞到我手里,欧阳的手不仅修长,还很温软。
“就写这儿。”欧阳按着扉页的封皮,把日记本推到我面前,我靠近日记本,竟然能感觉到欧阳有些温热的呼吸,我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
欧阳又往我身边凑了一下,小声笑:“放心吧,我肯定会珍藏的,你要是觉得亏了,我请你吃饭?”
我不敢转脸看欧阳,我感觉到欧阳距离我太近了,我开始在欧阳的日记本扉页上写那天曲莫浮表演太极剑时我写的那首词,我写的很慢,我甚至都感觉到那支笔有些不听我手指的使唤。
“给你听点儿东西。”我听见欧阳小声说。
我转头,看见欧阳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超薄的WALKMAN,索尼的,那个时候还流行着卡带,索尼WALKMAN,还有爱华的超薄的卡带机都是学生梦寐以求的。
“你写你的。”欧阳笑着把一直耳塞递向我的耳朵,我低着头一笔一划的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欧阳轻轻的把耳塞放进我的耳朵中,还调了调了位置。
然后,我听到有古筝的声音,是《春江花月夜》,我惊喜的转脸看着欧阳。
“后面还有《广陵散》的曲子。”欧阳得意的看着我笑,“我没事儿也喜欢听这些,可以静心。”
然后我和欧阳把中级会计的教科书竖起来,两个人小心的把听耳塞的地方挡住,我在欧阳的日记本扉页上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欧阳拿过日记本,满意的看了好几遍,才放进背包。
杜小兮的朋友有一张美发厅的折扣卡,马上就要到期了,为了不便宜美发厅,杜小兮拽着我和祝小希一起去理发。我们三个一起按照折扣卡上的地址找到那个美容美发厅,看着还挺大气的,估计消费层次不低,我有点儿心虚,我向来在人民币前面没有什么底气。
祝小希朝我笑:“十八,我们三个要剪一样的发型,好不好?谁让我们关系最好了”
进了美发厅的一瞬间,一个美发师朝镜子里一看,我也看镜子里面,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他转身:“啊,我记得了,你是那天那个公交车上的……”
我终于想起来,那个在双层巴士上踩脏我白色运东鞋的男人。
男人不大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头发,看着我们笑:“那天真是对不起。”
杜小兮也开始嚷:“对啊,就是你,今天我们剪头发,你要给我们打折,打最大的折扣。”
“肯定打折,你们都剪头发?”男人秀气的笑着
祝小希抢着说:“是,都剪,而且我们三个要剪一模一样的发型。”
男人疑惑的看着我们:“为什么要剪一样的发型?剪头发都是根据自己的脸型啊?”
祝小希闷声说:“因为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
剪头发的时候,男人说他叫延晟。
我靠着沙发,从镜子里面看着杜小兮很是惬意的闭着眼睛,延晟的手和剪刀在杜小兮的头发上飞舞,有些乱飞飞的头发从空中慢慢的飘落。
祝小希轻轻碰我,小声说:“十八,知不知道?人的头发最容易背叛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头发只有在别人的手里才变得敏感和舒服,自己怎么摸自己的头发,感觉都像是摸了一把大葱,毫无感觉。”
杜小兮舒服的打着瞌睡,就那样还没忘了啰嗦,“……财产公有制的那堂课,我们政治老师超级的搞,我们讲政治的时候,老师还说呢,你们知道人民大会堂还有你们一个椅子腿儿吗?你们知道天安门广场的那些地砖有半拉角儿是你们的吗?哼,上次去天安门城楼还格外要了十块钱呢?我怎么就不知道人民大学的食堂还有我一个饭勺子呢?”
延晟扑哧笑出声,祝小希皱皱眉:“丢人哪,天天就会想到食堂和包子,连饭勺子都不放过,你就不能有点儿创意吗?”
延晟给我剪头发的时候,我半闭着眼睛,因为有头发从的眼前滑落,延晟的手指很灵活,人家都说剪头发的男人多少都有点儿娘娘腔儿,因为他们要给女人剪头发,不能冷场,要说很多话。延晟的手指头在我的头发上游移着,我第一次体会到祝小希说的话,原来人的头发真的会背叛自己,那种感觉,让我想到欧阳把索尼WALKMAN的耳机塞入我的耳朵中,这样想着的时候,我闭了闭眼睛,有头发从我的鼻尖儿上花落,痒痒的。
那天延晟没有收我的钱,说是算是给我陪罪。
延晟说话的时候,我想起刚才剪发的时候,延晟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在我头发上滑过感觉,我会很想睡觉,好像被一双魔力的手催眠了,醒来的一瞬间,感觉到延晟的手指间在拢我的头发的时候滑过我的下巴,有些痒,我一个机灵,睁开眼睛。
延晟在镜子里面看着我笑:“睡着了?”
我从镜子里看到祝小希和杜小兮头靠着头躺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
那天晚上,录像厅轮到我值班,我坐在最后排,录像厅的光线暗暗的,我摸着自己的头发,却怎么都找不到延晟的手指在我头发上滑过时那种慵懒的感觉。
投影仪上播放的片子是刘德华的《天若有情》,吴倩莲和刘德华搭的戏。
黑暗中,左手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还在摸着头发。
左手坐下就直接看着录像画面,连跟我打个招呼都没打。
“哎。”我碰碰左手。
左手转脸看着我,声音有些冷淡:“怎么了?”
“你干嘛话那么少啊?”我终于没忍住,压低声音看着左手。
左手转脸接着看录像,好像有点儿不屑:“没事儿说那么多话干什么?累不累啊?”
我看了一会儿左手,左手也转脸看着我,其实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我站起身朝录像厅外面走,左手拽了我一下,声音很低:“你干什么?”
“我找人说话去。”我甩开左手。
那天刚好是傍晚,学校甬路两边的梧桐树,掉了很多叶子。我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抄了好多可供寻求兼职的工作。
我靠着宿舍的窗户,忽然开始想,欧阳是不是永远都不需要像我这样,整天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兼职的工作?想着这学期的学费,还有生活费,还有住宿费?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烦躁,我恼火的丢了手里的圆珠笔,看着旁边饭盒里学校食堂得了黄疸病的馒头发呆。
我深呼吸一下,拿回圆珠笔接着划可能还有希望的兼职,划到最后一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喘息着用力掰断了圆珠笔,用折了的圆珠笔狠命的戳着饭盒里的馒头。我不晓得那个倒霉的馒头被我戳了多少下,我只知道最后一下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头,我看到有血迹慢慢渗出来,从我的我手指头上滚下来,滴在面目全非的馒头上。
我喘着粗气,扔了手里的圆珠笔,然后宿舍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谁?”我抓起电话。
左手非常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是我,曲莫浮来了,他说给你呼机留言了,你没回他,他找我了。”
我这才想起,呼机已经好多天没有换电池了。
我去到左手宿舍,一身白色运动服的曲莫浮坐在欧阳的床上,左手坐在桌子上,态度非常冷淡。
“你手怎么了?”左手盯着我的手指。
我看了一下手指头,用力甩甩:“开宿舍门的时候划破了。”
左手别开眼神,看着慢慢宿舍窗户外面,学校宿舍的灯光不够暖和,因为学校只肯给110的电压。
曲莫浮来找我,我很意外。曲莫浮是一个人自己来找我,我更加意外。
“我刚好路过你们学校,顺便过来看看你。”曲莫浮打量着左手的宿舍。
我打量着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衫的曲莫浮,长期习武的曲莫浮,他的身形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种修长的飘逸,就好像所有身体的重量没有全部放在脚下。我有些紧张,我害怕曲莫浮说起师大校庆那天,欧阳和我一起去看演出的事实。
“顺便想请你喝酒,谢谢那天你给我写的词……”曲莫浮看着我笑,曲莫浮越是笑,我心里就越是没底儿。
“李遥呢?”我打断曲莫浮。
曲莫浮从欧阳的床上站起,看着欧阳床铺靠着墙的那排书籍,笑:“这么多书?都是英文的,欧阳……”
“李遥,没和你一起来?”我慌里慌张的打断曲莫浮。
曲莫浮看看我,又看看左手:“附近有酒吧吗?我请你们喝酒。”
我以为左手会拒绝,左手看看曲莫浮,没有说话。
曲莫浮给我的印象是淡定的从容的,也是儒雅的,所以我怎么都没想到他在酒吧喝酒的样子可以那么随意。我游移不定的转着手里的啤酒杯,我想问曲莫浮为什么不给路芳菲测爱情,我想曲莫浮来找我,不光是为了过来请我喝酒,也不光是为了路过我们学校。但左手坐在旁边,我什么都没问,我也害怕曲莫浮把欧阳和我一起师大的事情说出来。
酒吧里咿咿呀呀的,有一个戴着护腕、光头的男人对着麦克风唱着我听不懂的英文歌曲,左手就一直盯着那个唱歌的男人看。我低着头看着那个被自己用碎裂的圆珠笔戳破的手指头,忽然很可怜那个被自己戳的不成样子的馒头,人家馒头没惹我。
“这酒吧的环境还不错。”曲莫浮笑着喝了一口啤酒,也看着唱歌的男人,“Beatles的Yesterday,我读高中的时候,学校的广播站放了三年,每天中午在食堂吃饭都能听到,一开始不喜欢听,每天光想着考试就会烦躁,后来不听反而不习惯了……”
光头男人怡然自得的随着音乐的声音哼着尾调儿,从小小的台上慢慢走下来,左手转脸淡淡的看了一眼曲莫浮,转身朝唱歌的男人走过去。
“你路芳菲找我说,你故弄玄虚。”我转脸盯着曲莫浮,“她说你不给她测感情,说我骗她,基本上你在她心目中就是一江湖骗子。”
曲莫浮突然笑了一下:“任性。”
曲莫浮的语调儿有点儿恰到好处,就像热恋中的男孩儿女孩儿斗嘴的时候,男孩儿会宠溺的对女孩儿说“不准耍赖”,我喝了一口啤酒,看见左手和唱歌的光头男人在一起说话,光头男人还拍了一下左手的肩膀。
“十八。”曲莫浮用手里的啤酒杯碰了一下我手里的杯子,“把手掌摊开。”
我慢慢摊开自己的双手,酒吧黯淡的灯光下,我甚至看不清自己手掌心的纹路。曲莫浮看看我的手掌心,慢慢的伸出手平,放在我右手的掌心上,我能感觉到曲莫浮掌心的温热,我有些不知所措。
“会觉得辛苦吗?”曲莫浮的眼神象溢光的流彩。
我的心里莫名的难过,我想起宿舍的垃圾桶里,那个被我用折断了的圆珠笔戳的不成样子的馒头,我转过头,看到左手往我和曲莫浮这边看,眼神冷冷的。
“十八,从你掌心上滑过去的东西太多了。”曲莫浮的声音有些飘渺,“有时候很容易的,只要你感觉有东西从你手掌上滑过,你本能的握一下手掌就可以了,然后东西就会留在手掌里了,就像我们小时候抓蜻蜓和蝴蝶一样简单……”
我拿开手掌,没有说话。
曲莫浮往我杯子里倒啤酒:“你太敏感了,连本能都忘了……”
光头男人开始往台上推左手,左手好像推脱着,光头男人只是笑,推左手上他刚才唱歌的地方,左手有些被动的被推到台上。
“李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有点害怕曲莫浮说的太多。
曲莫浮的眼神异样了一下,转脸看着左手的方向,没有说话。我听见有音乐响起来,左手低头看着手里的麦克风,坐在光头男人最初唱歌的地方。
我听见左手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了出来,是张镐哲的那首《不是我不小心》:
“从来不敢仔细看你
只怕就此迷失自己
虽然你不是我的唯一
神情却叫我无法逃避
只希望默默的吸引你
到底付出真情几许
虽然你从不曾在意
我仍深深的责备自己
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难以抗拒
不是我存心故意只因无法防备自己
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难以抗拒
不是我存心故意只因无法防备自己
想告诉你我的心情
你并不是我的唯一
虽然你说你不在意
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
……”
然后,我听见曲莫浮有些自言自语的声音。
曲莫浮说:“十八,人有私心,不一定是爱上谁了,比如我,比如李遥,再比如你。”
手的声音在黯淡的酒吧里,幽幽远远的,我转头看着曲莫浮:“你真不像学生,一点儿都不像。”
曲莫浮转着手里的啤酒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光头男人开始给左手鼓掌。
“十八。”曲莫浮的眼神有些异样,“你们想测字,都可以来问我,那么我想测字呢?我又要去问谁呢?你不高兴了可以放开了喝酒,可是我不高兴却不没有办法放开了去喝酒,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喝了酒也还照样是不高兴,很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我却看的清清楚楚的,我永远没有办法像个未知的人一样生活,我也很想象路芳菲那样,高兴了就可以放肆的去笑,不高兴了可以放肆的嚷,一张脸上可以挂满悲欢离合,哪怕是路芳菲任性,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
我终于明白,曲莫浮喜欢路芳菲什么,我以为潇洒俊秀如翩翩佳公子的曲莫浮,一眼洞悉十年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不快乐?可是,很多东西都看透了,还能看到快乐吗?
“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当学生的快乐?”曲莫浮的叹息,在黯淡的酒吧里,慢慢的稀释开,蔓延成了一种寂寞,一种别人没有办法跟上他的寂寞,象他喝下的啤酒。
左手从台上走下来,之前唱歌的光头男人热情的拥抱住左手,左手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曲莫浮有了醉意,慢慢伏在吧台上,我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
曲莫浮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我知道,李遥最先认识的你,有朋友是最快乐的事情,我不懂诗词,可是李遥也不懂测字,都说爱情有排他性,其实朋友也一样,人这辈子可以有很多朋友,可为什么都说知己只是一个呢,唯一一个最能知道自己信心心思的人,那样活着是不是不寂寞……”
左手走过来,坐到我身边,看着伏在吧台上的曲莫浮:“他怎么了?”
“喝多了……”我推推曲莫浮。
曲莫浮从吧台上慢慢起来,眼神懒散,“我没醉,左手,你都不知道上次我们学校校庆,我舞剑的时候,十八在台下给我写的词,太……”
我吓了一跳,赶紧打断曲莫浮:“没醉啊?那你帮我测字吧,测字测字,就测,测‘谈’……”
“测什么?”曲莫浮的眼神,又恢复了淡定,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了一下。
我有些无意识:“就测和别人沟通吧。”
左手点了支烟,转着手里的打火机。
“‘谈’字从言从炎,互为依存,炎而上,所以我觉得,应该会谈的顺利,就是只会越谈越好,不会越谈越糟。”曲莫浮看看我,又看看左手,好像笑了一下,“談者,和懌而悅言之。十八,所以你不要着急,对方说不定比你还着急呢,恩,彼此静下心来,慢慢的,试着去了解对方,就会谈的很好了。”
左手突然开始不停的拍打着衬衫,我看见有烟头从左手的衬衫上滑落。
曲莫浮喝了一口啤酒,笑:“‘谈’字五行从火,吉,目前刚刚秋天,所以按照火为水之妃,近期谈开最好,不要拖到深冬,要不就干脆到明年开春再说,木生火的,懌字意思就是悦,说话本身就像是在聊天,多说点儿对方喜欢的,氛围轻松就好啊。”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曲莫浮,说实话,我急急的打断曲莫浮说测字,是怕曲莫浮把那天我和欧阳在一起的事情说出来,我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想测字的意图。我抬头,看见左手也迷茫的看着我。
那天晚上,喝完酒已经很晚了,晚到酒吧都要打烊了,曲莫浮真的喝醉了,他走路的时候有些跌跌撞撞的。但他却不肯留下来,也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去见路芳菲,我很奇怪曲莫浮为什么这么突然的来找我,又突然的离开。
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想可能曲莫浮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在作祟,就像我用圆珠笔划着一串又一串的兼职工作,划到最后,我恼怒的掰断了圆珠笔,还用圆珠笔用力戳学校食堂得了黄疸病的馒头。
人有时候真的会莫名其妙的寂寞,寂寞的时候你就一定想找人说话,听你说话的那个人除了会回应你,还需要非常的安全,然后你所有的窘态和秘密都会像是对着大风对着黑夜吼出去,然后深呼吸,然后再变回原来的自己。
曲莫浮上出租车的时候,非常小声的跟我说了一句话,曲莫浮说:“十八,别告诉李遥,我来找过你。”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着曲莫浮。
曲莫浮靠着出租车的车窗,看着我笑:“在李遥心里,我是他的朋友,而他是你的朋友。”
然后,出租车开走了,我愣在原地,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左手点了支烟,香烟的炭火儿在黑夜里一闪一灭的。
“去我哪儿吧。”左手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碾着什么东西,“学校现在进不去了,都后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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