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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接下了这个活。我想我还是要和陈昊道谢的。约他避风塘吃饭,给他要了他的最爱海蟹粥。
陈昊不愧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经纪人,粥还没上来,他抓紧时间问我:“怎么样?”
我老实回答:“提高了酬劳,而且预付了一部分。我可以对资料提出修改,但必须事先跟林志安商议。”
“现在不必通过我了?”他说,“其实你看,我并没拿过你任何回扣。”
我有些脸红,好不容易才压住。
陈昊点点头。“替名人写自传还是有压力的,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更不能说,你看——”他给我一份报纸。娱乐版,大标题赫然在目:歌手林嘉惠被爆曾在夜总会谋生,经济公司称不予回应。
陈昊说:“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我刚好认识。他说,报道出来不久,他就收到可观的一笔钱,明确让他不要再提到这件事。而且当时采访的见证人也马上改口了,有钱就是好啊。”
我说:“这至少表示,林嘉惠确实是个神秘女郎。”顿一顿,我又说:“把钱递到他手里的,是不是一个英俊得不太像话的男人?”
陈昊皱着眉头。“小勤,我忽然有点后悔。你可不可以推掉这活?我有种预感,这会是一个麻烦……”
“哈哈。”我笑,“我知道你在胡思乱想。”
他不语。
“可我已经无法回头啦。”
“为什么?”他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
我飞快地说:“因为我已经装了两匹的新空调,买了一瓶JO.MALONE的玫瑰香水,两个工人正在我的浴室里挥汗如雨——为了我的新浴缸。”
我本来以为陈昊会气得拿勺子扔我,没想到他只是叹口气:“你自己考虑清楚。”
“谢谢。”半晌我才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找机会。不然也许我会饿死在北京。”
“话别这么说,更何况我欠你的。”他马上接道。
我忽然又不耐烦。“陈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欠我。那件事我不怪任何人。也请你不要再提。”
他傻傻的:“可是我……”
“你什么你?你很烦知不知道?你要我说多少遍?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
他噤声。过了半晌,忽然,声音颤颤:“小勤,我昨天听说……张力他……回国了。”
张力。
哪位同志是张力?
我用手支着额头想。张力这个人,和我庄小勤,是什么关系呢?
“头痛。”我对陈昊说。
“你还是怕听这个名字吗?”陈昊问。
“你说呢?”我反问他。
“不是说都过去了吗?”原来陈昊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我跟他告别,独自回到家里。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红双喜,有些过期的香烟,我好不容易找出来,猛吸两口,往事如烟。
张力,没错,我怕听这个名字。
张力是我的初恋。
四年前,我来到北京,是因为张力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张力说:“小勤,你为什么不肯过来?难道你不相信我?难道我会让你挨饿受冻睡马路吗?难道我会对你不好吗?”
那时的庄小勤是个傻姑娘,一看这信就乐颠颠地跑到了北京,18岁,高中刚毕业,没有一技之长只有美丽外表的我,以为每一个有爱情的女孩都是公主。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的。甜蜜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张力那时在广告公司上班,他经常带着同事回家吃我做得一塌糊涂的水煮鱼,炫耀地说:“这是我老婆!”陈昊便是那些羡慕的同事中的一个。我只是没看清,其实大多数人眼睛里有不以为然,他们都是高学历、高收入,而我高中才毕业,晃荡了一年没有工作……但是幸福会蒙住一个人的眼睛,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
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张力说他要去欧洲念传媒。因为传媒专业很少给留学生提供奖学金,所以我就问他:“钱呢?”
忽然张力就发火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那么凶地发火。他大声吼:“钱呢?你还好意思和我提钱?你来北京一年,从来没想过出去工作,你知道房租多少钱?水电费多少钱?给你买衣服多少钱?”
我当时就傻了。很久很久,我只是小声申辩:“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么说没有用,当爱情消失了,它就是消失了。你哭天抢地、怨天尤人,都是没有用的。
后来张力就真的走了,半个月以后。临走的时候留下纸条:小勤,房租还有两个月。银行卡在你包里,密码你应该知道,还有八千块,可以用到你找着工作。
两个月,真是漫长。我揣着那张卡就去了国贸,一条Versace的印花雪纺礼服裙4000块,再加一双3000的Ferragamo羊皮高跟鞋。还剩下一千块,我取出来,到圣地亚餐厅吃牛排,打车回家。
那天的我非常美丽。白色雪纺长裙穿上身,银色的高跟鞋闪闪发光,只要一枚钻冠,我就是真正的公主。
小刀切向手腕的那一刻,请相信,对于生活,我其实无比留恋。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左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打着吊针。我努力回忆了半天,非常困惑,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难不成我会像玛丽莲?梦露,吃下安眠药然后打电话求救?
我侧一侧身,就听到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庄小勤,你醒了!”
是陈昊。他说他对不起我,当晚去找我忏悔,我不开门,他觉得不对,撞门进去,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
“你怎么对不起我?”我有气无力地问。
他说:“一个月以前公司有个派对,我介绍了我一个女朋友给张力认识。”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孩看上了张力,她家很有钱,已经全家移民瑞士,她出钱供张力去德国斯图加特念传媒,他们的婚礼……会在维也纳举行。”
那一刻我觉得很轻松,是真的轻松,发自肺腑。
原来他离开我,并不是我的错,只是,他找到了更好的生活。
陈昊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伺候了我半个月。我说,我要出院,我已经没钱交医药费。他说我给你垫着。我说谢谢你,他说不用,我欠你的。
陈昊离开广告公司去了一家二流出版社,所有的人都说他脑子进水了。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广告公司那样的地方让人只能过浮躁的生活。而且,他也老了,不再愿意接受无休止的加班,而真正的原因,我知道,或许,只有我。
他看过我无聊时写的博客,认定是我有前途。
“庄小勤,欠我的医药费,你想不想还?”
“想。”我说。
“给个导演写本书,当然署他的名字——你干不干?”
“为什么找我?”我问他。“我从来没写过什么东西。”
“因为你够便宜。”陈昊说。“而且,我欠你的。”
那是我作为枪手的第一笔活,我记得很清楚,我埋着头写了十几万字,赚了5000块。陈昊把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哭了。奇怪,张力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决定自杀的那一刻,我也没有一滴眼泪,但是当那几张红红的票子接触到我的皮肤,我简直哭得像火山爆发一样,气咽喉干。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里,我最爱的还是钱。”一边哭,我一边和陈昊贫嘴。
“想哭就哭,”他沉声说,“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这真是至理名言。伤心,爱情,笑和眼泪,都将被时间打败,终成回忆。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这天杀的回来了。
我积蓄过全身的力量,想要报复。现在机会来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或者我应该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扇他一耳光,告诉他,我已不再是往日的庄小勤。
天真,就算是同在一个城市,或许我们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也好,谁也不必看见谁的得意,谁也不必体会谁的伤心。
我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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