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就我和妈妈两个人。
我们没有去饭店,妈妈和我到超市买了不少的菜回家,和我对着菜谱一边研究一边烧。我们用母鸡炖了一锅热乎乎的汤,看上去味道好极了。
妈妈感慨说:“和女儿在一起真开心,好久都没有过年的感觉了。”
可不是?以前每一年过年,我都是跟阿婆俩胡乱吃吃,然后她出去打一天的牌,我则一个人躲在家里看一天的电视。哪里像林媚家那么热闹,单单走亲戚就要走三天!
想到这里,我给林媚打了电话,她在那边肉麻地说想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还没来得及答呢她的电话已经被小Q抢了过去,小Q在那边尖声喊:“优希姐啊,明天的春节晚会可以听你唱歌啦,我在电视上看到预告片,你不要太酷哦。”
“嘿,别老吹,看了再说么。”
“我开学就可以读书去了。”小Q说,“我到时候就跟我同学死吹,我有个姐姐是大明星呢!”
那边一阵混乱,原来是林媚又把听筒抢了过来:“别理她,她一向神经的。”
“小Q通过入学考试了?”我问她。
“是呀,鬼使神差的过了,所以啊,我姨父高兴得要在‘东方巨舰’请客呢,要知道那可是你这样的富人才去得起的地方。”她讽刺完我,在那边哈哈地笑。
“那小Q岂不是可以看到黑皮了?”我说。
“嘘!”林媚示意我小声些,“过年他一定回家了,才不用担心呢。”
挂了电话我又打卢潜的手机,这些天了,一直都不通,我指望除夕夜他会开机,谁知听到的还是冰冷的机主关机的通知声。
妈妈问我:“还跟谁打电话呢?”
“电视台的导演。”我说,“我对我帮助挺大的,我想我应该问候一声的。不过算了,他没有开机。”
“那就给你阿婆打一个吧。”妈妈说,“她一个人在家过年挺没意思的。”
“我不打,要打你打。”我真不明白妈妈,阿婆对她那样,她干嘛还要惦记着她。我敢保证,就算是爸爸,也不一定会记得打个电话回家的。
可妈妈真的打了,没说什么,只是很简短的问候。然后告诉她我会在开学前一天回去麻烦她继续照顾我。
“她说什么?”我问妈妈,“她要是不愿意我和她住在一起我可以出去租房子住。你放一百个心,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个人住?”妈妈说,“你阿婆什么也没说,你可别想什么烂主意,让妈妈在这边安心做生意,要是状况好,高三的最后半年我就回去陪你,等你考完试我们母女俩再做打算。”
“这还像话。”我老三老四地说。
妈妈嗔怪地笑笑,给我递上一大碗鸡汤。我刚喝下一大口,手机就传来有短消息的通知音,我心里一阵狂喜,赶紧拿出来一看,却不是卢潜。而是我差不多忘了的一个人齐明发来的。那则短信说:“问林媚要了你的手机号,祝你新年快乐!顺便问一句,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回他说:“别胡说。也祝班长大人新年快乐。”
回完了,看妈妈看着我,我自己招认说:“是我们班班长,发短信祝我新年快乐来着。”
“男生?”
“男生。”
“优希。”妈妈笑着问我,“你跟妈妈说实话,有没有男生追你?”
“废话哦。”
“那就是有喽?”她依然笑笑地望着我。
“安啦,我不会恋爱的。学校里的那些男生都挺弱智。”自从认识卢潜后,我真的对学校里的那些小男生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常常收到情书,要么和林媚一起笑着读完它,要么看都不看就扔掉。
“那妈妈就放心了。”妈妈说,“谈恋爱要慎重啊。你看你妈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你后悔嫁给爸爸?”我问她。
“倒也不。”妈妈狡猾地说,“要不是嫁给你爸爸,怎么会有你呢?”
哎,大人就是这么狡猾,不过我对妈妈真的有了很多新的认识。当我靠在她身边看我在电视上又唱又跳,看她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幅为我骄傲和倾倒的样子来,我感觉到了以前和她之间从来没有感觉过一个词,那就是:亲密无间。
我不是没有想过留下。在这里念书陪她,每个周末的时候回来喝她的汤和炒得有些半生不熟的青菜。可是,我心里惦着一个人,在那个我生活了快十八年的城市,有一个才刚刚开始的故事,我无论如何要知道它的结局,无论是悲还是喜,我都是那样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
新学期开始的前一天,我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被阿婆收拾得前所未有的干净,空调也修好了,正在呼呼地往外冒热气,阿婆正在厨房里专心地烧着一条鱼,见了我,没什么话。
我把妈妈给她买的礼物递给她,那是一套新型的保健内衣。她把她很随意地扔到沙发上,然后才问我:“你回来做什么?”
“念完高三。”我说。
“你妈这些年给的生活费,我会算还给她。”阿婆说,“我可不想欠她的。”
这些年,我阿婆收到的每一笔生活费和我和每一笔零花钱都是我妈辛辛苦苦挣来的,我爸一个子儿也没有掏过。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爸春节回来过一趟。”她说,“不过被我打走了。”
我没答话。
她又说:“房契在我这里,我没死之前,谁也别想卖。”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我告诉她我很累了,吃完饭要睡觉了。
“睡吧。”她破天荒地关心起我:“新学期报到的钱有了吗?”
“我妈给过了。”
“哦。”她不说话了,背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第二天到学校报到,林媚看到我,开心地什么似的,就差没把我抱起来打转。在教室门口,我和齐明擦肩而过,他喊住我说:“优希你回来了,我看到你在春节晚会上的表演了,唱得真好。”
“呵,承蒙夸奖。”我心里想,那些乱哄哄的节目你不是不喜欢看的吗?
“我有的时候想,其实一个人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最幸运的了。”他并不在意我语气里的冰冷,而是搓着手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太强求,认为万般皆下品。真是傻得可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降低自尊来剖析自己,这多少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好看着他,很做作地笑了一下。
“你不走真好。”他说,“五月就是艺术节,少了你可不行。”
“优希现在是大牌,出场费你付得起么。”林媚笑呵呵地把我从他身边拖开,小声地说:“书呆子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莫理他。”说完又说:“我呆会儿有点事,不和你一块回家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我问她。
她不肯说,卖关子得要紧。算了,反正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懒得逼问她。更何况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去找卢潜!
一看时间还早,我没有打他的手机,而是直接去了电视台。半路上竟然遇到小Q,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优希姐,优希姐,没想到竟然遇到你!”
我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爪子,她又大喊说:“哇,你这身衣服好漂亮,在哪里买的?”
“看不出来哪里漂亮,三年前就流行过了。”旁边忽然有人慢吞吞地发话。我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小Q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她看上去很漂亮,不过很高傲,眼睛看着我时候,是斜着的。
“优希姐我来介绍。”小Q热情地说,“这是我的新同桌阿萌。全班就我们两个算是转学生,所以我们感情好。”
她又对阿萌说:“这是优希姐,她是大明星,唱歌跳舞都棒极了,你要是看电视就可以常常看到她呢。”
“电视最弱智,我从来不看。”那个叫阿萌的女孩上上下下地将我一阵打量,头头是道地评点我说:“不过呢,长得倒是挺有性格的。”
这些小女生!
我拍拍她俩的头说:“我还有事走先了,你们早点回家哦。”
“切!!”小Q和阿萌在我声后拖长了声音。
哎,小Q总算有女伴了,总比她整日和那些小混混男生呆在一起的好。有书可读的小Q看上去好像也乖了许多,至少,头发是黑色的了。
我在电视台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上去。可我还没有走进电梯迎面就走来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我有些轻微的眩晕,我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优希?”卢潜走近了,喊我,“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不可以?”
“不是。”卢潜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办,等我办完事打你电话,OK?”
“什么时候办完事?”我问他。
“尽快。”他说,“我刚回来,一大堆的事等着我处理呢。”
“如果你不想见我你可以直说。”我放大了嗓门。
“瞧你说的,看到你我不知道多高兴呢。”他说,“听话,等我忙完我们再一边喝咖啡一边详谈?”
“你不许骗我。”我说,“不然我天天上这里来找你。”
“呵呵呵,我求之不得。”他好像真的是有急事,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拉着我往电视台外面走。跟我说完再见还叮嘱我:“手机开着,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点点头,他的车绝尘而去。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急成这样,他竟然没想到要带我一程。我有些心酸地独自坐公车回了家。
好在晚饭不是太差,阿婆人虽不在,饭桌上倒是留了菜,这多少让我有些安慰。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林媚对我说:“优希请你帮个忙好吗?”
“说吧,我们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不是和电视台的导演熟吗?你替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演出的机会给会跳舞的男孩不?报酬也不用太高,够生活就行了。”
“你?”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黑皮啊。”她说,“‘东方巨舰’不再用外地人,他被炒了。”
“关你什么事?”
“做好事么。”林媚说,“你忘了他曾经把钱还给我们的事了,其实他这人挺好。还有啊,今年除夕夜,我们去‘东方巨舰’吃年夜饭,我去洗手间的途中被两个小混混缠住了,多亏他替我解围。”
“哦?”我看着她,“是不是我去南方一趟错过了很多很精彩的故事啊?”
“会让你知道的啦,你要给我时间慢慢说么。”林媚说,“一句话,这个忙是帮还是不帮?”
“只要你如实招来,我一定帮!”我说。
林媚做贼心虚地叫起来:“坏优希你别乱想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我看他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也是孤孤单单的,自从上次出了事,街舞也不让跳了,现在工作又丢了,你说我忍心不帮忙吗?”
“是是是。林媚就是活雷锋!”我说。
卢潜终于打电话约我。依然是在上次的星之屋咖啡屋,依然是二楼的射手厅。他依然等了我半天,依然茶喝掉许多,烟抽了好几根。
一切恍如隔日。
“坐啊。”他招呼我,“傻站着干什么?”
我坐下来。问他:“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怎么忙得完?”他说,“以后会越来越忙了。对了,我要告诉你,新秀比赛我替你报过名了,初赛在四月中旬。这次比赛要求是原创歌曲,陈小姐说你歌曲创作和你参赛的费用都由他们公司负责。他们看过你在春节晚会上的表演了,对你越来越有信心。”
“我一定好好唱。”我说。
他朝我伸开双臂。我笑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他环住我说:“下次别再到电视台找我了,有事情打我电话好不好?”
“为什么?”
“你这丫头,还用问为什么?”他说,“我可不想有人说你闲话。”
“也不是不行,”我说,“不过呢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说吧。”他拍拍我的背。
“我有个朋友跳舞挺好,他跳街舞是最棒的。可是最近失业了,你能不能替他找个工作?”
“什么朋友?”他问我。
“是林媚的朋友。”我赶紧解释。
“怕是不太好办,你要知道街舞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它太随意,和专业的伴舞,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帮还是不帮?”我撅起嘴。
“好啦,我会看机会的么。”他说。
“机会?!“我跟林媚一说她就跳了起来,“黑皮可是等着吃饭呢,怎么可以慢慢地等机会。哎,那个导演怕是推托吧,我看他一定是不愿意帮忙!”
“你现在怎么比小Q还紧张黑皮?”我说,“你不是说他很坏的么?”
“浪子也会回头的么!”林媚嘴硬说,“人也会变的么,你真是。”
星期四的时候,林媚居然没有来上课。齐明对我说:“林媚怎么回事?新来的班主任正在抓纪律,她可不能往刀刃上撞啊。”
“也许是病了吧。”我说。
“病了也该打招呼啊。”齐明说,“你快往她家打个电话!”
还用他说,电话我早就打过了,可是一直没人接。中午的时候我终于打通了小Q的手机,问她知不知道林媚去了哪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逃课呢。
小Q在电话那边想了很久,然后她说:“优希姐你真的不知道吗?也许你应该去爸爸巷看一看。”
我去了。
我用力地敲黑皮的屋,开门的是林媚,见了我,有些许的吃惊。把我让进去,她说:“他出去找工作了,今天难得这么好的阳光,被子洗了容易干!”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院走去。我跟着她走,看到院子里一大盆的脏衣服和正洗到一半的被子。虽说是春天,可水依然是那么的寒冷,林媚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可她不管不顾,蹲下来继续洗着。
“林媚!”我冲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她一把推开我说:“就快好了,下午我一定会去上课。”
“怎么?我老婆替我洗衣服你也有意见么?”我惊讶地回头,黑皮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靠在门边,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含糊不清地对我说着话。
“你叫她什么?”
“老婆啊,”黑皮看着林媚,“你不会反对吧,哈哈。”
“如果我是你,我会让你老婆回学校上课。”我说。
“今天不是停课吗?”黑皮又看着林媚:“你好像是这么跟我说的对不对?”
林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对着我大喊道:“优希你不要乱说,有什么事我们回学校再谈?”
黑皮嘻笑着说:“瞧。赶你走啦。”
不用赶,我自己走。
走出爸爸巷的时候我看到了小Q。她蹲在那里,头发染成了那种骇人的深绿色,看上去像只呆头呆脑的大冬瓜。她的身边,是那个叫阿萌的女生。
“小Q你头发怎么了?”我说,“你怎么可以搞成这样?”
“她受刺激了。”阿萌说,“这个可怜的孩子,爱情和亲情同时背叛了她,她一时半会儿当然接受不了!”
“小Q。”我抱住她说:“听话,把头发染回来,你好不容易才可以回学校念书,不可以乱来的。”
“优希姐。”她抱住我呜呜地哭起来。她绿色的头发抵在我的胸口,呼出的热气差一点让我窒息,我在那一刻刻骨铭心地感觉到,我也好,林媚也好,小Q也好,其实我们都一样的寂寞。
我们就在这样的寂寞里不知疲倦地游泳,只是不知道,何时才可以靠岸?何时才会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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