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店铺林立,诸如衣物、书画、珍玩、以及各式各样的吃食。沿着整条街看过去,都是商家、茶楼、酒店的幌子。
大街小巷阡陌交错,到处人头钻动,除了店铺,街上夹道也摆着各种担子,卖菜的、卖烧饼、卖脂粉、卖童玩等等,几乎将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芙仪睁着眼,万分惊奇地看着周遭景物。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上街,每件东西对她来说,都新奇得不得了。
身旁的人就没她那么兴奋了。永璇不爱热闹,街上高低远近的叫卖吆喝声、往来行人的谈天说笑声,让贪静的他有点受不了。
芙仪要求永璇给她一天的时间,带她出门。芙仪不让人随行,她要求就他们两个人,她要永璇换上家常素服,陪她做一天的寻常百姓。
她想单单纯纯的和他共度一天。抛开彼此的身份、地位,就两个普通人,一起逛大街。
“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出门前,永璇又问了她一次,似乎对她的要求有点不以为然。
芙仪十分笃定。“我从没上过街,没做过寻常百姓,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事。也许……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回。”
永璇依了她。
但上街之后,问题就来了。她兴奋不已,他依旧冷淡。
难不成,他们要这样在这大街上走一天?她没上过街,哪知道寻常百姓都在街上做些什么?
吃饭?吃茶?听戏?买东西?书上好像是这么写……嗯,真要照本宣科?她不要!若只照书上写的,她待在家里看书就行了,何必出门?
芙仪自顾自地想到出神了,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看似漠然的眼神,一直留意着她,担心她被人潮推挤……
“到一旁去。”永璇突然说道。
芙仪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仍低头想着上街到底该做些什么事?
直到——
她蓦然惊回过神,愕然抬头盯着永璇,再低头看着他——牵起她的手?!
永璇拉着她斜穿过人群,来到街旁。
“嫂子唉,快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胭脂水粉银簪玉镯,全是刚从扬州送来的新货,今天不看,明天就没货!”小铺老板一见永璇和芙仪朝他这方向走来,热情吆喝着。
来到小铺前,永璇不着痕迹的放开她的手。
“想看就看。”他冷冷抛下一句,撇头走开。
芙仪讶然望着永璇,这才察觉到,他——很不自在!
当然,要他一个大男人走到专卖女人家物品的铺子前,怎么会舒坦呢?
那,他这么做是为了……
突来的想法,让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拧了下拳头,想收住刚才他手心里的温热。
小铺老板出怪声音唤她。
芙仪回过头,看老板偷偷指着走向斜前方字画摊的永璇,以嘴形问她。“你相公喔?”
芙仪怯怯一笑,轻点头。
“你相公长得好俊哩,连我这大男人看了都会脸红,你要小心唷——”小铺老板刻意压低声音说,嚼舌根的话不好说得太大声,而且,看永璇方才的别扭样,他更不敢大声说。
芙仪睁着眼,凝神听他继续说下去——要她小心什么?
“我跟你说,隔壁的隔壁那间豆腐店的老板娘,她相公也是长得挺有模有样,谁知,前些日子他居然被男人给拐跑了!所以啦,跟了俊男人,不只要小心他身旁的女人,连男人都要防!”小铺老板专做女人生意,做久了连说话的口吻都像女人。
芙仪轻笑了声,摇首表示她不在意。心想,那么骄傲的男人,谁拐得了他?
“啊……”小铺老板惊叹一声。刚才只顾盯着那张世间少有的绝俊容貌,忘了眼前还有张清艳无双的娇容。
轻绽的笑颜,小铺老板看得更是目瞪口呆!他吸着口水傻笑了几声,直呼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他居然看到一对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人哩。
“别看了。”身后突然有人出声,芙仪惊了下。转过头,看到永璇一脸阴鸷的站在她身后。
“爷,买支银簪子送给夫人吧?”也吓了一跳的老板,赶忙堆笑的展示铺子里最好的货色。他想,仙人的脸色好难看说。
永璇理都不理。
他怎么了?芙仪皱眉,决定不理睬他的要求。回过头,正好看到老板手上的银簪子。
水漾的眸难掩惊喜。“好漂亮:”
她伸手想拿来看看,却被永璇一把抓住,拉着她离开。
“你?!”芙仪不解的看着他,再回头恋栈的看了眼铺子,只见老板手拿着簪子动也不动,呆然的看着这一对仙人飘然远去。
而她,什么都还没看到呢!她挣扎着,想甩开他的钳制。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要她走,她就得走?
永璇拉着她斜穿过人群到街的另一边,才松开手。
他一松手,芙仪几乎是用甩的撇开他。她噘嘴怒目瞪着。
“为什么不让我看?”她恼极了。那支银簪子作工好细,她好喜欢……
永璇无视气恼至极的人儿,侧过身体,迎着大街的方向,淡然的口吻丝毫不觉自己的行径有何不妥。
“别处也有一样的铺子。”他斜睨她,一派优雅的等着她趋前一步和他并行。
“不要。我就要那家。”芙仪黏住脚步,说什么都不走。她不能任由他无理。
两人在大街上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傲然的目光骤冷。“你喜欢被人盯着瞧?”
“街上都是人,你管得了别人的眼?”芙仪以为他是在说经过他们俩身旁,好奇瞥看的路人。
永璇知道她听岔了,严谨的唇几乎是咬着牙迸出话。“我是说,那店家一直盯着你瞧。”
闻言,芙仪细眉纠成一团。就为了这原因不让她逛铺子?真没道理!
“你自己看看,这里有哪家铺子不是看着客人做生意的?有人闭眼么?”
僵硬的俊容越绷越紧。何必跟她解释这么多?永璇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何必在意她开不开心、生不生气……
对她的在意,越积越多,像填不满的洞似的,他决定到此为止!
但,心与愿违。出口的话只好尽可能的淡漠。
“可没人像他一样,看人看到口水流满地。他在打你的主意,笨!”他从不理会蠢蛋,她是第一个!
芙仪再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她就真蠢了!但那店家对她根本没那意思,是他抹黑人家了!
心,泛甜泛酸,滋味杂陈。他骄傲得不可一世,宁可认为是她蠢得不自觉旁人的觊觎,也绝不肯承认是自己在吃醋!
这认知让薄脸皮的人儿红了娇颜。
芙仪咬咬唇,鼓起勇气对他暗示心意。“如、如果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谁敢打我的主意?”笨!她的好教养让她骂不出这个字。
永璇突然别开脸,不想让身后只离他一步的柔人儿瞧见,紧抿的薄唇逸出淡淡的笑意。
他清清喉咙,低沉的嗓音里有骄傲,也有温柔。
“那还不跟上?”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初识情滋味的酸甜,有点揪心。芙仪抿抿笑唇,红着脸趋近他身旁。为了顾及他的感受,她轻说:
“我们去别处逛逛,可好?”
两抹相依的身影,缓步走入人潮中——
这天,有个好的开始。
***
清风暖暖,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接踵比肩。
他们沿街走走停停,看了一会儿杂耍特技,又到庙口看了出傀儡戏,今天正好搬演“李代桃僵”的故事。然后两人合买了幅字画,吃了一串香糖果子。
芙仪一双清澈如秋水横波的眸子,漾着无比的神采,她不时拿起手上刚买的纸鸢东瞧瞧、西看看,柔婉的菱唇泛着心满意足。另一双俊眸脉脉睇着她,笑痕如波,涓涓滴滴倾流在严谨的薄唇上。两人走到临街一栋两层楼,褐红色外观、颇具气派的建筑物前。
幌子上拓着大篆字体——“吉祥楼”。
永璇停下脚步,示意她一同入内。
一进门,跑堂便上前热络招呼。
“两位客倌,怠忽怠忽了,二楼请,我赶忙去替您沏壶茶。”
“十七爷在么?”
跑堂和善问道:“您是……”
永璇还没回说,楼梯上便传来一阵豪爽的声音。
“哟,我这是眼花了么?”永踱步下楼。“我邀你千百回了,你这家伙说什么都不肯来我这儿瞧瞧,怎么今儿个嗯?”步下阶梯的他,这才看到永璇身旁的人。
“十七哥。”芙仪微笑轻颔了下首。
永意会到什么似的挑了下眉,呵笑了几声,伸指在两人之间比画着。
“你你们?”口吻亦是若有所“指”,而且指的很暧昧。
“来你这儿吃顿饭。”永璇平淡接续兄长的话,巧妙地化暧昧为寻常。
永依然故我,笑得很邪恶,直到森冷目光射来,才收了笑意。
“好好好,别恼、别恼了。”永转而爽快说道:“上楼,这顿我请!”他伸手往上比了下,示意他们俩先走,他殿后。
三人步上阶梯,永先瞄了眼走在最前头的永璇,才低下头掩嘴偷问芙仪。
“喂,是你把他拐出门的?”
芙仪微微脸红,低侧着头,朝永羞怯摇头。
永勾唇一笑,明白她这是不愿背着永璇提及他们俩之间的事。但瞧他们俩这一身朴素的穿着,想也知道背后必定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真有你的。”他像是洞悉什么似的称许道。
永领着两人走到二楼较僻静的一隅。
“你们先坐,吃的我去张罗就行了。”爽飒说完,不给人道谢的机会,永转头径自离去。
两人坐定。芙仪瞄了眼四周。“这里是……”
“十七哥开的酒楼。”
芙仪一讶,他的身份……怎么能做这种事?这时,跑堂端了壶热茶来到他们这桌。芙仪止住欲出口的疑问。
“客倌慢用。”
永璇颔首,待跑堂退下,将芙仪眼前的茶碗拿到他右手边,替她倒了茶,茶碗却没放回原位。
芙仪瞟了眼自己的茶碗,边问说:“他不怕被人发现身份么?”
她想伸手拿回自己的茶碗,手还没伸,永璇早她一步,将茶碗的茶倒入他的那碗里头。
他在干嘛啊?
永璇神态自若,似乎当作没看到芙仪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地解释着永如何拥有这家酒楼。
“十七哥在京城的布衣朋友多,他找了朋友做人头,顶了这家酒楼的名。”他边说,再将他那碗茶倒回芙仪的碗里头,这样的动作重复着。
芙仪口干的抿抿唇,看他好像玩出兴致了,不打意思打断他,只好在心里告诉自己——走了大半天的路,她“一、点”也不渴。
她婉约说道:“十七哥这人真是特别。”没见过哪个皇族出身的子弟,像他这么不拘小节的。
“他率性惯了,想到什么玩什么,谁都拦不住。”
“那是真自在。”她艳羡。
芙仪突然有感而发,她收起倔强,他少点骄傲,他们不也是如此自在的谈着话吗?
永璇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听不出任何喜怒情绪,虽冷淡,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喝吧。”永璇将茶碗递上。
呼,她的茶——总算来了。
芙仪抿笑取过茶碗,就嘴啜了口,茶一人喉,碍于口舌干得紧,再汲了口。第二口方含进嘴里,突然想到什么,她整个人僵在茶碗前。
这茶不烫口?!蓦地一道灵光闪过,脑中浮现他反复倒茶的画面——
原来,他是在帮她凉茶……
几乎快贴住茶碗缘的菱唇,心领神会地缓缓咧笑。这个高傲得不得了的男人,其实有颗好体贴的心啊……知道她逛了大半条街难免会口渴,又怕她太急于解渴烫着自己……
“笑什么?”支手捧碗的永璇,斜睨笑得诡异的人儿。
“没。”芙仪口是心非,嘴都笑咧开了。
“说。”突生的预感,直觉与他有关;而与他有关的笑容,不就是在“笑”他?永璇放下茶碗,霸道的命令。
“真的没有。”芙仪笑着摇头,水眸无限风情的瞅着他。
她哪能说啊?这男人骄傲到——连体贴人的时候,都不愿摆下身段。他不会乐于听到她开怀的原因,她要把永璇这份心意妥善收藏起来,当作自己日后允许他继续骄傲下去的理由。
俊眸微冷。明知她笑里藏私,他就是恼不起来。该死!她还用那种眼神瞅着他!
芙仪看他似乎有点气恼,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想捉弄。她略倾身,抬起尖而巧琢的下巴,娇睨他说:
“我笑——这茶怎么是‘甜的’?”美目无辜的眨了眨。
话中有话的意味太明显了,永璇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凡事思索周详的他,思忖了下,立即明了她不直接道出的用心。
他不恼了,反觉有趣。
永璇微挑右眉,漆黑如夜的瞳闪着即将反将她一军的捉弄眸光,他以傲然之姿缓缓俯向她,眼看着漾笑的娇容因他趋近而逐渐凝结成霜。
他他他……为什么靠她这么近?面对突如其来的亲近,芙仪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慌骇地垂下眼,愕然盯着和她只隔一个指节的薄唇。他若有似无地呵出热气,犹似他的唇在她唇畔游荡。
“告诉我,它是怎么个甜法?嗯?”他的声音低沉,十足地挑逗人。
芙仪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被大猫踩在脚底下的小老鼠。无法反抗,只能任凭宰割。
“说。”他几乎是悬在她唇上了。
他在引诱她!
她根本抗拒不了!芙仪索性闭上眼,自甘堕落地任由他攫走……
“我说——”永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硬是撕开四片才刚黏在一起的唇瓣。
他大剌剌走来,两人弹开的动作再怎么快,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看得到最精彩的那一刹那。他尴尬地笑了声,摆了摆手,很识相的说:
“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好了。你们……请继续。”他这话让芙仪两颊陡地爆红起来。
“喂?”永璇没好气地唤住转身欲离的兄长。待会再来还不是一样会打扰了他们?
刚转过身的永,又回过头来,挑着狐疑的眉眼,问说:
“你确定?”促狭的目光瞄了眼芙仪,呵,她几乎是羞到恨不得能直接钻进桌子底下。
“别嗦。”
“好好好,我直说啦。帮十七哥一个忙,厨子小李的娘突然发了急病,他要赶回家去看看,今天又忙得要命,人手不太够,你来帮我应付一下柜台。”
“免谈。”永璇一口回绝,省去给人任何的奢望。
“喂,不帮兄弟么?”
“你布衣朋友多,自个儿去想办法。”
“哎唷,你这身打扮,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啦!”
芙仪略抬起眼,看着这对兄弟抬杠的模样,抿唇忍住笑。她知道永璇并不完全是碍于身份不愿帮忙,而是,他不想去沾染永那种嬉游人间的态度。
他这人,极有原则的。
“不然,小弟妹,你来帮我。”永转移了目标。
“我?”有没有搞错?
“是啊,就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唷,咱们这种出身的人,哪有机会体验小老百姓的生活,你说是不?当成是来玩玩呗。”
这理由很让芙仪心动。
她满脸期待的看着永璇。“好吗?”
他不以为然的冷睇着,漠然说道:“你自己决定。”
被撇于两人世界外的永,突然了悟了什么似的,无言做了个“哦”的神情。就说这两个人的性子都强得很,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平相处?
原来,这两个聪明的人,都懂得适时为对方收起自己的性子——
“现在是怎样啦?”
“好。”芙仪兴奋的点头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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