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注意到,巷子口是一间看上去又破又旧的小饭馆,门口一盏昏黄的灯泡在风雪中显得那样脆弱不堪。
赵午圣扛着顺子,就走进了这间饭馆之中。饭馆内空无一人,几张随意摆放的桌子倒是一尘不染,赵午圣将顺子扔在一边。坐在了其中一间凳子之上。
“老徐,老徐!”赵午圣吼道。
“在,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从后堂跑了出来。
老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看上去一副精明世故的样子。而且他对地上的顺子熟视无睹,仿佛早已习惯,眼睛里只有大喇喇坐在凳子上的赵午圣。
“嘿,赵爷,今儿晚上这么大雪还过来啊?”老徐谄媚地笑着。
顺子突然悲哀地想到,这里不会是间人肉包子铺吧?赵午圣何其歹毒的心啊,竟然要将他做成人肉包子!
赵午圣说:“来两大碗羊汤,十个烧饼!”
“好嘞——”老徐又一路小跑回了后堂。
赵午圣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搁在自己膝盖上。看着对面破旧的墙皮,倒发起愣来。
顺子躺在地上,距离门口很近的位置,虽然有厚厚的帘子隔着,可一些零碎的寒风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吹得顺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咳咳……”顺子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大摊血从他的嘴里喷薄而出。
赵午圣被咳声吸引,扭过头来,也有些愣住了。顺子本来惨白的面容,因为咳嗽而变得涨红起来,星星点点的血仍旧不断往外喷着。
赵午圣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他已知道。所谓的“胃癌”并不是顺子母亲编排出来想要博取同情的。
赵午圣起身,从柜台处拿了些纸巾,放在顺子的手边,又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顺子仍旧咳着,拿起纸巾捂着自己的嘴巴。足足咳了一分多钟才停。
“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赵午圣问道。
“医生说我随时会死。”顺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在珍惜来之不易的氧气。脸色慢慢又恢复了一片惨白。“所以说,你要想杀了我为老土报仇,最好快点下手,否则说不定我就死在你动手之前了。”
“那你得再坚持一会儿。”赵午圣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顺子有些无语,他觉得自己和赵午圣之间的对话未免有些搞笑了。一个让对方早点动手杀了自己,否则就来不及;一个让对方再坚持坚持,不要那么快死。
两碗羊汤和十个烧饼已经呈了上来。老徐仍旧没有看顺子,仿佛当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正因为老徐这样的性格,才得以多活几年。该看的看,不该看的绝对不看。这就是老徐的生活信条。这不是赵午圣第一次带着人到他的羊汤馆吃饭。每次老徐也都视若无睹,真正做到了“不看不听不说”六个字。
顺子半坐在地上,看着桌子上的两碗羊汤和十个烧饼,脸上露出了一些迷茫的神色。
赵午圣发现了,问道:“怎么?”
“我晚上吃过饭了。”顺子微微叹了口气:“虽然闻上去很香,但却是吃不下了。”
“这不是给你吃的。”赵午圣冷冷地说道。然后他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吃一口烧饼,喝一口汤,然后不时用筷子捞着碗里的羊杂碎吃。
顺子看着赵午圣悠闲自在的样子,想着外面有着无数追捕他的人,心里便生出些奇异的感觉来。如果换做是他,能不能这般沉稳?
赵午圣的手不抖,心不慌,吃着烧饼。就着羊汤,一口一口下去,看上去很慢,却胜在一下都没有停过,不到一会儿,已经吃下了一半。
“我以前经常带老土来这边吃饭。”赵午圣突然说道:“那个家伙比我还能吃,每次要十五个烧饼三碗羊汤。”
“喔。”顺子说。他有些理解赵午圣说起这个,又有些不能理解。
但赵午圣似乎又不是向他说的,因为赵午圣根本就不在乎顺子的反应和态度。
“我们村很穷,平时进一辆汽车都能引起围观。”赵午圣一边吃一边说:“整个村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屁大点的村子,村头吵架,村尾都能听得到。”
顺子也摸不清赵午圣到底是不是在向自己说。但是老徐不在,他的耳朵又没被蒙上,只好就这样听着,只是不再搭腔。上贞肝巴。
赵午圣不紧不慢地吃着,在热气腾腾的羊汤中,仿佛回到了那个幽静闭塞的村庄之中。
“我爸和老土他爸是亲兄弟,所以他叫我哥。但我爸妈又死得早,基本上就是老土他爸将我养大的。”赵午圣虽然讲着话,但是吃烧饼和喝羊汤这两样行为也都没有停下,只是速度略微慢下来而已。
赵午圣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起了一层汗珠,看上去羊汤喝的很痛快。
“村上从来没有人试着到外面闯荡过,我是第一个。”赵午圣说:“老土家很穷,每年靠种地的收入,除去一家人的开销,只能供得起一个人念书。又因为我比较大,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先让我上了学。”
“我比老土大十岁。我初中毕业的时候,老土也到了入学的年龄。但老土他爸说我成绩很好,没准将来会出人头地,所以要我继续念下去,便叫老土继续在家坐着。”
“老土那时候还小,并没觉得上不上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每天和邻居家一个叫做刘星的孩子在一起玩。我不负重望地考上了高中--当然不是市一中,那个地方只有脑子超级变态或是家里很有钱才进得去。很久以前市一中就是这样了。”
“我不在市一中,在一所也算重点的高中。但这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大事了。因为在我们村,从来没有人上过高中。老土的父母很兴奋,破天荒地摆了几桌酒席。在村里人看来,考上高中就和中举一样,是要请客的。”
“正因为那顿酒席,老土似乎看到了上学的乐趣所在,原来会被全村的人交口称赞,于是他也嚷嚷着要上学了。”
“他要上学,刘星便也要上学。我们家已经供了一个,不能再供。而刘星家里还供得起,便打法刘星上学去了。老土就更加如饥似渴地想要上学,整天哭闹捣乱。但老土父母打定主意供我一个,就不理会老土的要求。”
“正因如此,每次我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老土泪眼汪汪的样子。他告诉我,他想上学。我的心里自然就很难过。”
故事讲到这里,十个烧饼和两碗羊汤全被赵午圣消灭掉了。他摸摸肚子,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喊道:“老徐,再来五个烧饼和一碗羊汤。”
“我向老土的父母提出了辍学的想法,但是被他们狠狠骂了一顿,我也就不敢再萌生这样的想法。但那个时候是九十年代初,新香市的形势一片混乱,风雨飘摇。各种混混流氓大行其道,恶狼帮和天行会屡屡碰撞,实在要比现在复杂得多。”
“这股社会上的坏风气迅速也席卷进每一所学校,作为心智尚未成熟,破坏力又是一流的高中生,自然躲不过去。那个时候在我的学校里,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几乎每一个学生都被不同的势力吸收走。这不是自制力的问题,而是大环境使然,如果你不这么做,不仅仅是被孤立的问题,还会没完没了的遭到勒索和殴打。”
“我也不能免俗,跟了一个自称是恶狼帮外围势力的小老大,据他所说,有哥哥在恶狼帮里做事,凭着这一点,也在学校拉起了一股势力。我跟着他,凭借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作风,迅速得到他的赏识,一路顺风,也做了这一小股势力的二把手。”
“我们那时在学校里确实风光得很,每天好酒好肉地吃着,看谁不顺眼出手便打,还收取一些学生的保护费,成了真真正正的土霸主。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或许我就会被学校开除,然后落魄地回到村子里,然后一辈子种地。”
“因为那个时候有了钱,我便想着老土终于可以上学。便拿回家,还对老土的父母说谎,说是认识一个有钱的同学,我每天帮他写作业赚来的。老土的父亲一想,我这样做便是做了双份的作业,既能巩固自己的知识,还能赚钱,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也乐呵呵的收下了。”
“有了钱,老土就能上学。那个时候刘星都已经读小学三年级了,老土却从一年级开始读。但老土如了愿,就很开心。”
“老土的父亲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便骂道:‘拿着你哥的钱害吧!你要能成绩好了,我把脑袋扭下来!成天就知道撩猫逗狗的混账!’老土他父亲这么说,并不是真的看不起老土,而是在激他。”
“我当初刚开始上学的时候,他也这么激过我。老土果然上当,憋着一股劲努力学习。在我们村,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一个班里。老土除了听完自己的课,又去听其他年级的课。一开始听不懂,他就努力记下来,然后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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