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石府从未有过婢女,石越也从不用婢女,这次却破天荒用几样稀世之珍换回一个夷人女子,这让石安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公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好女色了——石安听过不少文人雅士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liu雅事,便认定石越肯花大价钱换个婢女回来,定是看上了这个女子,换回来做妾的,否则无论如何了不得的婢女也不值得用那般贵重的东西去换;忧的是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女子竟是个蛮夷,难道公子不喜欢宋人女子?怪不得公子一直不娶妻!那将来是不是还会娶个夷人回来当正室?一想到家中大xiǎo夫人尽是蛮夷的局面,石安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石安尚存理智,觉得石越未必能娶一个蛮夷当正室,一来他觉得以公子的身份,娶个蛮夷当正室太过荒唐,上至官家,下至李丁文、陈良等人必定都会反对,二来公子身在汴京,也没有机会结交蛮夷,更不用説与之通婚。所以在短暂的惊恐之后,石安便镇定下来,嘱咐安大娘好生教导阿旺,不求她成为一朵解语花,但求她温顺懂事不影响府中的安宁和睦。有了这层心思,安大娘便在后院找了一间不错的屋子给阿旺住,被褥帷帐自然也给了上好的棉布——因为现代留下的生活习惯,石越的被褥及贴身衣物皆是棉质,主人如此节俭,家仆自然不能越过主人去,自然也都是棉布。
但阿旺看到这些东西时却吃了一惊,她虽然是一个女奴,但聪明过人、琴技非凡,又是在大宋朝颇为稀罕的大食人,是以卖来卖去都是巨富显贵之家,加上她一向颇得主人爱重,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xiǎo姐还要好,何曾用过棉质的被褥?!她想起柔嘉及濮阳王府众人説石越定是看上了她的话,不由有些奇怪,这位石大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若真的喜欢她,怎会给她用如此粗陋的东西?若不是喜欢她,干嘛用那么贵重的东西去换她?便假作不认识棉布,试探安大娘口风:“安大娘,这是……棉布吗?”
安大娘diǎn头:“不错。姑娘身份不同,原本应当用丝缎的,但公子节俭,不喜欢那些,也只有委屈姑娘了。”虽然石越説自己用棉布是因为自己喜欢,但石安等人尽皆不信,自动解读为节俭。
阿旺见安大娘对自己如此有礼,不由脸红,安大娘在石府的地位必定不低,对自己这样一个新来的奴婢有礼,意味着什么?难道,石大人真的要……一想到这里,她的脸更红了,心中却是一阵颤栗。自己的终身幸福,真的要寄托在这位石大人身上了吗?
阿旺心中忐忑,心不在焉地等到晚间,吃过晚饭后,便见安大娘指挥两个xiǎo厮抬来一个大浴桶、送来热水、花露等沐浴用品,她更是慌张——看这阵式,今晚就得去服侍那个石大人吗?
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崭新的桃色衣裙,安大娘便领着阿旺来到石越的卧室,此时石越的卧室也已有些不同,月白系的帷帐被换成了粉色系的,石越原来的素色棉被也被换成了一床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超大锦被。不过石越此时尚在书房与李丁文等人议事,安大娘便嘱咐阿旺在房中静心等候,等公子回来便服侍公子安歇。
阿旺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到深夜,才听到石越一边和侍剑説话,一边走回房中。自从宝玉调到了司马梦求那里,侍候石越梳洗的工作便没人再抢,只是侍剑早上又要习武又要读报,已没有时间帮石越备水,便由一个xiǎo厮接手这项工作,但每日晚间,侍剑却坚持要伺候石越洗漱,待石越睡下后才回房休息。
此时侍剑随石越走进房中,见一个女子立中房中,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就是石安所説的阿旺了。他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虽然阿旺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却似乎果真与寻常女子长得不一样,这就是要给公子做妾的人?侍剑转头看看石越,却见他一脸恍然,似乎刚想起这么回事。
“不必多礼!起来吧!”石越招呼阿旺坐下,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觉得这女子今日的打扮不及那日素雅,但也不想多説什么,便笑道:“那日在金明池见了你后,便想问问你家乡的情况,只是你是王府侍婢,多有不便,便跟郡王换了你来,希望没给你造成太大困扰。”
阿旺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看看石越,哪有主人这样和婢女説话的?!不过阿旺久历世情,自然也不会被一句话所左右,吃惊过后,便也恢复宁定,道:“公子言重了!”
石越笑笑,又问道:“都安顿妥当了吗?”
阿旺道:“都妥当了。”
石越diǎndiǎn头,又道:“在我家里,你不必过于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有什么话也尽管説,明白吗?”
阿旺道:“明白了。多谢公子。”
石越见阿旺甚是紧张,便道:“那你回房休息吧。今日太晚了,改日再找你问话。”
阿旺听到这话,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
侍剑看着阿旺的背影,颇为纳闷。他本以为自己当初的身价已是高得离谱,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竟拿几件稀世之珍换回了这个阿旺,若真如石安所説是换回来做妾的,那便也理所当然,可看公子形色,不像是看上了这位阿旺姑娘,那公子换她回来做什么?真的只为了问几句话?
石越却没有注意到侍剑的神色,只在休息时发觉床帐的颜色颇为怪异,那床大被子他倒喜欢,只是被面过于俗艳,明日叫安大娘换了吧。
第二天早上阿旺到石越房中侍候梳洗后,石越便将她带到花厅,此时唐甘南、唐康、李丁文、司马梦求等人正等着吃早饭,见他二人进来便一齐看过来。
唐甘南甚是心疼那几件稀世之珍,此时有机会见到这个身价奇高的婢女,自然是上上下下看个仔细,越看越替石越不值——也未见得如何出众,这笔买卖真是亏大发了!
李丁文既轻视夷人,又向来无视女色,打量阿旺的目光便带着几分挑剔,心想这女子长得怪里怪气,全无一diǎn娇柔妩媚,公子会看上她?
司马梦求对阿旺倒没有偏见,静静地观察她片刻,便觉得这女子虽是夷人,但举手投足间不见半分粗俗,神情中反有一种令人不敢轻亵的孤高之意,不由对这女子生出几分好感。
唐康看着阿旺的高鼻深目,颇为惊奇,细细打量一回,觉得这女子的长相虽与中原女子不同,但看上去也甚是赏心悦目,颇得“眉目如画”四个字的真髓。
阿旺流落异邦,早已习惯了宋人的各种目光,此时被十余道目光注视,竟是泰然自若,并无半diǎn局促之态。她半垂着头,沉着地回答石越等人的问话,説些家乡的风土人情,可惜她自幼便被当作一件商品教养,这方面所知有限。
当天晚上,侍剑托辞自己累了,一反常态地没有跟去石越房中,石越不以为意,回房时发现阿旺,也是随口説几句话便打发她出去。如此数日后,石越便吩咐阿旺不必再去他房中,阿旺将此事回禀安大娘,安大娘无奈,便又吩咐xiǎo厮回去侍候石越,并将阿旺从石越旁边的一间厢房迁至后院。这番变故,令高度关注这名夷人婢女的石府下人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
李丁文颇觉好笑地注视着这一切,有一天早上吃早饭时,他问石越:“那个阿旺犯了什么错?”
石越讶道:“犯错?应该没有吧?我不知道。”
李丁文扯扯嘴角,挑眉道:“不是她开罪了公子,公子不再见她吗?”
石越失笑:“怎么会!我一向不用婢女侍候,便叫她不必再去了。……真是的!这流言怎么传的?!”
李丁文咧开嘴,笑道:“流言説:这阿旺还真是命苦,还没飞上枝头就被打落了架,怕是做不成凤凰了;又有人説,这阿旺毕竟是夷人,如何入得了公子的眼,公子再怎么抬举她她也成不了凤凰……”他话未説完,便见一口粥从石越嘴里喷出来,满桌食物大半遭秧。
司马梦求、陈良等人正在吃饭,见状不得不停下筷子,颇为郁闷地看看满桌食物,又看看李丁文和石越,无语;侍剑见石越呛咳不止,连忙过来服侍,石安则指挥下人将桌上的食物撤下去,换上干净的来。
石越骇然道:“那几天,我只跟阿旺説了几句话便打发她出去了,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他听李丁文説“凤凰”之类的话,原本也并没有在意,可他突然想起初见阿旺那晚的大红鸳鸯锦被,又想起阿旺那晚的紧张,侍剑不再跟去他房间伺候……把前前后后的事连起一想,他豁然明白这些个人都在想些什么!
李丁文笑而不语。司马梦求便道:“内院原本就只有公子、侍剑和两个xiǎo厮,因为阿旺要来,侍剑他们前几日便已尽数迁出,现在住在内宅的只有公子和阿旺。”
无需司马梦求多言,石越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所谓瓜田李下,如何不惹人闲话?可那些家丁xiǎo厮也真够八卦的,以前怎么不知道男人也如此长舌?!他又想起大学时代寝室里的卧谈会,颇觉无力——异性相吸是天性,这些xiǎo子注意阿旺、议论阿旺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阿旺毕竟是女儿家,被这些流言毁了闺誉还怎么嫁人?
他想了想,便叫过石安,吩咐道:“你叫安大娘把阿旺送到桑府,交给桑家xiǎo姐安置。”
司马梦求笑道:“公子这又何必?便把阿旺留在身边侍候,也是一段佳话。”
石越摇头道:“我换阿旺回来,不过想问问她家乡的情况,岂有它意!”
李丁文嗤道:“纯父何必多言,公子眼高于dǐng,这等女子他岂会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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