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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侍剑在石府家仆中的独尊地位很快就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对手是三月底新进的一名xiǎo厮。

  原本石府在短期内不会再增添奴仆,但一位老人托了石府一名家丁来説情,石安颇同情那孩子的身世,又不敢自作主张,便向石越禀报:“……这孩子原本也是富家公子,但三岁时他爹急病死了,家中所有的生意店铺由叔叔接管,因家中没有长辈主持公道,孤儿寡母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更糟的是两年后,他娘给人发现与家仆私通,自尽了,万贯家财和他自己便完全落在了叔叔手里,他叔叔一家人都不待见他,他过得连家仆也不如。他叔叔是个志大才疏又运气极差的主,做生意赔得多赚得少,没几年便葬送了大半家产;连番打击下他便对做生意失去了兴趣,转而迷上了赌博,家产败得更快,现如今只剩下了几亩薄田和一栋大房子。为了糊口,他们转卖了家仆,把大房子租出去,自己搬到一个破旧的xiǎo院居住,这孩子便成了免费佣仆和出气筒,日子过得更苦,最近他叔叔欠下了一屁股赌债,便打算将这孩子卖了还债,周围邻居都説反正要被卖掉,若能卖到石府,也算是他的造化,便托了阿泰来説情。”

  石越安静地听着,心想这种豪门恩怨还真是无处不有!这孩子的处境让人同情,但他的经历这样坎坷晦暗,心理会不会有些扭曲?买进来就要负责,自己有没有这个精力和能力去做这孩子的灵魂导师?“这孩子性情如何?”石越有些不确定地问。

  “听説是个善良温厚的,他叔叔一家那样待他,他却从不口出恶言。”侍剑在石越面前是自称“我”的,但石安却一直自称“xiǎo的”,石越説他,他便説自己叫了几十年改不过口,弄得石越也无可奈何。不过侍剑却知道石安是故意如此,因为他曾听到石安悄悄训斥在石越面前自称“我”的家仆。

  石越想了想,叹道:“那就买进来吧。”若真是个善良温厚的倒不可不用,若不然,待他大了放出去就是了。

  石安领着那孩子来拜见石越时,侍剑正随侍在侧,当他听到石越问那孩子的名字,便想起了自己初入府的情景,嘴角微露笑意:自己那时候,还怀疑公子傻了呢!正自回忆,却听得石越一声喷笑,高声道:“宝玉?你叫贾宝玉?!”

  侍剑转眼望去,见石越满脸古怪,比他当初听説自己叫“旺财”时的神情更显夸张,不由心中警惕:莫非这xiǎo子也能得公子赐名?!石越并没有给家仆换名字的习惯,除侍剑和石安以外,合府家仆都沿用原名或由李丁文改名。在侍剑和众家仆看来,若能得主人亲自赐名,那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那孩子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回公子,这名字原是爹爹取的,如今做了家仆,自然不配再用,便请公子另赐一个名。”

  石越忍住笑,道:“没什么配不配的,既是你爹爹取的,你便仍叫宝玉吧!”心中却想:不知这xiǎo子落草时口中有没有叨出一块玉来?嗯,干脆找个机会送他一块,上面就刻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些个字。

  侍剑还来不及为名字的事情松一口气,他的警觉心又被高高地提起:第二天清晨,当他到厨房拿洗漱用品准备服侍石越起床时,学徒xiǎo厮却告诉他,那个宝玉已把东西拿走了。

  侍剑大惊:可不能让人抢走贴身侍候公子的活!他连忙赶到石越房前,果见那xiǎo子正立在门外,洗漱用品放在一旁。他走上前去,低声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做‘自己的工作’吧!”他的语气中已暗含警告。

  宝玉笑道:“安大叔安排我在后角门听差,这时辰无事可做。反正也醒了,就来侍候公子梳洗,一来报答公子收留我的大恩大德,二来也帮侍剑哥哥分一diǎn忧。我听説公子身边的事一直只有侍剑哥哥一个人做,可辛苦您了!”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石越尚未起身,他们自不能在主人卧房门口喧哗。

  侍剑听他一口一个“侍剑哥哥”,心中更加警惕: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无所求,广结善缘也是进身之道,自己当谨记“后生可畏”。便道:“若无事可做,你便再回去睡会儿!都快十二了才这么一diǎn高,定是睡眠不足之故,以后别起得这么早,公子这里有我呢!”

  宝玉道:“多谢侍剑哥哥关心!不过我已经睡够了,再睡就睡懒了。再説,我个子不高是因为以前吃得不好,以后在石府吃得饱穿得暖,很快便能长高了。”由于营养不良操劳过度,宝玉又瘦又矮,便如xiǎo萝卜头一般。

  无论侍剑説什么,宝玉只磨磨蹭蹭懒着不走,侍剑转念一想:自己説不如让公子説,便也不急着赶他走了。

  石越开门出来,见宝玉也候在门外,颇为吃惊,问宝玉:“你找我有事?”

  宝玉摇摇头,粲然一笑:“没有,xiǎo的来侍候公子梳洗!”

  石越更奇:“石安安排的?”

  宝玉摇摇头,把刚才对侍剑説过的话又説了一遍,石越心中更增怜惜,温言道:“你不必如此!你年纪还xiǎo,身体又这般瘦弱,每日至少要睡足五个时辰才好,以后不要这么早起来,知道吗?”xiǎo孩子应保证九xiǎo时睡眠,石越怕这个饱经忧患的孩子睡不踏实,便加了半个时辰。

  宝玉无奈,只好diǎn头。

  石越又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活动活动吧,体育锻炼,对身体也是颇有好处的。”

  宝玉兴奋地直diǎn头,硬跟在侍剑身后服侍石越身后梳洗了,又跟着打太极,跟着一起吃饭。

  侍剑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严重侵犯!

  更让他恼火的是,第二天宝玉又早早地跑到石越房门外候着,石越颇不高兴,宝玉辩道:“我已睡足五个时辰了!后角门没多少事做,昨晚上刚起更我就睡了,到我起床时,已不只五个时辰了。公子昨日説练太极对身体好,就让xiǎo的跟着练练吧!”他的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石越不忍心拒绝。

  宝玉很高兴,突然又皱起了眉头,道:“倒是侍剑哥哥……侍剑哥哥每晚要等公子歇下了才睡,一定睡不足!可别累坏了才好!”

  侍剑气结,见石越果然十分担忧地望过来,忙道:“公子不必担心!我睡得很足。”事实上他真的睡得不够,但他很会保持体力,当他觉得困倦时,他便会找个机会打个盹,然后又是神采奕奕的。石越一直留心着他的气色,见他身上并无过度疲劳的迹象,也就不再关心他的睡眠时间,只在他打盹时尽量保持安静,以免惊扰他。

  几天后,侍剑找了个机会对石安説:“公子买这个宝玉,还真是买对了!别看他年纪还xiǎo,可合府的家丁xiǎo厮,竟没一个赶得上他!大叔怎么不把他调到前院去?我看前院有几个家丁笨手笨脚的。”前院家丁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招呼宾客,有时候宾客会在晚间来访,若宝玉调到前院,便不可能刚起更就睡下了。

  石安觉得侍剑説得有理,而前院有几个家丁也的确难让他放心,便将宝玉调去了前院。让侍剑气闷的是,当他故意説出宝玉调到了前院,睡得晚了时,宝玉却道:前几天虽然每天躺五个时辰,却只有三个时辰左右睡着了,余下的两个时辰都在床上数羊,实在浪费时间。又叫石越不用担心,他若困倦,自会找时间补一觉,安大叔是好人,必不会为难他。石越也想既然他睡不着,起来锻炼锻炼也是好的,便不再坚持。

  侍剑又找了个机会向李丁文举荐宝玉:“李先生,您不是説身边的xiǎo厮不中用吗?何不把宝玉讨去,我看他聪明伶俐,定能好好服侍先生。”

  李丁文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他那么伶俐,我可消受不起,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好了。”实际上侍剑与宝玉之间的汹涌暗潮,石越与李丁文都有所察觉,石越已向李丁文提过把宝玉给他使唤,把一时瑜亮的两个xiǎo家伙分开,但李丁文觉得两个xiǎo家伙斗法颇有娱乐性,常能愉悦他的心情,便不肯放弃这项乐趣,宁可忍受生活上的一些xiǎo瑕疵。

  侍剑知道,自己已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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