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道。”吉祥此刻万般小心,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椒吉宫的人道,訸淑仪已昏厥数次,请问万岁爷是不是移驾过去。”
“到这种地步了么?”皇帝大惊失色,道,“更衣,这便去椒吉宫。”
吉祥忙去外面叫步辇,好在昨日雪并不大,地上只是湿,还没有结冰,太监们抬着步辇一溜小跑,皇帝还是催。到了椒吉宫门前,宫女太监迎出来,奉驾在正殿,皇帝急得跺脚,“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不及回答,便听帘子后面的暖阁里慕徐姿一声惨叫。皇帝手心里尽是冷汗,要往里迈步时,被两个嬷嬷拦住。吉祥也忙劝:“万岁爷,进不得,再稍等一会儿。”
“陈襄呢?他死了么?”皇帝忍不住咆哮。
正乱作一团,外面的太监高声欢呼,“来了,来了。”
正殿门一开,却是辟邪当先走入,看见皇帝在,有些意外的样子,叩了头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奇道:“你来做什么?”
“陈太医叫了奴婢来,奴婢也不知何事。”
暖阁里宫女探出头来请辟邪,皇帝挥了挥手,任他进去。隔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后面赶过来的太医站了一屋子,见皇帝震怒,都噤若寒蝉。包、何二人更是身若筛糠,匍匐在地,魂飞魄散。不刻陈襄和辟邪从内出来,皇帝急问:“怎么样?胎儿保住了么?”
陈襄叩头道:“臣无能,未能保住皇子,罪该万死。”
“哎!”皇帝掩面长叹了一声,半晌无语,只是紧握衣带,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后慢慢问道:“什么缘故?”
陈襄面有难色,回道:“跌扑伤胎之故。”
皇帝忽地指着包、何两个太医,“你们,昨儿下午不是说还好好的么?现在这是怎么话说的?嗯?!”
两人捣蒜般叩头,道:“昨天下午,的确脉相平和,臣等唯恐有失,尚请进圣愈汤一服,娘娘晚膳前臣等再次请脉,依旧无恙……”
皇帝切齿冷笑道:“好、好。你们三个各执一词,朕看皇子就是你们这等奸臣所害,也不必多说,现在便要了尔等xing命,再无后患。来人!”
陈襄纵有万般难言之隐,此刻xing命攸关,不由得爬上一步道:“皇上!容臣密奏!容臣密奏!”
“都出去!”
陈襄拉住辟邪的衣服,道:“皇上,辟邪却要留下……”
辟邪神色异样,怏怏侍立一边。
陈襄见众人退出,方道:“臣昨夜当值,至寅正时,椒吉宫来人言道,娘娘腹痛难忍,呼叫不绝,臣急奔至此,嬷嬷却道,娘娘已有下血之相。臣在帐外请脉,脉弦滑涩,尺脉转急……”
“那还用说么?”皇帝不耐烦道,“只管捡最要紧的说。”
“是。”陈襄道,“臣在娘娘虎口合谷穴处,发现肤下隐有青紫,再请嬷嬷为娘娘验伤,果然肩井、三阴交两处穴位都有紫斑,触之冰冷。此三处穴位,针之用以催产,娘娘妊娠只有四月,此时用内力bi迫三穴,分明是要娘娘……”
“等等!”皇帝喝住他道,“你说有人故意bi迫这三处穴位,乃是要訸淑仪流产?”
陈襄叩头连连,不敢答话。
“那么是谁?”
陈襄踌躇半晌,才道:“臣与七宝太监素有旧交,以臣看来,那人的武功确是七宝太监一路的。”
皇帝大惊,转而望向辟邪,辟邪忙跪倒道:“下手那人所用的,乃是奴婢师傅晚年修习的武功。弟子中只有奴婢一人承继,可奴婢最近寸步不离皇上,皇上明鉴开恩。”
皇帝怔了怔,陈襄接着道:“以臣所见,虽然当时内力不曾发作,掩人耳目,但是寒阴之气聚于肤下不散,可见那人功力不过一二成,且所用不当,应是偷学不得其法。可此人对娘娘刻骨仇恨,使足劲力,若非辟邪出力bi出娘娘体内至寒之气,只怕娘娘也熬不过来了。”
“够了!”皇帝指着他们二人,颤声怒道,“不要和朕绕圈子了,到底是谁?”
陈襄立即道:“臣不知。”辟邪却是闭紧了嘴,不做声。
皇帝盯着辟邪想了想,片刻恍然大悟,点头狠声道:“招福!对不对?皇后宫里的招福!”
辟邪叩头,不敢言语。皇帝豁然起身,道:“来人!”
吉祥、如意忙奉命入内,皇帝仍叫:“李及。”李及看见吉祥、如意跪在一边,不敢上前,只跪在二人身后。皇帝道:“你即刻带上人,前往坤宁宫,拿住招福。”
“是。”李及领命去了。留下吉祥、如意惶恐不安,吉祥壮着胆子问道:“万岁爷……”
“哼哼。”皇帝冷笑道,“七宝太监的弟子,个个有过人之能,如今算计到主子头上来了,断朕子嗣,毁朕江山,所谓阉宦乱国,以此为甚!”皇帝不由拍案怒喝,“朕不想看见你们。滚出去!从今往后,你们师兄弟再不许踏进乾清宫。”眼见吉祥、如意、辟邪都是叩头无言而退,皇帝觉得怒火冲天却又满腹懊丧,只想把身周物什都捏个粉碎。
椒吉宫的嬷嬷战战兢兢从暖阁里出来道:“皇上,娘娘现已苏醒。”
“朕进去看看。”皇帝忍住怒气,举步入内,见床上的红帐已经打起来,慕徐姿失神仰卧,那抹永驻双颊之上的绯红笑意早褪成了惨白,因而双目更加显得幽深黑暗。
“皇上。”
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可好些了?”
慕徐姿微微颔首,道:“臣妾不小心,让皇上失望担忧……”
仿若针刺心房,皇帝痛得一个激灵,“不怪你。”握着慕徐姿的手又紧了紧,道,“再说了,你还年轻得很,早晚会有朕的子嗣,现今养好身子要紧。”
“是,臣妾明白。”慕徐姿勉强透出个微笑,一如既往的艳丽,眼角滑出泪水透明得不着痕迹,淌进秀发的乌云里。
隆宗门外正对寿宁花园,有一溜卷棚顶大房,便是司礼监管掌处。再向西行,过了慈宁门,在仁寿宫对面,更有一处院子,座南向北,门前立两大椿,宫中都将此处称作“里马房”,是监官典簿等奉旨问刑拷问内犯之所。院内青石铺地,瓦房横开两间,纵深却有三间,前面刷的雪白的墙,后面被隔成四间囚室,铁条为栏,自清和宫落成以来,这里便没断过死人,宫里人均觉此处阴魂不散,戾气绕梁,故在堂前供奉玉佛九尊,掌管太监添香不断,日日颂经,指望亡灵早日超度,不去司礼监索命作祟。
这日的下午,雪下得大了起来,各条道上都是白亮,静悄悄无人走动。在此看管内犯的小太监烤了一会子火,便闲不住走到廊下袖着手看雪,一时也不觉得寂寞,就要张开嘴笑,忽觉腰里一麻,却呼不出声,一脸栽在雪地里。
屋里的掌管太监听得外面扑通一声,还有人呼痛道:“哎呦!”抬起头来笑道:“闲不住的小猴崽子,定是滑跤了。”回头看见囚室中招福裹着猞猁裘,百无聊赖地围着小暖炉发呆,放心大胆招呼了身边的小太监一起出门去看。两人踏出门去,见地上的人声息全无,顿时慌了手脚,奔下台阶要扶,眼前却都是一黑,倒地不醒。
屋顶上有人一声轻笑,修长的手掌搭住房檐,青衣少年飘身而下,从掌管太监腰里摘下囚房钥匙,掸了掸身上的雪珠,静静等了片刻,才挎着食盒悄然入内。
招福听见锁响,凛然一惊,浑身颤抖着,抬头看清楚了方笑道:“你怎么来了。”
青衣少年道:“娘娘遣我来看你。”
招福见他身上衣服单薄,忙拉过他的双手,捂在怀中,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他们不曾拦你么?”
“百两银子便打发他们院门前替我望风去了。”少年慢慢抽回了手,垂下眼睛道,“哥哥先吃了饭吧,好不容易带过来,冷了伤胃。”他低下头在桌上排开酒菜,暖炉里的火光照的他清雅面庞上青红不定。
招福斟了杯酒,授于他道:“小四,却不知娘娘什么旨意?”
进宝仰头饮尽,笑道:“娘娘还有什么旨意?只是说你放心便是。”
“我如何放心得下?”招福红唇一展,苦笑道,“主意都是兄弟你出的,如今成了事,难道要我一个人顶缸?”
进宝扑哧一乐,道:“哥哥放宽了心,哥哥的手段我知道,宫里人都是瞎了眼的,哪里看得出什么破绽?我才刚打听过,太医们到现在还不知底细,不过宫里主子出了事,总要装个样儿问问。你我都是皇后娘娘跟前一等一的人,谁敢拿哥哥怎么着?再者,就是要问,也是大师兄、二师兄奉旨来问,”他眼睛瞥在外堂一溜红漆柜子上,“指不定连柜子也不开呢。”
招福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打了个冷战,“不开柜子就好……”
“放心,放心。”进宝坐在他身边替他斟满酒,“娘娘等抽空就去乾清宫理论要人。哥哥瞧,皇上说问话,不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么。”
招福点头一笑,就着菜吃酒,进宝笑盈盈作陪,说了一会儿闲话。
“这儿还挺冷的。”进宝站起来踱步,背着招福慢慢松开自己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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