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树安此番行程和他xing子一样,慢悠悠徜徉而往,洪王先派去多峰送信的人早已打了个来回,他才刚到多峰境内。洪定国得知他只带着家里的两个家人来的,怕他遭贼寇打劫,便让手下人不住向山下打探,却始终不见人影。
多峰一带临多湖,这个季节从东南的湖面上吹来湿润温和的风使得多峰群山总是云气升腾,黛色山头在烟雾袅绕中若隐若现。洪定国在此剿匪已有一年,知道大雾之时,多有群寇下山滋扰,大军进驻山中以来,他们也是趁着浓雾蔽日与官军短兵相接,思量之下,终于按捺不住,亲自领人到山口观望。
多峰自古只有一条官道,此时也是浸在ru色烟云里。洪定国身后跟着五百骑兵,挨得紧的尚能互相看清面目,稍远一些的,只听得马铃甲胄叮当作响,马蹄声倒似云中奔雷,从古道里涌出来。洪定国腰间仗剑,手扶缰绳,遵从洪王的意思走在队伍的中间,隐隐觉得四处暗藏凶险,怎敢有丝毫怠慢。忽听前方先锋大喝一声:“什么人?!”随之便是急促的号角响,金弦蜂鸣,这边已是一通乱箭射过。
洪定国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禀世子爷,”回头报信的人纵马在队伍里跑了一阵才找到洪定国,“前面发现了一票人,问话不答,掉头就走,艾参将命人放箭,现在不知对方死伤。”
洪定国冷冷道:“混账!这通箭射着的是范先生你们一个也别活了。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少说也有百八十人,不会是范将军。”
洪定国心念才转到“响马”二字上,就听山谷里一声响箭尖啸,四处突然马嘶人沸,借着山中回音,让人只觉浓雾之后满山遍野都是刀影霍霍。洪王精兵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知道强盗喜欢埋伏在高处向下放箭,纷纷举起盾牌挡住身体,头顶上仿佛暴雨乱打,一轮强弩顿时射了下来。众军士等这通弩箭放完,立即顶着盾牌策马向山道边上散开,将弓箭从缝隙里伸出去不断向山上回射。洪定国虽领兵在外,却少涉险地,跟着周围的人一散开,身侧无人护卫,一支乱箭擦着他的肋骨飞了过去,还未及他冷汗出完,雾里又冲出一道黑翎,直扑他面门。洪定国喉咙里“嗬”的一声,要低头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眼角里看见旁边伸出一只宽厚的大手,牢牢将箭头握在手里。
“世子爷可好?”老者的面庞在ru白色空气里显得异常苍白,“小的是范将军宅子里的家人范理福。”
“范先生到了?”
“到了,就在山上。”
山上箭势渐止,有人大笑几声,道:“今儿个给小王爷一个面子,来日狭路相逢,咱们再较量。”
四处跟着嬉笑不绝,马蹄声渐向山中隐去。
道上孤零零现出两匹瘦马,听得范树安慢悠悠道:“世子爷可在前面么?”
“范叔叔。”洪定国喜道,从马上跃下来。
范树安也下了马,拉住洪定国的手仔细打量,细目中满是慈爱欢喜,“一年没见了,世子爷倒一点没变。”
“总是窝在这种地方,脾气差了许多。”说着向范树安身后道,“适才多蒙范叔叔府上的人相助,这位……”
范树安招手道:“理康,过来给世子爷磕头。”
“小的范理康,世子爷吉祥如意。”这条大汉比身材高挑的洪定国还高出一个头,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厚厚的嘴唇,看来木讷少语。
范理福也过来重新见礼,洪定国这才领军向山内归营,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问道:“范叔叔才刚在山上做什么,弄得这伙强人立即退兵而去?”
“也没什么,”范树安不住微笑,“不过是打了个招呼,说世子爷在这里。”
“啊?”
“他们早知世子爷在此的心意,既然大家都心领神会,逢场作戏,万一今天误伤了世子爷,跟洪王结下梁子,只怕老王爷一根手指就能碾平他们多峰廿寨,还不如见好就收。”
洪定国笑道:“也难怪,这一年来总算相安无事。”
一道金光突然射在队伍跟前,原来大雾渐散,日出喷薄,青色缓坡在阳光下现出一片雪白连营。
范树安眯着眼点头,缓缓道:“背靠山势,水源贯通,出入开阔,不错。再过几年,世子爷也像老王爷一样,是领兵征战的帅才。”
洪定国道:“范叔叔这是在取笑我,父王二十岁上就将兵出塞,与匈奴血战了,做儿子的如何企及。”
“非也,以世子爷的资质,的确称得上是今世的人杰。”范树安说到这里,语气却变得阴郁异常,洪定国甚至觉得他隐隐地叹了口气,让人觉得甚是不祥。
范树安在多峰营中监军不过半个月功夫,朝廷征粮的旨意就下来了。往洪州宣旨的只是司礼监的内臣,洪定国派了五百人迎他进营,问起才知道不止藩地,皇帝向各州各府均派了人监督粮草,征调税银。西边洪州的征粮官姓高,名厚,字以仁,原是户部青洪司郎中。洪定国闻言对范树安笑道:“原来户部还有这个司?这些年来青洪两州的钱粮一直由洪王自管,我道这个司早撤了呢。”
范树安道:“天下毕竟还是当今皇帝的,世子爷千万别作这等言论。这个高以仁我有耳闻,他虽非刘远**,对撤藩一事,却极为热衷。说起来,这个人年纪不大,倒和老王爷有些过节。”
“过节?”洪定国奇道,“可这个人我闻所未闻哪。”
范树安微笑避开洪定国的话头,只是道:“皇帝派高厚进洪州,是想老王爷有了公报私仇的这个忌讳,不便对他下手――皇帝身边颇有些高人呢。”
洪定国冷冷笑了一声,道:“高人?难道范叔叔也和皇帝一样,以为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们洪家不敢下手的么?”
范树安笑道:“呵呵,只怕老王爷和世子爷是一样的心思。”
庆熹十一年,高厚时年四十一岁,他在乾清宫向皇帝叩头辞行的时候,大太监吉祥就看出他印堂发黑,头上乌云笼罩,虽然吉祥没有料到高以仁的命运是被洪定国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的,但是他总觉得这个高家耿直的后裔此行生死未卜,前途堪忧。
吉祥不是多嘴的人,尤其是这种话,就算是对如意和辟邪也不能随便乱说。此时中秋早过,就快入冬,宫里却由司礼监领头,乱糟糟正在裁减各宫用度,就算是主子们贴身的奴婢,一样也是将月例银子裁了三成有多,如此一来,司礼监难免成了众矢之的,就连如意这样任xing洒脱的人也开始谨言慎行起来,更何况吉祥从来老成稳重。
往年要忙着做冬衣棉袄的针工局倒是因此偷闲,除了谊妃待产,还须准备些婴儿衣裳之外,合宫上下无人再做新衣,整个衙门的人只得将内府供应库里的缎子不断整理挑拣,只剩管理太监张固在宫内值房里闲坐,大晴天暖洋洋的太阳透过窗户晒在身上,张固岁数也大了,渐渐合上了眼打盹儿,突然听见帘子哗啦一响,睁开眼正瞧见一个青衣身影望里一探头。
“哪个小猴崽子,滚进来。”
门口小顺子笑道:“张爷爷,您老清闲着呐?”
张固慢慢仰起身,端起茶碗漱口,小顺子抢过痰盂伺候在下面。
“你小子来干什么?你师傅好些了没有?”
“还那样儿,”小顺子叹了口气,“咳喘些,也没别的不好。我师傅让我来给张爷爷请安,问问张爷爷衙门里有什么差事要办。”
“还有什么要办?闲着呢!回去对辟邪说,该养病养病,该调理调理,年纪轻轻的,中秋以后就没瞧见他精神过,今后怎么当差?”
“是。”
“哦,对了,”张固又道,“你去后面房里拿了那个青皮儿的包裹,悄悄地给明珠姑娘,说是给谊妃小公主预备的,请她该绣什么绣什么。”
“哎!”小顺子一溜小跑,走得甚快。
张固笑了笑,忽听外面廊下笼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乱叫起来。“哪位呀?”张固从榻上下来,趿着鞋走到门外。
“张老,您吉祥?”廊下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件杏色宫衣,有红似白的一张圆脸,唇若染朱。
“呦,三哥儿。”张固知道这个七宝太监的三弟子招福是个难缠的角色,心里叹了口气,笑着又向他身后的人打招呼,“四哥儿也来了?”
进宝正逗弄着笼子里的鸟,笑道:“张老,从前可不知道您还喜欢养个活物儿什么的。”
“这鸟儿夏天飞进我屋子里,小子们逮了,就养起来了。”
进宝一阵轻笑,“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想不到对鸟雀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优雅从容,但在别人听来总是凛凛然有种不祥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张固道:“两位小哥儿在皇后跟前伺候的,什么事得闲上这儿来?”
招福道:“张老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哥儿俩想着新棉袍该做好了,让手下小子来取是对您老不敬,正好下午没事,顺便过来给您老请个安。”
张固愣了愣,道:“新棉袍?两位小哥儿说笑话,万岁爷的严旨之下,还有谁敢做新袍子穿?”
招福笑道:“张老,我们哥儿俩可是在初春头上就和针工局说好的,您还记得么?”
“呦,对不住,倒不是我忘了,只是咱们针工局今年从春至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赶到能有空做宫人衣裳的时候,偏偏万岁爷的旨意下来了。你们小哥儿俩若能将就,明春我让小子们一早做好,给你们送过去。”
招福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们将就穿旧衣裳不打紧,就怕皇后娘娘看见我们衣不蔽体,教训我们有失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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