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采鳞劝道:“爹爹就是牵挂旧事,才会闷闷不乐,不如放手不管,女儿陪着您回青州老家去,二十叔、宋伯伯他们想做什么,再与我们无干,好不好?”
“你只会说小孩子的话,爹爹在此是奉人之命,受人所托,岂能说走就走?”
“爹爹既然对老颜王爷情义深重,又在寒州等那小王爷消息多年,为何如今他上门来求爹爹相助,爹爹反而不许?”
“我原本想他忍辱进宫,是为报父仇,想不到九年过去,竟然成了皇帝的走狗,我们这些颜王旧部,从来只服侍老王爷一个人,老王爷为太后皇帝所杀,我焉能再从他为皇帝做事?”正说到气愤之处,突听大门方向一阵大哗,随之寂静无声。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心知有变,门外脚步急奔,吴采鳞打开门,见陶先河账房里的一个师爷衣冠不整地进来,禀道:“帮主,那宋别领了六位分舵主进了局子,放了二十郎不说,还去账房拘禁了陶师爷,陶师爷让小人偷偷出来,回禀帮主得知。”
“来的这么快?”吴十六吃了一惊,按他推算,这几个分舵的人弃船登陆,快马兼程,要到寒州只怕还需一两天的功夫,万没料到今夜已经进了承运局。
“二十郎适才到了大门前,对织染行会的人言道,明日就开库放新丝,将他们遣散,现在正往这里来。”
吴十六点头,打发他出去,自己从墙上摘下大刀,系在腰里。吴采鳞忙道:“爹爹且慢,二十叔宅心仁厚,就算来了,也不会伤到爹爹半分,爹爹这是要做什么?”
吴十六冷笑道:“你不知道从前阎王爷的手段,那小王爷是他嫡亲的儿子,一样心狠手辣。我囤居新丝做得何等机密,照样被他知道,挑唆织染行会的人与我做对;二十郎手下弟子来的如此神速,只怕他到寒州之前就已会知他们赶来,他已存心除我,今晚还有善果么?”
门前却是一声清笑,“十六哥样样说得对,只是我大费周章,不过想让十六哥听我说几句话。”
门外少年白衣胜雪,腰悬长剑,清丽雍容,比月光更冷的目光静静射在吴十六身上。
吴十六将女儿挡在身后,道:“小王爷处心积虑不过是要这间承运局罢了,现在大局已定,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十六哥是父王看中的大将,承运局由你一手创办,无论如何,还需十六哥相助。况且,”辟邪微微一笑,看看吴采鳞,“十六哥倔强骁勇,现在若不说通你,只怕将来你在我背后惹事,搞不好派个刺客进宫,牵连到承运局几千口人,岂不坏我大事。”
吴十六知道自己原先的大计已被他看穿,道:“小王爷若有心举旗谋反,我倒可誓死相从,若要我跟你一同与那皇帝为奴,却是万万不能。”
辟邪幽然道:“十六哥怎么不明白,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如何举旗谋反,今后怎样当政擅权?”
“那就不必多言,你是来要我的命的,能不能杀我,先过两招再说。”他一心只想护得女儿逃命,一刀使出十成功力,向辟邪当头就砍。
辟邪未料他这就动手,身形一晃,倏然疾退,吴采鳞却是宋别的亲传弟子,涌身而上,袖中打出一片银针,取辟邪前胸。辟邪知道宋家针法天下无双,这招已得宋别真传,自然厉害,于是不敢怠慢,飘然侧身避过,白驹过隙之间,长剑出鞘,将吴采鳞牵引银针的彩线一挥而断,吴十六生怕女儿有险,抄到辟邪身侧,又是一刀,不愧是当年军中大将,这一刀有千钧之威,辟邪心中明白他这刀有威势却无攻势,强bi着自己闪避,便可带着女儿全身而退,只是如果让他现在逃逸,便有无数的麻烦,无奈长剑回转,由下至上硬接一记,吴十六才觉心身剧震,辟邪已经一掌轻送,将他偌大身躯推得飞入屋去。
辟邪跟进房中,长剑压在他的肩头,左手在身后凌空指了一指,将吴采鳞从门外射来的暗器震飞,这时胸口气血翻涌,知道旧伤复发,不由厉声道:“你阴谋诡计不如我,武功也不如我,我样样都比你强,是什么令你就是不能膺服?你这次抢着要送绣工进宫,分明就是想行刺太后皇帝,不惜将女儿送入虎口,可见你复仇之心犹胜当年,对父王的赤诚没有半分消减,难道我自残身体入宫复仇的决心还不值得你拿对父王的效忠之心的十分之一相待?我八岁随父王北征匈奴,一路坐在十六哥的马前,幸有十六哥拼死护我周全,那时十六哥可曾觉得我ri后会是胆小怕死之人么?”
“不是,”吴十六大声道,“二十万大军崩于面前,也不能使小王爷颜色稍动。”
“当时十六哥为我挡去两箭,事后说的话十六哥还记得么?”
吴十六一字字道:“现在追随老王爷,将来追随主子小王爷。”
辟邪听他连语气都和当时一模一样,不禁心神激荡,从胸膛中迸出一串激烈的咳嗽,长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烛光下似水波荡漾。“十六哥是欺负我年纪小,当时随口乱说的么?”
“不是。”吴十六想起从前豪壮,热泪盈眶。
辟邪左手抚胸,微觉吐息艰难,雪白的面庞惨红尽染,似乎连剑也握不住,突然目中寒光一敛,剑尖直指吴十六咽喉,道:“十六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无奈这承运局自来以你为首,就算我有心放你生路,只恐你日后生事,令二十郎和宋先生不能服众,我只再问你一次,你愿重回我麾下么?”
“死在小主子剑下,也没什么!”吴十六盯着剑身上靖仁二字,道,“我只是不明白,小主子从小才高志远,为何甘愿作那jian人儿子的奴才。”
辟邪道:“十六哥当年为何跟随父王起事?”
“颜王爷立志肃清藩政,富国强兵,扫荡蛮夷,做的是中原一统的大事。”
辟邪厉声道:“不错。我在宫中,要杀太后易如反掌,只是她一死,洪凉东西群雄并起,割据中原,谈何天下一统的大业?纷争四起,百姓流离,说什么富国的美梦?我现在不过是个宦官,只得假皇帝之手,铲除藩政,竟父王之志,有什么错?我挑唆他们母子反目,亲属相残,报全家灭门之仇,有什么不对?凡事一剑了断,我何以受辱至斯?我堂堂皇室贵胄,为酬父志忍辱负重如此,竟不得你半点旧情?”
“小王爷!”吴十六双手握住长剑,颤声道,“我吴十六终于死得明白,小王爷这些话为什么不早说!”
辟邪望着他苦笑道:“你给我机会说了么?”说着手臂一震撤剑回来,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
吴十六长身而起,放声大笑,道:“不错,我吴十六真是老朽糊涂,脸皮也厚,现在再想追随主子爷,不知道主子爷是不是觉得已经晚了?”
辟邪长剑还鞘,道:“不晚,我就等十六哥这句话呢。”
吴十六扭头对门口的吴采鳞道:“把你手中的暗器收起来,快快请你宋伯伯和二十叔来,咱们爷们儿今天重聚,要好好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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