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沈两家在席间对太子多有迎合,世家名门之人,口若悬河,引经论典,奉承的话说起来烟火不沾,不着痕迹,太子不由喜笑颜开。等到宫人来提醒天色已晚,郑信才收起笑容,领着四阀去太极殿请安。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太极殿前,看到甲胄分明,持戟如林的府卫,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原先就知道太子紧闭宫门,现在一看,实实在在就是逼宫篡位,连陛下都困了起来。
除了展阀,其余三阀的人心思各异,甚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郑信还不知道众人心里所想,对太极殿内宫人喊话,说四大阀门的人前来拜见。
不一会儿,殿门打开,安阳郡王郑穆和太极殿宫监许谷走了出来。宫监送他走下阶梯,含笑道:“郡王有闲多来看看陛下,陛下心里高兴。”
郑穆道:“公公莫送了,陛下身边还要人伺候。”
旁边跑来一个小太监,正是之前郑衍舒仪去时开门的那个,走到郑穆身边,为他指路,两人慢慢离开。
此次宫禁时安阳郡王正好留在宫中,所以一并禁在宫中,只因郑穆时常入宫,太子对他比较熟悉,再加上眼盲,太子也就不曾提防,其他人都被禁足宫中,郑穆来去倒没有多大限制。
郑信见他从太极殿出来,只认为他是来陪皇帝说话解闷,并不做多联想。
许谷送走郑穆,这才转身面对太子一行,语气比之刚才不知道冷淡了多少,“诸位稍等,容小人去通禀。”
郑信脸色一沉。
许谷去了一趟殿内,过了一会儿出来,身后带着一个小太监,手上捧着木盘。
“陛下疲了,诸位在这里叩个头就行了。”
郑信大怒,心想自己带着四阀的人来拜见,就是想告诉皇帝自己是众望所归,天下归心,门阀都已经被自己收服。谁知连殿门都不让进,天寒地冻,就在殿前行跪。让他太子的尊严全然扫地。
可不等郑信发作,舒、沈、刘三阀听到许谷的话,毫不犹豫立刻跪倒行礼,对着太极殿三呼万岁。
展仲打了个激灵,慢了一步,看了太子一眼,跟着跪倒。
郑信满眼不敢置信,方才在临江宫对他还百般奉承的人,现在对着太极殿,一句微词也没有,反而将他冷落在旁。冷风簌簌,将他刚才饮酒微酡的脸瞬间吹凉了。
郑信站在台阶上不言不语,脸色渐沉。
许谷(gu)道:“陛下说了,今天进宫的大都是门阀氏族里的小辈,这里有些赏赐,给诸位赏玩。”
郑信暗道,被困在太极殿,居然还能知道今天宴请的是谁,听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指四阀来人都是小辈,不起作用。想到这里,郑信森寒的目光朝许谷看去,许谷却浑然不惧。
四阀先后上去领赏,皇帝真把他们当成了小辈,赏赐的物品还有笔墨纸砚。沈家兄弟得了一套。郑信担心其中有夹带字样,示意府兵上前查看。
笔墨纸砚被由内而外,仔仔细细查看。
到了舒仪舒陵,得到的是珠花和玉佩。府兵仅仅望了一眼就放过。
舒仪拿过玉佩,心道:成了!
只看玉佩上的宫绦,她就知道这是件旧物,宫中赏赐岂会给件旧物,玉佩质地平常,雕刻更是粗劣,绝非宫中常品。舒仪猜想这就是皇帝要给寇易的信物。
赏赐完毕,许谷带着小太监返回太极殿。
太子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众人眼见气氛僵硬,赶紧请辞。别说那三家,就是展仲也有一丝尴尬。
太子冷哼一声,甩袖即走,不再理会众人。
舒仪舒陵今日已达成目的,没必要再留着,和众人告辞后迅速离开。郑衍扮作侍卫紧跟在后。
到了宫门口,舒家姐妹正要上自己马车离开,忽听到身后有人喊“留步”。舒仪回头,杨臣疾步走来。
“杨公子有什么事吗?”舒陵问道。
“此处说话不便,两位姑娘且先行,我让马车跟在后面,到了安静的地方再说。”杨臣笑着道。
他穿着文士服,一派温文尔雅,叫人生不出恶感。舒陵也好奇他要说些什么,于是答应。
马车开动,舒仪靠在靛蓝引枕上托着腮,一脸若有所思。
舒陵道:“信物已经到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舒仪半眯着眼,轻轻摇头,“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舒陵问什么不妥,舒仪又不能详尽说出。这种不妥的感觉在宫里有就有了,直到杨臣追上来变得越发强烈起来。仿佛有什么关键被遮盖了,她几乎快要触摸到,却又隔了层模模糊糊的烟雾。
舒陵笑她多心。
从皇宫出来,过长桥,经太微街,路上行人稀少。杨家的马车赶了上来,和舒家并行。杨臣隔着门帘对舒家姐妹道:“我今日进宫时,听说太子前两日训斥了右卫率张昭,刚才在永安门看到张昭正在值守,脸色果然不怎么好。太子性情难测,你们姐妹在筵席上可有感到异常之处?”
舒仪舒陵面面相觑,脸色乍变。
舒陵道:“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我们姐妹并未察觉有何异常。”
杨臣笑道:“那就好。天色已晚,我且先行一步。”
杨家快马加鞭,车轮辘辘,很快消失在街头。
“他……是什么意思?”舒陵神色微凝。
舒仪冷笑了一声道:“这是催着我们动手呢。”
舒陵吃了一惊,“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他提起张昭,分明是暗示他与太子不是一条心,又说张昭今日在永安门当值,难道杨臣知道我们要有动作?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刚才在宫里露了馅?”
舒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舒陵才算冷静下来。
“怎么办?”舒陵眉头皱得死紧,“机事不密反为所害,我们被识破了。”
舒仪道:“他要是太子一系,我们只怕连宫门都无法走出,姐姐先且安心,他是趁机来卖个好。”
舒陵心下稍安,细想了一圈,觉得杨臣卖好的可能更大,有些奇怪道:“杨老是太子师,现在却故意来卖个人情,看来太子真是应了那句失道寡助,现在唯一死心塌地的只有展阀了。”
“展阀给给刘阀吧。”舒仪道,对着车门外喊道,“速速回府。”
舒陵明白她的心意,事到临头,反而有些唏嘘,“当真要今夜动手?”
舒仪道:“宜快不宜迟,迟则生变。”
郑衍在车旁把两姐妹的话听在耳里,心里也疑惑杨臣怎么站到了自己这边,面对即将要办的大事,他反而更沉得住气,按辔徐行,神色肃穆,脸上棱角分明,分明已褪去了少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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