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冬寒还未完全消却,临安城内鳞次栉比的屋檐上残雪堆积,偶有攀附不住的跌落下来,在干净宽大的青石板上砸出片片碎白。
朱雀街是临安最繁华热闹之地,是以这天还未大亮,就已经开始人潮熙攘。
“卖糖糕了。”
“包子,热腾腾包子出炉了,客官来一个呗?”
……
宽可容四架马车并使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街边叫卖的小贩冲往来行人热情吆喝着,过路行人皆是衣袂翩翩,风采卓然,从身到下都透露着东临人的温雅有仪。
顺着朱雀街往前走,就是临安最有名的浮桥,孕育着整个东临国的钱塘江水从桥下缓缓淌过,远远能见到无数帆船,正乘风远去。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呀!”就在这时,一声娇俏的女声自人群中炸响,顺着那声音望去,能见一名容姿秀丽的年轻女子朝这边走来,她着了身粉嫩的桃红纱裙,发髻斜垂,当中插了支粉蝶缠花掐丝步摇,随着她走路的步伐,那垂落而下的流苏也随之摇曳,显得无比精美。
“小姐,老爷可是取了整整108颗珍珠,刻意摆成了富贵牡丹图样送去丞相府的,您这私自把牡丹扣下就算了,还把花蕊那一点送去给宋相……”女子身边跟着个体型粗壮如山般雄伟的婢女,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愁苦,正努力的劝说着:“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啊。”
江慕灵不满,莹润的杏眼一瞪,“怎么不太好,明明就是爹爹不懂送礼!”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上了朱雀桥,远远还能看到白墙黛瓦亭台高筑的丞相府,“这哪有送牡丹花给男人的?想骂宋相是娘娘腔吗?”
“那您也不能送一颗啊……”
“少废话,本小姐已经决定的事,没有转圜余地!”
“小姐,您就听婢子一句劝吧,这珍珠真的不能送啊……”
江慕灵满心不爽,正想着快走几步甩开银锭,却不想边上突然窜出顶轿子,她一个不察,直接就撞了上去。
“小姐——!”银锭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噗通——
只听得一声巨响,巨大的水花砸出水面,路过行人被此声响惊动,纷纷涌上前来观望,江慕灵无比艰难的扒开看热闹的人群,心急火燎的探着身子往桥下看,似乎是在找什么重要东西般急切。
“小姐小心……别掉下去了……”银锭看的是提醒吊胆的,索性上前拦腰一抱,瞬间就把身形娇小的江慕灵给整个抱离地面。
江慕灵大急,挣扎抗-议:“我的珍珠,我的珍珠掉下去了!”
“小姐冷静,区区一颗珍珠而已,不值得您如此兴师动众!”
“什么区区,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你见过几次?这么珍贵的东西,必须要呈给宋相观赏!”江慕灵使出吃奶的劲一挣,竟是让她给挣开了去,“在场的人听着,谁要是帮本小姐捞上了珍珠,重重有赏!”
她一边气急败坏的嚷着,一边还将身上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往外洒。她自幼受宠,是以胳膊上套的,手腕上戴的都是拇指粗细的黄金首饰,简直是要多土有多土!可金子是好东西啊,再土也让人疯抢,这不,噼里啪啦掉一地的金饰已经让周围的人开始激烈的抢夺起来,那些离得远的捡不到,则是直接往水里跳,想要去捞她掉的珍珠。
一时间朱雀桥上就跟下饺子似得,嘭咚嘭咚的掉个没完,不知情者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一看江慕灵鹤立鸡群得被人群簇拥,就猜到一定是跟这位挥金如土的小姐有关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就在所有人都忙着下水捞珍珠的时候,江慕灵耳边响起一声娇叱。
她回头一看,便见跟前站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身翠绿的衫子,生的是妍丽清雅,水葱似得娇嫩。
只是这看似水灵的小姑娘却有着副暴脾气,此刻正双手插腰,怒气冲冲:“你把我哥撞下桥了不道歉不说,还只想着你那珍珠,就不怕我哥有个好歹?”
江慕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通指责给骂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本小姐刚才把人撞下河了?”
银锭想了想,点头:“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人还是连着轿子一起掉下去的……”
江慕灵不由得瞪圆了杏眸,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吧,就算本小姐天生神力,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人和轿子一起弄下桥啊。”
银锭心想就您大小姐这手劲,说力拔千钧都是轻的了。
自己的婢女自己知道,江慕灵一看银锭那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了,面上难免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个,掉下河的那个人上来了吗?”
银锭探身,往桥下瞅了瞅,只见触目所及内尽是捞珍珠的人,哪里分得清落水者是谁,她不确定道:“应该是上来了吧……”
……
那倒霉催的落水者,此刻正被一名小厮打扮的男人搀扶着救上岸。
周遭闹闹嚷嚷,吵得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偏生扶着他的人嘴里也没停,一脸迭声的问着:“公子,公子?您可有哪里伤着?”
男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水珠顺着他散乱的发髻滴落,在本就湿漉漉的长衫上留下了并不明显的痕迹。
虽说此刻的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可那双眉眼却极为引人注意,俊眉修目间透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端方君子,令人心生好感。
小厮一连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回话,心中又气又急,义愤填膺的瞪着那石桥上,怒道:“都要怪那走路不长眼的小娘子!不好好走路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力大的,竟然能把轿子给掀下河,小的非跟他说道说道不可!”
说罢,撸着袖子就要上桥干架。
他这一撒手,被他扶着的男人立刻身形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那小厮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
“公子,您没事吧?”
男人迷迷瞪瞪的摇着头,被小厮搀扶到了一边坐下,半响才缓了过来。
“哈欠——!”他打了个喷嚏,又哆嗦了下,开始感觉周身温度有些凉。
湖风泠泠吹过,带着些微料峭春寒的意味,他不由得又打了喷嚏。
小厮急了,“公子,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这大冷天的,可别冻着。”
“无事。”男人摇摇头,可下一瞬又打出个喷嚏,显得毫无信服感。
不过他此刻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没想到这临安城中,民风竟是如此淳朴。”男人坐在不远处,望着那些不停往水里钻像是找什么的百姓,心里是又感动又感慨。
——不过是一个人意外落水罢了,竟引得无数百姓争相下河相救,此情此景,此等品性,实在令人敬畏。
——都说东临百姓富足安康,在临安地界,更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现在一看,此言真名不虚传啊。
***
庄重肃穆的丞相府安静坐落在朱雀街的街尾,此处静谧幽长,与喧扰不休的朱雀前街就像是两个世界,道路两边不再有叫卖的商铺,取而代之的是足有三米高的厚厚墙宇,墙前绿柳荫荫,一路蜿蜒至活泼又造型繁复的石狮子前,朱漆石柱高高支撑着丞相府的门面,看上去气派又巍峨。
“宋相,宋相不好了!我家小姐又闯祸了——!”
随着这身如怨如诉的凄吼,整个丞相府的下人们顿感头痛,忙不迭的四处避让了开去。
曲径通幽的汉白玉石小径尽头,着青岚色小厮服的金元哭喊着出现,瞧他那跑过去的方向,分明是不远处的议事厅。
此刻的议事厅内坐着好几个人,当中坐于正首位置的男人一身深色长袍,容色昳丽,五官轮廓如精心打磨过般,每一处都流转着动人心魄的优雅矜贵,特别是那双眼睛,盈盈溢着浅淡笑色,让人一见便是心向神往。
“宋相,这外头的人……应当是江家来的吧。”兵部尚书听到外头动静,眼皮就是一跳。
在场宋位都是与宋清昀关系颇为密切的,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江家那位二小姐又捅了什么幺蛾子,当即识趣告辞,一溜烟的跑了没影。
宋清昀倒是也想跑,奈何这才刚一动,眼前就窜出道人影,二话没说啪的一下就跪倒在地,“宋相——!”
宋清昀开始觉得头疼起来,“说,什么事。”
金元扁扁嘴,哗地一下就落出了两行清泪。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怎么着人家了呢,不然人一三五大粗的汉子怎么就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跟死了亲爹一样悲痛,“好好的哭什么,有话直说。”
金元哭的更大声了:“宋相!是我家小姐,她又闯祸了!”
宋清昀黑线,这句话从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说了不下三遍了,“江慕灵那丫头就没一天安生的。这次又闹出什么大阵仗了?……唉,我说你到底在哭什么?”
金元被他这么一问,愈发难过,嚎啕大哭:“小姐……小姐她杀人了!”
宋清昀一呛,顿时就岔了气,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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