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氏王也忒急躁,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日深夜,杨娃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心中搁着事儿,能睡得着才怪呢!越是强迫自己睡觉,越是头昏脑涨,她索性坐起来,裹紧了被子,呆呆地望着窗外浮白的月色与摇曳的树影,想不出任何主意。
冷风呼呼地吹,震得木窗咯吱咯吱地响;鬼哭狼嚎似的风啸声挤进窗棂,有如响在耳畔,直要裂人心魄,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此刻的杨娃娃,根本不觉得害怕,脑中盘旋的是:只有五天的时间了,怎么办呢?
有两条道路:一是未蓝天暗中帮助,帮她渡过难关;二是单凭一己之力,打消月氏王封她为王妃的念头,或者逃出王宫、逃出月氏。
不能把一切的希望都押在未蓝天身上,假如他临时变卦,或者实力太弱、不敌他的父王,那么她“必死无疑”。打消月氏王的念头,必须编排出一个合理、可信的理由,这个理由……好像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月氏王的决定。而逃跑,简直难于上青天,除非有人打点好一切,备好穿越沙漠的水和物资,“大摇大摆”地昭武城。
哎……绝境了,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需要征求一下未蓝天的意见?他真的会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吗?
“咚咚咚……”
乍闻之下,杨娃娃的呼吸猛然凛住,心口突突地跳动,睁大了眸子往窗阁望去。风声呜咽有如鬼泣,她觉得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是三声敲击窗棂的声音,紧接着是压低的、闷闷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阏氏,是我,未蓝天,让我进去。”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起身,打开窗户,刹那间,寒凉的风猛地狂涌进来,扑了她一身,卷掠起她的长发渺渺飘动,撩起她的寝衣飞舞如蝶翅;肆意的冷风激得她眯起眼睛,冷得直打哆嗦。不经意间,一个黑色人影鬼魅似的跳窗进来,动作迅捷、麻利,一声轻响,高大的一个人,便站在了眼前。
未蓝天关上窗户,转身拉住她的手臂,走向床榻,急道:“阏氏快上床,不要着凉了。”
杨娃娃拿了白色披风披上,见他一身黑衣,奇怪道:“莫非王子也学我,夜探王宫?”
他眉色飞扬,开怀地笑了:“不是,我是夜探飞雪苑。”
黑色的劲装衬得他的气度显得深沉、冷傲,薄削的双唇似乎更显无情。他的脸上仿佛扫过一阵冷飕飕的风,倏然冷淡,硬声道:“今儿父王来过了?”
他应该是听闻了,也知道了月氏王封她为王妃的事吗?此时,自己该如何表现呢?杨娃娃一边思索着一边漠然地点头,低垂着娥眉。
在他眼中,此时的她,长发散垂在背,些许柔丝垂于胸前,衬得脸颊更加瘦削、脸色愈显苍白;单薄的寝衣覆盖着她娇弱的娇躯……如此散发素颜、单衣赤足,当真让人心怜又痛惜。他幽幽地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什么?杨娃娃不解地望着他,直觉他的嗓音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发寒。
“我知道你不愿意。”他走过来,伸手拉紧了她的披风,两只手掌轻柔地拨开她的柔香黑发,慢慢地圈住她纤细的脖颈,稍稍用劲,移近她的身子,温情地搂在胸前,完美地俊脸摩擦着发丝,两只手臂缓缓下滑,揽着她柔弱无骨的腰肢和肩背,温和道,“告诉我,父王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陷在他的怀中,阵阵的热气漫卷了全身,比之方才的惊悚更加心惊。看来,月氏王子未蓝天不是省油的灯,对付女人也是一套套的。杨娃娃一碰触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便嘭嘭地跳动……她心慌意乱地推开他,白皙的脸庞红云暗渡,手足无措地转身走到窗阁边上。
未蓝天抹了一丝愧色:“对不起……”他不由自主地走向窗阁,站定在她身旁,脉脉地看着她,“你害怕吗?”
杨娃娃低垂了眸光,坦言道:“我……我不想成为月氏王妃。”
他追问道:“为什么?”
她迎向他迫人的目光,隐于夜色中的清眸闪现着定然的光华:“我不知道你父王是不是真心待我,但是,我……不想跟你父王……”
未蓝天薄唇微抿,拉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明白,你不喜欢我父王,是不是?”
她的心中略有计较,眸心一转,粲然的光色晃然而过,几乎不可见,哀伤地祈求道:“王子,如果我逃出王宫,也是逃不出昭武城的,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自有一种安定的作用:“深雪,你无需逃出王宫的;你放心,我一定保你安全的,相信我!”
杨娃娃使劲地摇头:“我不知道……”忽然,她像是发疯了一般,转身走向床榻,慌乱不安地急道:“不,我现在就走,今夜风大,侍卫一定不会注意的,一定可以逃出王宫的……”
未蓝天迅捷地拉住她的手臂,拽过她的身子——她猛地弹回身子,撞入他的怀中,被他扣住了细肩,只见他的深眸有如疾风劲扫,狂烈地掠夺着她惊颤的光色:“冷静点,深雪!”他的语气冷硬如刀,宣告道,“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成为父王的王妃,如果你是月氏王妃,也只能是我未蓝天的王妃。”
杨娃娃震惊地愣住,睁大了眸子、错愕地望着他,似乎听不明白他的话。
他在说什么?王妃?未蓝天的王妃?
他锁住她惊凝、呆滞的目光,眸中潇潇而动的是深深压抑着的眷恋,幽远的情丝因为眼前女子的真实而瞬间狂躁;他薄唇微牵:“我……可以吻你吗?”
一刹那间,她惊醒过来,以手掌推开他健壮的胸膛,身子往后退开,然而,他紧促地勾住她的腰肢,俯身而下,寻找着她的恬美芳泽,有些急切,有些强迫,有些颤抖……
当四片唇瓣胶合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中只有他灼热的目光,那双傲气的俊眸深沉地缓缓地阖上,享受着这动情的一刻;她冰凉的唇碰触到他薄削的双唇,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四周,烘热了她的脸颊……
杨娃娃悲哀地眨眨眼睛,脑中浮现的,是禺疆痛楚的黑眼、责备的目光,是他们情深意切的水乳交融、激狂如火的抵死缠绵……天啊,不能这样,不能……
她惊悚地、用力地推搡着他强壮的身子,惶恐地呢喃着:“不行,不能这样……”
他的情丝已然流遍全身,簇簇火苗燃烧在他的手上、眸中、双唇、胸口,越烧越旺,瞬间成为燎原之势,烧遍了四肢百骸,于是,他下意识地拥紧了柔软的娇躯,激烈地探索着可以解他思念之情的一方柔嫩。
他迷醉了,沉沦了,耳畔是她魅惑的娇吟,怀中是她让人发狂的躯体,他迫切地想要与她融为一体,只觉不够,不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应该极力反抗的呀?为什么没有呢?她根本就不想反抗吗?想要迎合他吗?给他一点好处吗?引诱他吗?那么,她跟云夫人还有什么区别?不,不能这样,不能背叛禺疆,以及他们的爱情。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压在床榻上,他的两只手臂固着自己的身子,致使她无法动弹……他的热唇,熟稔地啃吻着锁骨、侧颈,慢慢地流连到脸上那方樱红,再次缠绵于她香甜的津泽。
她看着他意乱情迷的俊脸,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渴望自己,为何喜欢自己……冰冷的眸光急速一闪,她狠狠地咬下去,逼迫他立即停止。
一声惊呼,他猛然打住所有的迷乱,立时清醒过来,惊讶地看着身下惊惶、娇喘的女子,方才觉得自己竟然疯狂至此,俊脸上充血一般布满了不自然的愧色,慌乱地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
杨娃娃稍一用劲,推开他压着的身子,坐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低垂着脸庞,眸光暗暗流转,默默不语。
一片死寂。冷风的惨叫再次传到清醒之人的耳中,分外凄厉。
尴尬的沉默。良久,他悄然坐在她的旁边,惶恐得语无伦次,抖动着语调:“不要这样……都是我不好,以后……”
“不要说了……”她低声打断他,浓重的鼻音,隐晦的哭意,犹显凄迷,暗垂的黑睫孤零零地卷着,仿佛被人遗弃的鸟儿。
他扳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脸,看着她气苦、悲凉的神色,看着她一双清眸、水光荧荧闪烁,看着她眉梢微蹙,惊惧叠叠凝结,他的眸心顿然一跳,眉峰紧紧地抽住,歉疚道:“我不会再这样了……相信我……相信我!”
杨娃娃楚楚地望着他,眸中的清流涓涓而动,轻轻点头,惹得他柔情暴涨,瞬间陷落在她澄澈的水眸深处。
他揉捏着她的小手,灿烂一笑,笑意里带了些苦涩,打趣道:“以后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受不了的。”
她娇羞地扇动着黑睫,抽出手,别过脸去……
未蓝天迷恋地看着她,深邃的俊眼晃动着些许满足的光色,触及她低垂的、紧蹙的娥眉,只当她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气腾腾的呼喝赫然打断了内寝的静谧与风情,伴随着怒吼而来的,是外室的大门被狠狠地撞开,嘭嘭的撞门声,惊破了静夜的一潭死水。
坐于床沿的一男一女惊悚地站起来,惊冷了脸孔,双双看向猛冲进来的昂扬人影——月氏王如风如火地一把甩荡开淡黄色垂幔,撑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激怒的脸孔阴影重重,怒气狂啸而出:“蓝天,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冰寒的夜风猎猎地滚涌进来,扬掠起轻软的垂幔,高高的激荡飞扬,仿佛两军对垒的帅旗飒飒招展,水火势不相融。
未蓝天有一刹那的失神,愣愣的眼色凝落在月氏王风起云涌的脸上,茫然无措地抖动着声音,开口道:“父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氏王身穿白色寝衣长袍,背后狂狷的冷风扫荡着他的衣摆,喇喇地响,仿佛一个怨气满身的厉鬼;他怒哼一记,厌恶道:“你当然不希望我在这里。”他看看杨娃娃尚是齐整的衣裳,质问道,“你说,你深夜待在飞雪苑到底是何企图?”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些什么,可从父子俩的脸色来看,杨娃娃亦是明白,月氏王定是大大地震怒了,正向儿子发难呢。杨娃娃平静无波的脸上幽幽地掠过一丝笑意,很浅很淡,怒火烧烤的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她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看戏一般任凭他们“吵架”。
“我……父王真的要封她为王妃?”未蓝天犹豫道,脸上抹掉了踌躇之色,急剧地一冷,换了一个话题,掌握了主动权。
月氏王饶有意味地反问道:“难道你反对?”
未蓝天生硬地否定道:“父王,万万不可!不说我月氏子民会议论纷纷,单说大臣和王公贵族,他们一定反对……”
月氏王威慑地怒吼道:“住口!我要封谁为王妃,还轮不到你来决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做的好事,她是我的王妃,你居然也敢……我警告你,你再敢有所冒犯她,我一定——”
“父王会如何?”未蓝天冷硬地打断月氏王的话,嗓音冰冽刺骨,眼睛冷冻如寒潭,无端地让人觉得指尖发凉,“把我杀了,还是把我逐出月氏?”
月氏王的胸口高高地起伏着,狂风骤雨从脸上扫荡而过,剩余的是狂乱的残枝败叶;他僵硬着强调:“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即便你是我儿子,我照杀不误。”
未蓝天讥讽地一笑,冷冷道:“我知道你会,为了女人,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住口!你给我回去,从今往后不许再踏进飞雪苑一步。”月氏王怒指着他,颊上肌肉遽然抽动,眉宇间刻画出一条条的深痕,无一不标明他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
杨娃娃暗挑眉心,知道月氏王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切不可逼得太紧了,否则适得其反。她的眸中掠过一抹得逞而又无奈的光色,安慰道:“王子,你先回去,我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两人齐刷刷地转脸看向她,月氏王深沉的眼睛中盛满了迷惑不解,未蓝天暗暗隐痛的是疑惑与疼惜……未蓝天皱眉道:“如果父王对你……你可怎么办?”
被隔绝于他们之外,月氏王冷冷拧眉,气愤地看着他们,也恼于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呵,他倒担心起自己的父亲了,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了?杨娃娃心中冷笑,扫了一眼月氏王,柔然笑道:“应该不会的,你父王不像是那种人。”
“你如何知道?”未蓝天反问道,俊傲的眼中布满了讥诮之色,脸上洋溢着浓浓的不以为然。
月氏王忍无可忍,再一次怒喝道:“蓝天,跟阏氏说什么?还不回去?”
未蓝天清淡的眼风扫过月氏王怒火狂烧的脸孔,丝毫不惧,既而朝着杨娃娃走过去,站定在她面前,担忧地看着她,飞拔的眉梢暗藏着深切的怜爱:“深雪,我知道你不想破坏我和父王的父子之情,可是,即使没有你,父王对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先走了,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这两天你自己小心点。”
他转身走向月氏王,目光灼灼尖锐,喜怒无辨,言语微讽:“父王,我想你待在这里也没多大意思,阏氏听不懂你说话,你也听不懂她说话。父王,我恭送您回宫吧。”
说着,他握住了月氏王粗壮的手腕,稍加用劲,脸上嬉笑如常,眉心却已狠厉……
“蓝天,你——”月氏王生涩道,紧紧绷住了脸孔,额头上的条条皱痕隐然抽动,黧黑的脸色瞬间暴胀,手上拼尽了力气,仍然敌不过儿子的面不改色。
翌日上午,杨娃娃听闻,月氏王与大臣提起册封王妃之事,意料之中的,群臣反对,扬言一个匈奴女子不可册封为月氏王妃,只能封以“夫人”之号。任是群臣极力反对,月氏王仍然一意孤行,下令道:如有进言反对者,削官下狱,严惩不贷。
一个大臣冒死谏言,言辞激烈,怒叱月氏王昏庸无道,为了美色不顾月氏大国威仪,枉顾群臣一片忠心……大臣竟然以死劝谏,当场撞破脑额……月氏王震怒,忍无可忍地将他下狱,留待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宫之中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十多年来,王妃之位一直虚悬,各位夫人明争暗斗,死伤无数,如今风口浪尖上的,只剩柔夫人、云夫人等五六位夫人。月氏王看在眼里,却毫不理会,只因他心目中的王妃早已去世多年——悠夫人。
杨娃娃思忖着,月氏王封自己为王妃,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与悠夫人相像?而他如此举动,无疑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最顶端,可以预见,暴风骤雨顷刻间就会席卷而来……
果不其然,午后,云夫人不顾瘟疫之症来到飞雪苑。杨娃娃慌慌张张地“打扮”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让她进来。
“秋霜,帮帮我,帮我说给阏氏听。”云夫人抓住秋霜的手,脸色悲苦,接着跑到杨娃娃跟前,抓住她的手臂,哀求道,“阏氏,求求你,求你跟大王说说,放了我父亲,好不好?”
秋霜逐字逐句说了一遍。
此时的云夫人,再不是那个高傲而又妖娆的云夫人,而只是一个惊怕、悲伤的女子,为了父亲,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姿态,苦苦哀求着“敌人”。
杨娃娃闹不清楚是何情况,不解地问道:“你父亲怎么了?你父亲是谁?”
秋霜开解道:“云夫人,您慢慢说,阏氏不了解的呀!”
云夫人略略定神,脸上却仍是惶急,苦涩道:“今儿早上,大王提出要封你为王妃,我父亲劝阻大王,以死劝谏,大王一怒之下,把我父亲关入牢狱。阏氏,我父亲并不是有意针对你,他是为了月氏、为了大王,才冒死劝谏的……”
说到后面,已是哽咽。
如此说来,倒真是自己的关系了,不管他父亲到底是为了月氏还是为了女儿,能以死相谏,确实让人敬佩。杨娃娃轻叹一声,由衷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你想想,我原本是匈奴单于的阏氏,何尝想成为月氏王妃呢?如果我能阻止大王,我怎会不阻止呢?”
“可是,你该知道,大王对你是最特别的,只要你说什么,大王一定会同意的。”云夫人抓住杨娃娃的手,楚楚地看着她,那个午夜的魅惑与妖娆全数消失不见,一双水色晃动的深眸中只有焦急与凄苦。
“可是……我……我根本……”杨娃娃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拒绝,或是答应,是一个相当困难的抉择。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云夫人。
云夫人一把甩开杨娃娃的手,浅黄色纹绣绢面锦裙的裙摆一阵抖动,扬起一股阴悚的冷风:“你就是不愿意帮我,你就是要我父亲死,是不是?你这歹毒的女人,你会不得好死——”
秋霜惊诧道:“云夫人,不是这样的,阏氏不是这个意思……”
“住口,连你也欺负我。”云夫人声色俱厉地瞪着秋霜,转向杨娃娃,怒目而视,眸中含着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倾溢而出,弥漫了整个脸庞,“我告诉你,如果我父亲有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云夫人的一片赤子之心,杨娃娃并不是不感动的。如果她向月氏王求情,他真会有所宽容吗?如果做不到呢?于公于私,怕是不能不答应了。她稍作沉吟,悠慢道:“夫人,你想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阏氏真的愿意帮我?”云夫人惊呼道,愤怒的脸色瞬时转变成兴奋与喜悦,“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云夫人,我会尽量帮你,不过……”杨娃娃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她的胃口,方才继续道,“假如日后我请夫人帮忙,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推三阻四,或者根本就不睬我。”
云夫人略一怔忪,随即抹掉脸上的泪水,端正了哀伤的脸色,恳切道:“只要阏氏让大王放了我父亲,日后阏氏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好,云夫人果然爽快!不过,大王会不会听我的片言只语,我无法保证,请云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云夫人凄涩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熠熠闪光:“关于这点,阏氏无需担心。跟阏氏这么说吧,自从阏氏住到飞雪苑,大王每日每夜都想着来看阏氏呢,只不过我们几个姐妹轮流陪着大王,不让大王过来。即使阏氏染上瘟疫,大王也忍不住想来呢,幸而医官严厉地阻拦着,不然,阏氏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是大王的女人呢?”
杨娃娃沉默不语,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千里迢迢从月氏掳掠过来,却搁在飞雪苑不甚关心。不过,幸而有这群夫人们挡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阏氏还不知道呢,大王一定是把阏氏当作许多年前的悠夫人了。据说,大王要封悠夫人为王妃,群臣也是极力反对;悠夫人是罪臣之女,已有意中人,被大王锁在飞雪苑,重兵把守,防她逃出王宫。后来,悠夫人怀有大王的子嗣,难产而死。大王痛不欲生,自此,大王的眼中,所有的女人都只是一个悠夫人的一个影子。”
杨娃娃惊讶地愣住了,难产而死?这么说,最终悠夫人仍是没有逃过月氏王的“魔爪”,并不是月氏王自己所说的那样?到底哪个是真实的情况?
然而,真实与否,与她何干?追问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何意义呢?
云夫人的唇角艰难地撑开一缕紧涩的微笑:“大王见到了阏氏,认为是上苍对他的恩赐,又把悠夫人送回他身边了。因此,大王才坚持着封阏氏为王妃。即使大王把阏氏当作是悠夫人的转世,然而无论阏氏说什么,大王一定会照办的。”
云夫人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或许是要她明白,她,只不过是悠夫人的替代品,大王是否真心待她,那还指不定呢!
这个道理,杨娃娃如何不懂?无论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可从侧面了解月氏王的点滴情况。
杨娃娃眸光暗转,脸上微含笑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夫人的事,我一定尽力。”
云夫人端秀的脸庞撩开一抹松然之色,福了一礼,婉声道:“在此先谢过阏氏,哦,是王妃才对。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王妃尽管吩咐。”她转向秋霜,毫无居高临下的傲气,与第一次出现在飞雪苑的时候,判若两人,“秋霜,谢谢你帮我,要不是你,我也没办法向阏氏求助。”
“打扰已久,我这就先告辞了。”话落,她俏然转身,举步准备离开。
“慢着!”杨娃娃悠然出口,那浅黄色锦裙的裙裾轻松一跃,从眸心一晃而过,“夫人,我并不是王妃,而且,以后也不会是王妃,夫人大可以放心。”
云夫人微一惊诧,稍稍愣了一会儿,悄然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随即无所谓地一笑,转身旖旎而去。
秋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问道:“阏氏,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呢?”
杨娃娃淡淡一笑:“她父亲始终是因为我而下狱,我能帮就帮吧,也算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秋霜不以为然道:“刚才她那么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呢,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真意的。阏氏不知道呢,她以前多么嚣张呀,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看着秋霜少有的尖酸刻薄,无奈地摇头……
秋霜忽然想起了什么,朗眉轻轻锁住:“对了,阏氏,王子让人传话过来,这两日王子怕是无法出门了。今儿一大早,大王下令,严密看守王子寝宫,只许进不许出,一帮侍卫团团围住整个寝宫,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杨娃娃倏然一震,没想到大王行动如此之快;她的眸心定定地呆住,凝眉沉思道:“王子也不能出来么?这么说,大王已经采取行动了。”
“是啊,大王为什么要关着王子呢?”秋霜甚是不解。
杨娃娃幽幽一叹:“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如此一来,父子俩已经演变成剑拔弩张的局势了。王子天纵英明,心机谋略一样不少,威武善战、胆略过人,定然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君王。此时,王子羽翼渐丰,周围聚集了一帮能臣武将,威望大盛。大王惧其气盛,恐怕早已有所压制,再加上昨晚之事,大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变相地软禁王子,架空王子的所有权势。
王子未蓝天会束手就擒吗?他是这种人吗?想起他说过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杨娃娃不得不相信,王子必然不会任人宰割,可是,他如何突出重围?如此水火不容的境地,他又如何在大王布下的天罗地网争得一席之地?
恐怕,一山难容二虎!
糟糕!她心头一紧,突然想起昨晚之事……大王没有发现她的瘟疫之症是假装的吗?以他多疑的个性,即使当时没有发现,事后想起,也会有所怀疑。那么……今晚,大王一定会再来飞雪苑探个究竟。
杨娃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料事如神。刚刚用过晚膳,大王便匆忙赶至飞雪苑,而且不经通报便只身闯进来;此时,她正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树影萧萧——夜里总是风声呜咽,悲凉的呼声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群魔乱舞一般可怖。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只觉今夜风声鹤唳,不由得产生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秋霜捧着衣物,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大……大王……奴婢参见大王。”
杨娃娃不由得一阵惊呆,愣愣地转身,看着一脸和笑的月氏王。纯白色宽袖锦袍拢在他高挺的身上,与暗黑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修出一身英锐、明朗的气势。
月氏王朗声道:“你来得正好,把我的话说给阏氏听,也把阏氏的话说给我听,要一字不漏,知道吗?”
秋霜瞥了一眼杨娃娃,无奈道:“是,大王。奴婢先把这些衣裳搁着。”
月氏王点点头,朝杨娃娃走去,站定在她面前,热切地看着她,凹陷的深眸光泽熠熠,涌动着让人无法逼视的濯濯;良久,他轻轻叹气,开口道:“你没有染上瘟疫,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杨娃娃听不懂,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隐约感觉到他眼中交织着的热情与落寞,心中暗暗估摸着他会说些什么。
秋霜站在边上,颔首道:“大王,奴婢已经备好酒水。”
于是,两人坐在外屋的木凳上,月氏王接连喝下三杯烈酒,生猛而迅速,呼啦啦地就灌入喉咙,仿佛沙漠旅人终于看到清泉一般的如饥似渴。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酒香,沁人心脾,杨娃娃沐浴在浓郁的酒香之中,丝毫不得放松,他的沉默不语,让她觉得压抑,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沉甸甸的闷沉。
月氏王抬头直愣愣地瞧着她,混浊不清地说道:“你喜欢蓝天,是吗?”
当秋霜说完之时,杨娃娃轻舒眉心,唇边抹了一丝轻巧的笑意,反问道:“大王为什么这么问?”
“昨夜……我听见你和蓝天在谈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是,蓝天对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月氏王猛然刹住,眼眸紧紧收缩,闪过一丝极冷的厉色。
她微沉语气,小心翼翼道:“既然如此,大王如何处置?”
月氏王锐利的眸中涌现丝丝怒气,一字一句地宣告:“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杨娃娃毫不惊讶,笑着看他,语气冷淡:“那王子呢?大王如何……”
“王子,仍然是王子。”月氏王顺口接上,语调沉沉,像是棉絮浸在冰水中,沉重得发凉。
她微微笑道:“大王胸襟宽广,让人钦佩。然而,大王不担心王子会有所……”
月氏王英眸微敛,目光犀利,讽刺道:“你是说,王子会谋反?哼,他没那个能耐,他已经被我软禁,身边的文臣武将都已经遣散,王子,已经不再是昨日的王子。”
杨娃娃看着他自信不凡的脸庞,稍具异域特色的容貌纵横着笃定的表情,笔挺的鼻梁勾勒出神武的弧度,也勾出一抹嗤之以鼻的冷意。她思忖着此时要不要提出云夫人父亲的事情,如果提出来,会不会太过突兀……
他朝秋霜挥手,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秋霜担忧地看着杨娃娃,语气微有无奈:“阏氏,奴婢先退下了。”
杨娃娃心头立时收紧,转脸看着秋霜恭敬地退出去,掩上门……端正了身子,即刻发现月氏王已然站到了身侧,温热的男子气息顷刻涌来,灼热的是他那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有如火星,嗤嗤作响。
此时的月氏王,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与饥饿的野狼并无二致。她略为慌张地起身,不及防被他抓住了手,无法自如地退开。她一边寻思着,一边使出五成力气挣扎着,自然抵不过他的手劲,一时之间,两人尴尬地僵持着。她抬眸瞪着他,眼中薄怒丛生,而他的锐眸虽是凌厉,仍自含了*****的情味。
月氏王笑意清澈,温和道:“今夜,你就是我的王妃。”
她听不懂,只觉阴风阵阵,森然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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