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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第23章 天瞳

  四月的草原,春寒料峭,树木抽绿,野草拂动。春风从脸面上一扫而过,细小刀片轻轻地割过那般的寒凉;然而,风中浸染的丝丝缕缕的香味儿和甜味儿,沁人心脾,一扫冬季的肃杀与沉闷。

  乌丝一身的素白,满头白发以黑色绸布严密地裹住,眉毛疏淡,『阏氏休养了一个多月,脸色红润,想必身子比以前更好了!』

  飞龙、鸡、猪蹄、鹿肉、羊肉……飞禽走兽轮流着吃,再瘦的人也会变成胖子。只要杨娃娃稍微一皱眉头,禺疆就会竖起那双寒肃的眼睛,凄凄艾艾地看着她。她最受不得他那种犀利又无助的恳求目光,只好乖乖地硬着头皮塞下鲜美而让她发腻的瘦肉肥肉。

  她收敛了心思,点点头,甜蜜地苦笑道,『是啊,长胖了不少呢!你叫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说吗?』

  乌丝不语,竟自转开视线,望向平展无际的碧绿草原。再过一段时间,草原的春天真正的到来,碧青的绸缎上,绽放缤纷的鲜花,芬芳而明艳……杨娃娃不知道乌丝在想什么,压在心底的疑问,再次提了出来,『乌丝,我知道,你是知道一些事情的,特别是十八年前的事情,请你告诉我,禺疆的阿妈到底是谁!』

  乌丝的脸面犹如朵朵飞雪覆盖,苍白得无一丝情绪的流动,『阏氏,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因为,我答应过她,不向任何人透露!』

  杨娃娃急促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阏氏,你的孩子,酋长取名为“头曼”,』乌丝顿了一顿,猝然转开话题,脸上郑重的神采铺展开来,『阏氏可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杨娃娃自是知道她转开话题的目的,思来想去,还是算了吧!头曼,呵呵,她当然知道了,『你知道的话,就说说吧!』

  『头曼,也就是阏氏的儿子,将会成为匈奴的大英雄,成为至高无上的匈奴大单于、伟大神武的匈奴大王,统一大漠南北各个部族,二十万铁骑横扫千里草原,无人能敌。我们匈奴,将会从头曼开始,称霸草原数百年,周围的邦国无不惊恐万状,称呼我们匈奴为“大漠苍狼”!』

  杨娃娃波澜不惊地说,『真的吗?照你这么说,禺疆没有完成的事,儿子帮他完成了!』

  『头曼是在禺疆酋长的基础上统一了草原各部,如果没有禺疆酋长,头曼也不可能建立起庞大的草原邦国!』乌丝坚定地望着春光乍泄的长空,千万条的金色光芒照耀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肤色恍然间是透明的,夺目得刺眼,似真似幻。

  杨娃娃心思转动,如果禺疆没有达到自己预设的目标:统一匈奴,那么,他会娶她吗?他会如此诚实地“遵守”她曾经说过的话吗?

  她的脸上,阳光洒下的金光点点碎碎,红嫩水润的脸庞点缀得流霞绯婉,『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禺疆到底有没有统一匈奴?』

  『没有!』乌丝干脆道,『其实,几十年来,匈奴各部因为各自的利益,时散时聚,没有比较长久的盟约性关系,只是根据共同的利害关系盟约或者离散。比如,大约十六七年前,年轻的立脱单于,说服二十个部落,集结十万骑兵,南下侵袭,想要夺取水草肥美的那一大片草地。赵国的一个将军,好像叫做李牧的,非常厉害,立脱单于和几个酋长率领的骑兵,大败而回,损失惨重,之后,很多部落愤怒地率部而回,再也不理会立脱单于的号令。』

  杨娃娃怔怔的,回忆着赵国李牧这个历史人物。李牧是战国末期赵国杰出的军事统帅,常年驻守北部代郡、雁门郡边境地区防御匈奴,特别是公元前265 年、公元前244 年两次击退匈奴大军,歼灭匈奴骑兵一二十万人,致使匈奴十余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的城邑。立脱单于碰上李牧,肯定占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她宁神地一笑,『嗯,我明白了,该怎样,还是怎样,无法强求!』

  『阏氏责任重大,要协助酋长,还要抚养两个孩子,特别是抚养未来的大单于,很辛苦,阏氏应该特别的小心谨慎。』

  对了,公元前244 年匈奴侵掠赵国边境,率领骑兵的,又是谁呢?是禺疆吗?匈奴骑兵损失十余万人,禺疆如何承受?对于他,那不啻于一种耻辱。杨娃娃敛容而问,脸上聚集了些许忧愁,『你是通天女巫,应该可以预知未来的吧!那你知道禺疆会和立脱酋长一样,率领骑兵侵掠赵国吗?』

  乌丝掀动白而凉薄的眼皮,面无表情,仿佛脸皮游离于肌肉之外,永远是木然的,『我知道的很有限,我相信阏氏知道的比我更多。』

  『我?』杨娃娃想想也是,自己是21世纪的人,又是专修历史,对中国历史、世界历史的疑难杂症,都会好奇地深入研究一番,匈奴的历史进程以及各个方面的情况,也花了一段时间研究的,了解得比较透彻。

  她想起了21世纪的“杨娃娃”,和21世纪的人与事——她已经很少很少想起来了,感慨地笑道,『乌丝,你知道吗?我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周边邦国的人,更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乌丝毫不意外,静静道,『阏氏是神女,是天界的神仙,当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跟她说,有什么用呢?杨娃娃觉得好笑,神女?什么神仙?是神仙的话,怎么就不能轻而易举地飞回21世纪呢?不过,现在她根本就不想回去。

  呀,她是神女,那么禺疆呢?杨娃娃眨动着眼睛,充满希望地问道,『酋长,也是天界的神仙吗?』

  『这是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我并不知道!』

  『哦,真是可惜!』杨娃娃失望地轻呼一口气,抬头仰望着春光弥漫的漠南长空——这片长空,高高的,蓝蓝的,感觉无限接近,又觉无限遥远,大片的深蓝、倾倒在眼眸中,心胸顿时开阔,再无俗事的牵扯与羁绊。她已经深深地爱上这片长空,和长空下莽荡的草原。

  『我不能出来太久,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禺疆回到寝帐看不到她,肯定会四处找她,幸而已跟真儿说过,不然他的“焦灼”肯定会殃及婢女们。

  乌丝从衣内掏出一样东西,平放在枯瘦得瘆人的手掌上,『阏氏,这串骷髅链子,现在应该回到您身边了!』

  杨娃娃激动地拿过来,仔细研究着,没错,就是在21世纪买下的那串,八只象牙色的骷髅头,精致小巧的青铜锁,却比21世纪的那串来得明亮,青铜锁的颜色也没有那么暗黑,可是……她举眸望向乌丝,疑惑道,『这骷髅链子怎么会在你那边?这好像是我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找不到了!』

  『没错,骷髅链子本来就是属于阏氏的,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等到恰当的时机交给您!』

  杨娃娃被她搞糊涂了,『那怎么会在你那里,你从哪里得来的?』

  乌丝轻轻地阖上眼睛,嘴角微动,『十八年前,我成为女巫的那天,天神交给我的。这串链子,由来非常久远,天神说,最开始的时候,不是阏氏所有,而是某某人送给阏氏的,后来成为阏氏的护身神器!』

  杨娃娃娥眉紧蹙,颤着双唇,紧张地问道,『护身神器?是谁送给我的?乌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能不激动吗?骷髅链子带她穿越时空来到战国末期、来到大漠草原,而且骷髅链子是她以前所拥有的,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跟禺疆的纠葛、相爱,也是注定的,然而,禺疆到底是什么人呢?骷髅链子又是哪个人送给她的呢?会是禺疆吗?

  乌丝右手抱肩,略略颔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杨娃娃发热的脑子顿时冷凉下来,愣愣地呆住:为什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总是猛然刹住呢?是乌丝故意不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乌丝见她呆凝的神情,平静的眼皮下面、洋溢着幽深的目光,『阏氏,您该回去了,也许酋长正到处找你呢!阏氏回到寝帐,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冷静,事情的解决才会顺利!』

  『呃……喂……』杨娃娃回过神来,感觉乌丝好像在预示些什么,想要问得清楚一些,却见她快步地走远了,神速异常。乌丝枯瘦的身影渐行渐远,苍苍的白色融入碧青与湛蓝的天地之间,流丽的光芒流泻而下,笼罩在她的周围,愈显飘忽、沉寂,渐渐的虚无。

  她无奈地叹气,快步走回寝帐,没有来由地忐忑不安,对于乌丝大有深意的话,越来越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小跑着冲回去……远远地看见了寝帐,果然,帐外一帮护卫与婢女,手足无措的站着,走进一看,个个惊慌得脸色煞白。

  真儿一看阏氏回来了,激动得喜极而泣,哽咽着道,『阏氏,您可终于回来了!酋长……』

  杨娃娃拍拍真儿的肩膀,安慰道,『让他们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先回去,有我呢,没事的!』

  她摆摆手,示意大伙儿退下,深深呼吸,定定心神,掀开毡帘,本想映入眼帘的一幕应该是禺疆狂风暴雨似的盛怒与疯狂,然而,却不是。帐内没有一星点灯火,暗沉沉、黑寂寂,只有外面的天光透过厚厚的毡帐、映射进帐,微弱的白光,衬得帐内发虚的白,无一丝生机。

  禺疆坐在木案前,右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掌撑在额头上,左手随意地搭在大腿上,颓丧地弯着宽厚的脊背,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随意得有点狂野。他似乎感觉到,随着毡帘的掀动,外面的白色天光闪动进来,微闭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晃眼。

  他抬头一看,站起身,平静地开口道,『你回来了!』

  杨娃娃乍然看见他揪在一起的悲痛容颜,听见他竭力压抑的悲沉嗓音,心中翻滚着万千思绪,走上前,幽幽道,『对不起……』

  他大跨步冲过来,急切而悲伤地紧抱着她,带着哭腔说出一句让人不敢置信的话,『不,我该死……我们的瞳瞳不见了!』

  『瞳瞳不见了?』杨娃娃一阵怔忪,脑子里一溜儿寒风呼啸而过,猛然想起乌丝暗示性的话,幡然省悟:原来乌丝暗示的,是瞳瞳失踪这件事情,不知道乌丝可否知道什么……对,一定要冷静,切不可急躁。她挣开他的拥抱,反搂住他的腰,宁神静气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当时是谁在寝帐里面?』

  两个孩子在酋长寝帐旁边的一座寝帐抚养,真儿带领着四个婢女无时无刻地轮流照看。自从可以下床、出门,杨娃娃差不多一整天呆在那边,只除了晚上。而今天,她一外出,女儿天瞳就失踪了,不是很奇怪吗?

  禺疆哀沉的目光擦过她的脸鬓,眼睛中慢慢地掠起一片森冷而吞噬的红光,『真儿不在,两个婢女看见一道人影闪进来,接着她们就晕倒在地,醒来后瞳瞳就不见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哼,谁敢伤害我的女儿,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杨娃娃坐下来,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润润嗓子,『为什么要抢走瞳瞳,而不是头曼呢?到底是谁呢?目的又是什么呢?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头曼呢?』

  禺疆亦是坐下来,眉梢挑动,一抹寒酷的光色悄然划过,『对,我也觉得很奇怪,今天,你和真儿都不在帐内,我刚好也出去了,确实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们看准了我们都不在才下手的,我觉得,抢走瞳瞳的,应该就是我们部落的人,或者,盯梢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她点点头,意欲接下话头,却莞尔一笑,『我们就等着吧,不出两天,抱走瞳瞳的人,就会自动出现!』

  禺疆夹住她的胳膊,拉扯过来她的身子,抱在怀中,『嗯?为什么?瞳瞳不会有危险吗?你想到什么?快告诉我!』

  杨娃娃的眼眸清亮如水,看住他、冥暗中同样灼亮如深潭的眸子,『你想,如果是针对我们的话,瞳瞳就是人质,必定有所威胁,并不会对瞳瞳怎么样;如果是冲着瞳瞳来的,那就不太好办了,但是……瞳瞳跟谁有仇呢?』

  『我知道是谁!』禺疆心中蓦的一动,卡在她腰间的大手一紧,激愤地低吼道,『一定是爱宁儿,她还不死心,她看我那么喜欢两个孩子,就要害死他们,一定是她!』

  她抓住他的肩膀,急急道,『是有可能,但是也不一定的呀!』想想,也是很有可能的,爱宁儿肯定恨死她了,得不到心爱的男人,只能伤心远走他方,爱宁儿如何甘心?一时之间,她有点心乱,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她刻意躲藏起来,我们要找,也不容易找到。』

  禺疆拍拍她的脸颊,保证似的,一字一字地咬牙道,『雪,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瓣,轻轻地,柔软的触感细腻无比……她觉得有些微的激流从唇间漫漾开来,涌向心间,犹如春夏的河流,水流逐渐湍急,激起的微浪层层叠叠的,随而跌碎……她的眼眸、似也含了烟水般,迷濛而又静澈,慢慢地靠近那双黑亮的俊眸,轻轻地咬住那两片薄厚相宜的唇……

  然而,他们的猜想错了。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呼衍氏部落来了两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说是奉酋长之命,向禺疆酋长报告一件事情:天瞳居次在呼衍氏部落很好、很乖巧,酋长一定会仔细照顾小居次,如果想要接回居次,禺疆酋长不能去,深雪阏氏能去。

  杨娃娃却有点奇怪,看着两个护卫,眸光锁住他们的表情,道,『我有一个疑问,呼衍氏部落距离这儿至少三天的路程,而你们一天就赶到了……』

  其中一个护卫道,『阏氏心思敏捷,我们酋长已经预料到阏氏会有此一问。不瞒阏氏,我们已经在挛鞮氏部落附近的某个地方,等待了好几天,而小居次,已经快马加鞭地带到我们部落。』

  洛桑带领呼衍氏部落的两个护卫到营帐休息,所有人等都退下,议事大帐只剩下酋长和阏氏。禺疆背向她而站,给她一个冰凉的脊背,似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青铜兽头油灯吱吱然地烈烧,火势渐有加大的势头。

  杨娃娃站着不动,凝望着他萧然挺直的背部,缓缓道,『我……你不让我一个人去,是不是?』

  『是,我不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至少也是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音色冰冷冰冷的,任是油灯的火光再大,也温暖不了帐内压抑、焦灼而冰冷的空气。她缓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他,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独有的气息,顺时,她觉得好安心好温馨,『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再说,我们兵强马壮,还怕他不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禺疆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抚慰,心中一暖,一种抽丝般的爱恋情愫荡漾开来,湖中水草一般的浓腻,而音调却像铁一样冷硬,『呼阏揭儿肯定计划好一切,就等着你去,他根本就不会放你回来!』

  杨娃娃顺口接上,温言道,『那你就把我抢回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他拿开她紧紧箍着的小手,转过身,扣住她的肩膀,『我也不会让你有事!把你抢回来,我有把握,但那样不是太费力了吗?我们一起去,我就不相信,呼衍揭儿会为了一个小孩子而不顾部民的生死!』

  她心中一颤,估摸着禺疆会不会率领骑兵逼近呼衍氏部落,那样的话,岂不是征战又起?她压下心中的焦灼,以柔和的口吻开口道,『不,不行,呼衍揭儿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把他逼急了,瞳瞳会有危险的!』

  『而且,你想想,如果我去一趟就可以把瞳瞳接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刀箭相向呢?』

  禺疆不自觉地加重手掌的力度,脸庞激动得由黝黑变得暗红,急急地冲口而出,『可是,他一定不会放你走的,你明明知道,他对你……』

  她看着他,楚楚的眸光秋水中泛起一圈的痛意,『是,我知道,可是,你不相信我吗?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

  他抚触着她的脸颊,望着她波动的盈盈眼眸,感受到她那诚挚的真切情意,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呼衍揭儿……』

  感觉到他的口风有些松动,杨娃娃立即追逼,『我保证,我一定回来!无论如何,我一定回到你身边,即使他不放我走,我也有办法逃出来,你要相信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

  她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是的,以她的聪慧,要逃脱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如此看来,不答应她也不成了,如果呼衍揭儿敢动她的话,禺疆绝对不会放过他。

  翌日,立即整装出发,麦圣率领一百骑兵、陪同阏氏快马加鞭地赶往呼衍氏部落。禺疆目送她离去,渐渐地消失在碧绿草原的尽头,黑眸冷冽得有如千年寒冰,对站在后面的洛桑吩咐道,『洛桑,吩咐下去,立刻召集骑兵,天黑之前在训练场集合!』

  三天之后,杨娃娃到达呼衍氏部落。远远的,距离部落的一百里之处,她看见呼衍揭儿一队人马等候着,接近时,她勒马停止,看着他,他一脸的张望与期盼瞬间转化为兴奋的笑意,清俊的眼睛已然不再清澈无痕,注满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光亮。

  呼衍揭儿关切道,『你可终于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吧!』

  杨娃娃不理会,眨巴了一下眼睛,冷淡的眼风从他的脸面清冽地扫过,一抖马鞭,甩向骏马,往前冲去。呼衍揭儿不以为意,干笑两声,策马跟上。

  行至毡帐区,呼衍揭儿引领她来到酋长寝帐,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瞳瞳在里面。她发狂般地冲进寝帐,只见毡床上躺着才一个多月的瞳瞳;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坐在床沿,细细地观察着瞳瞳是否有损伤。天,三天的颠簸,一路风尘,瞳瞳怎么禁受得住?

  瞳瞳兀自安宁地沉睡着,鼻息轻缓,柔软的鼻翼轻微地翕动着;红扑扑的脸蛋,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嘴唇,吹弹可破的肌肤……杨娃娃的心中,一股汹涌的母爱、怜惜涌上心头,全身泛滥,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又不忍心吵醒她的睡眠。

  一道黑影自昏红的火光中覆盖下来,她知道身后站着的就是呼衍揭儿。一想到让如此孱弱的瞳瞳劳累奔波就是他的杰作,不禁心头火起,忿忿地扭身站起来,却没想到——

  呼衍揭儿扯住她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带向怀中,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和肩背,手劲奇大;他的热唇,霎时倾探过来,犹如带着一簇簇的烈火,燃烧在她的腮边、嘴唇、鼻子、耳垂,任凭她快速地左闪右避和激烈的扭动,仍是继续着日思夜想的搂抱与亲近。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想要她,可是,仿佛注定了似的,他就是无法拥有她、得到她。他明明知道,她不爱他,她已经成为禺疆的阏氏,而他总是无法克制,无法不去想她,无法控制盘旋在脑海中的念头:一定要得到她,无论她爱谁,无论她会不会恨死自己,只要能得到她,什么方法,他都会去尝试。

  杨娃娃挣扎着,两只手拼尽力气地推着他的胸部,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吼叫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听到没有?』

  『你这么讨厌我吗?』呼衍揭儿感觉心中一阵闷痛,流动着一股酸楚的漫流,遂而无奈地撤离了自己满腔的热切,拉开上身的距离,重复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杨娃娃怒然地斜瞪着他,目光却是冰雪覆盖一般,『是的,现在我很讨厌你!』她用力地推开他,走到木案边上坐下,径自倒水喝下。长途跋涉,又累又乏的,她接连灌下三杯凉水;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开心个什么劲儿哟,调侃道,『你这主人当的可真好,主随客便!』

  呼衍揭儿俊奇的脸上有些暗重的影子,比较去年那个俊洒、傲逸的男子,多了些风露苍涩之色;他的语气充满了期许,更多的是自我的调侃,『我更希望你成为我呼衍部的女主人!』

  而她亦是听出他话中的凄酸,淡然地看着他,诚恳的目光中抱了些许歉意,『呼衍揭儿,可惜……对不起,有些人,注定只能做朋友,有些人,注定是要纠缠一生;即使没有他,我想我也不会嫁给你,如果伤害了你,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坦白!』

  呼衍揭儿感到前所未有的绞痛,身体仿佛已被快刀一分为二,痛得没有任何知觉;他冷冷的一声嗤笑,音色也是极为冷淡的,『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某一个瞬间,也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打算嫁给他了,请你祝福我们,好么?』杨娃娃当然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接受禺疆的,是如何被他的深情打动而逐步沦陷而情不自禁地爱上他,是瞬间,也是日久生情,不过,她不能对眼前的男子太过残忍。

  『我在草原上没什么朋友,算得上真正的朋友,也就你一个了,请让我有机会珍惜你这个朋友,好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早该知道,禺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迷惑她,女子的心,都是柔软的,如果,如果,她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她爱上的就是自己!呼衍揭儿忿怒,懊悔,攥紧了心里的褶皱,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旧冷言冷语,『否则,你会恨我,是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发现他平静的脸面之下,涌动着让人心惊胆颤的光色,即使他极力克制,仍然可以看出他脸颊肌肉的微动和眸中清色的泛澜。

  呼衍揭儿呆呆地看着她:她的体态略为丰盈,只是腰肢还是那么纤细,脸庞的轮廓还是那般瘦削,尖细的下巴圆润了一些,剪水般的眸子风情楚楚,凝白的脸色淡扫红云,婉然流香……他见她羞赧地低头,亦是转开视线,收敛了脱缰似的心神,『还是这样的好,以前瘦了一些,看来……他对你很好!』

  『是的,他对我很好!』杨娃娃轻声承认道。

  他重又看着她,感觉她是那般的遥远,他们的中间,不止隔着千里草原——草原是可以穿越的,而他,始终无法越过那虚无之中的无形屏障。他们互相望着,却是相望冷,他觉得自己的热度在她刻意的冷淡之下,苦苦地挣扎着。

  他心中无奈、既而凄冷,站起身,背向她,『如此,那就好!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在我呼衍部多休息几天再回去吧!』

  正值他跨步之时,突兀地响起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惊散了帐中沉闷的空气,也惊散了两人略为尴尬的心情。两人俱是一惊,立刻不约而同地奔至床前。杨娃娃小心翼翼地抱起瞳瞳,坐在床沿,无限怜爱地哄着她,轻轻地摇晃着手臂,软言抚慰,『宝宝不哭,宝宝乖哦!』

  呼衍揭儿见宝宝一直啼哭不止,甚是着急,比当妈妈的还着急,『怎么了?怎么哭了?宝宝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宝宝是饿了吧!』

  『饿了?』说着,呼衍揭儿拔腿就跑,神经兮兮地冲出寝帐,一溜烟就没影了。

  她刚想叫住他,却已然来不及;她轻笑着,把右腿弯起来搁在床上,解开衣裳,裸露出右边的乳房,捏了两下,让瞳瞳痛痛快快地吃饱喝足。顿时,瞳瞳停止了啼哭,专心地填饱肚子,睁着清俏的眼睛,斜斜地看着上方的妈妈。

  她轻手抚摸着瞳瞳的脑门,喃喃自语,『这几天,也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肯定饿坏了吧!』

  帘子一掀,白白的光亮倾泻进来,杨娃娃一惊,转首看去,原来是呼衍揭儿回来了。他的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随意地搁放在木案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我忘了……本来我想拿羊奶给宝宝吃的!』

  原来他是用羊奶喂养瞳瞳的!她垂首,静静地答道,『哦,谢谢!』

  倏然,呼衍揭儿的目光定在瞳瞳吮吸的小嘴上,接着慢慢地往上游移,定格于凝白如玉脂的乳房上,久久地,无法移开。他的脑中,一阵火烧火燎,烘热了他的目光,烤热了他的手脚,而且炙痛了他的呼吸……这一刻,他的呼吸逐渐炙热、急促……这一刻,他有点羡慕瞳瞳!

  杨娃娃抬首看他,惊觉他目光的落处,以及他痴呆、发愣的神情,心波惊起澜澜,脸上泛开嫣红的涟漪,羞红了窘然的神色。她心慌慌地低下头,垂敛眼睫,仿若无事般轻松。

  而呼衍揭儿见此,奇异的眼睛里莫名地局促不安起来,俊奇的脸孔更加热辣,身体内部奔窜着一股猛健的气流,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唯见瞳瞳瞪着乌黑的眼睛,旁若无人地吮吸、吞咽,幼小生命的成长,是多么的蓬勃!

  这个晚上,呼衍揭儿把酋长寝帐留给她和瞳瞳,然而,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因为,他的脑海中浮沉着她的音容笑貌,刻在脑中一般无法驱除。

  她就在自己的寝帐中安睡,离自己那么近,而他为什么就是不敢“下手”呢?或许,他是懦弱的、优柔寡断的,然而,假如他真的强迫她,他会鄙视自己的禽兽行为,他会痛恨自己,说到底,他是真的怜惜她,他要在完完全全地拥有她的时候,真真正正地得到她!

  因此,他披着一身璀璨的星光,蹑手蹑脚地溜进寝帐,只为了看看她和瞳瞳沉睡的容颜、芬芳的呼吸。他蹲下来,凝神静气地盯着她们,一个是娇弱而惹人怜爱,一个是清媚而让人痴爱……可是,她们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一想到禺疆,他那颗完整的心,猛然间被一只利爪揪住,随之分裂成碎末。那种无法言喻的疼痛,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脑门,疼得他抽气、顿住了呼吸。

  瞳瞳……瞳瞳……瞳瞳长大以后,一定跟她阿妈一样美若天仙的吧!那时,会有很多英雄环绕在她身边,最后,却只有一个男子,永远陪伴在她身边,拥有她的爱……那也不会是他,永远不会!

  他的眼眶又酸又胀,眼睛刺痛得快要流泪……他再也忍受不住疼痛的刺激,踉踉跄跄地跑出寝帐,丝毫没注意到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目送着他悲伤的背影。

  浓夜恢复死一般的平静,杨娃娃睡意俱无。其实,她觉得很累很累,毕竟刚刚诞下双胞胎,身体已经复原,却容易疲累,加上三天的马背颠簸,一挨上床,就沉沉入睡。不过,她的警觉性很高,自呼衍揭儿的脚步声在帐口出现,她就惊醒了。因此,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沉寂中,响逸出一声轻叹,飘渺得好似幻觉。

  她始终不明白,呼衍揭儿劫走瞳瞳到底为何呢?只是要见她一面?只是这么简单吗?听他的口气,他并非不放她回去,可是,她总感觉太过顺利,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了!

  以防夜长梦多,她决定,后天就回去!

  第二天,她跟呼衍揭儿提起,说明天整队出发。此时,呼衍揭儿坐在低矮的木凳上,别扭地拐着双肘抱着柔软无骨的瞳瞳,右手食指清淡地拨弄着她玉嫩的脸蛋,逗着她,脸上挂满愉悦的微笑。而一听到杨娃娃的话,顿时撤去所有的欢悦,面色沉谙。

  『不多休息几天吗?』他的话语听不出情绪的波动。

  杨娃娃自是知道他肯定心里不爽,不过,又能如何呢?她不能让禺疆等得太久,再说,也不放心儿子头曼呢,同样是早产儿,身子骨都非常虚弱。

  她微微一笑,嘴角流过一抹母亲式的焦虑之色,『你也知道,瞳瞳不足月就出生了,不容易养活,要非常的小心谨慎,不然……』

  呼衍揭儿盯凝着怀中的瞳瞳,停滞了好一会儿,才缓慢道,『我明白,瞳瞳这么脆弱就让她横穿草原,奔波劳苦,我也很不忍心……好吧,明天我送你们一天,你今晚好好休息!』

  他把瞳瞳抱还给她,深炙的目光停留于瞳瞳可爱的粉脸上。瞳瞳的小手紧紧地握住,当他的食指拨弄着小手时,瞳瞳居然微微张开小手,适时地握住他的食指。他开心地笑了,清俊的眼睛柔和地弯成一种天真与满足。

  他温柔地笑道,『宝宝好像挺喜欢我的,一看见我,就笑得很开心。』

  杨娃娃也发现了,瞳瞳对他确实特别,不是笑呵呵的,就是亲昵的神态;而她更加奇异和玩味的是,呼衍揭儿看着瞳瞳的目光,如水的温柔,如火的炙热,深深的怜爱,还有……浓浓的别样意味,仿佛,瞳瞳不再是不足两个月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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