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抬首,看见一道高大昂扬的黑影、自浓黑夜色中缓缓走来,却好像一尊冷冰冰的巨大石像被人推移过来似的,僵硬得别扭,上下奔窜着滚滚的寒流。
『酋——酋长!』真儿的嗓音抖得失常,声量微弱,瑟缩在阏氏边上。
伦格尔转过身,仍然轻轻扶住阏氏、以防她支撑不住,小眼中精光匆匆一转,心中略定,却故意惶急道,『禺疆兄弟来得正好,你的阏氏好像生病了,快扶她回帐休息!』
强劲的酸意汹涌不止,喉咙口不停歇地窜出酸流,口中酸涩不已;杨娃娃觉得万分难过,脚底发凉,裸露在秋夜中的指尖寸寸冰凉,身上的力气不可抑制地消隐不见,两腿发软,身子轻浮,可是,她仍然强自撑住,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朝着禺疆走过去……
禺疆冲上来,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拦腰横抱,急速奔向寝帐,肃穆的脸色刹那转换,惊惶,焦切,担忧……
真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上,伦格尔站在当地,望向匆匆而去的人影,朗阔的面容上布满不合时宜的关切之色,直到浓墨般的夜色淹没一切曾经的波澜,深锁的浓眉才缓缓平抚下来,小眼眯了又眯,心头转动着的无数念头,纷纷扰扰。
杨娃娃抱住他厚壮的身躯,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粗犷体味,喉咙口渐渐地安定下来,那潮涌的酸流似乎也让温热的怀抱化解殆尽。
『不要担心,我好多了!』她轻声安慰道,无辜、柔弱的神态,化开一片旖旎风情。
禺疆把她放在毡床上,让她靠躺着,扯过羊毛毡毯盖在她身上。真儿端过来一杯温水,又递过来一条温热毛巾给她擦脸,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酋长,担忧道,『阏氏,你的脸色就像雪一样白,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杨娃娃的唇角微微一动,洇开一抹虚淡的笑纹,提声道,『已经好些了,真儿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真儿点头答应,稍稍收拾一下,轻笑着漫步出帐。
他握住她的小手,灼热的眼眸流溢出自责的光色,『你的手好凉!很冷吗?』话毕,起身脱下披风和皮靴,坐到床上,抱起她坐在胸前,环住她的上身,拥得紧密贴实,下巴在她的头顶温存地磨蹭着。
一股暖流从心底无声地流淌而过,发凉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慢慢地暖和起来。她仰起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含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他温实的嗓音稍稍拔高,郑重中游移着一丝丝的调侃,『嗯,我不是不高兴,除了不高兴,还有生气!』
『为什么生气呀?』她不解道,伦格尔又没对她怎么样,他生气什么呢?哦,是了,爱宁儿!
粗燥的手指捏搓着她尖细的下巴,他的鼻息开始粗重,威胁道,『以后不许拿别人考验我!不然,我让你三天三夜走不出寝帐!』
想起那次疯狂的三天三夜,暗无天日,死去活来,她仍是心悸不已,不由得用劲掐他的大腿,娇嗔道,『你敢!你这么折腾我,我肯定少活十年!』玩笑地说着,她的心中不免一阵凄惶,这男人实在厉害,精明透骨,这点儿心思都被他看出来了!
她不经意的玩笑话,搅动了他的愧疚和自责。立时,他心酸地沉默着,手臂微微收紧。
一时之间,空气沉闷、清冷。她感觉到他心跳的加速和沉重,感觉到他的僵硬和心伤,于是转开话题,温婉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是伦格尔让人放火的,为什么要我跟他说这番话呢?你不介意别人认为你的阏氏比你厉害吗?』
禺疆大笑,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几分诚挚,『我当然介意,不过我介意的是,你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爱我,嗯?』
『哈,你审问我呀!』她娇俏地笑说,轻松愉悦——倏然,她坐直身子,探到床沿,干呕着,一声又一声。
他起身扶着她,脆弱的心、蓦然地抽紧,哑声道,『很难过吗?』
她轻轻地摇头——其实,并不是真的呕吐,只是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中荡漾着欢悦、感动、无奈、不忍,忍不住地、眼眶酸胀,眼眸潮湿湿的,雾气弥漫;可是,她并不确定:是否因为爱他,才留下来!她只能确定,她愿意留下来,她愿意尝试着去接受他、爱他!
收拾好心情,她坐回他的怀抱,侧着身子,搂抱着他粗壮的上身,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笑意姗姗,『伦格尔相信我所说的话吗?会像我们猜测的那样,除掉哈青都吗?』
胸前是娇怜、深爱的女子,胸中却是孤单地凉涩,他明白,她是刻意回避他的问题。他的眸色沉甸甸的,无助得惶然——拥抱着她,却无力掌握她的心思,有时候,他感到深切的无助和无奈。
撇开众多思绪,他沉稳道,『他一定会除掉哈青都,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他。他不相信你会帮他,但是他已经很佩服你!这样,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杨娃娃隐隐猜测到他的用意,不过,她宁愿装作不知道,『他是否佩服我,有很大关系吗?』
禺疆点点头,勾起她的下巴,低头细细啄吻着她的脸颊和唇瓣,嗓音暗沉,『有关系,一来,他会放松对我的警惕,二来,他知道你的心思、谋略在他之上,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已经动摇了!』
脸容嫣然流红,美眸中一丝玩色悄悄溜过,她吻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啃咬……
翌日下午,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部民,热闹喧嚣。和部民们对峙的,是挛鞮氏部落的核心人物,哈青都、伦格尔、鲁权等,禺疆和杨娃娃站在外侧,后面是十个护卫,雄姿勃发,铁骨铮铮。
『哈青都大人,我家烧死了好几头牛,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请您为我们做主,把他赶回去!』
『对,一定是天神发怒了,把他赶走!』
『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如果只是赶他走,天神一定还会发怒,还会降临灾难。我们要遵循天神的命令,杀了他,为萨北大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伦格尔大人,你是我们部落的大英雄,杀了他!』
愤怒的、忧心的、惊惧的部民,叫嚣不止,满腔悲愤。
碧天如洗,清澈得高迥光滑;淡云缥缈,圣洁得宁静致远;浅薄的阳光流洒下来,薄得透明,薄得如霜,凉风吹拂下,似染金的清水无声地暗地流淌,悲凉肃杀。
哈青都脸孔肃沉,眼睛中盛满阴凉的笑意,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吼声道,『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禺疆兄弟是在我们部落长大的,我们也不要冤枉他才好!现在,请巫师为我们做一场祷告,请求天神饶恕,天神也会告诉我们,这几天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慢着!』爱宁儿娇喝道,从人群中走出来,俏媚的桃花眼眉流露出愤怒的神色,『哈青都大人,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看不用巫师祷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谁!』
杨娃娃大为疑惑,爱宁儿知道放火之人是哈青都还是伦格尔?检举出来到底为何?为了她的禺疆叔叔?应该没错,部民们要他死,她可舍不得他死!她是要帮助他的呵!
哈青都握紧双拳,下垂的手臂轻微地抖动,脸上笑眯眯的,轻蔑的面色却丝毫不加掩饰,『爱宁儿居次,这儿还轮不到一个小孩说话,你还是回帐休息吧!黑妹,带居次回帐!』
站在爱宁儿身后的黑妹,理都不理他,黑如夜色的脸庞毫无表情,『大人,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爱宁儿面向黑压压站立的部民,眉目俊毅,冷声道,『大伙儿恨不得一刀砍了那个放火的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禺疆叔叔没有放火!那么到底是谁呢?』
部民们交头接耳,淡薄阳光中,弥散开声声尖刺的话语,『爱宁儿居次,你知道的话,就赶快说出来吧!』
哈青都气定的神情中渐露着急之色,语气凌厉非常,『大伙儿不要相信居次,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爱宁儿抬起双手,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透出一股坚决,『大伙儿不要着急,马上就知道放火之人是谁!』
话落,两个护卫押着两个少年上来。两个少年衣衫不整,有点破落,耷拉着脑袋,神情猥琐,眼睛胆怯地睁开着,目光游移得恍惚,看见大伙儿杀气腾腾的憎恨表情,吓得沉下脑袋。
杨娃娃一一看过去,禺疆神清气爽,神色悠然;哈青都目露疑色,浓眉抽动了几下,平静的脸上似有轻狂漫开;伦格尔面孔沉郁,随即冷笑一记,小眼睛翻转出淡然神采;而鲁权,自始至终,铁脸无情,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我多天观察,发现放火的就是他们两个!』爱宁儿板起俏脸,厉声道,『说,你们为什么要放火?是谁让你们放火的?』
『快说,是谁指使你们的?再不说,马上杀了你们!』人群中爆出一句愤恨的怒喝。
一少年微抬起头,眼神像被冰霜打了似的,冷得发抖,『是——是哈青都——让我们放的!』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一声,猛虎咆哮一般,把少年震慑得更加害怕、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揪起少年的衣领,提起他的整个身子,龇牙咧嘴的一副嘴脸,凶光毕现,『你再胡说,我立马砍了你!』
『哈青都,杀了他,大伙儿就相信不是你放的火吗?』爱宁儿调侃道,声色乖巧,却是步步紧逼,逼迫得敌人毫无退路。
哈青都粗鲁地放下少年,少年跌坐在地,疼得五官扭曲;他的眼睛中寒星迸现,怒气翻腾,『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居次,你从哪里找来的人,来诬陷我,我哈青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杨娃娃摇头冷笑,这个哈青都,显然被激怒了,可也不该如此急躁,越暴躁、对自己越没有好处,大伙儿更加坚信是他让人放火的!
『哈青都大人,酋长还在静养呢!』鲁权跨步上前,身量挺拔,似乎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正气,面向部民,一本正经地说,『鲁权认为,居次根本没有必要找这两个少年来陷害哈青都大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这些天,大伙儿的损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是因为,禺疆兄弟回来了。大伙儿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的大英雄,如果酋长归天,大伙儿一定会推举他为酋长,而哈青都就是担心禺疆兄弟当上酋长、抢了他的酋长大位,才布置这个阴谋,把禺疆兄弟赶走,甚至要激起大伙儿的愤怒,杀了禺疆兄弟,然后,他就可以顺利地当上酋长!』
禺疆转过头,正巧遇上杨娃娃狐疑的目光。此刻,他们的想法非常一致:鲁权为何出头?他也想除掉哈青都?不过,要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选、非他莫属;他的强出头,正好帮他们解围!
爱宁儿窃笑着,俏丽的脸庞贼兮兮的,转身走向禺疆,却发现她的禺疆叔叔正和瘦小的贴身护卫进行目光交流,猛然站住,微微气恼,汩汩酸流从心尖流淌而过,从指尖滑掠而过。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气急败坏的脸色急遽转变,咆哮出恶豹一样的吞噬凶光,『鲁权,你他妈的混蛋,你别以为你是酋长的护卫队长,就可以在这里放屁!』
哈青都转身面朝人群,高声吼叫,『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让他们放火,我不认识他们!』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让他们放火的,那到底是谁?』
『我觉得禺疆兄弟不会让人放火的,他是寒漠部落的酋长,是一个带领部落一步步走向强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对,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会害我们!』
『哈青都那么嚣张,经常欺负我们,太可恶了,一定是他放火的,我们不能放过他!』
『对,不能放过他,杀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众多部民激动地舞动手臂,激愤地叫嚣着;淡薄阳光的笼罩下、黑压压的人群滚水一样炸开,溅射出的滚烫热流,烫伤了哈青都的眼睛。
哈青都惊恐万状,眼眶眦裂,暴露出恶劣的本性,『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哈青都不怕你们,我要一个个地杀了你们——』
几个部民冲动地冲上来,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哈青都的面前,已经被一队勇猛的士卒挡住去路,扬在空气中的弯刀杀气猎猎,浮射的刀光在薄脆的阳光中簌簌抖动,尖利地穿透一切。放眼望去,人群的外围,威武耸立着的,是哈青都的两千骑兵,背弓挎刀。
哈青都阴沉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冷笑,目光黑郁地揪着。
鲁权斜斜一扯嘴角,『你有两千骑兵,我鲁权就没有吗?』
击掌两声,又是两千骑兵倾巢出动,分列哈青都两千骑兵的边上,与之对抗,阵仗从容不迫。
伦格尔歪过头,看向禺疆,眉心一蹙,『是酋长的两千骑兵,鲁权可以调动!』
禺疆点点头,表示感激。他还无法确定,伦格尔会不会与自己对抗;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伦格尔相当冷静,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出动三千骑兵的。如此,结局如何,尚且无法分辨!
『哈哈哈哈——』哈青都引颈狂笑,延绵不绝,笑得在场的每个人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在这悚动人心的笑声中,沉闷、厚重的铁蹄声疾速地逼迫而来,鼓点般密集,暴雨般磅礴,数量之众,非同小可。
部民们纷纷转首,望向铁蹄声传来的方向;大地在震动,三千铁骑海潮一般汹涌滚动,蔚为壮观;一眨眼的工夫,飞掠而至,抓缰勒马,战马的嘶叫一浪未平、一浪又起,充斥于天高地迥的秋阳下,仿佛势要冲破重重九霄。
战马上面目威风的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豪气顿生,气势滔天。部民们僵在当地,惊愕地众生相之中,还有惧怕畏缩、明哲保身、气愤不平……
『哈青都,你到底想怎样?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伦格尔脸色沉闷地凝住,两边太阳穴抽风一样遽然抽动,『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妈的,背地里暗搞,我一定不放过他!』
禺疆一挑剑眉,锋芒如星、闪烁不定,『即使你和鲁权联合起来,也只是打平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激将味道,眸光柔和无痕,淡定中一片了然。她和禺疆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监视的唯一收获。不过,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统帅才能可见一斑。
哈青都挥手致意,三千铁骑和两千骑兵安静下来,战马的高亢嘶鸣也渐歇下来,『大伙儿不要害怕!我哈青都,平时比较嚣张,但是,对大伙儿绝对没有恶意,今天,我一定要揭发放火的阴谋,没有别的意思!』
鲁权吼吼的干啸,讥诮、轻佻的姿态,瞬间成为萧萧秋光之中的绝妙景象;奇诡的笑声,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他轻蔑道,『哈青都,明摆着的阴谋,还需要揭发吗?你把大伙儿都当傻子吗?』
话落,他斜过脑袋、看向伦格尔,眼风超然一拔,交流的光色已然传递给伦格尔。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的异样眼色,心中一喜——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合起来,五千对五千,哈青都想要控制整个局势,已经不可能了!
伦格尔高举大手,挥动,苍劲无比,姿势威然。
众人尚未回味过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夙厉气象,如滚雷,如地震,转瞬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矗立在部民面前,一如巍峨的阴山高高耸立。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波肃然得萧森,犹如困死犹斗的猛兽;倏的,纠结的长发抖动起来,仰天长啸,啸声凄惶得伤怀……
天色中玄黄的烟尘浩浩弥漫,玄云蔽天,混沌得絪縕。
鲁权操起宝刀,刀身上雪光耀动;哈青都仿佛看到,云烟迷濛中,刀光曜日,猝然转身,骤然,弯弯的刀锋斜落下来,从左肩,往下,滑过,重如山,轻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他看见鲁权眼角的笑意繁华茂盛,他的世界,只剩下鲁权脸上那一朵猩红的血花,妖冶着渐行渐远,最后的最后,黑暗如潮。
鲁权朝向部民、众等骑兵,神色威高望远,『今天我杀了他,是因为哈青都该死!大伙儿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们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为大家出这口气。有不服气的兄弟,站出来!』
部民们看向萎缩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温泉似的冒着热气,血泊蜿蜒、漫溢出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他们僵立着,在血色秋阳中心惊肉跳。
伦格尔脸上肃肃萧萧,无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紧,眉心一跳……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不过,我事先说明,按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反抗者,杀无赦!』鲁权的嗓音稳重得平常,并无一丝怪异。
两千骑兵一动不动,神色惨淡。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只会落个冤死的下场,实在不值得为哈青都如此倔强。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轻举妄动。
冷风乍起,呼呼的声响犹显萧瑟,广场上的光景,更加的风声鹤唳。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万箭齐发,杀气腾跃。禺疆皱起眉头,直觉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黑眸肃穆地警觉着,侧过脑袋,朝麦圣瞥了一眼。麦圣得令,眨眼应下,随即悄然后退,隐身而去。
杨娃娃察觉到两人的举动,美眸敛紧,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微眨眼睫,弥漾开星亮的光泽;转首过来,霎时看见几十个骑兵滚涌而来,团团包围住他们一伙人,明刀晃晃,白光鲜亮得刺眼,阵仗悚动。
远远的,一束狼烟直直地孤身袅袅,顺攀着冷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神色一变,遽然煞白,慌急得脚步有点凌乱,上前喝道,『鲁权,你干什么?』
鲁权阴诈地展开嘴巴,『居次无需多管闲事!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么样,我是奉酋长之命,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静立当地,旷世石像一般,处之泰然,脸上俱无波澜微漾。
杨娃娃心惊,眼中清波泛动,跨出一步,和禺疆并肩而站,悄声道,『怎么办?』
禺疆侧过脸来,微微摇头,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的绵邈。
『你胡说!』爱宁儿尖声叫道,抬起右手,气势汹汹地指向鲁权凶悍的脸面,『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的,马上撤兵,听到没有?』
鲁权的脸上炸开一片黑气,严厉地向左边的护卫横扫眼色,立马,四个护卫上前架住爱宁儿,拖拽着撤离广场,往寝帐方向走去,任凭她凶悍的拳打脚踢和疯狂叫嚣。
鲁权饶有意味地斜过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伦格尔,警告的芒色彰显无遗,苍黑的大手一挥,重声道,『拿下!』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银光乍泄——伦格尔举起右手,随即缓缓落下,悠然道,『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伦格尔大人严重了!我鲁权只是奉命办事!』鲁权庄重道,忿忿于伦格尔在部落中的威严和权势。
天色泯泯,乱糟糟的昏黄,混沌初开的景象一般。部民们悄无声息,深怕那尖锐的铁箭、那锋利的刀锋,冲向自己,不动声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办事?』伦格尔挑动眉峰,嘿嘿一笑,调侃道,『不过,我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酋长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无意胜有意!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只消拖延时间就是帮大忙了!这么说,伦格尔已经决定:站在他这一条战线上?
鲁权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恶气,『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酋长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就应该遵从!不然——』
广场周围的这片大地,又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某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轰炸铁蹄。部民们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升腾起四朵大片绵延的云彩,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掀翻而起的尘土。
鲁权神色惨变,四处张望,眼线惊得颤抖,心神不宁的模样,完全裸露出他的仓惶。
伦格尔灿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样?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一刀就可以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闷雷般的轰响急切的逼迫而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所有人的耳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没有一丝丝的惊讶,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眉峰尽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见如此,杨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回来!只是,他统率的五千铁骑,是何时到达的,在哪里待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有看出星点苗头,呵,实在出乎意料,惊天动地!隐藏得好深呐!
鲁权的脸上交织着疑惑和惊恐,下达命令,『拿下!』
围住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大势已去,他凄惶的脸上抹开不甘的怨恨,大手一挥——立即策马涌来百来人的骑兵,纷拥在他周围,裹挟着他,疾驰而去。
瞬时,禺疆抽箭搭弓,眯紧黑眸,释放出满满的劲道;咻的一声尖响,铁箭破空而去,乘风踏尘,准确无误地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住火辣的锐痛,咬紧牙关、策马狂奔,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迷濛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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