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下午。
东方朔、卫青和朱买臣等五人快马加鞭,洛阳城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本来,他们可以一路上悠闲地往回走的,可是到了洛阳,就听到了有关战场上不利的消息。他们从外出寻找郭解,已是半个多月了,而与匈奴的战场,倒比他们的行程还近一些,因此,十多天的时间知道胜负,极有可能。尤其是卫青,他恨不得当晚就从洛阳赶回京城。
“东方兄长,前面就是潼关,离长安不远啦!”卫青一面焦急地说话,一面催促身下的马快点跑。
东方朔的马倒是不慢,但他担心朱买臣会落下来,因为他那匹马是从下邳马市上买来的驽马 ,一路上多次掉队。“别急,兄弟,反正今天能到长安就行啦。”
霍去病追赶上来:“舅舅,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打仗呢?!”
卫青很少去接外甥的话茬,这次却说:“但愿如此!驾!”
东方朔扔给朱买臣一根绳子,让自己的马拉着那匹驽马,带着它跑。正当五人快马再加鞭之际,突然,他们发现路边有一匹马,沿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慢慢地溜着。马背上卧着一人,看样子已经睡着了,信马由缰,与他们擦肩而过。
“吁——!”东方朔停了下来,并招呼前面的卫青和霍去病也停下。“卫青兄弟,刚才路边那匹马,好像挺熟的。”
卫青急停下来,远远地回望。“是啊,好像是公孙敖的马!”
五人急忙调转马头,往回驰去。
岂止只是公孙敖的马?那马背上卧着的人,好像就是公孙敖!只不过他穿的是便装,卫青等人的马跑得太快,没有看清。
“兄弟,兄弟!”东方朔翻身下马,推了推那人,叫道:“公孙敖兄弟!”
公孙敖在马上睁开眼睛。“啊?!是东方兄长,卫兄长?我们不是在梦中相见吧!”
卫青看他那样子,更是着急。“兄弟,你怎么啦?”
公孙敖看清了他们,大叫道:“二位兄长,我们汉家出师不利,是……是兵败……兵败回了京师的啊!”
卫青大吃一惊:“啊?这么快,就败下来了?”
东方朔好像胸中有数,忙扶公孙敖下马。“快,快下马来,慢慢说。”
公孙敖慢慢地溜下马来。“兄长啊,幸亏你们没去,汉家丢人现眼啊!”说着,他的泪水竟从眼圈中流了出来。
东方朔急忙安慰:“兄弟,别急,慢慢说。”
公孙敖趴在马脖子上,很难为情。“东方兄长,果然如你所料,那田鼢名义上是兵马统领,可他根本就不想到战场上去。韩安国将军出兵才两天,田鼢就装作从马上摔下来,跌伤了脚。他说是我没管好马,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故意装的啊!”
卫青急问:“那他怎么样,根本没动?”
公孙敖摇摇头:“脚伤了,他禀告皇上和皇太后,说连路都走不了啦,还去什么战场?他还把错,全加到我的头上。”
东方朔说:“我早就知道,他是不敢去的!”
卫青追问道:“那三十万大军呢?”
公孙敖摇了摇头,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卫青忙拿过水来,让他喝上几口,然后急切地问:“后来呢?”
公孙敖的脑海里浮出让人气恼的一段战争。
原来武帝命令发出的三十万大军,由王恢统领,向前线进发。韩安国一路上懒洋洋的,跟着王恢走。雁门太守李广领兵前来汇合,众将士的情绪才高涨起来。
远远地,山城马邑在望。王恢示意大军停下。他发令道:“李广将军,你可领兵十万,在马邑左侧山地埋伏。”
李广:“末将得令!”
王恢接着说:“韩将军,你领十万兵马,在马邑右侧埋伏。”
韩安国:“那你呢?”
王恢:“本人将率兵十万,行进到马邑北边五十里处,等匈奴大军过后,切断他们的后路!”
李广担心地说:“王将军,匈奴单于十分狡诈,将军自当小心!”
王恢不以为然地说:“李将军,王恢代田丞相亲临前线,不会有辱使命!”
李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率兵而去。
韩安国摇了摇头,也率所部离开。
王恢催促部队一面前进,一面将两旁的山民全部赶走。他身边的一个校尉向他拱手。
“苏建,你有话说?”王恢盛气凌人地问道。
苏建说:“末将以为,如果我们将山民全部赶光,匈奴单于来时,肯定生疑。不如留下他们。”
王恢更是不以为然:“你一个校尉,懂得什么?这些山民,说不定会与匈奴有所交往,万一走漏消息,岂不坏我大事?”
“那——”苏建还想争辩。
“军令如山,不得多言!”王恢自以为是,苏建只好闭嘴。
两天以后。匈奴单于在聂壹的陪同下,向南行进。单于奔走之间,突然发现道路两边的山道上没有山民出没,便让部队停了下来。他指着聂壹,大声叫道:
“把他给我绑了!”
聂壹不知为何,便叫道:“大王,为何如此?”
单于大笑。“好你个聂壹,说,是谁让你诱我南下的?”
聂壹知道大事不妙,却硬着头皮说:“大王,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到马邑城,就知道了!”
单于又是大笑。“等我到了马邑,就被你们包围了!”
聂壹还是坚持:“大王不可多疑,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单于“哼”的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他向不远的小山包看去,只见有个哨所。单于向左右一挥手,早有十余铁骑,飞奔上山。
山上哨所中的两个汉兵见匈奴兵马已到,刚想逃跑,敌军已到跟前,二人束手被擒,被拿到山下。
单于将大刀放到一士兵的脖子上,叫道:“说!谁让你们来这儿的?有多少兵马?”
那士兵对着匈奴单于,“呸!”的一口痰,吐了过来。
单于手起刀落,兵士身首异地。
另一个士兵吓得浑身哆嗦。“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单于又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有多少兵马!”
那士兵尿了裤子,说:“王……王恢……将军,他……他领……十万兵马……”话未说完,便被单于斩于马前。
匈奴单于抓过聂壹:“你这个奸商,本大王差点信了你的鬼话,中了埋伏!”说完拔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将聂壹刺死。
单于翻身上马,说:“哼!十万兵马,还想跟我玩游戏?左贤王!”
他身后一名大将急忙拱手:“臣在!”
“你带领三万兵马,先行过去。见到山上篝火燃起,就往回杀!”
左贤王:“臣得令!”
“右贤王!”
“臣在!”
“你领三万人马,在此停下。一看到我山头的号令,就杀向前去,与左贤王会合,两边夹攻汉兵!”
“臣得令!”
匈奴单于率众走上山头,见左贤王部队已入埋伏圈,王恢的部队正在包抄,于是燃起烽火。左贤王勒马杀回,王恢等人一愣,只好与之交战。后边的右贤王冲上前去,两面夹击汉军。匈奴以六万之众,将王恢十万汉军夹在当中。汉军四散而逃。匈奴单于在山上大笑。
苏建奋力保护王恢,左冲右突。而匈奴单于用牙旗指挥军队,将他二人跟踪包围。
正在危急关头,李广将军率人杀到,前来接应。
匈奴单于见李广来到,吃了一惊,急令撤退。
王恢的军队横尸遍野,没死的四散而逃。
卫青听到这儿,急得捶胸顿足。“没想到,那王恢十万兵马,不敌匈奴六万之众!”
“多亏李将军率兵相救,王恢才没全军覆没。就这,他也损失五万人马!”
卫青再问:“那韩安国,韩将军呢?”
公孙敖再次摇头。“韩安国本来就不想打仗,他们慢腾腾地过来,匈奴大军早已无影无踪。”
霍去病早已耐不住了,顿足大叫道:“咳!该杀,全都该杀!”
卫青还抱着幻想,接着又问:“后来怎样?”
公孙敖无奈地:“还能怎样?匈奴溜得无影无踪,汉军只好撤军回朝呗!”
东方朔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都气昏了。王恢回到长安,就被皇上斩首示众了。”
卫青恨恨地拍手称快:“斩得好!其他人呢?”
公孙敖神色黯然地说:“皇上将韩安国交给廷尉司,要他们严加治罪。王恢的残部交苏建将军率领,李广将军虽有小功,却也未予奖赏,又回雁门去了。”
东方朔愤愤地说:“那,田鼢呢?”
公孙敖怒目圆睁。“别提了!田鼢这狗东西,将脚伤说是我的过错,皇上当场就将我贬为庶人!”
卫青愤愤不平:“他田鼢身为武安侯,又以丞相身份统领全军,却不到任,就没事了?”
公孙敖一脸沮丧。“有了我当替罪羊,再有皇太后保着他,皇上又能把田鼢怎么样?”
霍去病骂道:“这个小人,太便宜他了!”
公孙敖低着头说:“二位兄长,我已被贬为庶人,只好离开京城,来找你们。”
东方朔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兄弟,我们从长计议!”
公孙敖仍然摇摇头。“我临出长安城时,听我兄长公孙贺说,皇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将燕王的女儿许给田鼢为妻,命所有在京的王侯和朝廷命官,后天都到丞相府祝贺,这不是给他长脸、撑腰么?”
朱买臣这时说话了。“那田鼢,本来就不是好人,现在,该变本加厉了!”
东方朔问:“皇上呢?皇上可好?”
“皇上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天天呆在钟粹宫里,说什么也不愿出来。”
卫青扼腕叹息:“五万人马,尚未正式开战就已丧失,造孽呀!”
公孙敖一脸茫然。“二位兄长,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东方朔想了片刻,沉着地说,“兄弟,没事。不就你一个丢官了嘛?还有我们呢。快,调转马头,跟我们回长安!”
田鼢因为脚伤,没能率大军上战场,在皇太后看来,确实是弟弟的福份。太后心想,要是田鼢去了战场,这丞相的职位,可能就保不住了。她知道,皇上斩了王恢,并没有平息心中的怒火。可她更知道,皇上的怒火不只是对田鼢一人,那魏其侯窦婴不愿出力,也是皇上愤怒的事。自己的儿子,毕竟自己最了解,让他在宫中和卫子夫呆几天吧,男人的气,只有女人能帮助抚平。唯一让她不安的,是田鼢在众大臣面前,可能抬不起头来。怎么办呢?恰好,田鼢几个月前死了妻室,而燕王的长女二十三岁了,因为长相丑陋,并未嫁人。何不将她许配给田鼢,让他的面子上光彩一些呢?于是太后才下了一道懿旨,田鼢娶妻,众臣道贺。这道懿旨果然有些份量。好几日称病没有上朝的武帝,竟也遵从母命,赐给田鼢良田千顷, 宅院二处,作为贺仪。公孙弘更是拿出五十两黄金,于第二天就送了过去。其他大臣谁敢怠 慢?纷纷将重金厚礼,送到丞相府上,弄得田府两天来,门庭若市。
最感到不安的,当数魏其侯窦婴了。他因反对出兵匈奴,有失皇上的厚望,心里一直在打鼓。皇上削去他封邑三千户,这对一个食邑九千、接近万户的侯爷来说,本不是太大的问题。他担心的是,战场上能不能取胜。取胜了,田鼢的地位更为巩固,对他当然不利;但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匈奴在战争方面,比汉朝的经验要丰富十倍,这他窦婴心中最为有数!让他想不到的是,那田鼢居然装病称伤,来个无法出战。战场失利了,由王恢和韩安国替罪,田鼢倒无可指责。最让窦婴害怕的是,皇上也不再信任他了,甚至以为这场战争未能获胜,与他窦婴不愿效力,大有关系!
接着让他更为难的,是太后的这个懿旨。这道懿旨,很大程度是给他窦婴和灌夫等人下的,看你们是去相府道贺,还是继续与他作对。他窦婴丢个面子,去应付一下倒没问题,可是灌夫,这个根本不把田鼢看在眼里的犟驴,极有可能得个违抗懿旨的罪名!想到这里,窦婴便决定去灌夫的府第,拉着他一道去。
二人相见,窦婴开门见山:“灌将军,太后下了懿旨,要我们去相府致贺,不知你意下如何?”
灌夫往太师椅上一坐,“贺他个屁!贺他临阵脱逃,白白送了五万人马?”
窦婴摇摇头:“这个嘛,他说脚伤了,皇上都没追究,你我生气,有什么用处?”
灌夫脖子一挺,“我就是不去!一想到他那个贼眉鼠眼的样,我就来气!”
窦婴劝说道:“还是忍点吧。太后下旨,就是要看我们两个去不去。如果不去,不就给他们抓住把柄了吗?”
“抓就抓去,大不了掉个脑袋,碗大的疤!”
窦婴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灌将军,还是去吧,眼下的局势,连皇上都没有办法。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啊。”
灌夫气得将面前的茶碗扔在地上,“真没想到,如今要受那乡巴佬的窝囊气!”
窦婴拉他起来:“走吧,走吧,权当给我点面子。贺礼我替你备好了,我们去,做个样子,就回来。”
婚宴之上,朝臣云集。田鼢披红挂绿,高兴地在大门口迎接客人。
门外远处,家人高声报道:“大中大夫东方朔、中大夫卫青到!”
田鼢急忙出门迎接。让他惊奇的是,东方朔的脚上缠着白布,由卫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田鼢上前问道:“啊,东方大人,卫青大人,你们回来啦?东方大人,您的脚?”
东方朔将一个礼包交给家人,然后说:“丞相,师傅的脚,骑马时摔伤啦!咦?你的脚好啦?挺快嘛。”
田鼢面上通红,不知他在搞什么把戏。“东方大人,您看,您的脚伤了,还劳您大驾。”
东方朔却满面堆笑地说:“丞相,作为朝臣,我不能不遵太后懿旨;作为同僚,我就是生病,也要来祝贺;作为师傅嘛,我的脚都跌伤了,徒弟的脚能不伤吗?”
田鼢的脸上更为红涨,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东方大人,您是为田某分忧,多谢。”
“咳,谢什么?丞相,明天,我就要面见皇上和太后,向他们请罪呢。”
田鼢一愣:“这又是为何?”
东方朔笑得很坦然:“还不是我当师傅的,教的不好,让丞相的脚伤了,不能亲临战场,不然,那匈奴,怎么会如此猖狂?王恢也不会……”
田鼢见话不投机,忙抢过话来:“东方大人,太后不会怪罪于你,不会。”
“那皇上会怪罪我啊!公孙敖还算不上你的恩师,都被贬为庶人了,我东方朔,还不该准备着,脖子上挨一刀?”
田鼢脸上的红色蔓延到了脖子上。他小声地说:“东方大人,不要说笑。公孙敖这次为我受了委屈,不需几天,田某会将他召回,官复原职的。”
东方朔瞪大眼睛:“此话当真?”
“今天大喜的日子,我还说假话?包在田某人身上。”
东方朔作上一揖:“那东方朔替公孙敖谢谢丞相啦。”
正在此时,外面报:“魏其侯、颖阴侯驾到!”
田鼢终于找到了躲开东方朔的机会。“东方大人,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他便出门,迎接窦婴和灌夫。窦婴的到来,使田鼢觉得今天功德圆满,所以刚才东方朔带来的不快,马上被放到了一边。
东方朔一瘸一拐的进入院内,众人见到他那个怪样子,不禁都笑起来。
东方朔却是一脸严肃:“诸位,不要见笑。东方朔不擅骑马,摔伤了腿脚。丞相骑马是我教的,他是徒弟,摔的就轻;我是师傅,摔的就重,所以至今未好。”
众人由偷偷地笑转为大笑。
汉时的规矩,吃喜酒时,四人一席,互相对着,膝跪而坐在席上,称作“坐席”。东方朔以脚伤为由,不能跪坐,只有让卫青扶着,半歪着躺下,把脚伸得高高的,独树一帜。众人更是大笑。
再说门外,田鼢见窦婴亲自光临,自是分外高兴,面上更加光彩照人了。唯恐众人不知,他大声说道:“噢!侯爷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他转过去,面对窦婴。“窦大人,老侯爷,您能光临,是我田鼢的荣幸啊。”
灌夫被他故意冷落在一旁,心中有气,鼻子哼了一声。
窦婴谦让地说:“田大人丧偶多时,今与燕王喜结秦晋,我和灌将军早就说好,要来庆贺的啊。”
外面又报:“主爵都尉汲黯大人到!临汝侯驾到!”
田鼢点头哈腰地说:“请原谅。关照不周了。里面请,领窦大人上座!”
有了田鼢的这句话,窦婴自然被家人领到上面贵宾席上就座。而灌夫,则被搁在一边,没人管他。灌夫看了看,发现卫青身边,东方朔对面,是空的,于是就走过来,点点头,半跪入席。
东方朔的脚,传来一阵臭味。灌夫只好捂捂鼻子,皱皱眉。谁知,东方朔的脚,反而翘得更高。
灌夫向卫青看看:“卫将军,他这脚?”
卫青答道:“灌大人,他和丞相一样,骑马摔的。”
灌夫终于得意地笑了,他高声说:“那丞相的脚伤,是东方大人教出来的?”
东方朔得意地再翘得高一些,朗声回道:“可不是嘛,名师出高徒嘛。”
灌夫不满地:“哼!”
东方朔却要继续挑逗他:“灌将军,别不高兴。脚伤了不上战场,比脚没伤而不上战场的,要强些呢。”
灌夫睁大了眼睛:“你!”
卫青连忙陪笑:“灌将军,别生气,东方兄长爱开玩笑,皇上都不介意呢。”
东方朔也是一笑。“也罢,也罢,说点你爱听的吧。灌将军,东方朔这次外出,路过颖川,我发现那颍水啊,可清着呢!”
灌夫听到这话,不由得转怒为喜。“噢?是吗?”
东方朔说:“可不是嘛!灌将军,农夫们都趁着水清,洗衣服浇田呢。颖川的田地,好肥哟!
灌将军,你还不趁着水清,施展施展,有点作为?”
灌夫不是傻子,他也听说过家乡的童谣。听到东方朔话中有话,直想发怒,但强忍住自己,瞪了东方朔一眼。他心里想,哼!灌夫家的事,水清水浊,你管得着吗?
此时席上人已到齐。临汝侯灌贤来得最晚,发现四处已无位子,无奈,只好在灌夫的身边、东方朔翘起的臭脚旁入席。坐下之后,他也直捂鼻子。
东方朔笑道:“临汝侯,别捂鼻子。你要是能治好我这脚伤,说不定你就能打败匈奴呢!”
临汝侯不高兴,但他不愿多言,便把脸转向灌夫和卫青:“世叔好,卫大人好。”
原来灌夫本不姓灌,而是姓张。他的父亲是汉初战将灌婴的仆人,随灌婴东征西讨,立下了战功,就随了灌婴的姓。那灌贤是灌婴的孙子,如今世袭灌家的临汝侯爵位,可灌夫则因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立了大功,食邑和封地都超过了灌贤。有了功劳后,灌夫更是不可一世,一不满意,就牢骚满腹。今天本来就一肚子气,听到灌贤叫他世叔,就更不高兴了。
“世叔?你以为我还姓张吗?我姓灌!你爷爷灌婴让我不要姓张,改姓灌!我是灌夫!干嘛叫我世叔?叫我亲叔!”
临汝侯心里也不服气,他心想,要是论辈份,你爹和我爹才是同辈,我只该叫你哥哥,干嘛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刚想争辩,只见田鼢走到众席之间,开始说话,于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田鼢站到正席之中,出口成章:“诸位大人!田某不才,蒙皇上厚爱,太后赐婚,诸侯赏脸,在座的大人们捧场,心中十分高兴。大家都来了,就都是朋友。田鼢一杯薄酒,不成敬意,请诸位先饮此杯,然后各自开怀,一醉方休!”
众大臣都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好,好,一醉方休!”只有东方朔,将脚翘起,示意众人他无法站立。
席上觥筹交错。临汝侯灌贤在此不太自在,说声“对不起,我出去敬敬酒。”就给田鼢敬酒去了。灌夫看到田鼢跟前人如潮涌,闷闷不乐,一个人又饮了许多。
谁都没有料到,汲黯走了过来。走到东方朔身边。
“东方大人,你这脚,在酒席中独树一帜,可是不雅啊。”
东方朔有话说了:“汲大人,我这脚,可是功臣啊。你是来给我这脚,敬上一杯?”
汲黯并不买他的账:“哼!美的你!我要是有刀,就把这只爱受伤的脚,给砍了!”
东方朔乐了:“那好!那东方朔就成了东方孙膑,给你也写一部兵法出来!”
汲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来,为你未成东方孙膑,干上一杯!”
东方朔手举杯酒:“诸位大人,一块干,一块干!”
灌夫又是一饮而尽,他的酒愈喝愈多,开始斜着眼看人。
张汤走过来,给东方朔和卫青敬酒。他陪着笑说:
“东方大人,卫大人,小的给您俩敬酒啦。”
卫青连忙答礼:“张大人,你太客气。来,大家一快干。”
东方朔放下酒杯:“张汤啊。”
张汤恭敬地:“小的在。”
“当年,你在衙门前处罚老鼠时,还记得我在场么?”
“小的记得。七年前,您和杨得意二人一起。杨得意要打我,您把他拉走了。”
东方朔一惊:“你还真行,过目不忘啊?”
“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记性好。”
东方朔说:“那好。如今你快当上廷尉了,可别只把人家对你不好的记住,对你好的却记不住了哇。”
张汤认真地说:“大人放心,小的好的、坏的,全记得住。”
东方朔乐了:“那好!我东方朔就记住你这话,看看你做的准不准!”
张汤一丝不苟:“一言为定,干杯!”
东方朔也一丝不苟:“一言为定,干!”
卫青作陪,三人一饮而尽。
张汤起身,灌夫以为他要接着给自己敬酒,忙起身相陪,不料张汤竟扬长而去。
灌夫愤怒地说“小人得志!”
东方朔火上浇油:“哎,灌大人,别这么说,他可是田丞相面前的大红人啊!”
灌夫将酒杯子一扔,“呸!狗仗狼势!哼,老子自己喝!来,临汝侯,陪你老叔喝一杯!”
刚刚回来的临汝侯灌贤又在躲东方朔的臭脚,说道:“我不行了,不能再喝。”
灌夫生气了:“什么?你能陪别人,就不愿陪我?”
灌贤为躲东方朔的脚,又把脸转向一边:“老叔,我,我不能再喝了。”
灌夫大怒:“呸!装他娘的什么蒜!爷爷我风光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娘肚子里蜷着呢!”
东方朔记得比谁都清,说道:“临汝侯,你听,他又长了一辈,变成你爷爷啦!”
临汝侯还是不愿惹他,就小声地说:“侯爷,你小声点好不好!这可是丞相家中的宴会啊。”
灌夫乘醉装疯起来。“什么?你还拿丞相来吓我?你以为爷爷我怕他不成?丞相他算老几?”他停下来,指着东方朔的脚,“他用一只臭脚,躲过一场大劫,可我数万将士的性命,白白地丢在沙漠上!什么丞相,爷爷不服!”
东方朔不干了。“灌大人,你说别人我不管,干嘛要指我的脚说事儿?”
灌夫的声音更大了:“我不管谁的臭脚,自己嚷嚷要打仗,仗打起来了又不上战场,就不是玩意儿!”
全场的人都静下来,听他嚷嚷。田鼢实在难以忍受,就走了过来。
田鼢冷冷地说:“灌大人,本丞相今天的喜事,你非要给搅了不成?”
灌夫更不买账:“我不管你是不是丞相,我说的是,自己嚷嚷要打仗,仗打起来了又不上战场,就是孬种!”
全场的人睁大了眼睛。窦婴急忙走过来,挡住田鼢,向他陪礼:“丞相息怒,他喝醉了,让他回家吧。”
灌夫却大叫:“我没醉!仗打起来了,主帅不上战场,五、六万将士性命没了,还贺什么喜,喝他娘的酒!”他手一抬,将酒案掀翻。东方朔和卫青急忙躲闪,东方朔动作敏捷,脚伤也没了。
田鼢气得直发抖。“好一个灌夫,你也太猖狂了!这是太后赐的喜宴,你也敢胡来?”
灌夫也大叫:“天王老子的宴,我也不管!”
田鼢不顾窦婴的阻拦,大叫:“来人!”
一队士兵进入宴会场所。
田鼢指着灌夫:“把这个犯上作乱的狗东西,给我拿下!”
众士兵上来,将灌夫从后边反绑起来。
灌夫被缚,还在大叫:“小人!狗仗人势!”
田鼢叫道:“张汤何在?”
张汤急转过来:“小的在此。”
“这混账东西,搅了太后赐的宴会,该当何罪?”
张汤想了想,说道:“小的以为,还是先关进廷尉狱中,再按律治罪吧。”
田鼢趾高气扬地:“那好,就交你办了。”
张汤指挥着士兵:“将他押走!”
灌夫拧着脖子大叫:“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
田鼢气得浑身发抖。“诸位大人,你们都看到了,好好的喜宴,被灌夫这混账东西给搅了。众位大人如还有兴致,就在此饮酒;如没兴致,那就请便,本丞相现在就去奏明皇上和太后!”
众人早就想走了,听到此话,一轰而散。
汲黯却走过来,拉住了东方朔。
“呃,东方大人,我进来时,见你的脚是伤的,要卫青架着;怎么刚才那一躲,你的脚却好得挺利索?”
东方朔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是吗?——对了,我徒弟的脚,好的那么快;我的脚要还不好,怎么再当师傅啊?”
说完,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汲黯和卫青在他后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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