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县县城东郊的官道上,慢腾腾地走来三个骑马的人。这三人是客商打扮,一个年纪稍大,三十来岁,是东方朔所扮;另一个年纪轻轻,文质彬彬,乃司马迁;还有一个十四五岁,膀大腰圆,当然是霍去病了。从他们人困马乏的样子上看得出,几个人大概已经奔波一天了。 那个年轻而文弱的,便是太史令的儿子司马迁。他这次又能跟随东方朔出游,显得十分高兴 。虽然疲倦的神态挂在脸上,但他的兴致还是三个人中最高的。
“东方大人,这样寻找卫将军,恐怕再过两天也找不到呢。”司马迁一边说,眼睛却向四周搜寻着。
懒洋洋的霍去病,此时突然象想到了什么,他让马挨近东方朔,机灵地说:“干爹,我听舅舅讲过,如找人找不到,最好去驿站附近等着,那儿消息最多呢。”
东方朔从马上伸出手,捏了一下霍去病的耳朵,说道:“你怎么不早说?他这么教你,那他就准在那儿!”
三人飞马向城东的驿站奔去。
未见驿站,已见酒店。三人远远望去,只见一匹熟悉的大白马在门旁吃草。见到东方朔等人马来到,那马如同见到了朋友,咴咴在叫。随着马的叫声,卫青从小店内走了出来。
卫青惊讶地:“东方兄,哦,司马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霍去病急忙跳下马来,叫道:“舅舅,皇上已经下令,对匈奴开战了,我们寻你回去,要上战场呢!”
卫青不解地问:“东方兄,皇上果然这么急于与匈奴开战?”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唉!还不是那田鼢,想封侯拜相?他与王恢早就合计好了,要拿三十万大军的性命当儿戏呢。”
“那,皇上就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东方朔跳下马来,边走边说:“皇上刚刚亲政,又是雪耻心切;谁也没想到窦婴窦大人主张和亲,浇了皇上的冷水。皇上一怒之下,就发了王恢、李广和韩安国三十万大军!”
卫青焦急地问:“那,谁为大军统领?”
“当然是田鼢啦!”
卫青说:“他连马都骑不好,怎能与匈奴打仗?”
东方朔找个地方坐下,说:“先弄个武安侯当当,再坐上丞相之位,田鼢能不高兴?我想,他十有八九,不会亲临战场,让王恢统领全军。胜了是他的功劳,败了有王恢替罪。”
卫青不解地道:“那李广和韩安国,他们怎么会听王恢的?”
东方朔又叹一口气:“那就听天由命吧!”
卫青却不这么看。“不行,东方兄,你们寻找郭解去吧,我要奏明皇上,请他撤兵!”东方朔瞪了他一眼:“大军昨天就出发了!”
卫青一听,急得直瞪眼。“那我们也要去战场,也许能有办法!”
霍去病高兴地跳起来:“好,舅舅,孩儿与你一道去!”说完。就要上马。
东方朔急得大叫道:“给我下来!”
卫青不解地:“东方兄,你这是?”
东方朔沉吟片刻,慢慢地说:“兄弟,太后早就令我一定将你找到,给田鼢护驾。我好不容易将你支使出来,让你以找郭解为借口,离他远远的。难道你还要回去给他卖命?”
卫青真诚地说:“大敌当前,我不能临阵外逃啊?”
“什么临阵外逃?这是皇上的诏命!皇上让我们二人先找到郭解,然后与公孙敖的御林军会合。”
听到这儿,卫青急切地问:“那公孙敖呢?”
东方朔答道:“他受皇上之命,领着我们那三千死士,守着田鼢呢!如果田鼢不敢出征,你回去了,不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要是田鼢他去了边关呢?”
“那他也不会让这三千人亲临敌阵,只会让这些兵马死守着他。你若在军中,还不是干着急,反倒落个怕死鬼的罪名?”
“咳!”卫青气得一屁股坐下。
司马迁走过来,平静地说:“卫将军,我汉朝与匈奴久不开战,此役双方都是试探性的,料无大仗可打,东方大人的意思是,先旁观一下再说。况且,如果我们找到了郭解大侠,再去参战,既完成了圣命,又能到战场一试身手,也许会更好一些呢。”
卫青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就不争了,只是把他刚喝剩的半碗茶,全部倒在口中,咕噜咕噜喝了个够。
东方朔等他喝完,问道:“怎样?有郭解的踪迹吗?”
卫青抹了一下嘴,说:“这个郭解,哪儿见他的影子!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携带老母,去江淮一带探亲去了,我正拿不准主意,是追他为好,还是由他去呢!”
东方朔毫不迟疑地说:“追!追不到他,也要给皇上一个说法啊。”
卫青不再往下接话,却问司马迁说:“司马贤弟,你怎么也来了?”
司马迁一笑。“小弟自幼喜爱游览名山大川,又崇尚侠义之事。听说东方大人和您要找郭大侠,我就跟来了呗。”
“那,太史公同意你外出?”
司马迁又是一笑。“家父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才能写得出好文章呢。何况,随你们出游,家父更是放心啦。”
东方朔安慰他们说:“那,咱们就别着急,今天就在这小酒店中歇啦,明天再起程。店家,看茶!”
“好嘞!”店主高兴得连忙又送上一大壶茶来。
卫青走到店外,来到马前,回头望望长安。
东方朔四人快马前行,东出长安,两天便到了洛阳。他们没有心思去观看洛阳的景致,先到驿站旅馆打听郭解的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卫青在一个小店中探知,三天前,有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骑着一马,另赶着一辆双马拉的篷车,侍奉老母亲路过此地,又向东南方向走了。四人得知这一消息,顿时高兴起来。他们一合计,纵是郭解有双马拉的车,也不如他们四个一半的速度,只要路跟对了,三天之后,便能追上。于是四人早起晚停,一路打听,最后沿着颍水,向女阴方向追赶而来。
女阴就是后来的汝阴。汉代以前,这个地方不知是因为战争频繁,还是其他原因,男人留下的不多,耕作养蚕,全是女人的事。这里山清水秀,土肥水美,尤其是那颍水,清泉一般自西北而来,在注入淮水之前,于女阴之处突然开阔起来。水积聚得多,灌溉庄稼也就多,因此这里成了淮北的富庶之地。如此好的地方,当然谁都想要,二十多年前,景帝于平定七国之乱后,便将颖地封给了当时的三号功臣灌夫,让他做了颖阴侯。
颍水边上,这天来了一辆漂亮的马车。这车比常人用的车大一些,上面有竹木制成的顶篷,由两匹好马拉着,虽说路不太好,车行倒也不慢。马车后面,郭解骑着一匹黄膘马,精心守护。那篷车的侧面,布帘儿不时地被掀起,车中的老妇人不停地观赏着岸边的景色。
正午时分,郭解与老母来到河边的一片树林中。绿林掩映间,好像有一人家。郭解知道老母亲坐累了,便喝住马,停下歇息,准备吃点东西再走。
车刚停下,便听到一阵清脆的歌声从河边传来。郭解望去,只见一位绿衣女子,一边捣衣,一边唱歌。而在河边不远处,有三个恶少,正鬼鬼祟祟地向这女子靠过来。
“山青水更清哎,小女子心儿净哎……”唱到这儿,那女子抬起头,发现三个歹人。
年纪大一些的恶少走过来:“小女子,歌唱得真好。来,让爷看看。”说完就要用手去摸那女子的脸。
捣衣女白了他一眼,没理他,低下头,继续用棒槌捣衣。
另一个长得非常难看的恶少说:“啊哈!小娘子,白眼多不好看,要给爷一个媚眼,才好呢!”
捣衣女气愤地说:“别仗着你们是灌家子弟,真是无法无天了!快滚!”
还有一个恶少,腰间悬着一把带鞘的长刀。“嗬!好厉害!两位哥哥,我们玩遍了颖川,怎么没见过这个小女子。”
年长的恶少回答道:“是啊,今天我们福气又来啦!”说完,他把女子拉起来,用另一只手托起女子的脸,就要凑过去。
那女子拿起捣衣棒,对着他捣了一下,那恶少大叫一声,落入水中。
鬼脸恶少气得大叫:“他娘的,你还敢动手?老子弄死你!”说完用胳膊勒住那女子的脖子。
持刀恶少将刀鞘递给水中的那位,把他拉上岸来。
上了岸的年长恶少也不生气,他把湿漉漉的上衣脱下,叫道:“来,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鬼脸恶少淫笑着,伸手就要去剥女子的衣服。那女子拼命反抗,嘴却被鬼脸恶少用手捂住。
另两个拥也上来,只听“嗤”的一声。女子的上衣被撕烂,露出红红的肚兜儿来。
三个恶少急不可待地要往下进行,突然,一支利剑“刷”地出现在眼前。
鬼脸恶少回过头:“他娘的,灌爷家的事情,谁敢来管!”
“你郭爷爷天生就爱管这种事!”郭解说完,飞起一脚,将鬼脸恶少踢到水中。年长的恶少夺过少女手中的捣衣棒,与郭解对打起来。郭解一剑,将棒槌砍为两截。年轻的恶少此时则抽出腰刀,摆开了架式。
鬼脸恶少也爬上了岸,他从靴子中掏出短刀,要与郭解拼命。
这三个兔儿崽子,哪是郭大侠的对手,只不过五六招,他们两个重伤,一个跪在地上求饶。
郭解收起剑来:“说,你们是谁家恶少!”
年长的恶少急忙求情:“壮士饶命,我们是灌夫灌大人的侄子,这颖川一带,都是我们灌家的封地。”
“原来是灌夫家的贼子。凭你们老子的功劳,就该横行一方吗?”
年轻的恶少看了一眼飞在远处的刀,颤抖着说:“爷爷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郭解大喝一声:“滚!”
三位恶少连连磕头:“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那捣衣女忙将衣服穿好,半跪着施礼道:“小女子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郭解这才正经地看了一眼那女子,果然花容月貌。“咳!你在这儿唱歌,能不惹事生非吗?”
捣衣女一脸天真无邪,委屈地说:“奴家就住在河边!难道奴家连衣服都不能洗了,歌都不能唱?”
郭解想,她说得也是啊。罢了,我先回岸上,看看母亲如何,然后再说吧。
那女子却不干了。“喂,恩人,你不能走!”
“为何?”郭解停了下来。
“今天,他们被打了,小女子在此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郭解迟疑了一下:“此话怎讲?”
“恩人哪!你不知道,这方圆百里,全是灌家的天下!您打完他们,转身就一走,可是,小女子还能有活路?”
郭解望了望岸边老娘的车,无奈地说:“咳!这我就无能为力了!”说完起身便上岸。
突然,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面前。
那女子叫道:“小心,他们的人来了!”
郭解心想,来得这么快?干吗还要蒙面?不对。“你是何人?何不露出真面目?”
那黑衣人笑了一笑:“郭大侠,救人救到底。你这么走啦,这小女子怎么办?”
郭解大惑不解:“你是谁?既然认得我,何不取下面罩来?”
“别管我是谁,要么你带着她走,要么,吃我一剑!”黑衣人说着,那剑就到了跟前。
郭解大怒,拔剑与之相斗。两剑相交。战十余回合,黑衣人的剑法变得诡谲多端起来。
郭解大吃一惊,跳出一丈多远:“啊!原来是东方一剑?”
黑衣蒙面人笑了,揭开面罩。原来是东方朔。
东方朔大笑道:“大侠,好眼力!不过,我不是东方一剑,是东方第一剑!”
郭解不想和他争论。“东方大人,你不在皇上面前效命,怎么到这儿来了?”
东方朔将剑收起:“大侠,皇上看重你的武艺,让我来请你入朝呢!”
郭解问道:“难道真是皇上让你来找我?”
“说的对!你看那边,还有卫青将军,司马公子,都是专程来此找你的!走,见过他们去。”
郭解边走边摇头。“东方大人,恐怕郭解难以从命啊!”
卫青和司马迁过来,与郭解施礼。
霍去病看了刚才那出戏,还在兴奋之中,他又拍手,又跳跃。
东方朔继续问道:“大侠,为何不愿为皇上效力?”
郭解想了一想。“不瞒众位,你们都以为皇上是圣主,我看未必。”
众人都吃了一惊。东方朔问:“此话怎讲?”
郭解坦然地说:“我是说,皇上虽是有为之君,可将来未免独断专行,暴烈成性。你们在他身边,终要大吃苦头的,何必要拉着我一道,受他管束呢?”
东方朔为之一怔。停了片刻,他说:“郭大侠,我等就算是遇着半个明主,也是生逢其时了。能为社稷建功立德,就是没有好的结局,也算是没有虚度此生。”
郭解反过来问:“东方大人,难道我在江湖行走,就不能为社稷,为百姓建功积德?”
东方朔点点头:“大侠说得也是。只是,这次你不跟我们走,我等难以复命呢!”
卫青和司马迁也点头说:“是啊,郭大侠!”
郭解看了看四位,无奈地说:“东方大人,三位兄弟。恕我难以从命。我陪母亲前来女阴,找我的姨父和姨母。不料他们在此做生意,却忍受不了灌家的欺行霸市,于一年前到蜀都的峨眉山去了。待我陪母亲到了峨眉,见过姨母,安顿了母亲,再与你们到长安不迟。”
东方朔看了看远方的篷车,心想:“真是个孝子,母命重于君命。”他点头说:“大侠一诺千金,我等不再强求。只是这女子,如何是好?”
郭解顺水推舟:“那就请你们带走吧,我千里迢迢的,怎可携女子同行?”
卫青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心想,你倒是轻松了,我们怎么办?
东方朔笑了一笑:“郭大人,我们单人匹马,怎可带女子同行?还是你,有一辆车,只要老太太许可,给她老人家添个伴,有何不好?”
郭解无奈:“不过得问问她,家中还有何人。”
东方朔走过来:“请问小女子,你姓什名谁?家中还有何人?”
那女子流着泪说:“小女姓霍,名叫云儿。父亲霍仲孺原是秀才,因交不起灌家的地租,三年前和母亲一道,被逼而死。”
霍去病却高兴了:“她与我同姓,该是我姐姐!”
卫青瞪了他一眼,霍去病没再吭声。
郭解听到这里,愤怒地说:“那灌夫老贼,在朝中作威作福,还纵容子孙如此鱼肉乡民。东方大人,难道你就愿与这等人为伍朝中?”
“那大侠你说,该怎么办呢?”
“别看我郭解不在朝中,也定会设法,除去此贼!”
东方朔说:“若是皇上除去此贼,你会去朝中效力么?”
郭解并不回答,却回过头来问那女子:“霍姑娘,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女子还有一个小弟,才十岁,叫霍光。小弟平日不愿出门,只在家中,闭门读书。”
霍去病又高兴了:“那你叫他出来吧?”
那女子用手作喇叭状,尖声地叫道“弟弟!霍光!快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十余岁的男孩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只竹简。他看到眼前一帮人马,呆了片刻;看到他姐姐向他招手,便一遛儿小跑地来到跟前。
众人见这孩子长得敦厚可爱,和霍去病真有点像一对兄弟。
东方朔乐了:“还真像我的干儿子!”
霍去病走过去,拉着霍光的手:“来吧,跟我们到长安去!”霍光望了望姐姐,不吭声。他的目光投向河中。突然,霍光叫道:“姐姐,你看,颍水浑浊了!”
众人望去,果然河水在变浊。
霍云儿激动地跳起来。“好啊,颍水浊喽!”
众人不解,这河水浑浊了,只是坏事,他们为什么如此高兴?司马迁走上前来,问道:“姑娘,颍水浊了,没法洗衣服,有什么好处?你们为什么高兴?”
霍云儿答道:“我们这儿的小孩子,几年来,都喜欢唱这首歌:‘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好啊,颍水浊喽,灌氏要被灭掉九族喽!”
司马迁忙掏出笔来,将这句话记在一块竹简上。
东方朔看了看远方,他担心灌家人会找过来。“霍姑娘,别唱了。你是随郭大人走呢?还是跟我们去长安?”
霍云儿脸色一红:“小女子不会骑马,就让我们坐车吧。”
东方朔乐了:“啊哈!郭大侠,这回,可不是我东方一剑逼你的吧!”郭解脸上也红起来。“要等我回禀母亲才好。”
不远之处,马车的门帘打开了,露出了老太太的慈祥面容。“儿啊,救人救到底,就让他姐弟俩随我们走吧!”
东方朔和卫青、司马迁等人面上露出笑容。只有霍去病,有点失望的样子。他拉着霍光的手,恋恋不舍。
突然,远处传来嘈杂声。只听有人大声喊叫:“不要让那马车走啦!”
郭解拔出剑来,准备迎击。
东方朔连忙阻住:“大侠,这里还有四把牛刀呢。你快领着他们走,不必惊动老太太。灌夫老贼这儿的九族,就让我们先灭他一支!”
郭解很不情愿地将剑收回。“哼,便宜了他们!”他向众人作了一揖,“诸位,后会有期!”霍光叫道:“我家中还有竹简呢!”
霍去病一下子将他抱上车,“啥时候了,还竹简呢!真是书虫子!”
郭解将霍氏女子推上车,然后一挥鞭子,马车飞驰而去,他本人则上马,随车疾驰。
卫青叹道:“真是侠行如风啊!”
司马迁更是用羡慕的眼光送他们而去。
不远处,三位恶少裹着受伤的头,带着二三十人,手持武器,喊杀过来。
霍去病拔出剑来,“舅舅,干爹!这回该让我开开杀戒了吧!”
东方朔:“好嘞!你小子有能耐,就使吧!”
霍去病的一把剑,如切瓜剁肉,乱砍起来。众家丁急忙将他团团围住。霍去病毫无惧意,越战越勇。
卫青更不说话,拔出刀来,风一般地扫过去!
司马迁也拔出剑来,与灌家的恶少们战成一团。
东方朔更不用说,专用那把奇特的剑,每一下都刺向灌家人的要害之处。不一会儿,十余人倒下,剩下的受了伤的,都抱着头,往回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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