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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其才》第04章 美人与英雄

  长安南郊有个叫丈八沟的地方,是一块风水极好的去处。一条小河,从西向东蜿蜒曲折地流过,水势缓慢,加之终南山挡住了风的势头,平日河面平静如镜,能够将整个终南山色,全部倒映在河水之中。河边偏有一片片碧绿的农田,和终南山林相映成趣,风景十分宜人。汉景帝喜欢这里的景色,于是稍稍违背了不事奢华的祖训,悄悄地在此修了个小行宫。不料他身体欠佳,很少能出来游玩,于是当他将女儿平阳公主嫁给曹参的孙子曹寿时,便把这个建筑和周围几百亩良田,全部赐给了女儿,成了平阳公主的府地。汉武帝还是太子时,就常到姐姐这里来玩耍,一来平阳公主是他的亲姐姐,二来他太喜欢这里的景色;还有,酷爱打猎的他,可在这儿直上终南山,纵马驰骋,快意非常。自从当上皇帝后,狩猎大都在皇宫旁的上林苑中,丈八沟便清静了好一阵子。

  谷雨前后,是丈八沟最美的时节。一天中午,平阳公主和丈夫曹寿突然接旨,皇上今晚驾临此地,命平阳府准备家宴,招待司马相如夫妇。

  司马相如自从到了长安,虽说官儿封得不大,不过侍郎而已,他的名气可日渐远播。一个人因为文章词赋而得到皇上的青睐,万里相召进京,这已够风光的了,何况他临来之前在临邛以琴挑逗卓文君私奔的事情,经过杨得意和众人的演绎,就更是扑朔迷离,成了长安街头巷尾的谈资,不仅文人学士希望与他们夫妇相交,就连公主王孙,甚至是皇上和皇后,也觉得这对宝贝让人兴奋。可是女人毕竟是女人,上不了朝堂,封不了官爵,只一个诰命夫人,也就完事。武帝刘彻和皇后阿娇很想看看这卓文君是个何等人物,二人又不想在宫中招惹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注目,于是便想到了平阳公主所住的这个地方。

  今天,最兴奋的当然是平阳公主。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子,从小就被母亲严格约束,又有个当太子的弟弟处处抢她的上风,还有一个姑妈──长公主,现在已是窦太主,凡事要在公主行列中占据老大的位置,所以她安居府中,与身体一向不佳的曹寿过太平日子。听说皇上与皇后要幸临,她和丈夫忙得手忙脚乱。所有好吃的都想了多遍,所有器具都检查再三,所有家人都训导了十到八次。最后,夫妇两个被一件事情难住了:家中没有像样子的乐队,歌舞者也不多。自从景帝驾崩之后,长安城中禁乐百日,歌舞乐伎大都歇息了,此时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曹寿想出个主意:他们家有个姓卫的老妪,她的儿子和女儿是从陇西来的,那儿子会吹埙,女儿的歌唱得很有味儿。平阳公主连连说好,皇上自小在宫中长大,听那些长安歌女的歌已经腻了,说不定会很喜欢乡间民谣呢。于是亲自去辅导那兄妹两个,让他们关键时刻入场。忙了几个时辰,这夫妇俩心里才稍微踏实,看看日头西沉,于是便到门房里准备接驾。

  “今天弟弟太给我面子了,我太高兴啦!”平阳公主说。

  “可不是吗!自从赵绾王臧两个在霸陵吊死,尸骨都没收全,皇上至今可没露过一次笑脸呢 。   今天难得他有兴致。”驸马天生的就会随声附和。

  “好在太皇太后息了怒,让厚葬他们,还赐给他们妻儿许多金银绸缎,不然,皇上会更难过呢。”

  “可是,窦婴的相位被免了,我舅舅田鼢也丢了太尉的官,太皇太后指定许昌为宰相,庄青翟当太尉,皇上心里可郁闷啦。”

  “那也没办法,从高祖时候,我祖父就定下了仁孝立国的法度,谁也不能不听太皇太后的话。”

  这时,外边候风的远远报来:“司马学士和夫人到!”

  “贵客来了,快请!”平阳公主和曹寿整整衣服,从容地来到门前。只见司马相如携卓文君从车上走出来,一个春风得意,另一个落落大方。

  “哟!司马学士,恭喜你啦,刚当新郎,又封侍郎。皇上令我们摆家宴接待您和夫人,真是我们的荣幸啊。”平阳公主的话,说得特别流畅,连驸马爷都有点意外。

  司马相如连忙施礼:“小可不才,蒙圣上和公主如此厚爱,感激不尽。”

  “哟!这就是卓文君吧!真漂亮!皇上安排家宴,就是想见见你这大美人呢!”

  卓文君略带羞涩:“公主玩笑了,能见圣驾,是小女子福份,还要多谢公主啦。”

  平阳公主上下打量一番:“你可真会说话。看你,不施脂粉,也是这么楚楚动人,怪不得把司马先生迷得魂都出了窍呢。要是我是男人啊,不会弹琴,也要学上三日!”

  “公主见笑了。”司马相如面色微红。

  外边又报:“东方大人到!”

  平阳公主又忙着迎接:“伴驾的来了,皇上和皇后就要到了,快,快,赶快迎接。”

  东方朔和杨得意一道走进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先上前作揖,他两个呵呵一笑,连忙参见公主和驸马。

  卓文君已有好几日未见到东方朔,此时再见到他,未免想寒暄两句,不料司马相如却把她拉到了一边。

  卓文君却不喜欢他管得这么宽,一甩袖子回过身来,瞪了司马相如一眼。“你怎么能如此小器?”话还没说完,只听外边高叫:“皇上皇后驾到!”

  众人急忙跪地迎接。一帮乐舞,在大门前吹奏起来,声音并不那么中听。

  汉武帝身着便装,神情随和,脸上挂着笑容;皇后阿娇却艳丽无比,面色端庄,很有点架子──自小她就没把这个平阳公主放在眼里。

  “平身,平身!都起来吧!姐姐,既是家宴,不必有这么多礼数。”

  众人齐道:“谢皇上和皇后娘娘。”

  平阳公主要讨阿娇喜欢:“哇!皇后娘娘,您真漂亮!您当了皇后,还没到过我家呢!”

  陈皇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给姐姐请安来了?”

  对她这副神态,武帝有点不太高兴。可是他也没办法,她就是这个样子,谁让她是长公主的女儿,谁让他刘彻为了登基坐殿,借了人家的许多力呢?

  平阳公主倒是习惯了:“哟,妹妹,羞杀我了。你这么娇美,难怪当年我弟弟小时候,就要用金屋把你藏起来!要是我,不准你出门一步。”

  陈皇后听她叫声妹妹,倒有点高兴了。其实她比平阳公主还大三岁呢,小时候一直叫姐姐。这个“妹妹”一叫,好像她就小了,小得和武帝般配起来。比皇上大了五岁,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姐姐你不是也很漂亮吗?你看,姐夫为你整天门都不出,看得可严呢!”

  “妹妹说笑。你姐夫是身体不好。不过,妹妹,你看看,这个才是大美人儿呢!”说完,她拉过卓文君,见过皇后。

  “哦!你就是卓文君。真真的仙女下凡啊。这就是司马相如吧,好一对郎才女貌啊!”

  司马相如忙拉着文君下跪:“蜀郡小民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叩见皇后。”

  武帝见他们这么多礼数,有点不太耐烦。“你们女人有女人的话,先进屋子,再好好聊吧。”

  众人这才簇拥着皇上皇后进到正厅。厅里早摆好酒宴,武帝先到正位坐了,阿娇随即入席,平阳公主坐在武帝另一侧,曹寿在对面作陪,卓文君挨着皇后而坐,下面是司马相如;东方朔和杨得意在公主与驸马之间。

  武帝注目看着卓文君,他也为卓文君的天生丽质所惊动。这位皇上心想,司马相如真有艳福,娶了这么个美人儿,造化比我还高呢。

  阿娇看到这情景,心里很不舒服,可她又不好发作,只是用脚碰了武帝一下,说“卓文君,你还没给皇上请安呢。”

  卓文君何等人物,心中怎不明白?她连忙起身,举止得体地给皇上作了个万福状:“臣妾给皇上请安。”

  武帝被阿娇一碰,早已兴趣全无。“免了,免了!司马爱卿,你以琴求妇,千古佳话。如今可是琴瑟好合?”

  司马相如起身,诚惶诚恐地说:“禀圣上,琴瑟同类,自然声情一致。”

  武帝乐了:“好!好!你们琴瑟好合,朕自然高兴。”他不便再盯着卓文君,便把目光转向东方朔:“朕有个西南才子,还有个东方才子。东方朔,你的夫人呢?”

  卓文君借此把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东方朔,看他如何回答。

  一直没有说话的东方朔这才开腔:“回圣上,臣有糟糠之妻,在平原老家为臣教子,不曾带到长安。”

  武帝来了兴致:“朕听说你在长安,一年纳一位绝色女子,可有此事?”

  东方朔吃惊了,刚刚换上一个,怎么皇上就知道了?而且在皇后面前,在公主面前,尤其是在卓文君面前,他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他马上转过身来,对皇上一揖:“皇上圣明,臣这点小事,您都知道?”

  武帝说:“这还是小事?你也算是特立独行了,朕的耳边快起老茧了呢!快快说来,让朕和众人听听!”

  东方朔瞥了卓文君一眼,嗫嚅地说:“小人是有这一嬖好。不过臣这,也是用心不二的啊。”

  “噢?这也叫用心不二?说说看,你怎么个不二法?”武帝追住不放。

  东方朔从容地说:“臣家有贤妻,她说臣这张嘴老犯事,总有一天会被皇上给……嗯!”以手示意杀头。

  汉武帝不解:“杀你这样奇才,难道你要我成昏君?!”

  东方朔急忙答道:“哪能?她那是妇人之见。她还说,把孩子带到长安,就会养成纨绔子弟,不如由她带着在家中,让我只给家中少许钱物,勉强糊口;以让两个儿子知道生活艰难,自求进取。”

  武帝点点头:“嗯,这么说,她倒真是一位有主见的贤妇人了。那你在京不过半年,接连纳了两个美女,怎么还说忠贞不二?”

  东方朔:“臣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这,是我夫人定的规矩。”

  “噢?你夫人还给你定这样的规矩?”武帝乐了,众人也以为东方朔是开玩笑,都笑了起来。东方朔急了:“陛下,臣说得句句是实,没有欺瞒陛下啊!”

  “噢?是实话?那就如实向朕说来。”

  东方朔看了看众人期待的目光,知道不说不行了,就娓娓道来:“臣临行前,老妻与我约法三章,还让我签字画押。上边说的第一条,就是不许多留钱财,不许让家中富裕,以免让儿子不思进取。”

  武帝觉得奇怪,但也不无道理。“那后两章呢?”他更关心下文。

  “臣老妻说啦:奇特男子,妻不同行,不可无妾。这妾吗,不可不美;丑了拴不住男人,他还会花心;美了就能让男人踏实,有心思去为皇上做事。”

  武帝更是来了兴致:“你们听听,倒像有点道理。可你怎么到了新年,就换一个?”

  “这也是老妻的规矩啊。”

  “有这规矩?快快说来,让众人听听有何道理。”

  “老妻说了:我鼓励你纳妾,但还有两条:一,不准你与她生儿育女;这二吗,不许一个女人在你身边超过新年。”

  “这又是什么道理?”

  “老妻说啦:再生儿女,分心争财,家道必乱;这其次呢,如果美人在身边超过了一年,你就会移情别恋。所以她给我约的第三章,就是不管怎样,新年之前,必须把妾赶走,过了年再娶一个补上。违了这三章,她就带着两个儿子另嫁别人啦!符合这些规矩,我还可以把皇上给的奉禄和赏赐,全部给那些到我身边来……来锻炼的美人。”

  武帝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难怪有人给我说,东方朔撇下家小不管,把奉禄和赏赐都给了别的女人。”

  东方朔辩解道:“我留钱多了,也是罪过啊!再说,那些到我身边锻炼过的美人,她们有了钱,还长了学问,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一年之后,找个能使唤、能出气的男人,她也是一生受用不尽啊!”

  武帝笑出了泪水,司马相如、卓文君等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东方朔有了这档子趣闻,他们两个心里倒踏实多了。东方朔见他两口子都乐,便也放松了许多,索性开怀大笑起来。他这么大笑,就连一直沉着脸的陈皇后也笑了起来,尽管她心中有许多不自在,但这笑吗,还是发自内心的。

  宴会十分丰盛。当姐姐的怎能不知道弟弟喜欢吃什么?终南山上有的是野味。东方朔、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哪个都是会说话的,武帝和皇后如众星捧月,比在宫中要热闹得多。

  可是他们有着同样的一个心事。这心事外人并不知晓,只有平阳公主心中有点数,那就是武帝和阿娇成亲好几年了,始终没能生孩子。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阴阳交泰,总会有个结果,可是时间很久了,阿娇总是怀不上。当太子妃时,他们对此事并不太在意,而成了皇后之后,还不能怀上一个半个龙种来,两个人的母亲──王皇太后和窦太主可急了。他们分别找儿子和女儿,查原因,摸底细,一开始二人都是一问三不知,但时间久了,互相就找出一些不适来。首先是阿娇向母亲报怨,皇上他来得太快,每次同房,没有一杯水的功夫,皇上便完事了。窦太主觉得,这没什么,只要管用就行。而武帝呢,则向母亲报怨说,表姐太贪,太缠人,没完没了地要、要、要,给她多少都没有个够,可是给得再多也没见结果。皇太后心里也明白,儿子和阿娇的年龄差距是大了些。他们成亲的那一年,阿娇已是十九岁,一个样样都发育成熟了的大闺女;可自己的儿子呢,才十四岁,活脱脱地一个小顽童。一开始儿子还能应付,可时间一久,肯定无法招架。皇太后怕影响儿子的发育,尤其她根据自己侍候景帝的经验,知道这事儿多了,皇上会短寿,于是给儿子规定,每月朔、望之间只能同房三次。哪知他的儿子跟他老爹不太一样,除了刚结婚时天天守着阿娇姐以外,过了兴头后,并不喜欢一天到晚泡在女人怀里,而是更喜欢外出打猎、看书和批阅奏章。为了表示他对别的女人不太喜欢,也为了让阿娇知道他在兑现“金屋藏娇”、专爱一人的诺言,他甚至将后宫的三千宫女放逐了一大半,当年他父亲招进来的那些宫女们,让阿娇做主放出,凡是有些国色天香味道、会搔首弄姿的,统统让新皇后给开了。皇太后和窦太主喜在心里,也急在心里,皇上怎么也不能无后啊!于是开始催促皇上和皇后多同房。可这依然无济于事。武帝愈来愈觉得阿娇那块肥沃的土地上,撒了多少种子都难以长出苗来。而阿娇则认为表弟愈来愈敷衍了事,责任不在自己。可此时,景帝的另一个儿子,不是皇太后所生的中山王刘胜,已经一口气生了十多个儿子,让皇太后好不眼馋。她和窦太主两个人整天盯着太医,让他们想方设法找出原因。这帮太医们只知道看看皇上和皇后的气血脉理都很正常,哪里会晓得近亲繁育,难以生出好苗的道理。即使他们悟出一点来,也不敢向太后或窦太主说出这表姐和表弟在一起肯定不如杂交的狗马能生仔的道理。由于这两位母亲太珍重这桩亲事了,她们开始找偏方,求游医,整天让皇上和皇后吃那些促进生育的东西,弄得武帝心烦意乱,食而无味,两个人在一起时,就更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便惹得欲望倍儿强的阿娇皇后更为不满,在母亲面前,甚至当着婆婆的面发起牢骚。终于有一天,皇上被逼急了,他当着阿娇和皇太后、窦太主的面,生气地提出,不行就换块地种种,到底看是播的种子不行,还是这块地不中用。当时弄得两位母亲也无言以对,按规矩,皇上就是找上十个八个的,就是把三千嫔妃全召齐了,当着她的面来播种,她们也是不能反对的啊。阿娇顿时号啕大哭,气得直捶自己的肚子,甚至要去撞墙,弄得两位母亲只能来安慰她。最后还是皇上兼表弟表了态,再好好地试一试,她才放下心来。可从那以后,她就对皇上看得更紧了,只要有女人的场合,她就要跟着,这不,一听说皇上要在平阳公主家见司马相如夫妇,她就嚷嚷一块来见过姐姐,其实武帝心里明白:自从当上皇后,她就从来没想过再去丈八沟,如今一听说我要见卓文君,平阳公主就成了她亲姐姐了。想到这里,武帝心里好生地不自在。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满面春风的司马相如,正与文君一起,举案齐眉地向公主夫妇敬酒。武帝想,自己堂堂一个皇上,哪里有司马相如自由自在、风流潇洒!再转眼看看东方朔,这家伙正和杨得意开玩笑呢!他的脑海里重新闪过东方朔刚才的话:“臣一年一个美人,那是老妻定的规矩啊!”这个活宝,天生的那么有神气,居然讨了那么个贤惠得体的老婆,不仅自己会生儿子,会教育儿子,还鼓励老公在外纳妾!想到这里,他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眼睛转到旁边跳舞的歌女身上。

  陈皇后是何等人物,她对武帝的一举手,一投足,可谓了若指掌。知夫莫若妻,这话摆在阿娇身上,可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一个人时,她也时常想,就让皇上去找个宫女试试,也许他同样不成,那就怪不着自己了。可是她害怕。景帝不就是因为薄皇后不能生育,才将她打入冷宫,而让生了刘荣的宫女成为栗妃、成为皇后;后来又让生了刘彻的王美人成为王妃、王皇后的吗?自己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梦寐以求地要当皇后,还不是要为皇上生个皇子来, 自己再接着当皇太后、太皇太后吗?如今自己的外祖母是何等了不起,太后和皇上听到太皇 太后几个字,就肃然生惧。而当年薄后被废后惨死冷宫之中,则让人不寒而栗。想到这里, 她不禁叹了口气。

  平阳公主家的歌舞伎人,水平确实太一般,不能和宫中相比。吹管弹弦的未必有误,只是听起来无味。那跳舞的几个女孩不能说没有姿色,但比起后宫的歌舞伎来,相差得也就太远了。就女人本身而论,一个个像青苹果似的,没多少惹人喜欢的地方。武帝和阿娇都知道,那曹寿一来是个受到曹氏严格家训教养出来的人,对女人没有过分的兴趣;二来这曹寿天生的身子板不好,当年景帝选他做驸马时,就认为以上这两个优点,正是与平阳公主相配的地方。所以,平阳公主也没生育,但她作为公主,没人管她生不生的,倒是阿娇看了看他们家的歌舞伎人如此水平低下,真有点可怜他们呢。

  皇上和皇后各有点心事,宴会上未免有些冷场。看到他们两个都盯着歌女们看,平阳公主和曹寿也明白了,自己家里这点乐伎,不能让皇上和皇后满意。平阳公主突然想起来了,曹寿下午还说过,他们家仆人卫妪的儿子和女儿,哥哥放牛牧马,妹妹放羊送饭,一个吹得一手好埙,另一个则爱唱山歌。也许这埙和山歌,正是长安歌舞场上没有的技艺。于是她向皇上和皇后说:

  “我们家还有两个仆人,是一对牧马放羊的兄妹,吹的和唱的都是长安城中没有的,不知皇上和皇后喜欢不?”

  阿娇听了,顿时高兴起来:“好啊,姐姐,皇上正没味口呢,让他们上来啊?”阿娇心想,民间来的女子,还有一个兄长陪着,那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应该让皇上高兴高兴。

  武帝也点点头,此时,有胜于无,何况阿娇不反对呢。

  一个魁梧的大男人走上厅堂来,身后跟着一个苗条得有些瘦弱的女人。这男人手中拿着一个泥做的埙。这埙其实并不小,但在他那大手掌中就像一个小泥丸儿。他的妹妹不是那种娇小玲珑的女人,只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和她那大个子哥哥比起来,愈显得让人怜惜。加之宴席上有了两个丰满而华贵的贵妇,让人相比之下,觉得她有点楚楚动人的风韵。走近灯光,众人也是一惊,原来这女子未施脂粉,却面色如玉,两片欲起未起的朱唇,天生红红的,虽不是樱桃小口,却也如两片红红的花瓣一样让人怜爱。那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竟扑闪出几多忧郁和凄楚来。

  武帝见到此女,不禁微微一怔。他好像在梦中见过这个女人。是的,在一次与阿娇不太愉快的晚上,他曾梦见过一个女人,不似阿娇那样丰满得浑身是力气,却柔软得身体如水一般,在睡梦中紧贴着武帝的身子,虽如胶似漆却又不那么缠人,武帝当时觉得她在他的怀里,被他主宰着,欣赏着,把玩着,直到兴尽为止。梦中的他为之兴奋,为之疯狂,为之大声呻吟。结果醒来,自己却是在阿娇肥嘟嘟的怀抱里。而那天晚上阿娇摸着他下身自然流出的东西,竟然呜呜地哭了老半天。

  就是她。那红红的嘴唇让他梦中心醉。

  怎么她会在姐姐这里?

  阿娇此时可没了丈夫的感受,她只知道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一晃。她以为,是民间俗女和她格格不入。看一眼皇上,好像他很有兴致。于是,阿娇也来了兴致。

  壮年男子也许是嫌房中太热,也许是不习惯刚穿上的锦罗衣裳,他把袖子挽上几道,露出粗粗的都是疙瘩的手臂,两只大手共同举起那小小的埙,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吹奏起来。

  埙声呜呜,如泣如诉,宴席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埙声再起,声若金玉,东方朔与司马相如大为惊讶。

  武帝也很惊讶,但是他的眼睛和心灵,都已被那女子摄走。

  那女子轻启朱唇,一曲妙歌倾倒众人:

  关关雎儿鸠,就在河之洲。

  河之洲,窈窕有淑女,君子何不求。

  关关雎儿鸠,随兄下兰舟。

  在兰舟,兄能敌万人,怎可解妹愁。

  关关雎儿鸠,兄妹思悠悠。

  思悠悠,英雄吹埙手,淑女展歌喉。

  关关雎儿鸠,鹰隼在前头。

  兄长啊,何日遇圣主,万里觅封侯。

  一曲既罢,那女子泪沾衣襟,身子软了下去。

  武帝发现她的妩媚,与梦中承欢之后别无二致。

  那男人的埙仍在轻轻地吹,虽声音渐微,但激越之音却在回响。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卓文君三人都叫起好来,看到武帝不动,他们又把嘴闭上。

  武帝目不转睛,已为所动。

  陈皇后心慌意乱,直想发作。

  平阳公主目光直盯这兄妹二人,欣喜之情,溢于眉间。

  还是东方朔打破了沉寂,他用筷子击打了一下桌子,叫声:“好歌!好埙手!陛下,难道不赏他们一杯酒?”

  武帝此时如梦初醒:“对!对!先告诉朕,你们叫什么名字?”

  平阳公主急忙代答:“哥哥叫卫青,妹妹叫卫子夫。”

  武帝听了名字就欢喜。“卫青,卫子夫。好,好!赏酒与卫青,另赏那女子黄金三千。”

  陈皇后对武帝怒目而视。

  那叫卫青的大男人双手接过一大碗酒,然而一手持埙,一手将大碗把握在手心,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杨得意早取来一大包金子,却被皇后伸手拦住。

  “杨得意!皇上说的是三钱,你怎么取这么多!赏一个歌女,三钱还不足够?”阿娇的声音虽不大,却很有威严。

  杨得意不知所措,想了一下,忙说:“奴才错了,奴才该死!”

  武帝却也急了。当着姐姐姐夫和众人的面,她阿娇竟敢把自己的旨意任意改变!“三千就是三千,得意,赏!”

  杨得意又糊涂了:“这,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说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武帝有点愤怒:“错什么?三千就是三千,赏!”

  陈皇后泪流满面,离席而去。

  众人纷纷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从来未在众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面子,他心想,你阿娇在宫内可以为所欲为,可在我姐姐家,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让着你?赏赐点金银,你凭什么干涉?

  他没有意料到,自己赏得确实太重了。但他已经意料到,皇后贼着呢,自己的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

  皇后走了。武帝心里明白:她受不了我这皇上对任何女人好。可眼前这个女人,自己无法对她不好。我从太子到皇上,除了你阿娇以外,除了在梦中,还没有幸临过第二个女人呢,老子就要幸临一个,给你点颜色看看,也让你知道,我皇上不是白当的,说不定还能种出一棵苗儿来!

  想到这里,他镇静了。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是皇上,皇上就是皇上,没人可与我对抗!

  于是他站起来,非常威严地命令:“驸马公,朕命你明日酉时,将这女子送入宫中,违者斩!”平阳公主和驸马曹寿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呆在一处。

  “嗯?!”皇上勃然大怒。

  “是,臣……遵……遵旨。”

  武帝袖子一甩:“回宫!”

  杨得意今天真的傻了,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东方朔。东方朔将嘴向卫青一呶,杨得意明白了,忙将金锭塞到卫青手中,然后仓皇地用颤抖的声音叫道──“起驾……回宫!”

  日出三竿,阳光从东窗射到了床上。东方朔在床上伸了伸懒腰。在他身边,有一美妙女子,正坐在琴旁,轻轻地弹着,对着东方朔送去秋波。东方朔一见,就乐了,对她挤了挤眼睛。

  杨得道引着杨得意急急忙忙跑进,杨得意老远就嚷嚷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东方朔坐起来,那美女迅速转过去,训练有素地再为他捶背。“什么不好了,狗跑光了?”

  “你这东方鸟人,就以为我会养狗!真的大事不好啦!”

  “怎么回事?”东方朔这才当真。

  “昨晚的事,还能有好?那平阳公主胆小得很,她害怕得罪皇后,就让那兄妹连夜逃走了。”

  东方朔有点着急:“果然逃了?”

  杨得意比他还急:“逃个屁!陈皇后让他的爹妈派去十名陈家的兵勇,早盯上了!”

  “现在呢?”

  “那哥哥好生厉害,一个人把十名兵勇打得落花流水,硬是带着妹妹出了城!”

  东方朔点点头,好像自己昨天的看法得到了印证。“果然是个英雄豪杰!”

  杨得意还没完:“还英雄豪杰哪!败兵回报后,窦太主让他老公陈午将军,派了十名凶猛的家将,全力追赶!”

  东方朔急了:“那你不报告皇上,找我干什么?”

  “皇上昨晚回来,未进皇后的寝宫,就在观文殿看了一夜的奏折,今天早上刚睡,谁敢叫他 ?”

  东方朔霍地跳起来,果断地说:“我说狗监,事不宜迟。那美人是小事,那当哥哥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大汉要以武力称雄天下,少不了此人。”说完他对杨得道说:“道儿,你去叫公孙敖,让他直奔城西,追上我为止;得意,你去皇上身边窃了金牌,再跟上来。”

  杨得意听了一哆嗦:“窃金牌?我不要命啦?”

  东方朔一边到墙上取剑,一边骂他:“笨蛋!等着领赏吧!”

  东方朔在长安东南大道上策马飞奔。不一会,后面有二骑紧紧跟来,是道儿和虎将公孙敖。

  公孙敖马上施礼:“东方兄!”

  “公孙将军,来得好,快随我追!”

  三马狂奔,烟尘顿起。

  转眼又到了霸陵。“今生与霸陵有缘呢,在这儿,准能追上他们。”东方朔心想。

  果然远处人马嘈杂。顺着声音过去,只见十多人围在一起。只听鞭声很响,有人边抽鞭子边骂。

  东方朔与公孙敖翻身落马。一看,正是卫青,浑身是血,被缚在大树上。他身边有一堆网索,一看就知道,这些家将是用网索套住卫青的。

  六名凶猛的家将,身带盔甲,围在四周。其中一人正执鞭抽打卫青。不远,另有四个家将,受伤倒在地上。

  那抽打卫青的家将满面是血,又猛抽卫青一鞭:“说,把那女人藏哪儿去啦!”

  卫青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那家丁举鞭再打,公孙敖一把接住:“住手!伴驾侍郎东方大人在此!”

  那家将停下手来,看了看东方朔:“不就是油嘴滑舌的东方朔吗。有圣旨吗?”

  东方朔说道:“圣旨一会就到,不准打人!”

  那家将狂妄得很。“没有圣旨?那我还是皇上姑妈的表弟、皇后的监护人呢!”

  “那也不许伤人!”

  “不许伤人?他刚才伤了我们十名壮士,又打残了我四个兄弟;要不是那个贱人没找到,我早就把他砍了!”

  东方朔走上前去,为卫青擦去脸上的血。

  卫青露出感激之情,但对家将却怒目而视。

  东方朔回过头来,问家将道:“你们想如何处置?”

  “皇后懿旨,找到那女子,两个全部斩首!”

  东方朔一怔:“这是违抗圣意!”

  对方毫不相让:“皇后懿旨,就是圣意!你有圣旨,拿来瞧瞧?”

  东方朔急了:“你这家奴,好生狂妄!先问问我的剑,是不是圣意!”

  这家将与东方朔刀剑相对,厮杀起来。

  其它家将围上来,被公孙敖接住,两个打六个。那个杨得道在一旁吓得直打哆嗦。他趁空儿拣起家将扔下的马鞭,拿在手中想帮一把,但手抖得太厉害,鞭子象蛇一样在地上抖动。

  这些家将哪是东方朔和公孙敖的对手?一会儿,有三个倒地。一个受伤家将在旁边挣扎着,放出一只飞镖。

  卫青大叫:“暗器!”

  东方朔一闪身,将飞镖接住,回掷向家将,那人应声而仆。

  不一会儿,另两名家将又为东方朔和公孙敖所伤,也躺在地上。

  杨得道看到大局胜定,就乘一个家将不备,扑过去用鞭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家将扔下刀,和道儿滚在到一起。道儿用劲死勒,那家将被他勒地嗷嗷叫,马上瘫倒在地。

  东方朔乐了:“道儿,好样的!”说完转身用剑将卫青的绑挑开,卫青夺过剑,就向刚才抽打他的家将刺去。

  东方朔挡住卫青。“壮士,打狗看主,杀他不得。”

  卫青愤怒地瞪着眼:“他们不会饶过我们。”

  东方朔将他劝住:“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来,公孙将军,把他们捆成一串。”

  东方朔和公孙敖、道儿三人捡起地上的断绳子,将那十名受伤倒地的家将的手反捆于背上,然后又把他们头向中间,围成一圈,又用一根长绳子从每个人的脖子上绕过一圈。这十人,谁也不敢动,不然脖子就紧。再看一看他们,就好像一组跳伞队员似地,摆开了太空飞翔的动作。

  卫青此时反被东方朔的这种摆布逗乐了:第一次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周围树叶为之震落。

  卫青领着三人转了几圈,来到一个离霸陵不远的地方。

  “这是我姐姐卫少儿的家。刚才那帮歹人追得急,我就让妹妹先逃到这儿,不料,我被他们用网索给套住了。”

  东方朔点点头,跟随他进了村庄,来到一个破旧的草房子前。

  卫青高叫道:“姐姐,我回来了。小妹可好?”

  卫少儿从屋中跑出来:“哎呀,弟弟,小妹她披头散发地跑来,吓死我了!”

  卫青:“她到家了就好。小妹,快来见过恩人。”他用手指东方朔,“这就是救我之命的东方大人,还有公孙将军。”

  卫子夫吓得不敢说话,悄悄地从姐姐背后跑进里屋。卫少儿毕竟是姐姐,忙代弟弟妹妹们道谢说:“谢谢二位恩人。小妹无知,弟弟又爱动手脚,多亏二位恩人相救,不然,他们就没命了。”

  这时,从内屋跑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指着东方朔,问妈妈说:“娘,这是我爹吗?”

  卫少儿听了这孩子没头没脑的问话,眼圈突然红了。“这孩子,胡说什么!”说着她转向东方朔,轻声解释道:“我的夫君得病而死,小儿从未见过爹爹之面,如此莽撞,请恩人恕罪。”

  东方朔只好自嘲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卫青从屋内领出了卫子夫。她面带泪痕,忙给东方朔和公孙敖二人施礼。

  卫青双手抱拳,对东方朔深深一揖:“东方大人,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何必客气,卫壮士有话请讲,包在东方朔身上。”

  卫青高兴地说:“好!痛快!东方大人,小人兄妹在京城虽然时间很短,却知您学富五车,侠肝义胆。”

  东方朔不解地说:“你也会吹捧人?不是说,有事求我吗?”

  “是。只请大人答应在先。”

  东方朔非常爽快地说:“我已答应了不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是个豪杰,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那好,您答应了就好。”他转身招过妹妹,“子夫,快来拜见过东方大人。”

  那卫子夫,忙给东方朔跪倒。东方朔吃了一惊:“啊,贵人,使不得!使不得!”

  卫青却不让:“大人既已经答应在先,岂能再推辞?小弟见大人是天下英杰,故将小妹终身托付大人,无妻做妻,有妻当妾。”

  东方朔跳起来:“胡闹,胡闹!当今圣上喜欢令妹,你怎可将她托付给我?”

  卫青郑重地说:“东方大人,皇上后宫,自有佳丽三千。我妹出身贫贱,怎可进宫遭受熬煎?再说,陈皇后妒忌成性,天下皆知,入宫不就是等于送死吗?昨晚与今天,我妹尚未进宫,我们已遭大难。如大人不许,岂不是见死不救吗?”

  东方朔一跺脚:“咳!你怎么不解我的来意!我救你,为的是什么?你真的不明白?”

  “小人不明白。难道是为了接我妹妹,献给皇上?”

  “错也,错也!”

  “那你与我无故无旧,何必以死相救?长安之中,无人不对我妹垂涎三尺,而你却拒而不纳,不为皇上,又为何人?”

  东方朔大声说道:“卫壮士,难道你就不想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吗?”

  卫青也提高了声音:“飞黄腾达?我卫青能有饭吃,能让妹妹有个好归宿,就心满意足了!难道大人想让我把妹妹送入宫中,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卫某不为,大人愿为吗?!”

  东方朔高叫:“壮士,不要蒙我!你兄妹既不想荣华,何必去长安,又何必出入王侯之家?凭你的才艺和武功,养不活这老小几口?别因为昨晚和今天的一时危难,就失去了平生大志!”

  “我卫青,一个粗俗人,没有大志!”他着急得一把扭住东方的脖子。“东方大人,你别以为自己是才子,就看不上我妹妹;告诉你,长安的王侯,比你富贵荣华的多的是,谁敢动我妹妹一个指头,我就……”说着,他真的用起力来,东方朔翻了翻眼,好像要被捏死。

  卫青并没松手,而是接着嚷嚷:“今天你是恩人,我以妹相许,一是为了报恩,二是觉得你能对得起妹妹。你若不从,我就──”

  公孙敖急忙上前拉住:“放手!放手!不管是对恩人,还是对妹夫,都不该这样啊!”

  卫青这才明白自己出手过重,忙放开手说:“对不起,恩人。太对不起了。”

  东方朔摸了摸脖子,叫道:“咳!我这剑林高手,到你手里,就像提拉一只鸡!”

  “请恩人恕罪。如今您若不从,就让小弟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吧!”说着要给东方朔跪下。东方朔有点气急败坏。“谁说不从了!如果我是皇上,我也要娶她为贵妃,为皇后!”

  “那好,今天就请公孙将军当证婚人!”

  东方朔跳起来,厉声道:“别闹了,卫青!你以为,我冒死前来,是为了和皇上争一美人?为了献一美人给皇上?那不是我东方朔的所作所为!”

  卫青愣在那儿,不解地问:“恩人,小的不明白,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沉静片刻,突然学着卫子夫,唱起歌来:

  关关雎儿鸠,

  随兄下兰舟。

  在兰舟,

  兄能敌万人,

  怎可解妹愁。

  听到此曲,卫青沉默不语,卫子夫泪流满面。

  东方朔边说边唱:“还有呢,英雄吹埙手……兄长啊,万里觅封侯。”

  卫青没了脾气,低声央求道:“别唱了,东方大人。那是我过去的意愿,经过昨晚和今天,我什么都不想了。好妹妹,你今后也别再唱这样的歌了,哥哥没什么心思了。”

  卫子夫凄然地说:“兄长,你怎么……”她突然哭道,“都是我给你惹的祸……”

  卫青郑重地问妹妹:“子夫,你说,如你嫁给这位东方大人,不比受那个阿娇皇后的气要好得多么?”

  卫子夫低着头说:“请东方大人可怜小女子,子夫就是给你当佣人,也不想进宫。”

  东方朔拉起卫子夫,把她交到她姐姐卫少儿的手中,然后转过身来,平心静气地对卫青说:“卫壮士,昨晚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当今难得的英雄豪杰;听了子夫的歌,便知你们兄妹都不是凡人。一生凌云之志,怎能被一点儿的挫折给弄丢了呢?如果在战场上,你稍有艰难,就会退回来吗?不会的,不会!子夫既然有心成全兄长的壮志,也不会放弃追求吧!何况当今圣上,乃千年罕见之明主,年轻有为,任用贤才。如此难得的皇上,陈皇后怎会不看得紧呢?我东方朔若为女中豪杰,肯定会去争夺这位圣君!”

  卫青这时才稍微振作一点。“东方大人,按您的说法,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东方朔指一下门外:“眼前,就是战场。只有迎上去,不能后退!你们兄妹在一起,还有我东方朔,公孙将军,还有许多以汉室江山为重的英雄豪杰!”

  卫青为之振奋。“东方大人……”

  “不要叫我东方大人,我们应是兄弟。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

  “我长你一岁,算是大哥。还有这位,公孙将军,今年二十有一,他是小弟。我们为了汉家江山,为汉皇明主,结为兄弟,誓同生死!”

  公孙敖率先下跪,拜在地下:“东方兄长,小弟为了汉家江山,为汉皇明主,听从兄长,誓同生死!”

  卫青也只好跪下:“二位兄长放心,小弟定会听从兄长,誓同生死!”

  突然,那个小男孩从外边跑进来,嚷嚷道:

  “舅舅,舅舅,外边有一个骑马的,带着一群狗,在村里到处乱跑,可好玩啦!”

  东方朔:“一定是得意,他带着皇上的金牌来了。公孙贤弟,你去叫他。卫贤弟,快让两位妹妹收拾家当,傍晚之前,务必赶到长安!”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还有我呢?”

  东方朔高兴地抱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

  “霍去病?这名字好怪啊!”

  卫青解释道:“他爹爹姓霍,孩子刚生下不久,就得病而死。我们怕孩子不结实,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小男孩跟着说:“霍去病,就是霍家去掉疾病!”

  东方朔拍了拍他的脸蛋:“好,霍家去掉疾病,我们要让汉家也去掉疾病!”

  卫青好像没将妹妹嫁给东方朔,心中好大的不平,于是说:“东方兄长,这孩子见到您就叫爹说明你们有缘份。你该认他为义子哇。”

  东方朔高兴地说:“好哇。那这就是我的第三个儿子喽?好,去病,叫干爹!”

  霍去病利索地叫声:“东方干爹!”

  “哎──,真机灵!那,就跟干爹去长安吧!”

  东方朔和卫青等人,乘马向长安进发。

  队伍中有两辆马车,一为卫少儿,一个是卫子夫。

  霍去病在东方朔怀中,手抓马鬃,高兴得乱叫。

  杨得意手持御赐金牌在前开道,一群狗随马而奔。

  不一会,他们路过那十位家将被缚之处,他们仍在作“跳伞”状。

  杨得意手一指,十只狗奔过去,齐咬十人的腿。

  十名家将一齐用后身跳跃,如同舞蹈,煞是好看。

  杨得意一个口哨,十只狗一齐咬断十人身上的绳索。

  又是一个口哨。十只狗叼着十人所骑之马的缰绳,十马随狗而奔。

  那十位家将齐趴在地,磕头如捣蒜。

  众人大笑,霍去病笑得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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