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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其虐》第19章 远嫁乌孙

  钟粹宫中,寂静异常。

  卫子夫头发斑白,更显苍老。她手中牵着的长孙刘进,已有六岁。在她一旁的太子刘据,已是二十二岁,略有胡须,身体也有点稍胖。

  “据儿,听说你昨天与栾大吵起来啦?”

  刘据摇了摇头:“母后,孩儿从来都是不与人相争的。可孩儿去看姐姐,只说了一句:‘姐姐身体,为何日见瘦弱?’那栾大便说,‘瘦了才有好精神,愈瘦愈能当神仙’。孩儿没理他,便向姐姐询问几句,问她吃的是什么药。没想到那栾大,便要将孩儿赶出他的驸马府!”

  卫子夫叹了一口气:“据儿,你就忍一下吧。”

  “母后,孩儿忍不了!姐姐如此金枝玉叶一般,却要嫁给栾大那个妖人,孩儿想起这件心,心里就要流泪啊!”刘据说到这儿,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卫子夫那干枯已久的眼中,也有些湿漉漉的:“据儿,你的泪再多,也没有母后心里的泪多啊!你就看在母后的份上,看在你儿子刘进的份上,多忍一点吧!”

  “母后,孩儿不敢与父皇论争,母后你为什么不争?姐姐的事,您要是执意不从,父皇说不定……”

  卫子夫止住其话:“据儿,是你了解你的父皇,还是母后更了解他?以后,不许你说这些胡话!”

  “可是母后,孩儿实在心疼姐姐……”

  卫子夫又叹了一口气:“据儿!不管怎么样,你姐姐有了栾大,比过去活的好多了!你的父皇因此而得到了解脱,母后我心里有时也觉得有点安慰啊。”

  刘据还是嗫嚅地:“可是母后,姐姐一天比一天消瘦……”

  卫子夫摇摇头:“别说了,据儿。想一想你自己吧!你应该多想想,你怎样才能让父皇对你放心?你父皇不让史良娣当太子妃,那他想让谁来当,你要知道啊!”

  刘据想向母亲说明原委,又觉得此事难办,不如不说,于是只好叹一口气:“母后,孩儿实在没有办法……”

  卫子夫看了儿子一眼,不禁重重地又再叹一口气:“咳!看你这个文弱的样子,自己的事都管不好,还怎么去和别人争啊!多忍一点吧,忍字头上一把刀……”

  柏梁台下,烟燎雾绕。

  柏梁台是继通天台后,武帝在宫中又修建的一座高台,因为是用参天的柏木为梁,浓香的樟木板搭建而得名。此台号称千丈,实际也比李少翁的通天台高了许多,登上其颠,可将长安及三辅之地,全然鸟瞰。武帝听信栾大的话,让他除了在给公主病,便在台上守候神仙。

  栾大焦虑不安地在台下坐着,公孙卿则神情自若地相陪。

  坐了半日,栾大见公孙卿什么话也不说,便憋不住了,急切地说:“啊呀,我说公孙卿,你怎么就不着急呢?我栾大要是遭了灾,还会有你公孙卿的好处?”

  公孙卿笑了起来。“我的栾大仙人,你是皇上的骄女婿,皇上又没将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栾大更急切地说:“你不知道!我和太子顶了嘴之后,太子就跑到了皇后的宫中。你要知道,皇后要是说了话,皇上可是要依的!”

  公孙卿不急不忙:“栾大仙人,你也不想一想,你的娇妻,可是皇后生的。皇后要是让皇上把你杀了,那她的女儿,不就成了寡妇了吗?”

  栾大好像比公孙卿想得更透:“寡妇怕什么?平阳公主不是个寡妇吗?她又嫁给了卫青,成了大将军夫人!公孙卿,你应该比我明白,太子是储君,他要是烦上了俺,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公孙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太子怎么了?太子不就是以卫大将军当靠山么?卫大将军已经死了!”

  “可是还有东方朔在!听江充说,东方朔在皇上面前,与董仲舒争论阴阳五行和治国之道,那董老夫子硬是羞愧而死,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公孙卿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以为我是董仲舒?我是我伯父公孙弘?我可是公孙弘加上李少君、董仲舒再加上李少翁!你就等着瞧吧,看我怎么让东方朔蒙羞受难,看我怎么把伯父和儒者们所受到的羞辱,给找补回来!”

  栾大咧咧嘴:“牛皮别吹大了,吹大了可会炸了!”

  正在此时,李广利、刘屈牦两个走了进来。

  公孙卿笑着起身相迎:“哇!下官恭候丞相长史刘大人和征西将军李大人!”

  李广利面上一红:“公孙大人,别开玩笑,咱李广利还只是带带兵,没有当上征西将军呢!”

  公孙卿却言之凿凿:“今日不当征西将军,明天准会成为征西将军。依公孙卿看来,李大人将来还会成为统领全国军马的大将军呢!”

  刘屈牦一惊:“公孙大人,此话何以见得?”

  公孙卿笑了起来。“哈哈,刘大人,我的话也会有假么?您要想想,皇上为什么最信任卫青?因为他是卫皇后的哥哥!可皇上后来最喜欢的夫人变了,不是卫皇后,而是李夫人。卫皇后的哥哥死了,如果李夫人的哥哥能够带兵打仗,那么大将军还会是别人的吗?”

  刘屈牦好像突然明白了,连忙应道:“对,公孙大人,你的话太有道理啦!”

  公孙卿故弄玄虚地:“岂止是有理?皇上眼下让李大人在上林苑练兵,就是准备让他统领天下兵马的。刘大人,您的志向在下可是知道的,你可要盯紧了公孙丞相的位子啊。”

  刘屈牦心想,我的秘密,只有江充知道,怎么公孙卿也了如指掌?他急忙遮掩道:“公孙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朝中有能耐的人多的是,我刘屈牦何曾有此痴心妄想?”

  “哈哈哈哈!怎么能叫痴心妄想?刘大人,这满朝文武,我全算过,只要我中书令公孙卿不与丞相长史相争,将来这丞相之位,便是你的!”

  刘屈牦惊喜过望:“那么说,公孙大人,您是真的有心成全小人,做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

  公孙卿认真地说:“我公孙卿以求仙学道为要务,眼下出任中书令,也是皇上强求所至。公孙卿能当神仙,区区丞相之位,岂能让我动心?”

  听到此话,刘屈牦突然跪了下来:“公孙大人,公孙仙人,只要你能设法让小的成为丞相,你说什么,小的都听你的!”

  公孙卿忙将他拉起来:“刘长史,你这是何必呢!今天公孙卿与栾大仙人请你们前来,就是成全你们一桩好事的。”

  李广利胖脸一愣:“也有我的好事?”

  公孙卿笑着说:“当然,好事成双,单他一个人好,怎么好得彻底?我与栾大仙人昨夜观察星相,见牵牛织女二星,中间有一条银线相牵。而牵牛之后一人,有点像刘长史;织女之后也有一个大胖子,分明就是李将军。二位大人,你们是不是各有一儿一女,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刘屈牦说:“公孙大人,我的儿子,今年才十三岁!”

  李广利也说:“可咱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七了。”

  栾大接过话来:“那好啊!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等赏赐!’看来你们的儿女,将来也是要被皇上封侯或赐予诰命夫人的呢!”

  刘屈牦认真地说:“我的儿子十三岁,小了一些呢!”

  李广利却不以为然。“刘长史,这你就外行了。皇上取陈皇后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啊!那阿娇比皇上大五、六岁呢!”

  刘屈牦陷入沉思:“这事儿,让我再想一想。”他觉得年龄大小,还在其次,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是皇上的亲侄子,而他李广利什么东西,一个杀猪的!

  公孙卿冷笑道:“看来,刘大人对丞相之位很是向往,对国戚之位却看不见呢!”

  刘屈牦猛地一惊:“什么?我还可做国戚?”

  公孙卿神秘莫测地说:“刘大人,你不是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吗?如果你能按天意行事,那你的女儿可是有国母之命啊!天机不可汇露,公孙卿说到这儿,已是不宜多言了。二位大人,你们看着办吧!”

  李广利想了一想,不愿放下这事,便问道:“公孙大人,李广利斗胆再问一句:太子如今二十多岁了,他的儿子刘进都五、六岁了,你偏要说刘屈牦的女儿还有国母的命,让我们怎能相信呢?”

  公孙卿一阵冷笑:“你们都是榆木脑袋,你们以为天下的事是一成不变的么?李夫人是不是死了八年?李广利,你的外甥也是第二个皇子,他是不是已经九岁了?”

  李广利恍然大悟,然后便是大惊失色:“啊!小人明白了,明白了!刘大人,要是那样,不仅你是国戚,我还要在你前头,先成为国舅呢!公孙大人,你说的事,李广利全答应了!刘屈牦,你这个卷毛儿,怎么不识时务?快点答应吧,天机不可错过啊!”

  刘屈牦也想明白了。公孙卿的言外之意已经明了,天机便是李夫人生的昌邑王将成为天子!自己的女儿可以嫁给昌邑王!要是天机果然如此,自己还不是板上钉钉的国丈?那让儿子娶个比他大四岁的老婆,亏又能亏到哪里去?想到这儿,他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好,好!如是这样,刘屈牦听从公孙大人的安排。”

  公孙卿更为冷酷地说:“今天既然让你们知道了天机,我就得提醒你们两个,天是天机,要是人力不到,也会转为危机。我和栾大仙人倒无所谓,不行我们就升仙而去。可你们两个都是凡人,谁要是泄露了天机,或者违背了天机,搞不好就是碎尸万段之罪啊!”

  李广利急忙跪下磕头:“二位大仙,小人明白了,小人一切遵从二位仙人的意思!”

  刘屈牦打了一个哆嗦,也跪下说:“公孙大人,二位大仙,下官也不会乱说乱做的啊!”

  公孙卿将他们两个都拉起来:“二位大人,何必如此呢?以后我们在朝上,还是同僚;自己商量事儿的时候,也不必如此。如今卫青已死,和太子最亲近的人,就是霍光和东方朔了。霍光做事,谨小慎微,成不了大气候。只要把东方朔赶出朝廷,咱们的戏就好唱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只有李广利感到吃惊。

  刘屈牦凑了过来:“公孙大人,还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利用,他和太子也是很和不来……”

  公孙卿笑道:“你说是江充?别急,我自有办法。”

  建章宫中,气氛郁闷。

  武帝又把太子叫到身边,半天没有说话。

  太子战战兢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武帝近来心情不是太好。他仔细回味了董仲舒与东方朔辩论的内容,觉得自己那天被东方朔说傻子,心思全被东方朔领着走了。细细品味起来,他觉得董夫子的话虽没道理,可眼下对我刘彻来说,用起来却很容易;而东方朔的话,很有道理,实施起来却很难。更有甚者,他觉得不论怎么说,董仲舒的观点从骨子里头对皇上是毕恭毕敬的,而且他也让天下愚民对皇上毕恭毕敬;而东方朔则不然,他从心眼里看不起那些无能的人,除了对我刘彻还可以外,对其它的人,他是不屑一顾的。他还说什么‘斗筲之君’,君主再无能,也不能说是‘斗筲之性’,与愚民视作同类啊!想到这儿,他加减再看一看自己的太子刘据,觉得这个儿子太善良了,太文弱了,一旦将来治理不好国家,东方朔再来个老是不死,那不就被东方朔看成‘斗筲之君’了吗?他真想到金马门,或者把东方朔再找过来,两个人再辩一番。可他知道,他辩不过东方朔。好在东方朔的儿子都是不想当官的,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构成威胁。倒是他有一个女儿,从个性脾气,到武艺为人,都有点像东方朔,还有些像我刘彻。要是让珠儿做太子妃,说不定东方朔会更真心地帮太子,说不定珠儿和太子所生的孩子,将来又是一个有为之君呢!

  想到这儿,他把脸转向刘据。

  “据儿,朕让你再去找珠儿,你找过吗?”

  刘据犹豫了一下,答道:“启奏父皇,儿臣找过。可是珠儿她只和我练武,不与我说别的。”

  “她不和你说别的,你要先跟她说啊!这种事情,还能要女孩子先开口?”

  刘据有些为难地说:“父皇,儿臣一说这事,她就生气,就不理儿臣了!”

  武帝严厉地说:“还不是你和那个史良娣,生儿子生得太早了?珠儿还没当太子妃,你的儿子就五、六岁了,她能高兴吗?”

  刘据不敢再说话了,可又不能不答话,便说:“父皇,儿臣觉得,珠儿好像还有别的心事。”

  “她还会的什么心事?珠儿的事,自有朕去找她的爹,把她说服了;可你这儿,不能再畏畏缩缩的,一点都没有理直气壮的胆子!就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太子!”

  刘据只好唯唯诺诺:“儿臣遵旨。”

  正在此时,江充又来到建章宫内。

  分明他已见到刚才武帝数落太子的样子。太子见到他,脸中更为不高兴。

  武帝问道:“江充,有什么事?”

  江充说话不太顺溜:“启奏皇上,那车令他……他……”

  “哪个车令?”武帝一时想不起来。

  江充这回顺溜了:“便是您让他拿着黄金,去大宛换取良马的那个车令。”

  “他回来了?给朕带来了良马么?”

  江充小声说:“皇上,车令没能回来,他带去的百名随从,也只回来了两个。”

  武帝大惊:“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江充的声音更小:“皇上,车令他没能换来良马,却在回来的路上,被郁成国国王给杀死了。”

  武帝大怒:“混蛋!快把朝中大臣统统找来,朕马上要去未央宫上殿!”

  江充屁滚尿流而走。

  未央宫中,群臣毕集。

  公孙卿厕身文臣前列,而东方朔却不在。

  武帝阶下跪着两个浑身泥沙的人,其中有一个是车令的副使,叫做姚定汉;另一个叫虞常,车令的随从。

  武帝大怒地叫道:“姚定汉,你倒是说说,车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死了,你倒是跑回了长安?”

  姚定汉忙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小人跟随车令大人,带着百名壮士,黄金三万两,丝绸五万匹,前往大宛。车大人为了显示汉皇威德,特用万两黄金,制作了一个金马,准备让大宛国王看看。一路之上,浩浩荡荡,沿途小国,顶礼膜拜,十分威风。过了几十个山口,在离大宛首府贵山城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宛的属国,叫郁成国。郁成王隆重接待了车令将军,临行前想看一看汉家的金马。不料车令将军没有同意,郁成王便怀恨在心,先派人到了贵山城,说我汉使如何傲慢无礼。因此我们一到大宛的国都,便遭受大宛国王毋寡的冷遇。毋寡国王说,不是他不看好大汉的金银财宝,丝帛绸缎,而是大宛与匈奴原有合约,答应说决不与我大汉结盟。车令拿出金马,让毋寡王看了,毋寡国王很是喜欢,不过他说:我们大宛的良马,也就是贰师城有那么几只,每年还要如约送给匈奴,如果答应再给你们汉朝,我们的宝马就给光,自己反而没有了!金马丝帛,你们拿走了吧,我们大宛,谁也不愿得罪!”

  武帝气愤地说:“这个毋寡,好生无礼!他怕匈奴打他,就不怕朕发大汉兵马,剿灭他么?”

  姚定汉说:“是啊,皇上!车令将军当时也很生气,就对毋寡国王说:我车令千里迢迢,送金马予你们大宛,没想到给你们好脸你们不要,非要等我大汉金戈铁马打来时,再跪在地下求饶!说完,他便将自己身上的那对大铁锤子掏了出来,一下子将金马砸得粉碎!”

  众人大惊。

  武帝却大笑起来:“摔得好,摔得好!后来怎么样?”

  “皇上!那大宛的毋寡国王当时就变了脸色,但由于惧怕我大汉,便没说什么,拂袖而去,回宫了!臣与车令将军只好离开贵山城,准备回来向皇上请兵,与他们算帐。不料我们刚到郁成国界,便中了郁成王的埋伏,他把大汉使团全部包围起来,杀得一个也不剩啊!”

  武帝怒道:“一个不剩?那你们两个不还是回来了么?”

  “皇上!当时郁成王有一千人马,我们寡不敌众啊!臣当时也是懵了,只等束手就死。可臣看到虞常这个小厮在那里装死,于是也效仿起他,抹了一点血在脸上,倒在地上,拉个尸体盖在身上。臣是这样才拣回一条活命的!”

  武帝大怒:“你们这两个东西,竟然如此苟且偷生,真给我大汉丢人!快,把他们两个,都拉出去斩了!”

  姚定汉叫道:“皇上饶命!臣也是迫于无奈啊!”

  虞常也叫了起来:“皇上饶命啊!”

  老丞相公孙贺走上前来相劝:“皇上!他们能够逃过一劫,回来向皇上禀告此事,也算做了些补救。老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让他们待罪立功吧!”

  姚定汉急忙叩首:“皇上!臣等二人,愿意作为向导,带领大军,杀进大宛,夺回良马!”

  武帝这才稍微息怒:“哼!朕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先饶你们一死。众位爱卿,朕要发兵讨伐大宛,你们谁愿出战?”

  李广利急走出列:“皇上,臣李广利愿意前往!”

  武帝有点出乎意料:“噢?李广利,你不害怕西域之人?”

  李广利趾高气扬地说:“皇上,臣李广利曾随张骞大人出使西域,熟悉那里风土人情。臣知道,大宛名字再大,也就是个碗大的地盘,男女老少加在一起,不过三五万人;郁成国还不到一万人,根本就不是我大汉的对手!还有哪,皇上!车令乃是臣李广利的结拜兄弟。上次他与越破奴率三万人马,扫荡西域,赵破奴仅用七百人,便灭了楼兰!臣李广利愿带五万人马,前往大宛,既为皇上扫清不听话的小国,也是为咱兄弟报仇啊!”

  武帝大喜:“好!李广利,朕终于看到你雄起了,像个男人的样子了!传朕旨意,命李广利为征西将军。不,既然大宛的良马产在贰师城,朕就命你为‘贰师将军’!朕给你御林军精兵六千,再将你所熟悉的长安恶少和亡命之徒,凑够五万,你一定要将那个大宛的贵山城给我攻破,将毋寡给朕捉到;捉不到活的,就要他的脑袋!你们还要杀进贰师城,将大宛的良马,统统弄到长安来!”

  李广利激动地挺起胖胖的胸膛:“臣遵旨!”

  此时江充又跑了进来,口中急喊:“报,报皇上!”

  武帝又问:“又有什么事?”

  江充忙说:“皇上!大喜啊,大喜!”

  武帝一惊:“喜从何来?”

  “皇上!臣刚刚得到消息,乌孙国王听说我大汉破了车师和楼兰,便派了个一百人的使团前来,送来一千匹西域良马,还有许多珠宝,他还请求皇上赐一名汉家公主,给乌孙国王为妻!”

  武帝大喜:“好啊!终于有人知道我大汉的威德了!张骞爱卿的计策,终于得到乌孙国王的回应!堂邑父,你知道乌孙国王叫什么,今年多大岁数么?”

  堂邑父已是年近六十,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皇上,据臣所知,乌孙的国王不叫国王,而叫昆莫,如今的乌孙昆莫名叫腊骄靡,年纪已近七十。”

  武帝有点不高兴。“什么辣椒迷?还茄子迷呢!都六、七十岁了,朕的哪一位公主,也不好嫁给他呀!”

  公孙卿却上前献策:“皇上,您不必将自己的亲生公主嫁给他,从宗室之中另选一个嫁去,不就行了么?”

  武帝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点点头:“嗯。让朕想一想再说吧。”

  此时公孙敖突然也跑了进来,急叫:“报皇上!”

  武帝又是一惊:“公孙敖,有什么事?”

  “皇上,臣刚刚接到西北探马来报,匈奴的乌维单于已经在燕支山扎下大营,准备将单于廷东移到老巢狼居胥山。为了连接西域诸国,乌维单于决定,将他十五岁的大女儿乌雀,嫁给乌孙国王为妻!”

  武帝大怒:“没想到乌维单于真的露面了,还想抢在朕的前头,与乌孙和好。好吧,既然你能嫁出乌雀,朕还舍不得凤凰?公孙卿!”

  “臣在。”

  “你和江充二人,到朕的宗室之中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姿色好一些的,准备给乌孙送过去!”

  公孙卿急忙说:“臣遵旨。”

  江充也连声答应:“奴才遵旨。”

  武帝又叫:“公孙敖!”

  “臣在。”

  “朕要你继续探听匈奴情况。另外,再传朕的旨意,让赵破奴不要追越赶楼兰王了,让他截断匈奴和乌孙之间的通道,想法不让匈奴的乌雀飞到乌孙去!”

  “臣遵旨。”

  武帝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还在一旁傻站的李广利。“李广利。”

  “臣在!”

  “你还不快点准备出兵西域,还在这儿等什么?”

  李广利求情地说:“皇上,臣虽去过西域,可远不如堂姨父堂大人精通道路。臣请皇上开恩,让堂姨父随臣一道前往。”

  武帝点头应允:“堂大人,朕命你为西域长使,给李广利他们指引道路,参赞军机!”

  堂邑父躬了躬身子:“老臣遵旨。”

  武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李广利说:“李广利,堂大人名字叫堂邑父,你记清楚了,不能老叫堂姨父!”

  李广利连连说:“臣明白了,不叫他堂邑父,叫他堂姨父。”

  众人大笑起来。

  武帝也禁不住笑了。他又问:“杜周何在?”

  杜周马上出列,还是那么低调:“臣杜周听旨。”

  “杜周,你上次不是给朕说过,长安有许多恶少,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吗?你把他们都编管起来,如果不够,再从狱中弄些死囚和亡命徒来,只要他们愿上西域打仗,就免了他们的罪过,凑足四千四百人,让他们跟着李广利大军出发,到西域放纵去!”

  杜周应道:“臣遵旨。”

  公孙卿此时却小声地说:“皇上。”

  “公孙爱卿,你有话说?”

  公孙卿话音更低:“皇上,您让杜大人凑足四万四千恶少与死囚,臣以为这个数字不吉利。”

  武帝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吉利的?”

  公孙卿说:“四万四,可是死完死啊。”

  不料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公孙爱卿,你怎么也信这个?这些恶少和死囚,死便死了,省得杜周狱满为患,没有地方关他们。用张汤的话说:这叫做‘以毒攻毒’!”

  公孙卿连忙点头:“微臣明白。”

  金马门内,天已黄昏。

  太子刘据再次来到。寻找珠儿。

  珠儿二话不说,拔起腰中的剑,便走到院内,跳上木桩。太子无奈,只好与她练起剑来。

  没练几下,太子自动跳落桩下。珠儿也不理他,收起自己的剑来,然后准备回屋。

  刘据突然从后边拉住珠儿:“珠儿!”

  珠儿生气地说:“什么事?别拉拉扯扯的!”

  刘据上前,一把抱住珠儿:“珠儿,你听我说,皇上就要下诏了!”

  珠儿将他一下子甩开:“皇上整天都在下诏,他下他的诏,关我什么事?”

  刘据高兴地再凑上来:“这回就关你的事!”

  珠儿吃了一惊:“关我什么事?”

  太子再次上前,抓住珠儿的双肩:“珠儿,皇上说,他要下诏,册封你为太子妃,做我正式的妻子!”

  珠儿瞪大眼睛,转过身来问太子道:“啊?他是昏了,还是疯了?”

  刘据也吃惊:“珠儿,你怎么能这样说皇上?”

  珠儿大怒地推了他一把:“你这笨驴,难道你真的不知我是谁?”

  太子急忙捂住肩部:“珠儿,你便是珠儿啊!你怎么能打我?”

  珠儿生气地又举起拳头:“你再要胡说,我还打你!”

  太子委屈地:“珠儿,我没有胡说!皇上就是这样说的,他很快就要下诏,册封你为太子妃!”

  珠儿更怒:“皇上他昏了头,难道你也要成为浑蛋?”

  刘据实在难以理解:“珠儿,你也太过分了!”

  珠儿大叫道:“你们才过分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你妹妹?”

  太子这一下傻了起来:“怎么会?不可能!绝不可能!”

  珠儿怒而叫道:“哼!你去问问皇上吧!你们这些皇上皇子,到处风流,四处撒种,回过头来谁也不认,还要让自己的儿子来取自己的女儿!”说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刘据从来都没想到,珠儿会是自己的妹妹,便大叫起来:“不!不!”

  珠儿一边大哭,一边大叫:“什么不!不的?你去问你那个昏爹,让他想一想吧,他是怎么对待我娘的!”这句话她一说完,便想躲进屋去。可她刚到门口,又将身子一转,一口气金马门,跑了出去!

  太子想去追他,但双腿犹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阿绣在里屋听到了吵闹之声,此时探了探头。她只见太子愣在那儿,还有珠儿远去的背影。

  阿绣也摇了摇头,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急忙返回屋内。

  建章宫中,武帝端坐。

  公孙卿与江充领着一个少女,前来参见皇上。江充带着那女子在远处站着,公孙卿来见武帝。

  “皇上,臣公孙卿与江充奉命挑选宗室美女,如今挑到一个最合适的,请皇上恩准。”

  武帝一开始还是心不在焉:“噢?你们挑了什么人?”

  “皇上,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是罪臣江都易王的孙女,刘建的女儿,名叫刘细君。”

  不料武帝却吃了一惊:“什么?细君?快,快带上来,让朕看看!”

  公孙卿朝江充一招手,江充便将那小女子带了上来。细君年方十四、五岁,身材修长,娉娉婷婷。见了皇上,急忙下跪施礼。

  武帝急忙将她拉起来:“快,快,别让她跪下!细君,你是朕的孙女,你坐下,和朕说话。”

  细君还是一拜,莺声燕语地说了声:“细君叩见陛下。”

  武帝看了她几眼,突然长叹道:“咳!好一个女儿家!只可惜了,你生在刘建这个不肖子家里,不然,你是朕的金枝玉叶,朕怎么会让你远走他乡啊!”

  细君却说:“皇上,细君之父没有仁德,陛下能给细君一条生路,细君已是感激不尽。长安养育五年,更是恩重如山。别说是去西域,便是到了地狱,细君也是毫无怨言啊。”

  听了这话,武帝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细君,你要这么说,朕的心里就更难过啦。你一个女孩子家,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江充,快带细君下去,好好准备,所有吃的用的,一定要备齐了,不能让我家细君吃一点苦头!”

  “奴才遵旨。”江充不敢怠慢,带着细君下去了。公孙卿却留了下来。

  武帝看了他一眼:“公孙爱卿。”

  “臣在。”

  “乌孙和亲之事,你怎么看?”

  公孙卿早以准备停当,便说道:“皇上,在臣看来,对西域诸国,必须实行双重策略。愿与我大汉通好者,便与他通婚;不愿通好者,派兵打通。这次陛下打大宛而通乌孙,实是圣明之举。细君一个弱小女子,至少抵得上五万大军啊!陛下,我们应该抢在匈奴前头,将细君送到乌孙国去。既然我大汉的公主嫁过去了,就得让她做乌孙国的王后!”

  武帝略有迟疑:“可匈奴离乌孙近,长安离乌孙远,恐怕来不及啊。”

  “皇上,您一面让赵破奴拦住匈奴的道,另一方面,您得派出机智之臣,即使是匈奴的乌雀先到了乌孙,也要把那个王后之位夺回来。”

  武帝本来想随便派个使者去也就罢了,听公孙卿这么一说,倒认真起来:“谁能做到这些?”

  “皇上,臣以为,只有东方朔能做到。”

  武帝犹豫起来:“这个……让朕想一想。”

  公孙卿却说:“皇上,臣与司马迁和壶邃等人,近日计算历法,怎么都算不准。壶邃夜观星象,说是太岁星在东方来来回回,飘泊不定,好象是故意捣乱。皇上,如让东方朔到西域去,让他疲于奔命,说不定您所期望的‘三统历’,时间不久就能修订完毕呢。”

  武帝露出期望:“果然如此?”

  公孙卿还有见解:“岂止如此?皇上,您让李广利出击大宛,如果旗开得胜,那是皇上的威德所致。万一他一不沁心失了手,也要有特别之人给他接应啊?皇上您想,如今朝中有谁能助李广利一臂之力?只有东方朔!他好歹也是李广利的师傅,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如果东方朔去了乌孙,就等于您在西域又增加了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王牌,岂不是更有得胜的把握?”

  武帝微微一笑:“唔。公孙爱卿,你说得有理。”

  “还有,皇上!我大汉满朝文武、长安男女老少,谁不知道东方朔是桃仙子,是王母娘娘身边的桃童?此次让他去西域,皇上不妨让他顺便去一趟昆仑山,要是东方朔真想让皇上成仙,他就会把王母娘娘的蟠桃要上几颗,实在不行就让他偷上几颗,皇上多年来的夙愿,不就一下子实现了吗?”

  武帝大为兴奋:“哎呀!公孙爱卿,你太会筹划了!如此用人之策,朕都没有想到。派东方朔出使西域,简直是一举多得啊!”

  公孙卿却不愿掠美:“都是皇上圣明,身边放着这么好的人才,不,是皇上圣命所致,身边有王母娘娘的使者,皇上您还愁不能成仙吗?”

  武帝站起来,笑着说道:“好,好!朕这就亲自去金马门,请他东方朔到西域走一遭!”

  金马门内。天已黄昏。

  京房与孟晖二人来看东方朔。东方朔看了他们一眼,只见孟晖神情沮丧,京房则精神焕发。

  京房先行说道:“师祖爷爷,您看我孟师叔,几个月来,他一直都是垂头丧气的。他说他头一天晚上拜董老夫子为师,第二天董老夫子便死去了,他以为是他自己和董老夫子谈得太晚了,使董老夫子过于疲倦,才骑着毛驴跑到蛤蟆滩的,所以他一直在自责。”

  东方朔疑惑地看了看孟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安。“孟晖,别自责了,既然如此,你便是董老夫子的关门弟子,你应该把老夫子的学说发扬光大下去,这样便对得起你的恩师啦!”

  孟晖吞吞吐吐地说:“东方大人,蒙您如此关爱,孟晖也就实话实说了,孟晖这些日子难受,固然与董老夫子去世有关系,可也不尽如此。”

  “噢,小师叔,原来你另有原因?” 京房疑惑地问。

  孟晖还是不搭理京房,不好意思地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孟晖原来也以为,搞学问的人,不论是儒是道,还是诸子百家,一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二是为了名扬天下。可是来到长安,孟晖方知在长安居住下来,能活得像个人样,大不容易。虽有您东方大人的照应,衣食住行无忧,我和荷艳还可以读书相娱,可一看到京房没有钱用时,跑到东市上算上几卦,口袋便鼓鼓地跑了回来,我的心中很是难受,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多余之人,悔恨自己没有承我父亲之业。然而儒学又是我之所好,母亲之命也不可违啊!所以才心中焦躁。后来得拜董老先生为师,虽然老夫子只与我谈了一个晚上,可他的话至为精辟,同时也让孟晖觉得有更多的压力。”

  “什么压力?”

  “董恩师告诉我说,他治学一辈子,始终坚持不变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学而优则仕。’儒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商不能算,兵不能阵,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有入仕为官这一条道。董老夫子说,他在这一条路上走了七、八十年,也算走到黑了。为了进入仕途,挨过贬谪,遭过放逐,还差一点丢了性命,但他矢志不逾,用屈原的话说:‘虽九死犹为未悔’。可董老夫子如今去了,却没有告诉我,入仕的法子是什么,所以我才忧虑烦闷啊。”

  京房笑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请我祖师爷爷帮你一下,不就能够入仕了?”

  孟晖这才露出期盼的目光来:“东方大人,请您看在我爹的份上,不吝赐教!”

  什么“不吝赐教”?想弄口饭吃,就直说好了!可东方朔一想到死去的孟喜,便觉得这年轻人可怜。“孟晖,京房,我们的人生所好可以相同,却也不必相同。今天我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你们,官也好,民也好,顺其自然。机会到了,你不想当官也不成;机会没来,你就是想疯了也没用。”

  京房却说:“祖师爷爷,京房今天早上算了一卦,说是时机大好。就这样,我们才来找您的!”

  东方朔怪也不是,怒也不是:“你这个小书僮,既然你已经算过了,何不先告诉我一声?”

  京房刚想回答,武帝带着所诚,来到了金马门。

  东方朔急忙一揖:“皇上,您来得真是时候。”

  京房二人从来没见过皇上,听了“皇上”二字,便不敢正视,急忙伏地叩拜。

  武帝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个,问道:“东方爱卿,你又在搞什么名堂?难道你就知道朕要来此?”

  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不是臣知道您要来,而是这两个小兔崽子,刚说他们今天官运亨通,您便到了。”

  武帝也一惊:“他们是谁?”

  东方朔拉起孟晖:“皇上,这是臣的弟子孟喜之子,也是董老夫子的关门弟子,名叫孟晖。”

  武帝疑惑地:“孟喜,朕当然是知道的了!怎么他既是你的弟子之子,还又是董老夫子的弟子,朕让你给搞糊涂了。那位呢?”

  “说道这一位,您更会糊涂,他不是臣的第子,却是臣弟子的弟子的弟子。”

  武帝挥了挥手:“好啦,好啦,别给朕说绕口令啦。他们来求你,不就是想当官吗?朕先让你们待诏公车,领点官俸,怎么使用,以后再说吧!”

  孟晖和京房齐齐拜射:“臣等多谢谢皇上!”

  武帝次再挥手:“你们下去吧,朕有事给东方爱卿说。”

  孟晖欣喜地拉着京房就走。

  东方朔说:“皇上,有什么事,叫所诚来叫臣一声就行,何必又劳您在大驾?”

  武帝也笑了起来:“除了你东方爱卿,谁的住处,能让朕三番五次地光顾呢?”

  东方朔想都没想,便说:“皇上,尹夫人和邢夫人一齐让您去值班啦?不会吧。”

  武帝微笑地摇摇头。

  “皇上,您还记着臣在朔方城的许诺,您想让臣去再打一次匈奴?”

  武帝还是摇摇头。“匈奴虽死灰复燃,但还没成气候,北有公孙敖,西有赵破奴,足够了。”

  东方朔又想了一想:“皇上,那您想让臣去打大宛。

  武帝还是摇头:“朕只怕那大宛是只小碗,李广利一动杀猪刀,便把他们给淬了!宰鸡焉用牛刀?”

  东方朔定了一下神:“那……皇上是想让臣去乌孙国。”

  武帝这才频频点头:“东方爱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东方朔也笑了一下:“皇上,是臣说的,你可以不让臣去啊!”

  武帝正色起来:“东方爱卿,朕想来想去,这事还非爱卿你去不可。”

  “为什么?”

  “东方爱卿,乌孙地处大汉与匈奴、大汉与大宛的交通要冲,地位特别重要。与乌孙结盟,便等于在西域插进去了一个大钉子。匈奴也知道这些,所以他们一听说乌孙要与朕和亲,便急忙送出了什么乌雀儿!朕以为,这事宜早不宜迟。要是匈奴的乌雀先到了,被乌孙定为王后,朕的人反而成了王妃,这与我大汉的名声,可是不利啊!”

  “皇上,派哪位公主去,您定好了吗?”

  “定好了,朕就派刘建的女儿刘细君去!东方爱卿,说起这细君来,朕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她的祖父和父亲都很无道,可这细君却很懂道理,人长得也很可人儿,朕以为,她是朕最喜欢的孙女啊!可是,除了她,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朕要你去,一是能够保证细君的安全;二是能让乌孙王把她放在重要位置;还有嘛……”他迟疑了。

  “皇上,您还要臣做什么?”

  武帝郑重地说:“东方爱卿,乌孙与大宛接壤,李广利又是初次远征,万一朕硬塞给你的这位徒弟有点困难,你总得伸手相助吧。”

  东方朔直摇头:“不行,不行!皇上,李广利是李广利,臣便是臣,他认臣为师,是皇上您的意思,是珠儿代臣答应的,我从来没往心里去!既然您让他做了主帅,就由他打去,臣不愿干预!”

  武帝却说:“东方爱卿,卫青当年在战场上,你可曾经鼎力相助的啊?”

  听了这话,东方朔大叫起来:“皇上!他李广利,怎么能和卫青相比?”

  武帝却不愿勉强:“好,好,好!朕不和你争论。朕还有一件事情,只有东方爱卿你能办到,这你不会推辞吧。”

  东方朔见皇上并不强求他与李广利为伍,便连声说好:“别的好说,都好说。皇上,只要是臣能做的,就请您说。”

  “东方爱卿,乌孙国在昆仑之北。你去完乌孙,能否再到昆仑山去看看,能不能帮朕寻寻王母娘娘的仙桃?”

  东方朔认真地看了武帝一眼,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他那双长长的脸上带着笑意,同时也充满真诚。愈是这样,东方朔愈觉得茫刺在身,他突然跳了起来:“皇上!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您怎么能当真呢?”

  武帝还是直直地看着他:“东方爱卿,朕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烦请兄长顺道看上一看,万一真的有呢?兄长如能沟通仙界与人之间,小弟也便将此帝位,弃之如同蔽履了!那样一来,岂不是朕与兄长一生的愿望全都实现了?”

  东方朔觉得自己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刺猬,一个尖刺往肉里边扎进的刺猬。“那怎么可能?皇上,要是没有呢?”

  武帝却不正面回答。“东方爱卿,朕到海边求仙,你说仙人没来;朕又要到昆仑寻桃,你又说没有。难道几千年来神仙之事,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公孙卿和栾大的话,你可以让朕不信;可老太史和司马迁他们说的事情,天上的星星和人间的百官相对应,难道也是假的?”

  东方朔没词了。他无法反驳武帝的话,就像当年无法反驳太史公说自己是岁星一样。

  “东方兄长,朕就求求你啦。你这次要是不去帮朕寻找,等到打完大宛,朕要率领三十万大军,亲自到昆仑山去,把山上山下寻个遍,我就不相信昆仑山没有桃子,没有瑶池!”

  东方朔这下子害怕了起来。他想起了武帝在朔方城要梳理草原的情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去昆仑山,武帝完全可能率领三十万大军西下的!

  “皇上,臣可答应您,臣去看看,尽力找找。要是找到了,固然可喜可贺;要是找不到,皇上,您可不能怪罪于我啊。”

  “当然。一言为定!”武帝说着,还伸出了小指来。

  突然,道儿和阿绣两个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他们也不回避皇上,大声叫嚷起来。

  “老爷,不好了,珠儿姑娘不见了!”道儿急得满头大汗。

  武帝猛地转过身来:“什么?”

  东方朔也站了起来:“阿绣,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阿绣面色通红:“皇上!老爷!今天傍晚太子殿下来找珠儿,两个人好像红了脸,太子闷闷不乐地走了,珠儿也就不见了。奴婢找到道儿家,道儿又找到了霍光大人家里,就是没有珠儿的影子!”

  武帝将已经伸出一个小指的右手变作巴掌,急急地推了东方朔一下,催促道:“东方爱卿,你快去找!朕这就回去,让霍光多派几个人,务必把珠儿给找回来!”说完,他急急地带着所诚,走了出去。

  终南山上,云中居内,一缕香烟袅袅而起。

  珠儿噙着泪水,在云儿的卧室的灵位前面,长跪不起。

  很久之后,挺着肚子的霍显领着两个侍女悄悄地走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在侍女们的帮助下,艰难地跪了下来,陪着珠儿,跪在云儿的灵前。

  珠儿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霍显伸出手来,帮珠儿擦干眼泪。“珠儿,是不是太子对你又有非份之想了?”

  珠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显儿,不光是太子。”

  霍显吃惊地问:“还有谁?”

  珠儿目光对着母亲的灵位,声音低沉地:“太子说,皇上要下诏命,册封珠儿为太子妃。”

  霍显的头摇得像货郎手中的小鼓:“不行,千万不能啊!”

  珠儿转过头来,眼睛盯着显儿:“显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霍显吃惊地摇了摇头:“傻丫头,阿绣和道儿到处找你,你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舅舅呢?”

  “他在宫中,给细君准备车驾,那刘细君,被皇上封为乌孙公主,要远嫁西域了。”

  珠儿这才注意到霍显隆起的肚子:“显儿,你都这个样子了,干吗还要上山?”

  霍显亲吻珠儿的额头一下:“这个地方,我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走路不方便,就让人用轿子抬着上来。反正你舅舅手下有的是车马大轿。”

  珠儿有些感动。她从小和爹爹在一起,有齐鲁女大妈和阿绣照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妈妈怪怪的,怎么不和爹在一起?后来她才明白,肯定是齐鲁女太厉害了,我妈不愿让她管,自己要上山的,所以对妈妈已经不是特别亲。自从上次听了霍显那句一语双关的话,她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东方家的人时,她才想到妈妈是何等的重要。如今她的心里已与东方爹爹有了点隔阂,但到底自己是不是皇上和妈妈生的,珠儿仍是心里没底。她觉得有些话已是不能再与现在的爹说了,她只能找自己的亲娘来倾诉!可亲娘已经入土,什么也不能告诉自己。显儿来了,显儿肯定是最知情的人,除了我爹和我舅,她便是最知情的人。而她作为一个仆人,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忠诚,珠儿我还不该相信她么?

   “显儿,不,舅妈!你说说,皇上如此昏了头,珠儿我到底该怎么办?”珠儿还是问起了自己和太子的事情。

  霍显心里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了。就是东方大人和霍光在,也只能如此敷衍珠儿。总不能说皇上就是杀死珠儿生父的恶人吧!想到这里,霍显所答非所问地说:“珠儿,皇上除了神仙,权利,疆土,他还能记住什么?他身边最宠爱的女人,恐怕也只能记住一个李窈儿!他能将你娘封为云中君,已经不错了!”

  珠儿不再追问,而是先行站起,然后再将霍显笨重的身体拉了起来,扶着显儿走到隔壁,并示意两个女仆留在外边。

  珠儿打开一个柜子的门,指着已被霍光收藏在里头的三个灵位说:“显儿,你告诉我,我娘除了霍大将军,为什么要整天祭拜那两个人?当中这一个是谁,他就那么重要?”

  霍显面对郭解的灵位,真想再跪下去。可她已是身不由己,只好站着,让眼中流出泪水代表自己的心声。

  珠儿惊讶地:“显儿,你怎么啦?”

  霍显目不斜视地说:“珠儿,这些人都救过你娘的命。来,扶着我跪下。”

  珠儿见她如此虔诚,只好照办。她自己也陪着显儿跪下来,后,然后才问:“显儿,我爹那么有本事,为什么我娘就那么惨,老要别人搭救?”

  霍显边流泪边说:“珠儿,你娘长得太美,谁见了都要动心。当中的这一个姓郭的,名叫郭解,他是第一个救了你娘的人。右边那一个,叫籍少翁;他用自己的命,救过你的爹。”

  “他救过我爹?还有人敢杀我爹?皇上都不会的啊?”

  霍显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便把话题再往远扯:“这是霍大将军的灵位。霍大将军不用说啦,是他保住了你们全家。”

  珠儿惊讶地问:“那我爹当时干什么去了?”

  霍显不能直着回答她,便迂回地说:“东方大人最后救了你们,彻底救了你们。”

  珠儿十分困惑:“显儿!你糊涂了吧!我娘虽说不是正房,可与我爹是一家人,还有我哥和我,为什么还要我爹来救?”

  霍显有些愤怒:“都是一个昏了头的人!这几个人的死,都跟是那个昏君造成的!”

  珠儿更为吃惊:“难道我娘也是被皇上害死的?”

  霍显摇摇头。“不,你娘惨死在另外一个恶人手里。”

  “有人害了我娘?他还活着吗?”

  显儿点点头。

  珠儿跳了起来:“那他现在哪里?”

  显儿想了想,欲言又止。

  珠儿硬是将沉重的显儿提着站了起来:“显儿,你告诉我,我要为我娘报仇!”

  显儿摇摇头:“你打不过他。”

  珠儿:“我爹也打不过他?”

  “你娘临死时原谅了他,他答应要给你娘报仇。”

  “我娘有天大的仇,也该由我去报,干嘛让杀死我娘的人去报?”

  显儿:“……”

  珠儿满眼泪花,突然狂笑起来:“哈哈!显儿,你,还有我爹,我舅舅,你们瞒不了我!我一定要弄清楚,谁是我娘的仇人,谁是我的亲爹!”

  此时东方朔与霍光进了房子。

  东方朔见珠儿疯疯癫癫的,便急忙上前拉住:“珠儿!,珠儿!”

  霍光则两个同时关切着:“显儿,珠儿!”

  珠儿抬起头来,对着东方朔大叫:“爹!你告诉女儿,是谁杀了我娘?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让我娘三番五次遭难,为什么要这里供着的风个人来保护我娘,那时你在哪里?为什么你最后连我娘都保不住,还让人给杀死了?”

  东方朔不知所措地:“珠儿,你胡说些什么?”

  霍光以为显儿又给珠儿讲了些什么,便问道:“显儿,你都给珠儿说了些什么啊!”

  显儿摇摇头:“大人,我没说什么。珠儿大了,她自己上山来,就能悟出来一些事情啊!”

  霍光有点生气:“那也不能让她责怪东方大人啊!”

  珠儿却捶着东方朔的肩头:“我就要怪他,就要怪他!你是什么爹?你连我娘都保不住,眼下,你连女儿都保不住!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我的亲爹!”

  听了这话,东方朔心里一颤,急忙闭上眼睛,任珠儿击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胸部。直到她的拳头停了下来,他才睁开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声:“珠儿,太子又欺负你了?”

  珠儿却叫了起来:“他敢!我打死他!”

  “那你为什么说,爹连你也保不住了?”

  珠儿哭了起来:“哎呀!你这个昏爹!太子说,皇上他要下诏,册封珠儿为太子妃!”

  东方朔以为这事并不新鲜,可转念一想,对已经悟出许多身世的珠儿来说,对霍光和霍显来说,这可都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啊……

  霍光早就皱起了眉头:“我早就担心有这么一天。”

  显儿把霍光当成一个柱子,一边扶着他,一边拖着笨重的身子往下溜,最后溜到地下,给东方朔跪了下来。“东方大人,你要管一管,不能这样啊!要是这样,你,还有霍光,还有我显儿,怎么面对郭大侠,郭夫人的亡灵……”

  霍光急忙弯下腰来,捂住霍显的嘴:“显儿,你别胡说!”

  珠儿却笑了起来:“什么?郭大侠?郭大侠就是郭解啦,郭夫人是谁?”

  东方朔却将显儿扶了起来,然后对霍光说:“霍光,她怀着身孕,你不能对他如此着急啊。”

  珠儿冲着他怒叫起来:“谁都急,就是你不急!你要是我亲爹,能这么不急么?要么你就同意我嫁给太子,要么就是干脆地说个‘不’字!可是你,吞吞吐吐,糊里糊涂,我愈看你愈不像是我的亲爹!要是我大妈齐鲁女在这儿,早几棍子打你身上去了!”

  霍光只好再来喝住:“珠儿,别这么对你爹!”

  珠儿既哭又笑:“哈哈!我爹?舅舅,你能对天发誓,说他真的是我的亲爹吗?”

  霍光没词了:“这……”

  珠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回我知道谁是我爹了!我爹原来是个昏爹,他害的珠儿好苦哇!”说完,她又奔向云儿的房间,“扑通”跪在云儿灵前,惨叫道:“娘,珠儿求您开个口吧,告诉珠儿,谁是珠儿的亲爹,谁是您的仇家!珠儿心里乱得很,可是爹和舅舅都不告诉女儿哇!”

  霍光最受不了有人哭泣他的姐姐,于是眼睛也湿润起来,他哽咽着对显儿说:“你过去好好劝劝她,不要乱说。”

  显儿不满地抬起头来,但还是顺从地过去了。

  霍光拉着东方朔走到大门之外。“东方大人,看来再瞒珠儿也瞒不过去了。”

  东方朔反问道:“怎么?把实情全都告诉她?她会找皇上拼命的!你和霍显上次那一招,已经惹出麻烦啦!”

  霍光嗫嚅地:“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干爹,都是霍光处置不当,连累您啦。”

  东方朔却生气了:“胡说!什么叫连累我啦?珠儿生下来就是跟我长大的,她是我的心头肉,我比你们还要心疼她!怎么能说连累我呢?”

  霍光有些羞愧,连连赔礼:“对不起,干爹。显儿怕他跟太子真的好上了,才说了一句我姐跟皇上有‘过节’。这话也没错啊!都是皇上对珠儿太好,珠儿自己就想到另外一条道上去了。既然她把皇上当成了自己的生父,我和显儿也就顺水推舟,只想让她不和太子好就行了,谁知道皇上竟然要下这个诏命?”霍光说着,也是一脸的无奈。

  东方朔抬头看看天边那一轮残月,心事重重地说:“我早就告诉你,皇上喜欢珠儿,胜过自己的女儿!还有,史良娣给太子生的刘进,都七、八岁了,皇上还是不立史良娣为太子妃,不是明摆着另有打算么?皇上在我面前,也明着说了好几次,我没有答应,可是他认准了珠儿啊!刚才听说珠儿出走了,皇上比谁都急!这回,珠儿一旦回到金马门,皇上就会马上下诏,你说,我们怎么办?是让珠儿真的去当太子妃呢?还是告诉她实情,让她去给自己的亲爹娘复仇?”

  霍光满面难色:“……干爹,都不行。”

  东方朔有点急了:“都不行,那就是车到山前没有路啦!可是这车却不能停,停了就被人夺走啦!皇上还要我去西域,送乌孙公主出嫁。这回,我还能再把珠儿再交给你们管吗?!”

  霍光想了半日,然后深沉地说道:“干爹,看来只能走第三条道了。”

  “第三条道?”

  “对,让珠儿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去哪里?去临淄?我那个快嘴夫人,你还不知道?用不着珠儿三缠两磨的,她会把所有事情全都抖落出来!可能还得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

  此时珠儿在霍显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

  霍光说道:“不去临淄,也得去个别的地方,反正不能让珠儿再呆在长安!”

  珠儿不再哭了,言语里便带着一如既往的尖刻:“行啦行啦!珠儿大了,用不着你们来编排!舅舅,你还是当你的大行令吧,只要你不把珠儿卖了,就算你对得起我娘了!”

  搀着她的显儿有些生气:“珠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珠儿甩开显儿的胳膊,走到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显儿,我说我舅舅,你不乐意?对了,我不该叫你显儿,应该叫你舅妈了。舅妈,珠儿蒙你多多照顾,珠儿不用你们再操心了。”

  东方朔只好上前相幼:“珠儿,别胡说了,你忘记了你和爹的约定了吗?咱们说点的开心的话。”

  珠儿还是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开心的话?好啊!爹,女儿给您说句开心话!老爹,您糊涂的时候,说过您不是珠儿的亲爹;可您清醒的时候,就说您是珠儿的亲爹。今天珠儿要问问:到底您是不是珠儿的亲爹?”

  “你看,爹又让你给问糊涂了。今天爹就算糊涂了,也要告诉你,爹就是你的亲爹!”

  “好哇!既然你是我的亲爹,那我跟太子好,为什么不成?为什么你们三个都要拦着我?亲爹,皇上下诏让太子娶你的亲女儿,你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你还不同意呢?”

  东方朔的泪水禁不住地留了出来:“珠儿,我的女儿!爹要对得起你的亲娘啊!”

  珠儿一见东方朔流下了泪水,便心软了,于是急忙跑过来,抱住东方朔的肩膀,一边摇着她,一边给他擦泪,同时自己的泪水又流了下来。“爹,您别流泪。您就是珠儿的亲爹!珠儿自小儿跟着您长大,您待珠儿比亲爹还亲,珠儿的爹,哪怕他是皇上,珠儿也不会去认;珠儿这一辈子只有您一个亲爹!”

  听了这话,东方朔泪水更是止不住地簌簌而下。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强笑着说:“好啦,珠儿,我的好女儿,你快起来,爹和你一块儿想办法。”

  珠儿这回真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说:“好啦,爹,您总是这样,又要对得起我娘,还要对得起皇上。珠儿知道你的难处!老爹,珠儿大了,珠儿想请爹爹放我一个方便。”

  东方朔吃惊地问:“珠儿,你要做什么?”

  珠儿正经地说:“爹,舅舅,你们不是想让我离开长安吗?珠儿用不着去临淄。珠儿还有一个亲哥,你们怎么忘记了?珠儿只要找到哥哥,就能知道我的身世,我的一切!”

  霍光好像有此同感,同时又是担心,他不安地说“珠儿,你哥蟹儿只比你大两岁,他也不会比你知道得多!”

  珠儿却有道理:“那他也不会像你们这样,总要瞒着我!”

  东方朔想了一想,便点点头:“好吧,珠儿,你都十七岁了,武艺也差不多了,只要你女扮男妆,爹就放你出去闯一闯。”

  珠儿抱住东方朔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两口:“爹!您真好,还是老爹好!”

  “不过有两点,你可得答应我。”东方朔这才说出条件来。

  珠儿仍抱住东方朔的脖子不放,又淘了起来:“别说两点了,就是三点四点五点八点十点百点一千点一万个点点,珠儿都答应!”

  东方朔只好苦笑着说:“第一点,就是不能随便杀人,特别是败在你手下的人,决不能杀!”

  珠儿生气地说:“珠儿从来没杀过人呢!行,珠儿答应你!”

  “这第二点嘛,可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蟹儿给你说了什么,也不管别人给你说了什么,你必须先来见过你爹,才能再回长安。”

  珠儿犹豫地:“显儿刚才说你要去西域……”

  东方朔气愤地说:“你爹我这回岂止是去西域?还有个昏了头的人,让你爹我去昆仑山,摘王母娘娘的仙桃,让他长生不老呢!”

  珠儿大吃一惊:“那……爹爹你!”

  “你爹我没事!出事了,还能当你爹?我知道,我就是跑到昆仑山山顶上藏着,你也能找得到。爹要是真的找到仙桃了,也得先给我女儿尝一尝,让她第一个成仙啊!”

  珠儿高兴地拍着东方朔的脑袋:“对!这才是我的亲爹说的话!要是找不到我爹,我还算是你的亲女儿吗?我还是东方之珠吗?”

  霍光对着霍显说:“你看看,这一老一小,两个活宝!”

  建章宫外,彩车成阵,锁呐齐鸣。

  汉家皇室要人,都来给乌孙公主送行。

  建章宫中,刘细君满眼泪水,跪在武帝面前。

  东方朔立于一侧,他身边跪着苏武,孟晖、京房与田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田鸭子。)

  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爱卿,细君此番西去,爱卿定要费心费力。朕担心事务太多,特令苏武为副使,与你一同前往。苏武出使过匈奴,他能帮得上大忙呢。”

  东方朔说:“皇上,苏武与臣在山亭上共战匈奴多日,难道臣还不知道他?”

  武帝笑了起来:“你看看,朕把那件事给忘了。苏武,东方大人今年都五十八岁了,你看,他的鬓发已经斑白。你可要多多操心啊。”

  “皇上放心,臣上次随东方前辈对抗匈奴支愣儿,收获颇多;此番出使西域,定会有更多收益。”苏武谦逊地说。

  武帝满意地说了声:“好啊。”他又看了看东方朔身后几个,顾虑地说:“东方爱卿,你就带这么几个人?要不要朕再让任安带上两万兵马,护送你们?”

  听了这话,东方朔乐了。“皇上,您让臣送乌孙公主出嫁,又不是去打仗!再说,李广利带着五万大军出征大宛,等于给臣开道了!”

  武帝点点头:“你说的在理。可你身后的几个,朕怎么一个也不认识?都太年轻了啊。”

  东方朔觉得武帝很是健忘,便一一介绍起来。“皇上,这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叫孟晖;丑一点的,叫京房;他们两个是您几天前在金马门封的待诏公车,非要跟着臣到西域见见世面不可。皇上,您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武帝想起来了:“对,对,有一个是孟喜的儿子。来啊,让那孟晖和京房,各封太子侍读之职,五品职位!”

  孟晖京房急忙叩首:“臣等谢皇上!”

  武帝看一看田仁:“这一个才十六、七岁,还没成人呢!”

  “皇上,别看他年纪小,胆子可大着呢!他叫田仁,非要跟臣去不可。算了吧,带上他,励练励练!”

  武帝点点头:“嗯。说不定又是一个霍去病呢。”武帝的心里总想再出现一个霍去病来。

  田仁确实很猛,他带点稚气地说:“皇上,俺不敢和霍大将军比,可要是遇上了匈奴,俺准能杀上他十个八个的!”

  武帝点头称赞:“好!来人,赏他一把宝刀!”

  “是!”所诚早就按照武帝的吩咐,带着一把宝刀在身边,却没想到,是给这愣小伙儿的。

  田仁高兴地举起定刀:“小将谢谢皇上!”

  武帝大为满意,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一直跪在那里的刘细君。“细君啊!”

  细君莺声悲啼,燕语低啭:“皇爷爷,小女细君听旨。”

  武帝略带悲伤地:“细君,从心眼里说,朕也舍不得你走啊!可国事为要,朕也不能枉顾私情。细君,有东方大人陪你前往,定会万无一失。你要善自珍重。朕让你为乌孙公主,将来要当乌孙王后,你将来在乌孙的地位,便是为我大汉在西域的地位啊!”

  细君点点头:“皇爷爷,细君能为大汉出一分力,能为家父赎回一点罪愆,细君心里也很高兴呢。”说着落泪如雨。

  武帝大为悲伤:“好啦,有什么事情,尽管给东方大人说。不,是给东方爷爷说。到了西域以后,有什么难处,也尽管让汉使带回口信来,朕只要能办到的,就一定替你办到,决不会让你在那儿为难。”

  “细君多谢皇爷爷,细君告辞了。”说完这话,细君以袖掩面而走。

  武帝心里一酸,急忙转过脸去。

  西行路上,漫漫黄沙,狂风大作。

  东方朔的车马队伍在大风挣扎前行。孟晖不会骑马,走了几步,马便往一边歪脖子,不再走了。

  京房只好过来,牵着他的马,领着马走。

  孟晖面上露出难色。

  京房将孟晖的马缰松开,自己纵马赶到前头,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京房看来,这风愈来愈大,公主可能受不了!我们还是停下来,风小了再走吧!”

  东方朔手搭凉篷,看了看远方:“那也好。哎,你看,远处有一片帐篷,过去看看,是谁在那里?”

  众人催马前去,只见远远的两面大旗,上面的字愈来愈大,一个是李字,一个是帅字。

  东方朔和京房等人下了马,走进帐篷,只见里面毛毡铺地,绸缎高悬,设施豪华,非常舒服。李广利和虞常两个正在其中躺着,甚为悠闲。

  李广利看到东方朔到来了,急忙爬了起来。“师傅!师傅!您这么快,都赶上我们啦?”

  东方朔没有好气地:“我说李大将军,你可是征西将军啊!你怎么让我们公主的车队给追上啦?”

  李广利叫苦不迭:“师傅!这沙漠之上,风沙太大,无法前行啊!”

  东方朔嘲笑地说:“那你就该留在长安,窝里呆着,何必要到西域来?”

  “师傅!我……”

  “别叫我师傅!”

  李广利愣了,他看了虞常一眼:“怎么办?我们走?”

  虞常看了东方朔一眼,害怕地说:“那就走吧!姚定汉将军和堂邑父大人,离我们有几百里路了呢!”

  李广利无奈,指挥众士兵说:“收起帐篷,走路!”

  东方朔却挥手拦住,数落起来:“李广利,这回你可真的成了贰师将军啊。你把自己的部队都分成了两截,成了名副其实的‘二师将军!’这就是你大将军的帐篷?都快赶上长安大酒店了!你哪里是西征啊,你是来享受的!你睡在这种安乐窝里,还能打仗?”

  李广利顾左右而言他:“都是虞常他,他,他搞的!”

  “什么鱼肠子猪肠子的?你们再睡这样的帐篷,部队还没到西域,士兵都会跑光的!”东方朔怒道。

  虞常嗫嚅地说:“东方大人,您不知道,这回奉皇上之命随李将军一块儿前来的长安恶少,他们的帐篷比我们的还豪华,有的还带着女人呢!”

  东方朔真让他们气昏了头。“李广利啊李广利,你带的叫兵吗?一群流氓无赖,乌合之众!你快点进军,速战速决吧!要是你的动作慢了,恐怕你这个贰师将军,还会身首二处呢!”

  李广利大为吃惊:“是,师傅!徒儿听您的!”

  东方朔见有的士兵要拆帐篷,便喝道:“快点走开!把这帐篷留下,让公主休息!”

  李广利不乐意:“那徒儿我……”

  “你要想打仗,就得和你的士兵住到一起!霍去病是这么做的,李广将军、卫大将军都是这么做的,懂吗?”

  李广利无奈地点了点头:“懂!师傅,我懂!”说着,他对左右嚷嚷起来:“你们还傻站着什么?把帐篷留下,快快追赶姚将军和堂姨父去!”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苏武摇摇头:“东方大人,依苏武看来,您这位高徒,此行凶多吉少哇!”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什么我的高徒。他是凶是吉倒是小事,我担心的,是他带着五万大军呢!”

  这时京房带着孟晖走了进来。

  孟晖往地毡上一躺:“哎哟妈呀!让我歇歇吧!”

  田仁和孟晖在一个院内住了好久,早就看不惯他那一套,于是走了过来,嚷嚷道:“不行,不行!孟公子,你到别处去!”

  孟晖不情愿地:“为啥?我走不动了!”

  田仁叫道:“你睡这儿,公主到哪儿去?”

  孟晖嘴中嘟囔着:“什么公主,不就是罪王之女嘛?”

  东方朔有点愤怒。

  苏武走过来,拉起孟晖:“孟公子,您想想,当年孔夫子厄于陈蔡的情景,比这里差得多呢!快让开点地方,你也不看看东方大人的脸色?”

  孟晖看了东方朔一眼,只好离开,嘴中还嘟囔着:“他是让李广利给气的,与我何干?”

  红土地上,绿水如带,缠绕其间。

  孔雀河是葱岭河的发源地之一。乌孙国的赤谷城便在孔雀河的源头。

  乌孙国国土广大,它以座落在高山之颠的伊塞克湖为中心,统治着湖周围很大的一块土地。由于匈奴的长期骚扰,他们把国都建在偏于国土东南的赤谷城,距东南的姑师、西南的大宛更近一些。乌孙是个很有特色的国度,最大的特色就是王位传让特别有序。老的乌孙王在他还健在的时候,就要从儿子和孙子中特色两位接班人,也就是王储一号和二号。一号当然是法定的继承人,可是一旦一号出了问题,比如说犯了让国人难以饶恕的过错或者在战场上被敌人掳去或打死,也就是说失去了治理国家的能力,那二号便天经地义地走上王位。面对着强大的匈奴的乐于助匈为虐的姑师、楼兰等临国,乌孙人把当国王看成一件最危险的事情,尤其他们知道东方那个让人听了便心惊肉跳的秦国,如今被一个更为强大的大汉所取代时,就更觉得谁当国王谁就等于半个脑袋伸到了帐篷外头,只有危险的份儿,没有多少欢乐。因此乌孙国王和王储们既不愿内部相争,更不愿意多与外人相争,只要国家能够安稳,能够实现自然过渡就行了。而老国王选择王储,大多数不选儿子,因为儿子的年龄距离他很近,容易形成时不我待的威胁;国王们总是觉得隔了代的孙子看起来更顺眼一些,所以大都从孙子中选取一个聪明的为王储,然后再挑一个小一点的为二号。这和他们北部的那个终日为了王权而父子交兵、兄弟相残的匈奴相比,倒是文明得多,平稳得多。匈奴对乌孙屡次用兵,虽然能抒乌孙的军队打败,却不能改变乌孙的政权,一个王储被打死了,另一个王储站了起来。匈奴的军臣有次大怒,突发奇兵将乌孙国王和两个王储全捉了过去,准备全部杀掉,从此灭了乌孙。谁料没有几天,伊塞克湖边又亮出了新的国王和王储旗号。军臣单于哭笑不得,只好将老国王放回,此时湖边的新旗号却又自然消失了。乌孙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谁继承了王位,谁就得继承前任国王的王后为自己的王后,不然便是不忠。腊骄靡一年前死了六十一岁的原配夫人,如今他自己在年近七十的时候还要再选王后,实际是老昆莫腊骄靡是在给自己的孙子军须靡选老婆。只是这个王后先要归他所有,将来再行自然过渡而已。这本来是件寻常事,可匈奴的乌雀此时却来个“第三者插足”,确实让乌孙国的国王和王储们要动一番脑筋。

  此刻年近七十、白发苍苍的腊骄靡正与两位孙子计议国家大事。这两个孙子一个就是军须靡,另一个叫翁归靡。

  “二位王孙,本王十多年前就听大汉使者张骞说,汉朝这东方大国,国君英明,猛将如林。那时本王还不相信。后来匈奴果然被汉家打败了,多少年来,只能龟缩在西北的巴尔喀什湖的西北一带。前番汉军又打下楼兰、姑师,匈奴的乌维单于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所以本王才要与大汉和亲,你们两个也都同意。如今大汉公主还没到达,匈奴的乌雀却先飞过来了,你们说,本王该怎么办呢?” 腊骄靡征求二位王储的意见。

  军须靡说:“爷爷,依我看,匈奴的那个乌雀,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乌雀,乌雀,不是乌鸦便是麻雀。而大汉的美女,听说让人看了就丢魂儿!咱们还是要大汉的公主,不要匈奴的乌雀!”

  翁归靡却说:“哥哥,此话差矣。匈奴眼下虽然不如大汉强大,可比我们乌孙国还是强得多。不管他们是乌鸦还是麻雀,人家好心好意送来了公主,如果我们不要,那便是失礼。大汉虽强,可离我们万里之遥,鞭长莫及。万一匈奴乘我不备,兴师问罪,那有如何是好呢?”

  军须靡站了起来:“那我们就跟他们打!有大汉的支持,我们还怕匈奴做甚?”

  腊骄靡劝道:“好啦好啦,二位贤孙,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爷爷我老啦,爷爷眼下做的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两位?军须靡让爷爷只娶大汉的公主,是因为爷爷一旦不行了,那大汉的公主理所当然地归你;而翁归靡希望匈奴的乌雀也要来,是想要爷爷也给他留下一个。哈哈哈哈!我们乌孙人这一点就是好,一不争权力,二不争女人,只等着爷爷传下来。好吧,爷爷想,大汉的公主是我们请求来的,当然要让她当王后;可匈奴的乌雀先上门了,咱不能就这么给生生地挡回去。不然,不要说匈奴有了借口,就是四邻,也会说我们乌孙国无礼于匈奴了啊!”

  军须靡说:“爷爷,您是国王,我们全听您的!”

  翁归靡却要多说几句:“还有,爷爷,听说汉家为了索要几匹良马,便派出大军去打大宛国,为首的叫李广利,他们五万大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刚刚从我们的葛尔特山口穿过去!爷爷,汉军如果打败了大宛,会不会回过头来收拾我们?如果他们被大宛打败了,那大宛会不会因为我们与大汉和亲结盟而和我们过不去呢?”

  腊骄靡点点头,车轱辘话又说了起来:“好孙子,你想的,也正是爷爷想的啊!那大宛国也不好,愿不愿给大汉马匹,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他们不该让郁成王杀了汉家的使节啊!由此一点,可见大宛和郁成国,都不是善类;我乌孙国人,从来向往平和安居,讨厌互相争伐,可也觉得他们过于无礼。只是我们西与大宛为邻,北与匈奴接壤,东边又都是大汉的属国,所以要小心从事。爷爷我已经老了,与大汉联姻,是为你们准备的一招。可是匈奴如今先送来一个公主,你们说,让爷爷怎么办呢?”

  军须靡倒有主意:“爷爷,那我们索性就说您病了,先让他们都在驿馆中等着!等到大宛那边见了分晓,或者看看汉使与匈奴使者谁好对付,然后再决定迎娶哪能一个?”

  腊骄靡点头称是:“好主意,真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我们对大汉要言而有信,不能把人家公主请来了,再让人回去。好啦,爷爷我先不能接见匈奴使者,你们先给挡着,就说爷爷我身体不舒服。让爷爷蒙上头,想想办法。等汉家的使者到了,爷爷我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蜀汉交界,崇山险峻,层峦迭嶂。

  珠儿独自一人,女份男装,身背行囊,来到太白山下。

  她刚进一个山涧,便听到前面有打斗的声音。她不禁好奇,悄悄地摸到打斗场边,只见有四个人在一起混战。四个人着装一个样子,其中三个人年纪大一些,一个年轻一些。再细细看去,那三个年纪大的,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年青人,必欲将其置之死地。那年轻人武功甚为了得,一个对付三个,毫也不畏惧。珠儿在一边看了,心中连连称好。

  四人对打了数十回合,年青人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珠儿一路上没有事非,只觉得浑身有股说不完的劲儿,再不施展出来,可能就要生病。于是她纵身一跳,落进四人一旁,大声叫道:“喂!喂!你们三个年纪大的,欺负一个年纪轻的,太不像话了吧!”

  年纪最长的人停了手来,微笑着说:“小伙子,这里不关你的事来,快走来。”

  珠儿也笑了起来。“你们三个打一个,以长凌弱,难道还好意思?”

  年纪次长者也停了下来:“小伙子,他是我们的仇人来,我们从北地追他追到这儿来,就是报仇的来,你快走来!

  珠儿听他们的口音都很重,而且时不时地还要带个“来”字,便觉得好玩。她灿然一笑:“我要是不走呢?”

  三兄弟中年纪稍轻者怒而叫道:“大哥二哥,别理他,这人不识相来,连他一块儿除来!”

  珠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既怒又笑:“哈哈!那好啊,小爷奉陪!”说完亮出自己的剑来。

  那边的老大与老二逼着原来的对手,继续围着那个年轻人厮杀;老三则转过身子,与珠儿对起剑来。

  珠儿先是虚虚实实,与其委蛇,没试几剑,便觉得对手的武功不过尔尔,难怪三个人打一个,好久拿不下来嘛。看这人年轻气盛,珠儿便想教训他一番,于是连让两招,将手中的剑往身后一藏,后退了两步,将他引到了一边。

  那对手欺她剑弱,便更放心地跟了进来,顺势对着珠儿的头顶便劈了下来。

  不料珠儿并不躲闪,反将利剑从身后提起,绕着自己的后背和脖子,将那剑“唰”地向上一荡!对面的人以为她只能躲,大吃一惊,只听“当”地一声,自己手中的剑被一道寒光,淬作两截!珠儿接着便向前一跃,那剑像一条鞭子一样,反向对方的脖子上扫了过去。那人大吃一惊,急忙将头一低,躲过这道寒光,还没等他抬起头来,那寒光带着呼啸,“嗖”地一声,却像一只白鸽,贴着地飞了过来!

  那年轻人不由得大惊,这一荡一扫再加上一飞,如水银泄地,化物无痕,寻常剑手绝无这种招数!再想破解之法,早已不及,于是他只好向后腾空一翻,先别被鸽子掠着再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脚下已不是兄弟三个选好了的山间平地,自己已被新来的对手引出了老地方,这一翻之后,才知道脚下是空的!他不由地大叫一声,顺手抓住眼前的石壁。

  那边的两个哥哥早已吃了一惊,移步前来,发现自己那亲爱的弟弟双手扒着悬崖,身子和腿在空中飘荡着,下面却是万丈深渊!

  再看看他双手所扒着的石头上面,与之对阵的新到后生,一只脚踩着他们老三的右手,同时把那把寒光逼人的剑尖,放到了那只同样扒着石头的左手上。

  “你们说,是收兵不打呢?还是让我这剑扎下去?”珠儿笑嘻嘻地说。

  两位老哥急忙将剑扔下:“收兵,我们收兵来!少侠,你也松手来!”

  珠儿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要是松手,这剑可落到他的手上啦!”

  “不,少侠!有什么话好说来,快让我把三弟拉上来来!”年纪最大的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口中又是一串的“来”字。

  珠儿笑着后退了几步,心里荡漾着从来没有的快意。“把他拉上来,再给我好好地说,干嘛三个欺负人家一个?”

  那挂在半空的老三直叫:“大哥二哥,快拉住我吧,我快不行了!”

  那位年马次长的人心中惊奇,也双手打拱道:“少侠,听你话音,奶气还没断来,没想到武功这般了得来?”

  珠儿叱道:“少费话!快快拉你兄弟上来。不然,我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老大早把老三拖了上来,然后拉着面色发白的老三,一同给珠儿作揖:“少年英雄,少侠!在下呼韩熊这边有礼来。”

  珠儿冷笑道:“呼韩熊?听起来你们不像是汉人?”

  自称呼韩熊的说:“对,在下呼韩熊,原是韩氏后裔来,先人秦始皇时随军到达北地,出入汉人与匈奴人之间来。这两位是咱兄弟来,叫呼韩虎和呼韩豹来。”

  珠儿也顺着他的口气说了起来:“那你们不在匈奴呼喊着熊,呼喊着老虎和豹子来,怎么跑到太白山来?”

  呼韩熊指着那边站着的年轻人说:“少侠,这位瘦小子,就是咱的仇人来!是他的爹,将咱逼得走投无路,才归到匈奴去的来!”

  珠儿冷笑起来:“大汉天下大得很来,你们自可到处谋生来,为什么非去匈奴不可来?即使你们全是理来,一到匈奴,便是你们没理来!”

  叫做呼韩虎的老二忙说:“少侠!傅家说咱外通匈奴,把咱弄得走投无路,只好投奔匈奴来!”

  珠儿不想再跟他们胡来,便转向那个青年人道:“那我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辞!那个瘦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瘦子青年终于开口了:“谢谢少侠相救!小的姓傅,名叫傅介子。我父亲原来是北地汉军将领,名叫傅高个儿。他们的爹曾在我爹手下当过偏将,有一次出击匈奴,他们的爹遇到包围,我爹救援不及,他爹便被匈奴捉了过去,他爹降了匈奴。我爹让他们三个去找他们的爹,说只要他们把他们的爹找回来,便可不计前过,继续让他们的爹还当汉家将领。谁料他们到了匈奴,便不回来了,也不姓韩了,改姓呼韩了!”

  呼韩虎争辩道:“少侠!别听他胡说来!我爹说来,是傅高个儿那老儿不救我爹,故意将我爹置于死地的来!匈奴的乌维太子对我爹远比他爹对我爹好来,我们便随着我爹,改姓呼韩来!”

  珠儿烦躁地:“好啦,好啦!什么你爹他爹的,听起来全是昏爹!倒不如那个乌维太子贤明!就算是你们那些昏爹的过错,自然由你们的昏爹来解决就算啦,干吗要追他逼他杀他,来,来,来!”珠儿一口气问道这儿,才发现自己又忘记了,又跟着他们说起“来”来,而且一口气说了三个。

  呼韩虎又叫起来:“少侠!您不知道的来!自从那一年赵信被杀,有个叫东方朔的神道来,把投降了匈奴的汉人称作‘汉奸’来,这下子好来,咱们全成了汉奸来,见了汉人就抬不起头来!我爹随着乌维单于到了西北来,见到乌孙、大宛的人来,听说我们是汉人,也叫咱们是汉奸来!我爹为此一怒而病来、一病而死来,临死前要咱们找傅高个儿报此深仇来。没想到咱们去年到了北地来,那老鬼傅高个儿也病死了来!”

  珠儿觉得好笑:“你们的昏爹死来,他的昏爹也死来,两拉倒来,你们干吗还要追杀他的儿子来?”

  呼韩熊却说:“我们要杀了仇家来,然后再洗去‘汉奸’这个骂名来!”

  珠儿转过来问瘦高个儿:“傅介子,是这样来?”

  傅介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如果他要开口,可能也是来来来。

  珠儿道:“你们都听我说来。这年头当爹的,经常是昏爹来。既然你们两个昏爹都死来,那就别再计较来。只是‘汉奸’这个骂名,太不好听来。既然你们还有羞耻之心,那我就给你们说出个办法,让你们洗去‘汉奸’这个骂名,来,来,来。”

  呼韩熊见珠儿跟着说“来”,也笑了起来:“那好来!少侠!你说,让我们怎么办来?”

  呼韩虎却不认可:“那也不行来!这个傅介子,我们追杀了他一年多来,几天前才见他的踪迹来,这回非灭了他不可来!”

  珠儿举起手中的剑:“你们敢来?你们知道,我手中的这把剑是什么剑,我的剑法是谁家的剑法来?”

  呼韩豹刚才可是领教了,便喊了起来:“了得了得来!少侠,你的剑法十分了得来!小的服了来!少侠,您的剑法神出鬼没来,咱从来都没见过来!请您说说是这神剑是从哪里来的来!”

  珠儿得意了说:“哼,哼!我这剑,便是当今汉家皇上赐给的吴王寒光剑来!我的剑法,便是你们刚才说的东方大人的东方剑法来!”

  呼韩熊大惊而跪:“啊!怪不得来!少侠!原来你是东方大人的公子来?”

  珠儿又将自己的剑抬了起来:“哈哈哈哈!怎么?你们要是不相信,咱就再试试?来,来,来!”

  呼韩豹急忙摆手:“不要来,不要来!少侠,小的彻底服输来!”

  呼韩虎却说:“大哥,咱听咱爹说过来,说东方朔就一个儿子会武功,叫什么辛苦子来,他十多年前跟着霍去病打单于廷时丢了一条胳膊,成了废人来,怎么又冒出个东方公子来?”

  珠儿又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哥哥叫辛苦子,却不知道我和他不是一个娘生的来?你以为东方大人一辈子就一个老婆来?我娘是他的第二个夫人,我是他最小的最能干的儿子!来,来,来!”

  呼韩熊点点头:“我说老二来,我爹给我们讲过来,东方朔一年一个美女来。儿子还会少了来?你看他那副俊模样,准是东方朔的儿子来!”说着他转过来:“少侠!我们可以听你的来。只要你能让我们洗去‘汉奸’这个恶名,我们便可放过这个傅介子来!”

  珠儿笑道:“一言为定来?”

  三兄弟齐声说:“一言为定来!”

  珠儿将剑装进鞘中:“那好!我告诉你们来,你们先把姓给我改回来,还姓韩,这个能做到么?”这回她不再说来。

  三兄弟:“这个容易来,这个容易来!”

  珠儿掏出两个骰子,扔一个给他们:“你们就拿着这玩意儿来,去乌孙国,去找我爹东方朔来,就说是一个东方公子让你们去的来,剩下的你就别管来,就只管听我爹的来!”

  呼韩熊很不理解:“做啥来?东方大人到了乌孙来?那离匈奴的乌维单于很近来,他去那儿做啥来?”

  珠儿只好向他们解释:“这个你们就不知道来!乌孙国的老国王要与我大汉和好来,还向汉皇求亲来。汉皇一个高兴来,就把皇家一个罪臣的女儿刘细君改名乌孙公主来,嫁给那个乌孙来。可你们匈奴那个乌维单于来,很能争风吃醋来,见我汉家嫁过乌孙公主来,便将自己的女儿来,叫做什么乌雀公主的来,也给送了过去来!

  众人听她一口一个“来“字,包括傅介子在内,也都大笑了起来。

  呼韩虎也跟着众人大笑来,可他的笑脸半道上变了来:“做啥来?少侠!你再说一遍来,乌维单于将谁送到乌孙来?”

  “乌雀公主啊?你们认识来?”

  呼韩虎急忙伸出双手来,一手拉着一个兄弟走过来:“哥,弟,我们快点到乌孙国去来!”

  珠儿伸手拦住:“哎——你们怎么来,一下子变得如此着急来?”

  呼韩熊急忙解释:“少侠你不知道来!那乌雀公主,原是我二弟的意中人来!”

  这呼韩虎已经不管另外两个兄弟来,自己急急跑开来。

  珠儿这回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就你们这样的,还想洗掉汉奸的恶名来?”

  呼韩熊边说边向后看来:“少侠,我二弟与乌雀公主相好来,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来;我们要去找东方大人,摘掉我们汉奸的帽子来!”

  珠儿一把将呼韩熊拉过来:“先说好,你们与这傅介子,从此没事来?”

  呼韩熊急忙点头来:“只要我能洗去汉奸这个骂名来,那与这小子就没事来;要是洗不掉恶名来,我跟他便没完没了来!”说完拉上呼韩豹,便急急地追起老二来!

  半天没说话的傅介子,这才急忙作揖道:“少侠,您救小人一命,小人终生不忘来。”

  珠儿并不想一张口就说来,而是转过头来,绕着傅介子看了一圈来。

  傅介子不解地:“少侠,您看什么来?”

  珠儿笑了起来:“看你的身上有没有长什么疥子来?”

  傅介子也笑了起来,“干吗你非要我长疥子不可来?”

  珠儿调皮地说:“那你为何叫傅介子来?”

  傅介子急忙说:“少侠,请你不要再说来字来,不然我心里不舒服的来!”

  珠儿也觉得自己好笑,于是先是笑起来:“好,从现在起,都不许再说‘来’字来,再说就是小狗来!”

  傅介子咳嗽了好几下,才一字一板地解释道:“少侠,您刚才没听他们说吗?我爹叫傅高个子,我呢,也是瘦高瘦高的,小时候人们把我叫‘杆子’。我爹说,一个高个儿,又一个杆儿,爹和儿子,总不能一个样儿!我爹他不识字,只靠打仗勇猛服人,偏偏要找个识字的人,给我取个好名字。没想到那人说,既然你们父子都是高个子,就在地上画了两条大长腿,上面顶个‘人’字,说这个叫‘介’字。我爹特高兴,就叫我为傅介子。”

  珠儿终于改过了口,却纳闷地说:“没想到你爹那么一个粗人,却给儿子取个文雅的名字。可我爹那么一个细人,给儿孙净取此粗俗的名字!”

  傅介子恭敬地问:“请问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珠儿想了一下,笑道:“一个‘珠’字。”

  傅介子不禁笑了起来:“少侠,你叫东方猪?”

  珠儿踩了他一脚:“你还叫北方驴呢!我是珍珠的珠,珠宝的珠!”

  傅介子被踩得直叫:“哎哟,哎哟!少侠,那你的名字也不雅,有些像女孩的名字!”

  珠儿怒道:“胡说!以后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叫我东方公子就行了!”

  傅介子连连答应:“是,东方公子!”

  珠儿向远方一指:“那你还不走?”

  傅介子一惊:“走?公子,你让我去哪儿?”

  “你回家啊!他们都去乌孙啦,你还不回北地?”

  傅介子摇了摇头。

  珠儿惊道:“怎么,你爹死了,家中便没有人了?”

  傅介子点点头。“少侠,我娘比我爹死得还早。我爹刚死,刚才那几个凶神恶煞便来报仇了。我把家里的财产,让下人们分了,让他们自找出路,自己便去蜀郡奔亲戚。没想到他们三个弟兄,还能追上我!”

  珠儿笑道:“怎么,你也有亲戚在蜀郡?”

  “是啊,那是爹的表哥,姓王,曾在临邛当过官。”

  珠儿笑了起来:“你爹的表哥在临邛当过官?姓王?八成是当年临邛县令王吉吧?”

  傅介子惊奇地:“咦——你怎么知道?”

  珠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知道我要去临邛找谁吗?”

  “公子,你也去临邛?你找谁?”

  “我找卓文君!我哥哥在她那里!”

  傅介子大惊大喜:“你找卓文君?那是司马相如的夫人!你找司马相如和我表叔一块儿用琴去挑逗过的卓文君?”

  “那还有错?听说,你表叔当年在场,是个蜡烛头呢!”

  傅介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也听说过!咦,你怎么还会有哥哥?你哥哥怎么又会在卓文君那里?”

  珠儿嫌他多嘴:“少费话!我爹是谁?我爹东方大人,风流倜傥,多有几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

  傅介子恍然大悟:“噢!原来你哥是你爹和卓文君一块儿生的。”

  珠儿上前踢了他一脚:“滚!你才是我爹和卓文君一块儿生的呢!”

  傅介子高兴得很:“那好啊!那你就得叫我哥喽!”

  珠儿无奈地笑了出来:“看你像条瘦驴,没你到你一点都不笨。那好,你先走吧!”

  傅介子这回不明白了:“公子,既然我俩都是去临淄,这深山老林的,还不做个伴儿?”

  珠儿生气地说:“谁愿跟你做伴儿?让人杀得屁滚尿流的,还配跟我做伴儿?”

  傅介子面上一红:“那好,公子,小的深感救命之恩,小的深深地佩服您!少侠,我不敢妄称给您做伴,那我给您当仆人,这回该行了吧!”

  珠儿想了一下,的这个伴儿也不错。“算了吧,我就收下你这个仆人吧!谁让你是王吉的亲戚呢!”

  傅介子高兴地单膝下跪,施了一礼:“仆人傅介子叩见东方公子。”

  珠儿拉了他一把:“起来吧。跟我一道走可以,不过仆人就是仆人,如果晚上睡觉,我住里屋,你就得住外屋!”

  傅介子觉得公子有点怪,却又纳闷地说:“要是只有一间房子呢?”

  珠儿毫不思索地:“那你就在门外睡!跟着你爹在边关十几年,难道还不会站岗放哨吗?”

  傅介子做了一个怪样子,嘴掀得老高老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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