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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怒其虐》第11章 五子登科

  金马门内,阳光灿烂。

  今天是休沐之日,夜间下了一场小雨,将地浇得湿漉漉的,纤尘不生,正是练武的好机会。霍光、金日磾和李广利全都来到,并在这儿呆了好久,一片喊杀声中,个个兴致都浓。

  珠儿与霍光、金日磾三个人以剑对打,霍光两个人才能与她才能打个平手。

  李广利练了一会儿,便站在一旁傻呵呵地看着。

  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声响,珠儿向外看去,只见太子刘据在十余个随从的簇拥之下,姗姗而来。

  珠儿跳到一边,对霍光等大叫:“停下!停下!”

  霍光和金日磾、李广利三个见了,急忙半跪施礼:“太子殿下早安。”

  太子刘据有点不知所措。

  珠儿见他这副派头,便讥讽地说:“太子殿下,你是来练武学艺呢,还是来视察检阅呢?”

  刘据木纳地说:“珠儿,今天是休沐日,我想来学剑。”

  珠儿问:“既然是来学剑,还敢开口叫我珠儿?”

  刘据被问住了:“珠儿,那我该叫你什么啊?”

  李广利抬起头来,忙讨好地说:“太子殿下,我们都叫他师姐,我都四十啦,还这么叫呢。”

  太子有点不信:“珠儿,霍光是你的舅舅,难道他也叫你师姐?”

  霍光正想说话,珠儿却开了腔:“哼哼!辈份有尊有低,来到世上有早有晚,可进了师傅的门,也要有先有后!”

  霍光怕珠儿冲撞太子,忙劝道:“珠儿!”

  珠儿将脸一沉:“二师弟,你也不守规矩?”

  李广利劝太子道:“太子,要想学艺,就叫师姐吧!”

  太子只好嗫嚅地说:“师……师姐。”

  珠儿这才乐了:“唉!这还差不多!既然是师兄弟,就没有君臣之礼,你们都起来,都起来!以后,凡是在这儿,都不许下跪。要跪,只能给师傅跪!”

  这时东方朔才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问:“珠儿,你又在发号施令哪!”他一抬头,突然见到了太子,吓了一跳:“哟!太子殿下!你也来了?”

  太子刘据把双手一揖:“东方大人,父皇命据儿每逢休沐之日,必须到大人处学习武艺。”

  珠儿却拉住了他:“哎哎哎哎——你先跟大师姐我学,等到哪一天,你能打过我啦,再跟我爹求教!”

  东方朔斥道:“珠儿,不许这样和太子说话!”

  珠儿很不乐意地嚷嚷起来:“什么?爹——,你也一口一个太子,太子的,要是大家都把他当太子看,他还学什么武艺?”

  东方朔觉得珠儿说得对,便看了看太子。

  不料太子明白这些道理,急忙说道:“东方大人,师姐她说得对,据儿我既来此地,就是学生,就要遵从师门规矩,就应该听师姐的。”

  珠儿脸上笑开了花:“哎,这就对了!还有,你听好了,这儿是皇宫的金马门,不是什么荒山野岭,要人守护!你以后,不许带那么多人来,带来的人,也得全部留在金马门外头,不许进来!”

  太子此时也放开了,他恭顺地答应道:“是,师姐,小师弟听令!”然后转过脸来,对众多的随从说:“你们听好了,全给我出去,统统到金马门外边呆着,以后不许再跟来!”

  太子侍从纷纷退出。

  珠儿高兴地点点头,对霍光和金日磾说:“好,二师弟,三师弟,你们两个自己练。”然后又对李广利说:“小师弟,来,你陪我练一阵,让太子先看一看!”

  李广利却叫了起来:“大师姐,你这话就不对啦!太子来了,我就不是小师弟啦。”

  珠儿却怒了起来:“胡说!太子来了,他是四师弟,你还是小师弟!”

  李广利直嚷嚷:“师姐,你这不是偏心么?”

  “少废话,看剑!”珠儿长剑一挥,便向李广利刺来。李广利笨拙地持剑对垒,多次被珠儿击中。珠儿也是点到为止,而那李广利眨眼之间,连招架之功都没了,急得在地上乱滚。地上有些坑洼之处,还有夜里落下没有干透的雨水,一会儿便将李广利身上染得像个泥猴儿,连胡子上都是泥浆。珠儿故意在太子面前逞能,将李广利杀得个屁滚尿流,先叫“师姐饶命”,后来干脆叫起“姑奶奶饶命”来了。

  太子看到珠儿剑法如此厉害,先是有些吃惊,后来也是笑逐颜开。他一边笑,一边不断佩服地点着头,敬佩和爱慕之心油然而生。

  东方朔在远处看着二人的表情,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光明宫内,窗户尽头,很不光明。

  武帝情绪低落,慢慢地走出宫门,在宫外小径上慢慢走着。举目望去,四周之物,都是李夫人曾经沾染过的,不禁黯然神伤。

  这时,霍子侯领着李广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李广利老婆,一个是昌邑王的奶妈。

  霍子侯叫道:“皇上,你看,我把昌邑王的奶妈,他的舅母,舅舅,全都叫来了。”

  武帝走过来,从李广利老婆手中接过孩子,看了看,发现他胖胖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是伤心地说:“这个孩子命苦哇!生下来没几天,便没了娘。”他又转过脸来对奶妈说:“你能哺好这孩子吗?”

  奶妈说:“启奏皇上,这个孩子特别能吃,老奴的奶这么多,都供不上他吃的。好在他的舅妈奶更多,有她和我一块儿就行了。”

  武帝看了看那个大胖女人,问李广利:“她是你老婆?”

  李广利哈着腰答道:“是的!皇上!奴才的老婆生了七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半岁。皇上,您就放心吧,奴才的老丈人是杀猪的,她整天喝猪蹄汤,奶水可多啦,保证让皇子饿不着!”

  武帝放心地点点头:“哼。李广利,你的武艺学得怎么样了?”

  李广利哈腰加点头:“皇上,自从皇上要奴才拜东方大人为师,奴才就天天都在练功!这会儿,奴才能跟珠儿打上几个回合了!”

  武帝脸上这才有点笑意:“你四十多岁的大胖男人,只能跟十多岁的小姑娘打上几个回合,还好意思对朕说?”

  李广利再三点头哈腰:“哎呀,皇上!不是奴才笨,是那东方之珠太厉害!眼下,霍光和金日磾两个也打不过她一个!东方大人说,珠儿的武艺已经赶得上辛苦子了!”

  武帝也高兴起来,他拍了拍李广利的肩膀说:“那好,李广利!只要东方爱卿和珠儿愿意教你,你就好好地学!你要学卫大将军!朕想让你做李青,做李去病!”

  李广利听到这话,索性跪了下来:“皇上,臣虽无能,却愿以死报效皇上!”

  武帝皱起了眉头。

  霍子侯知道,皇上这时最不喜欢听那个“死”字,于是便示意李广利离开。“好啦,好啦,你们走吧。皇上整天为李夫人的死伤心,你怎么又是死啊,死的?以后不许说这种丧气的话!”

  李广利颤颤惊惊:“是,奴才以后不说这话。”说完就要离开。

  武帝伸手止住:“慢!——李广利,你随张大人去西域,回到长安,朕封你做了什么?”

  李广利还是点头哈腰:“皇上,皇上您封奴才做骑都尉。”

  武帝叹道:“骑都尉,骑都尉,骑都尉也是个仅次于将军的五品官!你怎么能张口一个奴才,闭口一个奴才地称自己?”

  李广利见皇上生气了,便不再点头哈腰,而是跪了下来,仓皇地说:“皇上,奴才该死!不,臣罪该万死!臣是跟着李延年,还有霍子侯说话,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武帝愤怒地嚷嚷道:“朕要你站起来!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挺着胸膛,直起腰板来走路!朕以后要是再听你自称奴才,再见到你说话点头哈腰,朕就把你的身子给净了,索性让你当个奴才!”

  李广利颤抖起来,惶恐地说:“皇上,臣再也不敢了!你看,臣这就直着腰板,走给您看看!”

  说完,他挺起胖胖的肚子,直起腰板,跨起了正步。左脚动时,左手向前,右脚动时,右手摆动,一副滑稽相。霍子侯在一旁,早笑了起来,可李广利的脸上,却很认真。

  武帝也憋不住自己,笑出了声来,边笑边摇头。“哈哈哈哈!朕到今天才知道,东方朔为什么愿意收留你,珠儿为什么愿意教你。你是个天生的二百五,可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金马门内,气氛温馨。

  东方朔看着阿绣给珠儿梳头,自己便过来给她理衣服,一边理,一边说:“珠儿,你都快到十四岁了,你看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珠儿却还是高声尖语:“哟!爹——!珠儿再大了,也是您的女儿。”

  阿绣意味深长地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朔没搭理她,用手点着珠儿的额头:“你就是嘴乖。”

  珠儿应得更快:“爹,你自己想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不让女儿这么做呢!”

  东方朔说:“你是女孩子嘛,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你没听董老夫子说嘛,女人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后从夫……”

  珠儿一听这话就烦:“好啦,好啦!要是那样,珠儿我就永远不嫁,一辈子呆在家里听爹的!”

  东方朔却怪声怪气地应道:“你就是说话让我舒服,你什么时候听爹的?是爹老听你的!”

  珠儿将头发理好,走了过来,用手拉着东方朔渐长的胡须说:“爹,咱俩谁跟谁啊?以后咱们说好,女儿跟爹在一起时,谁说的话让爹和女儿都高兴,我们就听谁的。”

  东方朔笑了:“你的意思是,谁的主意让人舒服,咱们就按谁的主意做?”

  珠儿一拍手:“对啊!这样一来,爹和女儿天天都快乐,有什么不好呢?”

  东方朔先是摇摇头,看了阿绣一眼,阿绣也摇头。

  东方朔转眼又点起头,而且笑着说:“好吧,好吧,女儿这话让爹乐了,爹就先听你的!”

  正在此时,金马门外,那个“老农民”田千秋,领着两个儒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一个长着密密的大胡子;另一个则是尖脑袋,瘦脸庞。他们来到金马门前,刚要叫门,只见太子刘据也带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

  田千秋等三人急忙半跪施礼:“臣田千秋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说:“免啦,免啦!田千秋,你带两个人来做什么?”

  “启奏太子,臣是奉东方恩师的嘱托,找来两位礼学博士和春秋博士。”

  刘据看了那两人一眼:“那好吧,别等了,跟我一块儿进去吧!”

  两个侍卫留在门前守侯,太子等四人一行,进了金马门。

  东方朔刚和珠儿说完话,见到太子来到了,便急忙起身说:“太子,今天不是休沐日,你怎么来了?”

  刘据答道:“东方大人,我这是笨鸟先飞啊!您看,这是父皇叫我带给小师姐的一把宝剑。父皇说:‘你的剑练得不错!朕要褒奖珠儿,朕这儿有一把吴王的寒光剑,你就带过去,赐给你的小师姐吧!’东方大人,您看看这剑?”说完他手中有剑和剑鞘一并递了过去。

  东方朔接过剑来,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用力地拔出剑来。那剑刚刚离鞘,便见寒风四射,在阳光下令人目眩。东方朔不禁大声叫道:“好剑,好剑!这把剑,可不比皇上当年赐给臣和霍去病的剑差啊!”

  珠儿高兴地跑了过来,一把将剑夺了过去:“再好的剑也是我的,爹,你就眼馋好了!走,小师弟,今天我多教你几招!”说完便拉着太子,跑了出去。

  东方朔不满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田千秋在门内提醒着他:“启奏恩师,弟子田千秋,奉命带来两位博士,拜见恩师。”

  东方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千秋啊,我这儿不是董仲舒的学堂,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以后,不许称什么恩师恩师的,一律叫我‘先生’!我的门下,没有什么恩不恩的,大家兄弟一般,不来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还有,读书本来是件开心的事。谁要是绷着脸,自己闷闷不乐,也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谁就从我这金马门走出去!”

  田千秋点头:“弟子明白。先生,这二位就是弟子给您说过的,那两个老到霸陵园中逃学的太学博士。”

  东方朔乐了:“噢?你们两个,整天逃学,居然还当上了博士?好啊,你们自报家门,给我说说。”

  高个子向前一揖:“东方先生,弟子倪宽久仰先生大名,今日能够登堂入师,实为三生有幸!”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倪宽?你的脑门那么窄,为什么偏偏要名字要叫宽?”

  倪宽说:“先生,正因为弟子的脑门窄,家父便希望弟子的心胸宽,所以才给弟子取名倪宽。”

  大胡子在一旁插了话:“东方先生,倪宽私下告诉我们说,别看他的脑门小,可他的心里比天地还宽!还有,他姓倪,是人边一个儿字。他还说过,他的姓名连在一起,意思就是:儿子的脑袋才宽呢!”

  “哈哈哈哈!好!有意思!就冲着这个名字,还有你们编的这个故事,我东方朔就收下你们两个弟子了!”

  倪宽和那大胡子急忙说:“弟子谢过先生!”

  东方朔问:“倪宽,听说你是学习《周礼》的,学礼法,居然整天逃学,这霸陵是你学礼的地方吗?”

  倪宽说:“先生,弟子也有一事不太明白,想请教先生。”

  “好!说说看。”

  “先生,先皇孝文皇帝以仁孝治天下,奉老子无为学说,与民休息,世人称颂。可是孝文皇帝的陵墓,偏偏要用‘霸陵’名之,弟子实在不懂。”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先生刚要考学生,没想到学生倒先考上了先生。问得好!问得好!当年我去成都接司马相如,在田千秋那儿住了一夜,也是没有想明白。直到六年前,卫大将军和霍去病剿灭匈奴,我回来向皇上报告军情,才幡然明白啊!”

  倪宽二人急问:“先生请讲,是何原因?”

  东方朔说:“孝文皇帝终生与民休息,是因为我汉朝自高祖消灭暴秦,剪除项氏,后又削平诸藩之后,天下过于凋敝。而他雄霸天下之心,却一日没有泯灭。让大汉兵强势大,国富民雄,那是先皇的梦想。他将寝陵取名‘霸陵’,意思是国不称雄,死不瞑目啊!”

  倪宽二人听了这些,不禁说道:“先生高见!弟子心服了!”

  东方朔说:“你们能想到这些,也就不愧是我东方朔的弟子了!这位大胡子博士,弄了半天,我都收你为徒了,可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大胡子说:“东方先生,弟子山阳人士,姓龚,名叫龚遂,字少卿。”

  “龚遂?倪宽的名字和姓,与他的外貌相反;你的名字和姓,倒和你的外貌挺合适的。”东方朔看着他说。

  倪宽笑道:“先生,他说他的老爹就有很邃密的大胡子,所以才叫他名为龚遂。在我们一帮博士里头,他的想法最深刻,而且好争论,动不动就对人发难。先生,您猜猜看,我们给他取了个什么绰号?”

  东方朔说:“龚遂?你动不动就对人发难。那你攻谁?”

  倪宽一拍大腿:“对!太神了!先生,他的绰号就叫‘攻谁’!”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冲着这个名字,你就是不来拜师,我也要硬去拉你!当初汲黯在朝廷时,我一看他板着脸,就会想到,这个汲黯,今天又要攻谁了。而汲黯大人一看我耳朵动就乐,他也会盘算着,东方朔今天要攻谁?没想到,汲黯大人走了,东方朔老了,朝中又来了个‘攻谁’!”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田千秋又问道:“先生,皇上让您召五个人才,如今《尚书》、《周礼》和《春秋》都有人了,能给弟子开课了么?”

  东方朔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自己都是有学问的人,还要开什么课?既然拜我东方朔为师,那我就要告诉你们东方学堂的规矩:所有的学生不许重复学同一门学问,所有的课程都不许念使用课本,我跟你们一起聊天,一起争论,该攻谁攻谁,这就是开课!哈哈哈哈!”

  倪宽和龚遂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这样上课?太棒啦!”

  东方朔说:“这一次不仅是我向皇上推荐人才,公孙丞相,霍光,还有杜周、丁义他们,都在给皇上荐贤。半年期限快要到了,我还有两个徒弟没找到呢!走,今天的第一课,就是跟我到长安东市去。那儿可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我们找个会算卦的,研究《易经》;再寻个说话顺口的,让他念《诗》!”

  田千秋看了倪宽、龚遂一眼,情不自禁地说:“哇!太好啦,我们走吧!”

  四个人一道儿,走出了金马门。

  师徒四人一走,留下剑声嗖嗖。

  这是珠儿在教太子练剑。珠儿教的非常认真,可太子看得漫不经心。他的眼睛不时地看着珠儿那起伏的胸部,有些意马心猿。

  珠儿纠正道:“看,向我的手看!”

  太子把目光移过来,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珠儿很是生气,她把剑往地下一扔,怒道:“你这个人,学剑不看我的手,你乱看什么啊?”

  太子很些不好意思:“我没看什么啊!”

  珠儿嚷道:“胡说,你乱看!”

  太子只好辩解:“师姐,我……”

  珠儿教训起他来:“你这个太子,皇上说你师从什么狄山博士,石德博士,博士们是怎么教你的?孔夫子怎么说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做到了么?”

  太子这回眼睛里露出了敬佩的目光:“师姐,这些儒家的教条,你也知道?”

  珠儿一甩头发:“哼!你别以为我爹只教我习武,孔圣人的那一套东西,什么三从四德,我知道得多啦!只不过我烦那些,不愿给你说!”

  太子也将手中的剑放了下来,乞求地说:“师姐,那我们歇一会儿,说点读书的事,好么?”

  珠儿不愿意:“说读书?我才不干呢!那样,你就成了师兄,我成了小师妹!”

  太子这时眉目含情地看着珠儿,轻轻地说:“珠儿,我叫你师妹,不也是很好么?”

  不料珠儿嗔怒起来:“胡说!除了我哥哥蒲柳子,辛苦子,还有东方蟹,谁也别想叫我妹妹!”

  刘据这时不知所措:“这……”

  珠儿用脚尖一踢,便将刚才自己扔下的剑捡回手中,他大声叫道:“来,看剑!”说完举剑就刺。

  刘据无奈地举剑相对,全然只是应招。

  甘泉宫中,武帝端坐,闷闷不乐,深思不语。

  公孙贺与霍光走来,身后跟着两位中年人,一个圆头圆脑,头上全是些卷毛;另一个面目很长,长像却很凶。

  武帝见公孙贺推荐人才来了,面上稍露霁色。“啊,丞相,霍光,你们是来给朕荐贤的么?”

  公孙贺半跪一下,然后说:“皇上,这是老臣举荐的二位贤者,特向皇上引见。”那两个贤人,早已跪了下来。

  武帝点点头:“好啊,丞相。你们两个过来,亲自向朕说说,你们是谁?”

  圆圆脸忙说:“皇上,侄儿刘屈牦拜见皇上!”

  “刘屈牦?你就是皇兄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小名叫‘卷毛儿’的?”武帝笑着问。

  “是的,皇上!家父中山靖王要孩儿给皇上请安!”圆圆脸接着说,他的语速很快。

  武帝惊道:“好啊!‘卷毛儿’都这么大了!朕刚即位时,你父亲领你来长安,你那时才八、九岁!”

  刘屈牦说:“皇上,孩儿今年都三十八岁了!”

  武帝点点头:“是啊!朕继国祚,都三十二年了。朕都快上五十了!你的父王,身体可好?”

  “启奏皇上,父王虽然年已六十,却有近百个儿子,几百个孙子在身边,他高兴得很啊!”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个朕知道。你们中山国啊,本来就不大,当年朕要诸侯推恩裂土,就是这个中山国没办法分封。他当时给朕一封奏折,说他那儿要是分封,每个儿子只能分到一块尿布大的地方!哈哈哈哈!刘屈牦,你是不是嫌中山国地方太小了,才到长安来的?”

  刘屈牦却说:“皇上,中山虽是弹丸之国,可父王却是教子有方,几百个儿孙从来都是相敬相让。侄儿从来不觉得中山国小,而是觉得皇上的长安,还有皇上的天下那么大,管理起来,多操心啊!所以侄儿来长安,找到丞相,就是想给皇上跑腿儿,打打杂儿,别让皇上您累了。”

  这一串儿话,让武帝心里开了一朵小花。“好,好!就冲你这几句话,朕就留下你。朕封你为未央都尉,既给丞相做个助手,也可以到御林军里励练励练!”

  刘屈牦急忙下跪:“臣谢皇上!”

  武帝转过脸来:“这儿还有一位,叫什么名字?你的脸好长啊!朕的脸已经够长的了,可和你一比,朕就好看喽!你叫什么名字?”

  长脸人说:“启奏皇上,臣姓暴,名胜之。”

  “暴胜之?你这个名字好怪啊!朕所用之人,残暴者如义纵,张汤,他们全都死了!你不忌讳暴字,还要胜之,难道你不知一个‘暴’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么?你还要胜之?”

  那暴胜之毕恭毕敬地说:“皇上,臣的名字是父亲所取。在臣看来,‘胜之’有双重意思,一是皇上说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意,而另一种解法,便是‘战而胜之’。在臣看来,臣对邪恶的东西,如能战而胜之,臣就没有辜负圣上的意思。”

  武帝有点惊奇。“你说什么?以暴易暴,战而且之?你要胜过暴虐之人?像张汤、义纵那样的人物,你也敢与他们斗,还想胜过他?”

  暴胜之坦然地说:“皇上,臣确有此心,遗憾的是,臣未能与张汤、义纵同时,不能与他们分一高低。若能与他们相遇,臣定要一试!”

  武帝非常满意:“好!没想到丞相还能找到这样的人材!你有这种志向,朕就给你机会!丞相,传朕旨意,让暴胜之到杜周手下,做廷尉府都尉。你若能胜杜周,才是真正的暴胜之!”

  暴胜之跪谢:“臣谢皇上。”

  武帝看看霍光,问道:“霍光,公孙丞相所荐二人,朕甚满意。不知朕让你荐举的二人,是否已经找到?”

  霍光从容不迫地说:“皇上,臣终日在宫中管理车马,不能像丞相这样,远集天下人才。可臣以为,人才不分远近,能力不分大小,只要能为皇上尽忠,便是人才。不知此言对否?”

  “此话有理。霍光,是不是你也准备好了?”

  “皇上,臣身为奉车都尉,所认识之人,就只能在车棚马厩里头。如果皇上圣体不疲,可随霍光到那里一看。”

  武帝非常高兴:“好!朕今天高兴,索性就来个人才大检阅。霍子侯,你派人宣召杜周、丁义二人,让他们带着人,在这儿等候朕的策问!”

  霍子侯忙说:“奴才遵旨。”

  长安东市,人声鼎沸。

  东方朔身着便服,与田千秋、倪宽、龚遂三人来到东市之上。时值秋日,谷物登场,生意兴隆,十分热闹。四人边走边看,八只眼睛,仍不够用。

  他们来到一个街头,突然有件熟悉的东西同时跃入他们的眼帘。竹简!一个矮矮的个子、满脸黑疙瘩的人,在地上摆开了一摊儿竹简,却不说话,眼睛向四周不停地看。在这经生活副食为主、牛马羊猪兼有的市场上,几片小小的竹简,确实很是扎眼。

  那矮个子看到东方朔等四个人,个个文质彬彬,便知道来了生意,急忙上前拦住,并一把拉住龚遂。

  “大——大——大人,买——买——两片——竹——竹简——回——回家——教——教——孩子。”怪不得他不叫唤,原来是个大结巴子。

  龚遂两手一拱,笑着说:“对不起啦,你别看我胡子大,可我还没成家呢!”

  众人大笑起来。东方朔却不笑,细心看那卖竹简的人。

  卖竹简者又拉住倪宽,指着他的脑袋说:“大——大人,你——这儿——挺像——竹——竹简——的——你——来——来——两片?”

  倪宽有些不高兴。“我说卖竹简的,怎么,既然你看出来了我的脑袋像竹简,那我还用得着买它么?”一席话把众人说得更乐。

  黑矮子却有他的见解:“大——大——大人,竹——竹简——上有——学——学问——你——一——一读——脑——脑袋——就大了——”

  众人全笑出声来,连东方朔也笑了。

  倪宽只好躲开他:“得啦,得啦,我听你一说话,脑袋才大了!得,给你五个铢,别缠我了,行不行?”

  卖竹简者平白无故地得到钱,当然高兴。“谢——谢——大——大人。”他一转身,又缠住了后面的田千秋。“大——大人——您——像个——有学问的——你来几块?”

  田千秋却很认真:“你刚才要他们两个买,先说给孩子看,后又说给脑袋小的人看,这回轮到我,却说有学问的人也能看。你那竹简刻着什么经文,难道男女老少,识字的不识字的,有学问没学问的,看了都有用?”

  卖竹简者的来了劲:“可——可——可不是吗?大——大人,”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过一块竹简来,递给田千秋:“大——大人——您——您看,再——再有——学问——也——不嫌的!”

  田千秋接过一块竹简,向东方朔亮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坎坎伐檀兮。“啊,东方先生,他卖的是《诗经》!只可惜其貌不扬,说话又不利落。”

  东方朔正想说话,突然间一个高瘦子冒了出来,拉住东方朔和田千秋二人,拔腿就走。倪宽、龚遂两个不知何事,只好随后跟来。那个卖竹简的见生意有望,便把地上的东西一拢,也跟着走过来了。

  细高个子力气可不小,走路时也是两腿生风,把东方朔和田千秋三步两步,便拉到一个小摊子前。

  东方朔觉得此人身手不凡,便没用力,只是随他前来,看他要做什么。

  细高个儿走到自己的摊后,长长的脖子从摊位上伸了过来,一直伸到东方朔的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大人,你们的相貌,贵不可言啊!”

  “噢?你是做什么的?”东方朔问。

  细高个子从摊下掏出一块上阴下阳,四周还有八卦的图来,对东方朔说:“大人,这长安东市上,谁不知道我孟大仙?本人上知千年,下知百代;看人知官运,把脉知生死。一般人我还不给看呢,只因你们两位相貌奇伟,百步之外,就有祥光向我射来,所以我才给你们看的!”

  东方朔乐了。“嗬嗬,原来是个耍八卦的。你说我们两个贵不可言,”他指了指田千秋,说道:“那你先说说他,会贵到何等地步?”

  细高个子看了看田千秋,惊讶地说:“这位大人,你鼻梁高挺,人中楞角分明,印堂开阔明亮,将来是当丞相的料啊!”

  除了龚遂、倪宽二人外,早有众多的人围了上来。人们听了这话,开始议论。有的说:“宰相的料?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布衣,还要当宰相?当宰相家看门的,人家要还是不要,能未可知!”另一个说:“呃!别这么看。这孟大仙的话,可不能不信。前几天姚铁口在这儿,便没斗过他!”

  姚铁口是长安远近闻名的算卦者。听说连他都败下阵来,众人便不言语了。

  田千秋却对算卦者一揖:“大仙人如此说话,小的可不敢当。”他转过身来,将东方朔引到前边。“这位先生比我们都长一些,请你说说,他是何等尊贵呢?”

  细高个子细看了东方朔一下,突然大叫:“啊!仙人!”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我整天吃糠咽菜的,还是神仙?你有没有搞错?”

  细高个子却大惊小怪:“您会吃糠咽菜?别逗小人了好不好?刚才那片祥云,正是从您头上发出来的,保证错不了!先生,你身有龙气,本来贵不可言,却因一条老龙相压多年,龙气不能从正中而上,便从耳朵边溜了出来。看您那右耳朵,刚才还在动呢!以小人之见,您在天便是太岁星,在地山河都变清,到沙漠上兴起大旋风,到海里海浪都平静……”

  “嗬嗬嗬嗬!我看你都快成星星了!我先问你,你姓甚名谁,在长安东市呆了多久?”东方朔对他来了兴趣。

  细高个子自报家门:“大人,我姓孟,孟子的孟。在东市这儿来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年。这儿原是长安名卦姚铁口的地盘,可我一来,他就溜了。”

  “你姓孟,孟子的孟?那你叫什么?”

  “大人,按理说,您的道行比我深,我一说您就明白:姓孟错不了,名字是种鸟,别看喳喳叫,人人都说好。先生,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喜鹊儿!你便是斗败京师神算姚铁口的孟喜!”

  “是的,大人,难道您不是东方大侠东方朔?”

  东方朔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东方朔?”

  那位叫孟喜的急忙下拜:“大人,小的孟喜给您请安了!”

  东方朔拉着他:“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小的孟喜,原是卫青大将军帐下的一名士兵,因为个子细高,脚长臂长脖子长,便被卫大将军派去打旗儿,专门调动武刚车。小人在调度之余,偷看过卫青大将军摆弄您给他的那把桃棍儿,觉得很好玩。后来卫大将军用武刚车,把匈奴灭了,小人也有一功呢!后来小人便在没事时,也弄来长长短短一堆小棍儿,偷偷地摆弄。没想到越弄越入迷,便迷进了八卦!六年前鸡鹿寨一仗,小人的腰上中了匈奴的箭,一到阴天就疼痛,后来就从军中退了下来,自己摆弄起易卦了,没想到这些小棍儿,愈玩愈灵,愈玩愈有意思!从这儿说起,东方大人,您是小人的师傅!小人是您的私淑弟子!小人在长安,整天盼望着,盼望着师傅您能来东市上看一看,脖子都盼长了,今天终于盼到了您!东方大人,长安东市上的人,都说您三十多年前进京时,就是在东市上让长安人开了眼的,此后都说您成了神仙。刚才小人一见您,便觉得您是神仙,您是太史公说的太岁星,东方大侠……”

  东方朔急忙止住他:“好啦好啦,你怎么没完没了?孟喜,喜鹊儿,既然你已经私淑多年,那我今天就正式收你为徒吧!”

  孟喜急忙跪下磕头:“谢谢东方大人,谢谢恩师大人!”

  此时那个卖竹简的,也挤到人群前头,也“扑通”一声跪下,和孟喜一块磕起了头。他一边磕,嘴里还一面说:“东——东——东——东——”

  东方朔接着叫道:“锵——锵——锵——锵——咱们一块儿敲锣打鼓哪!”

  众人大笑。

  卖竹简者也笑了。他跪在地上说:“大——大人,小——小人——也——也请——大——大人——收——收我——为——徒——徒弟。”

  龚遂见了此状,急忙拦住:“去,去,去!你这个卖竹简的,也要当东方大人的徒弟,那这东市上卖饶饼的,卖猪蹄的,不都要来了么?”

  卖竹简者拉过孟喜:“你——你——帮——俺——说说。”

  孟喜笑着向东方朔求情说:“师傅,这个卖竹简的,说话口吃,可他一肚子,全是《诗经》!”

  东方朔不由得大惊,俯下身来,注视着那张黑黑的戴着疙瘩的脸,问道:“既然你卖《诗经》,还能背《诗经》,说话又不利索,何不将《诗经》唱给我听?唱好了,我就收下你!”

  卖竹简者跪在地上,像吟诵一样,唱了起来:“天下有《诗经》,分为《风》《雅》《颂》,三百零五篇,得意在国风。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

  #孟喜急忙用左手拿起一块竹简,平放着;右手又拿起一块竹简,作为“砍刀”,连“砍”数下,要将那人的话连腰“砍”断:“停停停停!”

  这一招还真灵,那人真的停下了。#

  孟喜急忙转身,对东方朔说:“师傅,弟子要是不叫停,让他这么背下去,他会把整个《诗》三百零五篇一字不差,全者给你背出来,有一次,我都睡醒了一觉,他还在背哪!”

  东方朔把那人从地上拉起,笑道:“好啦,好啦,我收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师——师傅——我——我——我叫——”

  “好啦,你以后不要说,就用嘴唱,唱给我听。”

  卖竹简者唱道:“师傅多才智,小人叫王式,原是鲁国人,长安来应试。只因不会说,人称我没治。吃喝没着落,竹简来卖《诗》。竹简何处有?南山自伐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

  孟喜来不及拿起竹简,便将左掌平伸,掌心向下,右手伸出食指,顶在左手掌上,打起一个“砍断”的手势来:“停停停停!怎么从制竹简,又跑到《伐檀》上去了?师傅让你自报家门,报完就行了,你又扯《诗经》上去了!”#

  那王式看了东方朔一眼,再唱起来:“三百零五篇,篇篇都是经。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

  东方朔见他特别好玩,便接着他的话,也诵了起来:“好,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今天你别哼,随我到家中,先拜小师姐,再拜众弟兄……”

  龚遂把大胡子笑得一翘一翘的:“哎——先生,您怎么也跟着唱起来了?”

  东方朔一甩手:“咳,要不怎么说我这人会串调呢?”

  田千秋止住了笑,上前说道:“先生,今天运气好,该找到的都找到了。依弟子看,还是回去,接着上课吧!”

  东方朔点点头:“好,明天就到皇上给我的半年之期。你们今天都别走,先生要在金马门,给你们讲第一课,课题便是‘五子登科’!”

  五个弟子都瞪大了眼睛:“五子登科?”

  东方朔点点头,动身便往回走。刚转过身,却见一个三十来岁商人模样的人,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东方大人,东方大侠,东方神仙!”

  众人停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朔见他气喘吁吁的,便问:“你是谁,叫什么叫?”

  那商人一边喘,一边叫嚷着:“东方大人,我叫朱老八!您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您在这东市上打了那个卖猪蹄的朱三吧!他是我爹!”

  东方朔大惊:“啊?!你是朱三的儿子,朱老八?”

  朱老八脸上笑着,脚下还一跳:“是啊!东方大人,自从您打了我爹后,他就学好了,开了个猪蹄店,长安人都来这儿吃,一边吃,一边听我爹讲故事。如今,我爹路都走不动了,还经常躺在椅子上,给食客们讲您的故事!”

  东方朔听说朱三还活着,当然也高兴。“噢,那倒好。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刚才我爹听人说,您又到东市来了,说什么也要我把您请到店中去!”

  东方朔举手相揖:“多谢他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天急着回去,改天定去拜访!”说完转身便走。

  田千秋等人当然跟着。孟喜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摊子,飞起一脚,将它踢翻,同时手中抓起那块阴阳八卦布,飞奔跟了上来。

  王式岂甘落后?他把怀中的竹简往天下一扔,拉着孟喜的大褂襟儿,也跑了过去。

  那朱老八见留东方朔不住,便在后面用手做成喇叭,放在口边,大声叫道:“东方大人,请您记住,我们的店就在东门内第一家,名叫‘东门大酒店’,门口还挂着个黑色大猪蹄!”

  建章宫后边,车棚马厩内。

  武帝与公孙贺二人,随着霍光来到马厩。只见一个马厩里,十多匹马,个个膘肥体壮,可马厩之内,却不见人影。

  武帝爱惜地抚摸着一匹白马,说道:“这是一匹大宛良马,养得可真好啊。丞相你看,这马的背上都流油了!霍光,这些马是谁养的?”

  霍光恭敬地说:“启奏皇上,这些马是金日磾养的。”

  “金日磾,他人呢?”

  霍光用手指了一下后院:“皇上,他可能在后院马料场中练剑。”

  武帝示意公孙贺和霍光不要吭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马厩之后,是一个堆放许多草垛的小院。已经二十三岁、膀大腰圆的金日磾,正在那儿练剑。他的剑术大有辛苦子的风格,但因人很粗犷,剑风也显得颇为沉着浑厚。武帝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到精采之处,不禁脱口而出:“好剑法!”

  金日磾一惊,急忙回头,见是皇上,便急忙跪下,高声叫道:“皇上!金日磾给皇上请安!”

  今日的金日磾,声音不再是当年的童声,却是有如洪钟。他的话没有吓着皇上,却从草垛惊落一个人来。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枯槁,一听说皇上来了,他便从草垛上滚落下来。

  武帝问霍光道:“这位是谁?”

  霍光还没回答,那跪着的人自己便说道:“奴才上官桀叩见皇上!”

  武帝不知道他是谁。“上官桀?”他问霍光:“他就是你给朕推荐的另外一个人吗?”

  霍光点点头。

  武帝看看二人,精神风貌大不相同:金日磾精神焕发,而上官桀则萎靡不振。武帝不想多看上官桀,便问金日磾道:“金日磾,你跟东方大人学剑,还直学到了真功夫。你的马,喂得也好。朕命你为奉车副使,协助霍光处理宫中事务!”

  金日磾跪在地上,再三拜道:“皇上,臣没有什么功劳,您将这官位给别人吧。”说完,他看了上官桀一眼。

  武帝也看了看上官桀,不以为然地说:“朕说的话,还能改吗?金日磾,朕让你做官,你做好就是了!别的人,朕自有安排!

  金日磾这才谢恩:“金日磾谢过皇上。”

  武帝转过来问上官桀:“你养的马呢?”

  上官桀从容地地说:“启奏皇上,在马棚里。”

  武帝将信将疑地说:“走,带朕去看看!”

  上官桀从容地领着武帝等人,进入另一个马棚。

  武帝来到另一个马棚,不禁非常失望。这里的马,一个个瘦弱不堪,如同养他的马夫一样,没精打采。他有些发怒,大声问道:“上官桀,这就是你喂的马?都快瘦死了!”

  上官桀急忙跪在马槽前,面不改色地辩解道:“皇上,请您息怒,听臣诉说。臣的马,原来喂得也是很好,可是近来臣听说皇上因李夫人之故,茶不思,饭不想,臣便寝食不安。臣在想,皇上龙体欠安,还骑马做什么?臣想着想着,就没心思喂马了,所以马才瘦了。皇上,您看看,臣自己也是形容憔悴,面如死灰啊!”

  听了这话,武帝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认真地再次看看上官桀,果然面无血色,精神懈怠。武帝有些感动。“唔。难为您为朕想这么多。霍光,是这样的吗?”

  霍光点头称是:“是的,皇上。上官仪确实整天想着皇上,这一阵子没心思喂马。”霍光心里想,他想你,是要你给他官当,让你宠信他!当然,他的嘴上决不会将心里想的马上说出来。

  武帝见到上官桀那副忠诚的样子,更受感动:“上官桀,你心中想着朕,人都瘦了,马养不好,朕不怪你。”

  上官桀再度跪下:“皇上,臣看到您比过去消瘦了好多,臣心里难受啊!”说着,他竟然流下泪水来。

  武帝大为感动:“好!霍光,有这样终日想着朕的人,你应该推荐!上官桀,你别养马了,朕命你到丞相手下,学写点文书,将来再作重用!”

  上官桀再三跪拜:“臣谢皇上!”

  武帝对霍光等人说:“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朕就想到了三十多年前进京的东方朔!你们前途无量,好自为之!”

  霍光等连连答应:“臣等定不负皇上重望!”

  此时霍子侯走了进来。“皇上,杜周大人带着二人进了甘泉宫,在那儿等候皇上!”

  武帝拉着公孙贺说:“好!丞相,你陪朕去看看!”

  甘泉宫中,夕阳斜挂。

  杜周带着其貌不扬的吴丑生和长相俊俏的江充二人,在那儿静立等候了好久。见到武帝来到,三人急忙下跪。

  武帝今天见到了四个人才,确实高兴,他还没坐下,便开了腔:“好哇丞相!朕让你们推荐贤才,刚到半年,果然个个都有了着落。杜周,你站起来说,你推荐的是什么人?”

  杜周虽然站了起来,但声音仍然很低,慢慢腾腾地说:“皇上,臣推荐的这两个人,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新人。臣对他们也只有一点养教之功。真正慧眼识才者,乃臣的前任张汤张大人。”

  武帝眼睛一亮:“噢?是张汤留下来的人?他那个义子张安世呢?朕怎么没见到?”

  “启奏皇上,那张安世生性喜欢捕盗捉贼,臣就留他在廷尉府励练几日,日后再送到皇上您的身边。可臣今天送来的这两个人,也是张汤大人亲自选定的,他们一个精明能干,一个严谨认真,都是罕见的人才啊!”

  武帝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杜周左手一指吴丑生:“皇上,这个后生名叫吴丑生。他的名字虽然丑,可人却不丑,心里更是内秀。张大人送他来时,他才九岁,在臣那里读书八年,又做了七年的刀笔吏,从来没有出现过误差。”

  武帝见那吴丑生半天都没有动一下,便点点头说:“嗯,看上去他很老实,只是他的名字不太好听。本来你也不算丑嘛,为什么好取这个名字?”

  吴丑生恭敬地说:“皇上,父兄之命不可违也。微臣自幼丧父,随兄长长大。兄长俊美无比,相比之下,小人便是丑陋了,所以臣才乐意叫丑生之名。后来兄长也亡故了,微臣想记住他们,便没有改名。”

  武帝哪里知道他的兄长就是吴陪龙呢?他只觉得这个吴丑生,很有孝悌之心。“好,难得你有这片心意。那朕就命你为廷尉府秘书,官五品,还在杜大人那里办事,多多励练!”

  吴丑生沉稳地磕了三个头:“臣谢皇上恩德。”

  杜周右手指着江充说:“皇上,这可是个俊俏后生啊!他的名字叫江充,原是赵国人,后在晋国太原长大的。张大人推荐他给臣管理内务,他果然是公事家事,井井有条。他在军中呆过,也学过一些武功。皇上,他也是人才难得啊!”

  武帝看了江充几眼,觉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哪儿都长得恰到好处。一种莫名其妙在感觉涌入武帝的心头,他觉得江充有点像韩嫣!韩嫣正是韩王信的后人,也是晋国太原一带的人啊。这时他再看江充一眼,觉得他的眸子很亮,嘴巴很阔。看到这儿,武帝觉得很快意,于是微笑着说道:“哈哈,人们常说,燕赵自古多悲歌慷慨之士,朕看这江充,便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么!既然他擅长管理内务,朕就将他留在宫中。自从辛苦子离开长安后,朕身边少一个武士。让他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锦衣绣使吧。”

  杜周有点惊讶:“皇上,锦衣绣使?这个官,以前可没有啊。”

  武帝洋洋得意地说:“对嘛,就因为以前没有,朕才要这么做。有这样俊俏的后生,不让他着锦衣,当绣使,不是委屈他了么?”

  杜周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忙说:“江充,还不谢过皇上?”

  江充刚才太高兴了,他的脑海里正浮着自己祖宗陵墓里冒着烟的情形。听了杜周的提醒,他便伏地而拜:“臣江充谢皇上圣恩!”

  武帝高兴地说:“好哇,杜周,你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朕赏你升官一级,位从一品。”

  杜周急忙跪下磕头:“臣谢皇上!”

  武帝转身对公孙贺说:“丞相,朕要诸位爱卿荐人,果然不负朕的期望。过两天朕要去汾水祭奠后土,江充是晋人,不妨让江充跟着朕去。好了,今天已经晚了,就算是东方朔和丁义带着人来,朕也不想见了。就到这儿吧。”

  公孙贺早就想走了,听到这句话,急忙说声“老臣遵旨。”

  “慢!”武帝又将他叫住了:“明天一大清早,你早起一些,让霍子侯叫醒朕,咱们去金马门看看,看看太子和东方朔的几个徒弟,是怎么练功的。同时朕也要问问东方朔,朕让他收的五个五经博士,收齐了没有!”

   公孙贺唯唯诺诺。

  晨曦之中,金马门内,桩影憧憧。

  珠儿正和霍光、金日磾两个,在五棵高高的木桩上比赛剑法。珠儿双手持剑,像白猿一样,不停地在木桩上跳动着,逼着霍光和金日磾两个不停地换脚。

  地下不远之处,还有二人立着,五人蹲着。立着的两个,是太子和李广利,他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木桩上的珠儿一招一式,准备随时接替霍光和金日磾;而那五个蹲着的人,都蹲在坑里头。那坑的不大,却很深,一个人蹲着只能露出脑袋来,很是难受;可他们的脑袋是自由的。只见田千秋等五位新来的师兄弟;偶尔向木桩看几眼,然后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东方朔在遥远的一棵树下,一个人独自在练功。他练的功,一会儿鸡飞,再一会儿狗跳,煞是好玩。

  晨曦之中,武帝由公孙贺、霍子侯两个陪同着,悄悄地走了进来,离得远远地观看。他们先看了几眼东方朔练的功,霍子侯看了便捂着嘴笑。武帝止住了他,三人来到木桩不远的地方。

  木桩之上,三人打斗正烈。霍光已有些踉踉跄跄。珠儿看到了这一点,突然将利剑向霍光刺来,霍光急躲;珠儿竟将右腿一伸,将霍光扫到地下。

  珠儿自己也随即跳了下来,用手中的剑一指李广利说:“上!”自己却过来扶起舅舅。太子早已将霍光扶起。霍光一只手摸着腿,一只手指了指珠儿说:“珠儿,你跟舅舅动真的?”珠儿脸一沉:“不动真的,练什么武?记住了,你是师弟,不是舅舅!”

  看到这儿,武帝点了点头。而李广利跳上木桩后,笨拙地与金日磾的对战着,两个人一个雄壮,一个粗胖,互相扑斗,煞是好看。这边的金日磾,动作规矩,步步到位,脚下生根,剑起生风;而李广利则胆颤心惊,手脚失挫,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像个被逼上了树的大狗熊,在五个木桩之间爬来爬去。不一会儿,便被金日磾打倒在木桩之下。

  珠儿用手推了推太子,说道:“上!”

  太子刘据跳上木桩,与金日磾对打起来。太子哪里是金日磾的对手?但那金日磾却处处让着他。一看太子站得不稳,金日磾便使出虚招,让过了他。武帝在远处看了,不禁摇头。金日磾与太子又练了几招,太子渐渐能在木桩上稳住。

  珠儿早已发现金日磾处处让着太子,自己莞然一笑,跳上木桩,疾速两剑,先将金日磾挑下木桩,然后与太子对起阵来。

  太子见到珠儿上来了,大为兴奋,脚步也稳了起来,集中精力与珠儿周旋。珠儿为了让他长进,用起诱导之法,做上了陪练。你来我往,两个打得虽不是难分难解,却倒是有情有意。

  霍光看到这里,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武帝看到这里,脸上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转眼天色渐亮。东方朔一套拳脚练毕,转过身来,发现皇上和丞相躲在一边观看,脸上也露出微笑。可他再一看珠儿和太子在桩上两情相悦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起来,他有表情转为愕然,转为生气。

  东方朔绕过武帝,急忙走了过来,冲着木桩喊道:“停停停停!珠儿,你这是真的练武吗?”

  珠儿知道老爹看出了破绽,忙辩解说:“爹,太子他功力不到,我不能对他动真格的啊!”

  东方朔大叫:“练功就要练真功,还什么真格的,假格的?”

  珠儿不知所措:“爹,您怎么了?”

  东方朔还要大叫:“谁让你叫爹了?既是练功,就叫师傅!”

  珠儿见东方朔对她发起一股无名火,觉得甚是委屈,双脚一点,跳到了地上。

  武帝这时走向前来,打破了僵局:“怎么,朕看他们练得很认真,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皇上?”霍光和众人大惊,纷纷原地跪下,那五个蹲在坑里的,也在坑中改蹲为跪。

  太子也向父皇礼貌地一揖。只有东方朔和珠儿,两个逗着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武帝走过来,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你今天是不是想和珠儿打上一场,让朕看看?”

  众人鼓起掌来,李广利和霍子侯索性起哄叫了起来。

  东方朔生气地看了珠儿一眼,转脸对武帝说:“皇上,您怎么来啦?”

  武帝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嗬嗬!金马门是朕的宫殿边上的一个门,为什么朕就不能来?”

  东方朔只好陪笑说:“皇上,我是说,这大清早的,那刑夫人,尹夫人,还有新来的李夫人,他们居然放您出来啦?”

  武帝数落起他来:“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刚才还和儿女过不去,这会儿当着儿女的面,你又这么不正经。还当着你这么多的徒弟,学生,怎么说这种话?”

  东方朔马上站好:“好了,皇上,臣知罪,臣这就正经,立正!”说完,他像个军人一样立正站好,脸上如木雕泥塑,没一丝表情。

  武帝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用手晃了几下,东方朔居然不动神色。武帝笑了:“哈哈!东方爱卿,朕在朝堂之上,也从来没见过您立得这么正。李广利,你说说,什么叫做‘立正?’”

  李广利抬起头来说:“皇上,臣原来就总是站不正,东方大人就让小师姐立了一个桩子,就让徒儿我在这木头桩子上,一立就是两个时辰,师傅他说,在地上能站稳了,叫做‘立正’,站在桩子上站稳了。便叫‘登科’。您看,”他爬了起来,站到东方朔身边,也挺着大肚子,立正站好,“臣前几天,一直‘登科’,这回也能立得正了!”

  李广利与东方朔并排站到一起,一个高瘦,满面正经;另一个矮胖,神色稀松。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好,好!登上这么一棵半截树,再站上两时辰,当然要立得正了!这个‘立正’、‘登科’搞得不错!可是,朕不想看你们师傅这个样子,朕用什么口令,让他不这么直直地站着呢?”

  李广利又跑过来说,对武帝说:“皇上,您说‘稍息’,就是‘稍稍休息’,东方大人就能动了。”

  武帝急忙点头,口中说道:“好啦,稍息,稍息。”

  东方朔的脚移动了一下,脸上慢慢地绽开笑容。

  武帝和众人全都大笑起来,连在一旁一直撅着小嘴的珠儿,也乐得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武帝问道:“东方爱卿,刚才李广利说,你为了让他立正,立了一个桩子,怎么眼看下朕看到的是五个呢?”

  东方朔指了指珠儿:“还不是珠儿这个小猴精?她非要立起五个桩子,说是‘梅花桩’,天天跑到桩顶上练功,说是‘五子登科’。没过几天,只要上了那五个梅花桩,我就打不过她了!”

  武帝笑着说:“这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东方爱卿,你就由着珠儿吧,别跟孩子叫劲了!”

  东方朔反问道:“皇上,你今天这么早来到金马门,难道就是给臣讲这个?”

  武帝这才说明来意:“东方爱卿,朕让你推荐人才,你早就答应了,如今半年期限已到。丞相和霍光,还有杜周他们,全都不辱使命,只有你和乐成侯丁义,还没兑现。朕今天特来看看,你那《五经》弟子,全找到没有?”

  东方朔爽快地说:“当然找到啦!”他一抬手,指着五个正在蹲坑的田千秋他们,“皇上,您看,那五个蹲在坑里头的,《诗》、《书》、《礼》、《易》、《春秋》,一人一个坑,一个都不少!”

  武帝看着他们蹲在坑中那个难受的样子,便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这是有怪招儿!孔夫子授徒,是在杏坛之上;董仲舒授徒,是在园子前边;而你东方朔授徒,却让他们蹲坑。你要是学董仲舒,那也该让他们到菜园子里蹲坑,何必这么一大清早的,在木桩子前蹲着啊?哈哈哈哈!”

  东方朔正色地说:“皇上,臣并不是老让他们蹲坑,这样只是便于集中。”

  武帝又笑起来:“便于集中?集中什么?”

  “集中精力呗!皇上,臣年轻时,我的先生一见我精力不集中,便让我蹲坑。那个坑可大啦!两位先生在坑外边下棋,却让我蹲在坑里听棋声。臣就是蹲在坑里,才背得出那么多的《诗》、《书》、《易经》,才练成这么好的记性!”

  武帝有些释然:“怪不得你的棋谱记得那么清!看来,朕要想记性好,也得学蹲坑!”

  东方朔纠正说:“皇上,这不叫蹲坑。这和珠儿他们在五个木桩上练武一样,也叫‘登科’。”

  武帝不解:“蹲在地下,只露个脑袋,也叫‘登科’?”

  东方朔指了指下面:“你们不是擅长《诗》、《书》、《礼》、《易》、《春秋》的吗?那么就挨个儿的,给皇上解释解释,什么叫做‘科’?解释得对了,皇上认可了,你们就不用蹲坑,马上跳出来,便是‘登科’了!”

  在最前边的田千秋应声而说:“皇上,臣知道,科者,科目也。《尚书》云:‘科者,课也’,东方先生让我们一齐来‘登科’,便是集中上课之意。”

  武帝点点头:“好,田千秋,你对《尚书》理解颇深。你不是没有博士头衔嘛?朕这就赐你一个!”

  田千秋急忙从坑中跳出来“臣田千秋谢皇上!”

  第二个坑中的倪宽也急忙说道:“皇上,小民学礼,给您这样解释:‘科’者,大坑也。《礼记》云:‘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所谓‘盈科而后进’就是说用水灌满了大坑,然后才能往外流。后来孟子在他的《离娄》篇里,原封不动地引用了这两句话!可见大儒都是认可‘科’便是‘坑’的!皇上,东方先生让我们蹲坑,就是‘登科’;什么时候,我们觉得这个坑里的水满了,便能出来为皇上您做事了。”

  武帝不禁点头:“嗯,有道理。你是个《礼》学博士吧。”

  “是的,皇上!不过,小民终日到霸陵野外读书,太学令说小民学礼不守礼法,就把小民的博士头衔给扣着,到现在还没给呢!”

  “那个太学令胡扯!朕只知道民要守法,那些虚无飘渺的‘礼’,岂是让人守着的?‘礼’是心里掌握着的!朕封你为礼学博士,同时为五品中大夫,明天开始,随丞相修订礼法!”

  倪宽急忙跳出坑外:“臣谢皇上!”

  第三个坑中的孟喜从容地说道:“皇上,小民是研习《易经》的,《易》之《说卦》云:‘离为火,其于木也,为科上槁。’就是说,‘离’这一卦,主要说火的事。上半截着了火的木头,才叫‘科’,后来,人们就把半截木头都叫科。珠儿他们到木桩子上练武,便是‘登科’。而我们蹲在坑里头,眼看着他们练武,心里想着天下大事,师傅就是锻炼徒弟们心静,不为外物所扰,将来为皇上您办事,准能做到处乱而不惊,所以也是‘登科’。”

  武帝笑道:“有道理!看来东方爱卿是让你们文的武的,一齐‘登科’!好,朕就封你为易学博士,五品中大夫,就跟着东方爱卿研究《易》学吧!”

  孟喜跳得比谁都快:“臣谢皇上!”

  轮到大胡子龚遂了,他的声音很响:“皇上!《春秋》里面‘科’这特多,最著名的,有‘三科’、‘五科’、‘正科’。臣以为‘三科’之说最为佳妙。”

  “哪三科”武帝来了兴致。

  “三科者,可分三调、三统和三朝。三调就是使天地人三者都协调起来,天下便能安顺;三统就是将远古的好做法,祖宗好的做法,当前好的做法,统统保留下来,才能使国家强盛;三朝便是让诸侯来朝,藩国来朝,外夷来朝。东方大人所说的登科,便是让我大汉守此三科,便可国富民强!”

  这些话可真的说到了武帝的心坎儿上。他自小便听窦婴讲《春秋》,后来董仲舒上书,也大谈《春秋》,狄山他们讲《谷粱春秋》,没有一个人讲得这么好的。原来朕的做法,正合《春秋》里面的“三科”。武帝高兴地叫了起来:“好啊,这个大胡子说得好!一部《春秋》,什么公羊学,谷粱学,争了上百年,也没你这‘三科’讲得透彻!快快告诉朕,你姓甚名谁?”

  “皇上!小民龚遂,也是太学博士,也没得到博士之位!只因小民爱和别人争论,如今年近三十,仍没官职。”

  “那朕今天就封你为春秋博士,太学监督,官位四品!”

  龚遂个头大,不好从坑中跳出,于是边爬边说:“臣龚遂谢过皇上!”

  最后一个坑中的是王式,他见四位师兄全上去了,便有点关键,在坑中喊道:“皇——皇——皇——皇上!”

  武帝大为惊讶:“东方爱卿,你怎么还收了这么个弟子?”

  东方朔忙解释说:“皇上,您别急。他叫王式,专门研习《诗经》。皇上您别看他口吃,可说起《诗》来,臣都抵不过他!王式,你不要说,只管吟唱!”

   王式被东方朔提醒了,急忙吟唱起来:“皇上您听着,听我背《诗》歌。《诗经》三百五,可能没有‘科’。‘关关睢鸠’不言科,‘采采卷耳’不是科,‘泛其柏舟’没有科,‘燕燕于飞’飞不上科。我的老天哪,《诗经》那么多,肯定没有科!没有这个科,却有那个渴。‘君子于役,苟无饥渴?’‘采薇采薇,载饥载渴。’除此之外,还有‘匪饥匪渴’、‘苟无饥渴’、《诗经》三百五,就这几处渴!可是皇上您,求贤如饥渴;爱才不求苛,爱民不打瞌巴……皇上您让我当科长,保证管好他们文的武的每个科。”

  众人早就悄悄地笑了起来。武帝听他能将《诗经》全部背诵出来,找不到登科的‘科’,便拉出饥渴的‘渴’,便觉得他不仅记性好,而且脑子灵。有这两条便行了,说话不顺溜怕什么?于是武帝笑道:“哈哈哈哈,你们的师傅来长安时,朕曾经设过公车处,让韩不识当过处长。如今不妨再设科,科可不能比处大哟,不然,把你们师傅往哪儿放?”

  王式在坑中连连点头,只求快出来,便又唱道:“皇上最圣明,有科就准行。让我当科长,天天背《诗经》。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王式想,您再不让我上来,我就让你听上三天《诗经》!

  武帝笑着打断了王式的背诵:“哈哈哈哈,朕给你开个玩笑!东方爱卿,你这儿的‘五子登科’,不仅有文五子,还有武五子,朕要他们个个登科,个个为官!朕的跟前,乐府不是没人吗?就让王式去做乐府令吧,朕还封他为《诗》学博士!”

  王式急忙跳上来谢恩:“臣——臣——臣”连说三个臣,他才想起来唱,于是唱道:“臣谢皇上恩,乐府最称心,了解民间苦,让皇上知民心……”

  东方朔止住他:“好啦,好啦,你没看到,日头都已经晒到屁股了上了,皇上还没用膳呢!”

  等到矮个子王式爬出坑来,东方朔才对武帝说:“皇上,其实我想的,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多?臣的意思是,‘登科’就是登到高处,给皇上磕头!”

  武帝也乐了:“哈哈哈哈!朕这回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是‘五子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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