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雨后,溪流淙淙。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山涧中洗衣服。她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远处水面上漂来的树叶。树叶一会儿一个,大同小异的,没什么意思。于是她一边洗衣,一边唱起歌来。
这便是显儿,如今叫霍显。在她的一再要求下,云儿答应了,让她姓霍,名叫霍显。
远处的山道上走来一个人影。人影子听到歌声,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地移到霍显的身后,从那敏捷的身姿上可以看出,他不是个凡人。此人头戴草编的半高的斗笠,身披一件大大的蓑衣,再走近一些,只见他面色黎黑,蓑衣底下,还藏着一把长剑。
霍显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还在那儿高声唱着长安人都已熟知的《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
她突然楞住了。从眼前粼粼波光中,她发现了倒影中不止自己一个,还有个戴斗笠的黑影,在其身后!
她急忙转过身来,只见那人正在很近的地方盯着她,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神情。
那男人不过二十二、三岁,黑黑的脸庞上露出精明,眼神里还透着一种狡黠的光芒。这时他开口说话了:“小娘子,你好啊!”
霍显的衣服还没洗完,她很想马上就离开。于是一边收拾衣服,一面似理非理地说:“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那男子却笑了起来,全然不是长安人口音:“哟嗬!小娘子,真会说话呵,我是什么人你是不知道;可你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啊?”
霍显收拾好衣服,站了起来。“既然我们谁都不认得谁,那就各走各的路。让开!”
那男子早已挡住她的去路,口中还笑嘻嘻地说:“小娘子,要是我不让呢?”
霍显大声说:“那我就叫人啦!”
“好啊,你就叫吧!刚刚听您的小曲唱得好,我还真想听听你大叫是什么样子呢!”那男子有些死皮赖脸。
霍显生气地地叫到:“你棗!”
那男子却逼了上来,脸上露出了狞笑。
霍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大人,你看我的手,湿湿的;这几件衣服,还没洗完。你要是有心,就帮帮我,然后……”
那青年男子这回高兴了,眉开眼笑地说:“哎──这还差不多。说完,他就走过来,一手帮助霍显拣起衣服,另一只手却将霍显的手握住。
霍显指了指水边的衣服,说:“你先帮我把地下的衣服拣起来嘛!”
那青年男子走到水边,弯下腰,从石头上拣起衣服,正要递给霍显,却被霍显双手一推,那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霍显提着洗衣篮子。转头便跑,想尽快逃回山上。
青年男子从水里露出头来,甩了甩头,叫道:“痛快!这小娘们,有心计,够味!”说完他从河里一跃而起,连带着许多河水的蓑衣一起,“嗖”地一声,跳到岸上,然后轻轻一甩,将身上的水甩干,斗笠也不要了,接着便三飞两跃,向霍显追去。
就在刚才不久,杨得意叩开了云中居的大门。云儿开门,一看是杨得意来了,不禁吃了一惊。杨得意过去常去东方朔家中,云儿当然认得,不过他与郭解交情不深,又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一个人到云中居来,不能让云儿不惊!
杨得意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发胖的身体,再加上近来的焦躁,使他显得老了许多。他见云儿有些害怕,便说:“郭夫人,得意前来打扰,请不要见怪。”
霍云儿镇静下来,想了一会,才想到用“公公”这词称呼最好。于是说:“杨公公,您不在皇上身边,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得意说:“一言难尽!皇上有了新宠,不要我啦!张汤那个狗贼,还把我抓了起来。”
听到他骂张汤,云儿觉得有些亲近,也便领他进了小院。坐定后,云儿又问:“你是从狱中逃出来的?”
杨得意笑了。“不,是东方大人把我救了出来。”
云儿不解:“那你……?”她本来想问,那你初次来访,也要先告知一声啊!
杨得意明白了云儿的意思,便说:“郭夫人,东方大人家的老二今天娶媳妇。我一个废人,呆在他家里,够煞风景的。所以我就向道儿问明了路,上山来祭奠一下郭大人。”
云儿鞠了一躬,表示谢意,然后领他进了正屋:“那好,杨公公,请你屋里说话。”
杨得意随着云儿进了正殿,见到郭解灵位,便跪了下来。
终南山的山道上,那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一飞一纵,没有几步便追逐上了拼命奔跑的霍显。
霍显急忙躲进林中,凭着自己对林子和道路和熟悉,一边躲避,一边向云中居方向逃开。眼看快到大门之前。
那男子一个纵身,飞了十余步远,一下子挡住了大门。“小娘子,原来你要带我到家里?”
霍显没有办法,只好大叫:“夫人!夫人!”
那青年上前将她抱住,说道:“别夫人夫人的啦,就是叫出老爷来,我也不怕!”
霍显拼命地挣扎,尖叫道:“夫人!救命啊!”
突然“哐”的一声,大门打开了,杨得意和云儿走了出来。
霍云儿见显儿被一身上穿着湿漉漉的蓑衣的男人抱着,当然大吃一惊,口中叫道:“显儿,显儿!”
那男子冷笑起来:“原来你们是两公婆啊!这是你们的女儿,还是丫环、小妾呢?”
听到此话,杨得意不禁勃然大怒。“你是哪儿来的猢孙,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男人哈哈大笑:“哈哈!老子行走千里,还没听到有人敢骂我的。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说完他便使出一个恶招,对准杨得意的下部踢了过去。他想,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一下踢死你,先昏过去两天,让老子也痛快痛快!
没想到一脚下去,杨得意那地方是空的,他什么也没踢着!那男子一楞,刚想作出反应,杨得意已转过身子,顺手抄过一根木棍来,要与这个穷凶极恶的男人拼命。
那男子这才回过味来,“哈哈哈哈!原来是个废物!”他一手抱住霍显,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对杨得意说:“来吧,照着老子这儿打!”
杨得意毫不客气,举起棍来,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下去。可是他马上傻了眼,自己手中的棍子,居然被那人的脑袋给震飞了!
那个男人大笑道:“哈哈哈哈!没根的男人,你想要命,就走开!这小娘子刚才将我推到水中,我和她的事,不用你们管!”
云儿气愤地问道:“你是哪里的恶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终南山上如此胡作非为?”
那人更是长笑不止:“哈哈哈哈!别说这是终南山,老子这回就是到了长安城中,也没人管得了!你们识相点,快走开!”
霍云儿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说完,竟从身边拿起一把劈柴用的刀,对准那男人砍了过去!
她这一个举动,别说那个一只手还抱着显儿的男人,就连杨得意和显儿也没想得到!若是一般的人,早被这刀砍中。可那个年轻人丝毫不怕,只伸出那只空闲的手来,猛地一挡,便将霍云儿推出十几步远之外,绊在一块基石上!“当”的一声,柴刀落地,云儿却重重地摔到了石头上。
杨得意顾不了那么多,急忙上前去救云儿,只见她已经昏迷。杨得意急得大叫道:“郭夫人,郭夫人!”
显儿在那人怀中,更是拼命大叫:“夫人!夫人!”
杨得意叫了几句,见云儿还未醒来,自己又知道打那年轻人不过,只好仰天长叹,说道:“天哪!郭大侠,你显显灵吧,你的夫人又遭横祸,我杨得意无能为力啊!”
这一声叫喊,竟将那青年男子喊醒了。只见他甩开霍显,急冲向前,抓住杨得意的脖子,问道:“什么?你说什么?!郭大侠?她是郭夫人?”
霍显挣脱之后,跑到云儿身边,拼命摇晃着云儿,口中叫着夫人不止。几次不见回音,她便拣起地下的柴刀,对准那个男人,又砍了过去!
那男人抬起脚来,一下子将柴刀踢飞,然后他勒住杨得意的脖子,问道:“快说,你说的郭大侠,是郭解吗?”
杨得意被他勒的出不了声,没法说话,便用手指了指院内。
那男人更不说话,将杨得意往地上一扔,一跃进了院子,然后踢开正房之门,一眼便见到了郭解灵位。接着他又看到,就在郭解灵位之侧,还有一个“恩人籍安世之灵位”的牌子。看到这里,他突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失声痛哭。
霍显和杨得意不知是怎么回事,急忙过去抱起云儿。
云儿这时才睁开眼睛。她没有说话,只听到那个男人在屋内痛哭道:“爹啊!师傅!不孝孩儿没能为你们报仇,反而闯下了滔天大祸!”
原来,这个面目黧黑的年轻人,又在武陵源内杀了张汤的两个爪牙的朱安世,也就是籍少翁的儿子籍安世!
杨得意和霍显将云儿扶到院内,云儿已经醒来,并且明白她刚才与之拼命的人是谁了。就在夫妻重逢的那个夜晚,郭解给她讲过籍少翁和籍安世的故事;东方朔和齐鲁女自南阳回来,也曾向她说过籍安世化名朱安世,杀掉仇人义纵的事。她曾经盼望着朱安世的到来,盼他来给郭大侠报仇,杀死那个害死郭解的张汤!谁料到,朱安世来到长安,竟是这种相见情景,而自己竟然一怒而举起柴刀,砍向了自己曾经盼望的人……
朱安世早已走出灵堂,走到院内,向正被杨得意和霍显架着进院的霍云儿跪下来,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几下便渗出血来。他边磕头边说道:“师母!徒儿不孝,不知师母在此啊!”
霍云儿有气无力在说:“籍……安世,我等着……你来长安……没想到……我……差点儿……要出手……砍着你……”
朱安世大声哭叫:“不!师母!都是我不好,是我追赶这女子,惹你生气的!”
杨得意这时也明白了,朱安世就是籍安世,就是郭解的那个很有名气的徒弟,那个差点让三百多个十三、四岁男孩全部丧命的徒弟。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过去了,那个小孩子竟成了可以调戏良家女子、动手要人性命的畜牲!想到这里,杨得意大怒,于是他转过身来,对准朱安世的面部就是一个嘴巴子!不仅要打,他口中还骂道:“你这畜牲!”
朱安世并不还手,低着头说道:“师母!你也打小的几下,不然,小的没脸见您啊!”
霍云儿渐渐地缓过了气来,她有气无力地说:“籍安世,你不是改名朱安世了吗?”
“是的,师母!自从雷大侠死后,小的随着朱被生活,早改名为朱安世。”
云儿点点头:“听东方大人说,是你杀了义纵。”
朱安世更是点头:“是。不过,是东方大人帮我捉住义纵,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云儿又问:“那你离开东方大人后,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就是用刚才的手段,为你的父亲和师傅报仇的吗?”
朱安世大为羞惭,伏在地上说:“师母,您痛骂我吧,狠打我吧!小的被张汤四处捉拿,逃到滇池,才得以喘息几年。小的在那里,跟一个巫婆练功,她教了小的许多邪招,徒儿……被她给带坏了啊。”
云儿听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嗨……”
杨得意又跳了起来:“籍安世,我杨得意早就知你父子侠肝义胆,没料到,今天见到你时,却是这副熊样!”
朱安世也知道杨得意是东方朔的好朋友,此时方与传说中的人挂上钩来,于是又向杨得意跪下:“杨……您便是与东方大人特好的杨得意,杨公公?”
杨得意想到刚才被他踢空的那一脚,只觉得面上还在发烧,于是叱道:“去!不许你叫我杨公公,我是个要报仇的人!”
朱安世改口而问:“大人,您的仇家是谁?朱安世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杨得意冷笑道:“我的仇家,就是你的仇家。是张汤!”
朱安世大叫:“好啊!杨大人,小的从大理潜回长安,就是要杀死张汤,一报杀父之仇,二报我师傅死难之仇的!如你与他也有仇冤,那我就要杀他三刀!”
见到这种情景,杨得意又觉得他还是条汉子。他看了朱安世一眼,说道:“那好!要是你能杀了张汤,也算是郭大侠真正的弟子。不然,就你刚才那举动,有何面目再见师母!”
朱安世急忙再给云儿磕头:“师母!徒儿这就去杀了张汤,回来再给师母请罪。要是那时师母还不能原谅徒儿,徒儿便死在师傅和父亲的灵位之前,了却此生心愿!”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云儿吃惊地看着朱安世的背影,求救地看了杨得意一眼。“杨大人,这长安城这么大,他两眼一抹黑,你看……”
杨得意第一次争来了“大人”这个称谓,也觉得自己要像个男人那样,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于是他霍然而起,说道:“郭夫人!我眼下不想做别的,就是要找张汤算账。显儿,你侍候好夫人,我去帮帮朱安世!”
东方朔家中,一片混乱的样子。
众人都在收拾行李,一派准备搬家的样子。齐鲁女和辛苦子、罗敷在一起,收拾着行装。
修成君和金娥在一起,在弄她那两个外孙和外孙女,而蒲柳子看到一切收拾停当,便向东方朔这边走了过来。
东方朔坐在案子边,一边观察全家人的动静,一边在想自己的心事。
蒲柳子说:“爹爹,你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东方朔摇摇头:“爹不走,爹还有事情要做。”
齐鲁女远远地走过来:“到这时候了,你还迷恋那个昏君?”
东方朔看了修成君一眼,低声答道:“你胡说什么?!你们想走的全走,一个也不要留下!“
齐鲁女也低下声来,好言相劝。“当家的,咱们回平原老家吧,那儿还有几十亩桃林,咱们再不济,也能过个小康日子。”
东方朔说道:“夫人,该回的时候,我会回的。蒲柳,辛苦,你们过来。”
蒲柳子和辛苦子都过来,听爹训话。
东方朔说:“你们两个,比你老爹有福气多了。你看,一个娶了皇上的外甥女,另一个娶了个仙女,也是皇上赐的婚。皇上对你们不薄!辛苦子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可比起你去病哥哥来,比起那三千羽林军来,你是最有福份的!皇上的毛病,你知道的也不少。你们离开长安,也就没事了。”
辛苦子懂事地说:“孩儿知道了,孩儿谁也不怨,爹爹放心吧。”
东方朔叹了一口气,深情地说:“嗨!儿啊!你大伯伯在世时,曾经给我说过:穷人三件宝,丑媳妇,薄地,破棉袄。他是说,只有这点东西,便不会招灾惹祸。我们今天小有家产,吃穿不愁,蒲柳在临淄还有房子和家,辛苦子又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已经够惹世人眼馋的了!都怨我,当年没听你大伯的话,非要跑到长安来施展抱负。如今,我是欲进不可,欲退不能啊。”
修成君早在一边听到了他们的话,此时过来,愤而插言:“什么不能?你和皇上一样毛病。好的时候,两个都是天下最乖的孩子;不好的时候,什么混事你们都做得出来!”
东方朔觉得她骂得有理,便说:“修成君,老嫂子,你说得好,骂得好。我东方朔最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没有保住你的金吾子。”
修成君流出了泪水:“好啦,兄弟,金吾子是罪有应得。金娥她今天有这么好的日子过,我和金不换他,都死而无憾了。”
齐鲁女见她的伤心事又被勾起,就白了东方朔一眼,上前劝道:“老嫂子,你也别在长安呆了。你跟着女儿,到临淄去过,那个院子,比这儿大多了,好多了。要是闷了呢,就让蒲柳给你弄辆车,一天就到了平原,咱们两个吃吃桃子,聊聊天,比在长安,可舒服多啦。”
听了这话,修成君激动地说:“大妹子,我真的想去啊!在长安,想到儿子,我伤心;回到槐里,想到那个金不换,也让我伤心。”
金娥趁机劝道:“母亲,你就和女儿一起走吧,你跟我和蒲柳一起过,妈妈跟辛苦子和罗敷在一起,要是闷了,我们就到一块儿去。”
在一边玩了半天的东方蟹,惊奇地问:“大妈,我和妹妹,跟你们去吗?”
东方朔把他们兄妹两个拉了过来:“蟹儿,你和珠儿要常看妈妈,你们跟我留在长安。”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看着齐鲁女。
齐鲁女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说道:“当家的,我们都已五十多了,孩子也都大了,不再忌讳。我看你啊,要么想法劝云儿回来,要么,你把卓文君请来做个伴,我可不是吃醋的人。”
东方朔叫道:“哎呀,你净胡说些什么嘛!你们都走,让阿绣留下来,道儿他们几口子也还在。再说了,皇上在甘泉宫里,还给我盖了个金马门呢……”
齐鲁女一听皇上就来气:“哼!别提金马门,那是你的监狱!”
东方朔不再理她,招呼两个儿子说:“来,蒲柳,辛苦,你们两个来看。”他拿出两捆竹简,对他们说:“这是昨晚上我给你们写的,叫《戒子诗》。都是四字句,好懂得很。”
蒲柳子却问另外一个问题:“爹爹,我们离开长安,以后是不是能改姓东方了?”
东方朔一甩手:“蒲柳子啊蒲柳子,还要我给你说多少遍?爹这个姓,迟早会给你们惹麻烦的!你们自己独立一姓,有什么不好?临淄有姓蒲的吗?”
蒲柳子摇摇头。
东方朔说:“是啊,你另立门户,何其风光!为什么念念不忘你爹这个怪姓?”
辛苦子却说:“哥哥,别提这个了,姓嘛,就是个称呼。我有时也觉得辛苦子三个字,真像‘新裤子’。不过姓辛嘛,倒是挺好玩的,头上顶个东西便是幸福。”
东方朔早乐了:“是啊,还是辛苦子想得开。”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鼓乐大作。
众人大惊,急忙到大门之外观看。
门外远远地走来一队鼓乐,队伍中还有两顶轿子。那队伍不向别处走,却向着东方朔家的院子走来。再近一点,大家看到,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太监,由冯子都改名的霍子侯!
东方朔正要上前问话,霍子侯的声音高高尖尖地传来了过来:“圣旨到,东方辛苦接旨!”
除东方朔和修成君外,所有的人都跪下接旨。
霍子侯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辛苦子劳苦功高,朕特赐婚显荣。昨日朕体欠安,未能接受拜见。特命御轿两乘,鼓乐一队,接新郎新娘进宫见驾!钦此!”
汉武帝用意何在,东方朔家中的人,谁不明白?
蒲柳子倒也幽默一回,他接着辛苦子刚才的话说:“弟弟,这回你就幸福喽!”
辛苦子不知如何是好,霍子侯却催促道:“辛苦子,快接诏吧!”
辛苦子还是不知所措。
东方朔提醒他:“辛苦子,皇上的诏书,你快接下啊。”
辛苦子见老爹发话了,只好把霍子侯递过来的诏书接下。
东方朔却说:“霍子侯,你听爷爷的话不?”
霍子侯难得被东方朔认可一回,高兴地说:“爷爷,我霍子侯除了皇上的话,就听爷爷您的话。你要我做什么?”
东方朔也就顺坡小驴:“我说孙子,爷爷让你到外面稍候,等新郎新娘准备好了,再随你走,行不行?”
霍子侯当然认可:“那好吧,东方爷爷,时间可别太长了!
回到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齐鲁女问东方朔道:“当家的,你真的让他们两个去见皇上?”
东方朔说:“皇上的旨意,谁敢违抗?”
齐鲁女叫道:“不行!那个老色鬼,三宫六院还不嫌够……”
东方朔再次制止:“胡说!你还不住口!”他看了修成君一眼,说:“修成君,老嫂子,我老婆她那张嘴,直来直去,您别见怪。”
修成君却走向前来,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咱们是儿女亲家,在我这里,你就别见外了。我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
东方朔要的就是这话,他又接着引导:“可是,辛苦子和罗敷若不进宫,就是抗旨啊!”
修成君却把老胸一挺:“东方大人,让孩子们走,这个旨,我来抗!”
东方朔故作惊讶:“修成君,你抗得了吗?他们用轿子堵着门……。”
修成君却说:“人人都说你是智多星,东方大人,这回就看你智多星的啦?”
东方朔一拍脑袋:“好!一不做,二不休;你修成君都能抗旨,我东方朔还不陪上一回?”
齐鲁女急着说:“当家的,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东方朔笑道:“辛苦子,把你们昨天穿的衣服,拿出来,给你老爹我和修成君穿上!”
修成君微笑地点了点头。众人也都明白了,个个都反悲为喜,破涕为笑起来。
东方朔和修成君在大家的帮助下,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换好了。东方朔对齐鲁女说:“等我们一上轿,你们就快快离开长安!”
齐鲁女有些担心:“当家的,你可要小心啊!”
东方朔调皮地看了看六十多岁的修成君,又拉了拉五十多岁的齐鲁女,说道:“老婆,这回你不会吃醋吧?”
齐鲁女和儿女们都大笑了起来。
霍子侯今天特别高兴,得意洋洋地在外等待着,还用手示意那番锣鼓,要他们用力地敲。
这时大门开了,齐鲁女左右手各挽着一个有红盖头的人,走出大门。她口中还说:“皇上的轿子高,你们小心点。”
霍子侯却大为不解:“怎么?他们都蒙着头干啥?”
齐鲁女话中带着刺:“不是说,皇上昨天没看完揭盖头嘛,今天让他亲手揭一揭啊!”
霍子侯还不理解:“那,新郎也不用盖着头啊?”
齐鲁女更没好气地说:“哼!你一个太监,懂得什么?告诉你,他们两个路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仅皇上会要你的命,你东方爷爷也不会饶过你!你说对嘛,孙子?”
霍子侯听到齐鲁女也这么称呼他,便高兴得一蹦老高:“东方奶奶,您说得对,说得对!”他转过头来,对那帮人说:“你们听好了,轿子要抬得稳了再稳,锣鼓要敲得响上加响!要是新郎新人不高兴,皇上和我东方爷爷、东方奶奶怪罪下来,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哇!”
在长安廷尉府监狱之外不远的地方,两个戴着大帽子的人来回穿行于小巷之间。这便是杨得意和籍安世。
经过一阵子接触,杨得意觉得他与朱安世特别能说得来。有了共同的敌人,便有了共同的语言。好在张汤最近很少到廷尉府外头多转悠,长安城中也不是戒备森严,再加上朱安世滇池边修身练功多年后,人的模样已改变了许多,这几天在长安,倒也没人对他分外注意。于是朱安世便大模大样地勘察起地形来。
他们来到三面高墙的几个深宅大院之间。杨得意小声地说:“你看,右边高墙里头,便是张汤关我的地方。左边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可当中这儿,便是张汤的休息之处。”
朱安世见四处无人,便说道:“杨大人,我想进去看看。”
杨得意摆摆手:“这么高的墙,门口有高手护卫着呢。”
朱安世说:“这个不妨。你等着我!”说完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墙上。
杨得意张大了嘴巴,既是吃惊,又是高兴。
一个车队,三辆马车,六匹单骑,在长安往东的官道上急急奔走。
在那辆二匹马拉着的带着花顶篷的大车之中,坐着神色凝重的齐鲁女。她理了理已经斑白的鬓角,若有所思。车上还有金娥和罗敷,她俩在一起逗两个孩子。
辛苦子骑着马,紧跟着这辆大车。蒲柳在后面,和四个高大的卫兵一起,保护着装有大小箱子的两辆马车。
齐鲁女掀开车窗帘子,对外叫了声:“老二啊。”
辛苦子在马上欠身回答:“母亲。”
齐鲁女指了指后边的几个卫兵,对儿子说:“卫大将军送的这几个兵,我不想全要。”
辛苦子说:“母亲,有了他们,路上安全。”
齐鲁女冷笑一声,问道:“要是皇上想追我们,别说四个,四百个都没用。”
辛苦子觉得母亲说得有理,便于马上欠了欠身子,伸过头来问:“母亲,您的意思是?”
“让他们回去两个,帮你爹。”
辛苦子点头:“好的,母亲。孩儿这就去安排。”说完他便勒马停住。
齐鲁女却又招一下手:“慢着!”
辛苦子只好再策马追上,问道:“怎么啦?母亲?”
齐鲁女伸出头来,小声地对辛苦子说:“你让他们两个,去把卓文君接到你爹身边去。”
辛苦子有些吃惊:“娘呃!您怎么有这主意?”
齐鲁女实话实说:“娘觉得这么做,才对起他们两个!”
辛苦子不以为然:“我说老娘,那卓文君都快五、六十岁了,你让天下掉个馅饼,也该掉个娇嫩可口的……”
齐鲁女伸手打了他一下:“贫嘴!快按老娘说的去做!”
辛苦子急忙点头:“是,孩儿遵命!”
建章宫中,武帝正和李夫人一起,在那儿欣赏歌舞。李夫人坐在武帝身边,挺着大肚子,武帝用手轻轻扶摸着。
李夫人说:“皇上,您说,臣妾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儿?”
武帝说:“爱妃放心。是男的,朕就封他为王;是女的,朕就封她为公主。”
李夫人仗着皇上宠爱,突然将双手抱在武帝的脖子上,撒娇地说:“皇上,要是臣妾真的生个龙子,为什么就只能当王呢?”
武帝看了她一眼,突然将她的手推到一边,发怒道:“胡说!朕已有太子,谁再生儿子,也别有这个非份之想!”
李夫人吓坏了,她急忙起身,想跪下来请罪,却又跪不下来,一下子竟倒在地上。她口中说道:“皇上息怒,臣妾该死,您就看我腹中孩儿面上,饶恕臣妾吧!”
武帝对着众人叫道:“还不把她扶下去!”
李延年和众太监不知所措,急忙将面色苍白的李夫人扶了下去。武帝心烦,突然一阵鼓乐从外边传了进来。
听到鼓声,武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既是惊讶,又是高兴,还有好奇,又有些不安,他在庭中踱起步子来。
霍子侯领着车驾走了进来。
武帝并不抬头,还在那儿踱步。
霍子侯一挥手,鼓乐戛然而止。霍子侯邀宠似地说:“皇上,奴才把辛苦子和罗敷,给您接来啦。”
武帝好象听到了,怔了一下,突然一挥手:“让他们回去吧,朕不想见他们!”
众人大惊。轿夫和乐鼓手们刚才还在呼呼地喘,当他们听到皇上说这话,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一起。他们互相使起眼色:八成皇上是练我们的脚吧!
轿中的两个人物也各自吃了一惊,他们的头盖早被自己拿下来,放到了一边。听到武帝这么说,东方朔和修成君不禁不约而同地频频点起头来。
霍子侯却觉得有些冤。是你皇上亲自下诏,叫我去传他们,抬他们,这会儿你怎么又变卦啦?再想到自己在罗敷那里受的气,霍子侯更是心中不平!于是他走向前来,对武帝谄媚地说:“皇上,这可是奴才费了好大的力气,舌战东方朔和他老婆好半天,说得他们没有脾气,才将他们两个弄到宫中的啊。”
武帝也有点惊奇:“果然是东方朔和他老婆心甘情愿,送他两个进宫的?”
“那还用说?”霍子侯说得更玄乎:“皇上,奴才费尽口舌,才把他们弄上轿子啊,还有,新娘头上的盖头,我还没让他们掀开呢。”
武帝又回到昨天揭盖头的情景之中,那情景太让人难以忘怀了!他不禁又怔了一下,回到坐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新娘还披着红盖头?”
修成君听到这儿,先是一楞,然后下意识地将自己身边的红布拿过,盖在头上。
只听霍子侯说:“那还有错?”他走了几步,来到新娘轿前,揿开轿子:“皇上您看,这新人,头盖不是盖的好好的吗?”
武帝高兴地站了起来:“那好!快领她到朕的身边来!”
霍子侯将“新人”扶下轿来,向武帝走去。看到她那笨重粗大且慢腾的身姿,武帝眉头皱了起来。
霍子侯停了下来,觉得还有新鲜事情可以卖弄,于是便说:“皇上,东方朔家的事,就是新鲜。他们不仅让新娘戴红盖头,今天新郎出门,也要戴这玩意儿。”
东方朔在轿中一伸舌头,然后急忙将红布拿过,盖在头上。
那霍子侯果然又走到这个轿子边,把‘新郎’也牵了出来,走到武帝身边。
武帝的右手躁动不安地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将信将疑地伸了出来,慢慢地拉下新娘头上的头盖。他带着希望的神情去看那红盖头下,那种让人无以言喻的美丽。
所有人的眼光果然又都惊呆了。
哪儿还有国色天香、待绽之荷、欲展金菊?眼前分明是一副饱经风霜的败柳残荷!倒是那冷若冰霜的面色上,还可以看到梅花的傲岸,一丝皇家人物特有的严厉;那鬓角上层层卷曲的白发,犹如去了瓜子的丝瓜蕊儿,此刻已怒得曲张;还有一泓愤怒地要喷出火来的昏花老眼,直盯着武帝那双经不起推敲的迷乱眼神……
武帝这下子早就回过神来了,面前不是什么天仙般的罗敷,而是自己的姐姐修成君!
修成君气愤地说了声:“皇上,您干得好事啊!”说完便在两个轿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逼了上来。
汉武帝这才不知所措地叫了声:“姐姐,怎么是你?”
修成君走过另一边,“唰”地一下,拉开另一个红盖头:“不光有我,这儿还有个老新郎呢!”
红盖头下,分明是那个老老的辛苦子,他开口一笑,如同微风在昆明湖上展开了道道靴纹。
众人再度惊呆了,又是一阵沉默。
东方朔眨了眨眼睛:“皇上,您的眼神还好吗?”
武帝这下子可是恼羞成怒,他大叫道:“霍子侯!冯子都!你这个陷朕于不仁不义的东西!”
霍子侯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跪下求饶:“皇上,奴才不知道轿里是这两个老东西,皇上饶命啊!”
听霍子侯说自己是“老东西”,修成君怒不可遏,她榆荚眉倒树,核桃眼园睁,对着武帝先嚷嚷起来:“好你个皇上,看看你养了些什么东西!”
武帝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便怒而大叫:“来人!将他当众责打一百大板!”
四个待卫走上前来,两个按倒霍子侯,将他摁在凳子上,另两个拿过庭仗,便要打下去。
修成君却上前拦住:“慢着!皇上,你先给我说说,你打这狗奴才,为的是什么?”
武帝争辩道:“姐姐,是这奴才,陷朕于不仁不义,非要去做这事的!”
霍子侯倒是知道替主分忧,伏在地上还叫道:“皇上,奴才是为您好啊!”
修成君似笑非笑地发出一阵哼哼声:“哼哼哼哼哼哼哼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没有这想法,我就不信他敢动上一动?”
武帝还是争辩:“姐姐,朕只不过是想看看他们。何况,辛苦子是朕喜爱的侄儿,朕不会胡来的!”
修成君指着武帝的鼻子,质问道:“那好,辛苦子就算是你的侄儿,那蒲柳子也是你的侄儿吧,金娥还是你的亲侄女呢!为什么不连他们一块召见呢?”
武帝这下没辞了,他支吾着:“朕……朕……”“朕”了半天,他才想到一个好理由,急忙改口说:“朕是让这奴才,将他们两对夫妇全接来的啊!霍子侯,你这狗奴才,做事做到这种地步,还不认罪吗?”
霍子侯终于被武帝提醒了,于是趁机把“罪过”承担了下来,他从凳子上跃到地上,四处磕头:“皇上,老姑奶奶!东方爷爷!不是皇上的错,都是奴才的错,你们就打死奴才吧!”
修成君一把夺过板子:“好,让我来打这个畜牲!”
她挥动着板子,不是去打霍子侯,却是向武帝走来。她一边走,嘴里还嚷道:“母后不在了,为姐的能不能打你!”
武帝急忙躲闪,躲到了东方朔身后。
东方朔看了半天,心里一直在乐。他想,不管怎么着,不能让修成君打着。这老嫂子是个干活的出身,劲可不小呢。于是他将武帝护住,然后又把修成君拉住。
东方朔对修成君眨了眨眼睛:“老嫂子,我也知道,皇上决不会做出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来。都是这个霍子侯,不,什么霍子侯,是个‘喝屎猴’!只有喝屎猴,才能出这么臭的主意,皇上您说,对不对?”
武帝是病急乱投医,谁不让痛就信谁,给他竿子还不爬?“对,对,就是这个‘喝屎猴’,给我狠狠地打!”
修成君气得在武帝的座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气喘噱噱地说:“好,我今天就看着你打,不把他喝进去的屎给打出来,我就不走啦!”
张汤这天傍晚无甚大事,正与吴陪龙两个在一起玩五子棋。
走了没几步,吴陪龙便停了下来。“大人,李蔡的儿子李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居然要买先皇阳陵附近的那块风水宝地来建宅修府!”
张汤笑了笑,继续走了一步棋,然后说:“是吗。依你之见呢?”
“我认为,这搞不好就是侵占先皇寝陵之罪,依大汉法律,是要灭族的啊!”
“嘿嘿嘿嘿!”张汤却是一阵冷笑,然后道:“陪龙,你觉得李蔡这个菜包子,要他还有用吗?”
吴陪龙有点惊讶:“大人,你的意思是?”
张汤递过去一个奸诈的眼神:“那就帮着他买。出了事,看他怎么向皇上交待!”
吴陪龙并不吃惊,反而说道:“嗯,大人想得高,早该让这个蔡包子下来了。那样,丞相的位子,还有谁能跟您争?”
张汤笑了笑:“丞相那个位子,我才不稀罕呢。我是想让皇上看看,张汤决不是结党营私之徒!”
吴陪龙觉得张汤这步棋走得很高,信服地点点头。突然,他又抬起头来,问张汤说:“大人,我弟弟郡生在杜大人那儿,这一阵子不知怎样了?”
张汤伸出手来,将吴陪龙的那只正摸棋子的手抓在手中,然后说:“陪龙,放心!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别忘了,杜周大人可是我的心腹。不过,你要是真关心你弟弟,就让他离我们远一点。这才是为他好!”
吴陪龙有点不解:“大人,为什么让他离我们远一些?”
张汤摇摇头:“陪龙,难道我们两个就安全吗?皇上说不定也在怀疑我们,仇家时刻在等着我们。还有东方朔那个人精,有点蛛丝马迹,便会闻风而动!让吴郡生远一点,是为他好。万一我们两个的事穿了帮,你弟弟不还能得以保全?”
吴陪龙非常激动地拉着张汤他的手:“大人,您自家香火的事一点不问,竟为我吴家想了这么多!为了你,我死也无憾啊!”
张汤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那两只攥在一起的手,然后说:“别这么说。来,下棋!”
此时赵禹走了进来。
张汤问:“赵大人,有什么事啊!”
赵禹有些紧张地说:“御史大人,那颜异从昨天起,开始绝食,什么都不吃。”
张汤一惊:“他想自己找死?还是以此逼我?”
赵禹劝道:“大人,要是还没给颜异定罪,他就死了,现在可是多了三位长史,他们能接近皇上……”
张汤冷笑道:“赵大人,你以为颜异真的想死?他是以此来找活路!”
赵禹提醒道:“大人,桑弘羊眼下可是皇上信任的大臣,您不必跟他结下仇来。”
提起桑弘羊,张汤心里更来气。他又冷笑一声,说道:“赵大人,这你就别管了。我放了杨得意,决不会再放颜异!你去,把他给我吊起来,然后硬灌一些米汤!”
赵禹正想转身出去,突然从远处的墙角转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来!那人快速奔走几步,来到张汤面前!
张汤急忙站起,本能地将五子棋盘拿在手中。他的话音有些颤抖:“你是谁?”
蒙面人压低声音说:“张汤,你的死期到了!我让你到阎王爷那儿去喝迷魂汤!”说完举剑刺了过来。
张汤用棋盘来挡,棋盘被对方一下子挑破。吴陪龙早已面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一旁的赵禹立刻拔出剑来,先与蒙面人交上了手。转眼之间,四个侍卫也迅速赶了过来,围住了蒙面人。蒙面人以一对五,毫无惧色,从容对阵。
张汤好容易缓过气来,指着卫兵说:“你们小心,不要杀死他,要捉活的!”
蒙面人一见来人甚多,便虚晃两招,退到墙下,然后纵身一跃,一瞬间就消失在墙外了。
张汤对侍卫们发起火来:“你们这帮饭桶,这么多人,逮不住一个刺客?”
赵禹却上前劝道:“御史大人,你安然无恙便是喜事。看来,这个刺客并不想马上行刺于你,他只是投石问路,大人要当心啊!”
张汤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在迅速算计着,是谁这个时候要杀我呢?突然间,他若有所悟,对赵禹说:“赵大人,你去把那个颜异吊起来,本御史要亲自审问!”
杨得意在墙外等得心急,很想自己也跳进院内,看朱安世如何结果张汤那个奸贼。他试着跳了几下,至多跳得和自己的膝盖一样高;他想在墙边上找棵树,结果别说找不到一棵树,就是连石头块儿也找不着。不一会儿,他听到院内传来打杀声,从乱嚷嚷的声音中,他知道张汤手下的人不少。他为朱安世担心着,急躁得只恨爹娘没生他四条腿,像他最喜欢的那条大黑狗一样,能跳得很高;或者能像皇上打猎时带着的那只苍鹰一样,展开翅膀便能飞。正在此时,只听墙上又一声想,籍安世飞身跳了下来,拉着他就走。
要说在长安城中找路,杨得意可比朱安世强得多,三转五转,便转进了贴进皇宫的一个小巷。而后边的追兵也没了。朱安世这才拿下自己脸上的黑布,朝杨得意笑了笑。
杨得意觉得这地方还不安全,便说:“皇宫后墙外边,有个闲着不用的花窖子,那里的门也封死了,我们进去歇一歇,过一会天就黑了,那时再走。”
朱安世只好点点头,听他的。
二人来到一个破门前,杨得意一伸手,从破门洞中将后边的门栓拉开。两个人走进去,杨得意又将门拴好,然后钻进那个半地上半地下的挺大的花窖子里。杨得意扫了一眼,发现见里面居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人来过!”,杨得意一低头,想从花窖子中再爬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朱安世把杨得意向里一拉,两人又缩回到花窖内,躲到远离窖门的黑暗处。
随着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和拴门声,一个人影溜下了地窖。那人带来一个包袱,里面叮当作响。那人觉得里面太暗,便掏出纸媒来,只听火镰“咔”地一声,火打着了。
杨得意从里面看得清,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在王太后宫中做太监的徐甲,那个曾是主父偃铁哥门的徐甲。
徐甲毫无觉察,和往常一样,用纸媒点燃一根蜡烛,然后轻轻地掀起一堆废草包,翻到最底边一层,然后打开一个布包,将所带来的包袱中的金银首饰、酒杯子一类的东西放了进去。
杨得意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
徐甲大惊,来不及吹灯,拔腿就往外边跑,准备钻出洞去。
朱安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拉了回来,然后伸手将他的嘴堵住,拖到了地窖的最里边。
徐甲发现了眼前的杨得意,呜里呜噜地叫道:“杨公公!”
朱安世恐怕他叫出声来,便当其胸便是一掌。
徐甲看了一眼杨得意,再也没叫声来。
杨得意用手摸了摸徐甲的嘴,没气了。他急得朝着朱安世直瞪眼:“你怎么出手这么重?”
“打死个偷宫中东西的老太监,你就不忍了?就这点胆子,你还要杀张汤?”朱安世不以为然。
“这个徐甲,不是好人,也是命中注定。”杨得意有些释然。
“谁说他不是好人?他给我们备下了许多金银财宝呢!”朱安世却很高兴。
“别说了,他的尸着怎么办?”
“这地窖附近有一口井,还有一个大粪坑。”杨得意想了想,回答道。
“太好了,别弄脏了井,我们还要喝水呢。来,把他扔进大粪坑中去。”
杨得意的两眼发直:“你就不能等一会儿,等到天黑下来再说?”
天色已黑,终南山上更是静得吓人。
云儿躺在病床上,霍显在给她喂水。显儿一边喂,一边说:“夫人,您再喝一点吧,我求求您啦!”
云儿将头转向一边,声音很轻地说:“显儿,我不行了。你去找我的弟弟,霍光,还有,去找东方大人。”
霍显宽慰她说:“夫人,夫人!您没事的!再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们啊!”
云儿说:“你去皇宫,找大行令……”还没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霍显那双大眼睛睁得吓人,惊叫道:“夫人,夫人!”
突然门响了,杨得意和朱安世推门而进。
杨得意听见叫声,急忙问道:“显儿,郭夫人她怎么了?”
霍显并不回答,只是说:“杨公公,夫人让去找霍光,还有东方大人!”
杨得意虽被显儿叫做“公公”,也还是觉得肩头责任重大,他对显儿说:“那你等着,我去找他们!朱安世,你一定要守着你师母,别让她死,我马上请霍光和东方大人快来,还有太医!”
朱安世叫道:“杨大人,你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建章宫中,霍子侯被按在凳子上,两个太监拿着棍子猛打他的屁股。太监先打一下,霍子侯口中叫着:“皇上,救命啊!”
武帝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气哼哼地,理都不理。
又是一棍子下去。
霍子侯看着修成君大叫:“姑奶奶,奴才知错了!”
修成君的鼻子里透出一丝冷笑,“给我狠狠地打!”
“乓!”两个太监平时可能受霍子侯的气受得太多,两人使了一下眼色,果然重重地来了一板子!
霍子侯只好向东方朔求救:“东方爷爷,快救救孙子吧!”
东方朔没有好气:“我要是有这样的孙子,早把他扔进粪坑里去了!”
众人又想起他新封霍子侯为喝屎侯,个个都笑了起来,连修成君也禁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两个太监猛打一阵子,霍子侯只能哼哼,叫不出声来了。
一百大板子打足了,霍子侯所趴的凳子下,果然一片狼籍!
武帝这才走过来,劝劝修成君:“姐姐,这回你解气了吧?”
一阵臭气飘过来,修成君急忙用手捂着鼻子。武帝趁机喝道:“还不把这个臭东西给弄走!”
众太监急忙将霍子侯抬下。
修成君这才看了武帝一眼,说道:“弟弟,皇上!你知道,辛苦子他们哪里去了么?”
武帝有点惊讶:“他们不在家?”
修成君又气愤起来:“他们还敢呆在长安么?他们走了,回老家了!”
武帝一脸无辜,转问东方朔:“东方爱卿,你也不信任朕了?”
东方朔却是轻描淡写:“他们要走,让他们走好了,省得在这儿,惹事生非!”
武帝知道他话中有话,一时竟也无法回答。
修成君却站了起来,对武帝说:“他们走了,我也走!”
武帝吃惊地拦着:“姐姐,你去哪儿?”
修成君脖子一拧:“我也要去齐国,我要和大妹子在一起。”
武帝劝说道:“姐姐,你在长安呆着吧,姐夫去世了,朕是你唯一的亲人啊。”
修成君却说:“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长安太孤独,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我儿金吾子。”说到这儿,她伤心地哭泣起来。
武帝既难过,又内疚:“那,你可以到槐里老家呀?那儿离长安这么近,朕要看你,或你想看朕,也是方便。”
修成君又拧着脖子:“我也不去。你姐夫是死在那儿的,到那儿我更伤心。”
武帝没辙了:“那你说,你去哪里?”
修成君说:“我要去齐国,要和女儿住得近一点!要和大妹子在一起!”
武帝叹了口气:“那好吧。上次张汤给我说过,齐国济南郡的历城之中,有个大名湖,是个风景极好的地方,适合建行宫。朕就不建行宫了,把那个地方赐给姐姐,行不行?”
修成君眼睛一亮:“是个湖?那是年轻人喜欢的地方。你把那儿赐给辛苦子吧,他为你打仗,一只胳膊都丢了!如今他远走他乡,你要是真的对他好,就把这大名湖赐给他,省得天下议论纷纷!”
武帝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好,朕就依了姐姐。可姐姐你去哪儿?去临淄?”
修成君却不情愿:“看着个皇上弟弟,你还让我由女儿女婿养着?”
武帝这回有点急了:“那你要去哪儿,说出来行不行?”
修成君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老听大妹子说,他们老家平原郡,有许多桃林,桃子可好吃啦。我想到平原郡去,和大妹子在一起。”
武帝这时笑了起来:“原来姐姐也想吃桃成仙?那好,东方爱卿,你老家那儿叫什么地方吗?”
东方朔答道:“皇上,臣的老家在平原厌次,俗称神头。”
武帝想了想,便答应道:“那好!传朕旨意,在那神头边上,按照长安槐里村的样子,再盖个槐里来,您就在那儿安享晚年吧!”
修成君还不谢恩,又拧了一下脖子:“不行,我自己不去,我还要有人陪我。”
武帝:“还要人陪你?不是有你的‘大妹子’了吗?难道你想把东方爱卿也拉回去?那不行,朕可离不开他。”
修成君倒是知情达理:“我知道,你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我想要另外两个人和我一道去平原。”
武帝满口答应:“那好,你说吧,只要不让东方爱卿离开朕,要谁去,朕都依你!”
修成君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弟弟,我想把母亲和姥姥她们的墓,迁到我的身边……。”
武帝跳了起来,大惊失色。“天哪,姐姐,你怎能把母后和外祖母她们两个人的墓带走?”
云中居内。云儿再度醒来,见到朱安世跪在床前,显儿却站在一边。
云儿叫道:“显儿,把那两个灵位拿来。”
“是。”显儿转身出去,把正房中郭解和籍安世的灵位拿了过来。
朱安世对着灵位哭道:“爹爹,师傅!都是孩儿无行,没能给你们报仇,反而伤了师母!孩儿今天就死在你们灵前了!”说完拔出剑来,要了此残生。
云儿伸手急拦:“慢……”说完又昏了过去。
朱安世扔下剑,上前叫道:“师母!师母!”
霍显也惊叫道:“夫人,夫人!”她见夫人又昏了过去,就骂朱安世道:“都是你这狠心的贼,要死也到别的地方去死,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师母,她不愿意见你死!”
朱安世觉得她骂得有理,于是便把那剑收回鞘中。
过了一会,云儿又慢慢地睁开眼睛。“显儿。”
“夫人,我在这儿。”显儿应道。
云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卷绢书来,递给她,说:“这是一封……郭大侠……给东方……大人的……信,你……交还给他。”
霍显哭泣着说:“知道了,夫人。”
云儿又叫:“显儿……。”
霍显哭声更大:“夫人……”
云儿:“要是我……不行了……你跟着……霍光……”
霍显叫道:“夫人,您没事的,您别这么说!”
云儿又转过脸来,叫声“安世。”
朱安世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云儿对他说:“我……早就该……跟你师傅……走啦……谢谢你……”
朱安世无地自容,嚎啕大哭:“师母,是徒儿的错啊!”
云儿却用手摸着他的头:“你……不要……难过……师母……只有一事……求你……”
朱安世擦了擦泪水:“师母,您说吧。徒儿就是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也要办到!”
“那好。这事……你早知道。你父亲……你师傅……是谁杀的……你都知道……师母……只求你……好好的……活下去……把杀父之仇……报了……再帮师母……把杀害……你师傅……的仇……也报了……这样……我和……你师傅……还有……你爹……就会……含笑……九泉了……。”
朱安世磕了一个响头,答应道:“师母,您放心,徒儿来到长安,就是来报此仇的!”
“那好……。你……听着……,不要……内……内疚,只要……能……为你……师傅……报仇,……你就……是我的……恩人……”
说道这儿,她闭上眼睛!
朱安世瞪大眼睛,狂叫:“师母!师母!”
显儿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面,泪水如泉,汩汩涌出。
建章宫里,修成君不依不饶,非要把母亲王太后和姥姥臧儿的墓搬到平原去不可。
武帝这时有些生气:“姐姐,你好好想想,母亲是你的,也是弟弟的,是朕的母亲,是一国之母啊!她早年扔下了你,是为了朕。朕把你找回来,和母亲在一起,母亲已够高兴的了!如今她走了,她和父皇葬在一起。你要带走母亲的遗骨,那父皇怎么办?”
修成君想说,那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父皇!可话到嘴边,她又止住了。
东方朔劝道:“老嫂子,皇上说得有理。你就别存这个想法了,今后,我也会回平原,去槐里陪你的。”
武帝又是吃惊:“东方爱卿,你……”
修成君抢过话来:“那好!就算母亲我要不到,让给你这个皇上。可我的外祖母,是她一手把我拉扯大了的。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埋在槐里啊!”
武帝想了想,然后坚毅地说:“那好。朕这一条依了你。东方爱卿,你的老家,现在是什么郡来?”
“平原郡。”
“那好,就将朕的外祖母,封为平原君,安葬在平原郡内。让她陪着你。有朝一日,朕也会到那儿朝拜外祖母的。”
修成君这回的确受到了安慰,高兴地说:“好。弟弟,皇上。姐姐谢谢你啦。以后你千万……别任性子。”
武帝无奈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时李延年从外边露出个脑袋来。
武帝问道:“李延年,什么事?”
李延年惊恐地说:“皇上,奉车都尉霍光和杨……杨……”
武帝突然脱口而出:“什么?杨得意?”
“是的,皇上!奉车都尉霍光和杨得意求见!”
“快!快让他们进来!”
杨得意与霍光一道进来。
武帝关切地问:“得意,你来了?”
杨得意对皇上说了声“皇上吉祥”,急忙转过来,低声告诉东方朔:“东方大人!郭夫人出事了!”
东方朔惊而起身:“你说什么?”
霍光怕杨得意走嘴,急忙接过话来:“皇上,臣刚刚得知,臣的姐姐霍云儿在山上不幸跌倒,生命垂危。臣想请皇上恩准,派两名太医,到山上探视姐姐。”
武帝也感到甚为吃惊。“是么?是郭解的夫人?那还等什么?快,快传服侍朕的柳太医,胡太医,让他们速随霍光前去!”
东方朔急忙起身:“皇上,那臣也就告辞了!”
杨得意转身跟着东方朔和霍光就走。武帝想留住他,急忙叫道:“得意,得意!”
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救人要紧,杨得意急忙走了,只给武帝留下个背影。
夜色浓重,山路维艰。
东方朔、霍光、杨得意带领两名太医急急上山,推开山门。
屋内,只有霍显一人,独自守着云儿尸体哭泣。
霍光扑上前来,大叫:“姐姐,姐姐!”
柳太医上前抓住云儿的手,摇了摇头。
霍光见到太医的表情,失声痛哭。
东方朔也是泪水潸然,他将霍显和杨得意叫到一边。“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显哭诉道:“都是那个朱安世,他一拳就将夫人……”
霍光扑过来,抓住霍显:“你说,那个朱安世呢?”
霍显吓得大哭起来。
东方朔拉开霍光,叫道:“霍光!你让她慢慢说。”
霍显停了一下,说道:“朱安世知情后,便已认错,一直守在夫人面前,自己还要自杀。”
杨得意非常关心朱安世的行踪:“那他现在何处?”
霍显说:“夫人不让他自杀,夫人还谢他了,说是朱安世,将她送回了郭大侠身边……”
霍光有些愕然,转向云儿哭道:“什么?姐姐,你还要谢他?”
霍显虽然泪水满面,却说起话来一点不乱:“夫人饶恕了朱安世,还说,只要朱安世报了郭大侠的仇,就还是郭家的恩人。”
霍光起身四顾,然后叫道:“那朱安世呢?他人呢?他在哪里?”
霍显叫道:“他去杀张汤了!”
两名太医瞪大了眼睛!就连东方朔也觉得,这朱安世也太会胡来了!
杨得意却走过来说:“东方大人,霍光,你们在这儿料理郭夫人的后事,我找朱安世去!”说完转身就走。
霍显却递过那块绢书来:“东方大人,夫人说,这是郭大侠生前留给您的。”
东方朔打开绢书,泪水流了出来。
霍光凑过来,想看看郭大侠留给东方朔什么遗书。东方朔便将绢书递给了他。
霍光拿过绢书,只见上面有郭解的血书:
东方大人:为能保住云儿母子及霍光
请收云儿为妻,家儿为子,霍光为徒,
郭解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霍光一下子扑进东方朔怀里,大哭失声,从心底发出一声:“干爹!”
第二天中午,东方朔的家中。
珠儿在阿绣的怀中哭叫着,要找妈妈;东方蟹也是满面泪痕,坐在东方朔膝前。
东方蟹大为不解地问道:“爹,为什么妈妈不回家来?妈妈要是回家来住,就不会死在山上了!”
东方朔无言以对,只好说:“蟹儿,你还小,长大了再和你说吧!”
东方蟹站了起来,倔犟地说:“不,爹,我现在就要知道!”
东方朔想了想,搪塞着说:“好吧,蟹儿乖。你看,妹妹这么小,你该带着她才是啊?”
东方蟹泪水又流了出来:“不,爹,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妈妈要躲在山上,不和爹爹在一起?”
东方朔有些无奈:“蟹儿,你别缠我好不好?就是皇上来了,他也说不清楚这事。”
东方之珠擦了一把眼泪:“爹爹,舅舅说了,皇上下旨,封我妈妈为云中君,还要给我妈妈在终南山上修个庙,是真的吗?”
东方朔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是真的,孩子。皇上如此关注,你妈妈死不瞑目啊!”
东方蟹更是大惑不解:“什么?爹,您说错了吧!皇上表彰我妈,妈妈应该瞑目了!”
东方朔摇摇头,又点点头:“对,对,瞑目了,瞑目了。蟹儿,要是你听爹的话,你妈才真正会在九泉瞑目呢。”
东方蟹点点头:“那好,爹,您说吧,孩儿听您的。”
“那好。您妈妈还有好多亲戚,都在成都的峨眉山。你妈妈生前,曾和我商量过,要把你送回那里,好好读书。你愿意去吗?”
“妈妈是给蟹儿说过,峨眉山有好多好多亲戚。可是爹,我不想走,我还想跟你学剑。”
东方朔拦住:“好啦,不让你学武,这可是你妈妈说的。你不听你妈妈的话了?”
东方蟹变乖了:“那好,爹,孩儿听话。”
东方之珠却抬起头来:“爹,我可不走,我长大了,要跟您学剑!”
东方朔刚对付完一个,这儿又上来一个,正不知如何给她说是好,道儿进了屋内。
东方朔急忙打发两个孩子:“好啦,蟹儿,珠儿,快跟阿绣姨娘到前院去,爹还有事呢!”
道儿目送阿绣带走两个孩子走远了,才悄悄地说:“老爷,卓文君来啦。”
东方朔莫名其妙:“啊?她怎么来了?”
道儿解释道:“听两位军爷说,是我们家奶奶,您夫人,她在半道上,打发两位军爷去请的。”
东方朔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这位奶奶啊,尽干这种摸不着门子的事!”
道儿半悲半喜地说:“那──,老爷,让卓文君她回去?”
东方朔白了道儿一眼:“那哪儿成?先请她进来吧。”
道儿暗暗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转眼之间,卓文君进到房内。她已苍苍老矣,头发斑白。
东方朔起身相揖:“嫂夫人!我该看你去啊!”
卓文君一笑:“好啦,东方朔,我这寡妇门前事非多,再等,也等不来你!”
东方朔不苟言笑,很认真地说:“嫂夫人!你看,辛苦子他们刚走,郭夫人又出了事。”
卓文君也有些悲伤。“这些,我都知道啦。可是这一回,皇上竟然下诏,封郭夫人为云中君,还给郭夫人在终南山上立庙,弄得长安街头,议论纷纷啊。我正想出来看看,没想到你的夫人,派人去接我。唉──你那位夫人哪……!”
东方朔苦笑一声:“她就是这个样,时而蛮不讲理,时而异想天开。我也拿她没办法。”
卓文君说:“东方大人,我准备回临邛家中养老,这次前来,也是向你告辞的。”
东方朔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你真的要回成都?”
“是的,家父过世,弟弟盼我回去,三番五次催促。”
东方朔又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小弟有一事相托,请嫂夫人相助。”
卓文君点点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的。”
东方朔叹道:“云儿和郭大侠的儿子,原来叫郭家,后来的事,我不说,你也知道。”
卓文君点点头:“这个孩子……命真苦哇。”
东方朔继续说道:“蟹儿大了,在长安呆着,迟早会知道他爹妈的事情。我想请您将他带到成都,交给郭大侠的老母教养。”
卓文君:“那你不让他学习武艺,继承父业?”
“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云儿和我一个想法,只教他学文,不许他学武。”
“那你把他送回峨眉山的郭家,难道他们就不对孩子说他爹妈的事情了?”
东方朔这回被问住了。
卓文君凄然一笑:“那,你就把他交给我吧。我只要教他三年,保证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东方朔当然相信卓文君,何况她一生无子,很喜欢孩子,只是他心里担心卓文君别按照司马相如的样子,复制出一个郭马相如来。于是他说:“嫂夫人,您教他做个大文人,这我相信,可是要教他些好的人品……”
卓文君还不明白他的下文是什么意思?她急忙打断对方的话:“东方朔,他都是死去的人啦,你还不饶过他?”
东方朔自知失言,只好谢过:“得罪,得罪。好了,嫂夫人,我去准备些钱粮,让他跟你上路。”
卓文君急忙阻止:“慢……”
东方朔不明白:“嫂夫人……”
卓文君走到门前,挡住他的去路。“难道我卓家,没钱养活一个孩子?”
东方朔想,说得也是。可是你挡着我的道做什么?
卓文君目不转睛,深情地看着东方朔,口中说道:“东方朔,我要走了,这一走,也许再无相见之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东方朔心里紧张起来。“什……什么事?”
泪水一下从卓文君的眼眶涌出,此时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停了片刻,只听她央求似地说:“你来抱我一下,只抱一下……”
东方朔看着卓文君,表情也十分复杂,犹豫片刻,他便伸开双臂,和卓文君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卓文君把下颏放在东方朔的肩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东方朔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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