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张汤的日子实在难过。
自从他那急功近利的白鹿币计策被东方朔否定,被武帝弃用之后,张汤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在东方朔面前丢人现眼,那倒不是什么太丑的事,有时皇上都要被他捉弄,何况是我张汤呢?能被东方朔捉弄的人,别人都要刮目相看呢!问题在于皇上对东方朔说的那一段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张汤的心头。“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杀,岂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佞;下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
张汤深知皇上与东方朔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君臣关系,东方朔不用下跪,已经享有人间殊荣,他在皇上心目的位置,远比张汤重要,甚至比卫青、霍去病还要重要!内戒奸佞、上慰苍天这种话,似乎是确有所指,但绝不会指东方朔!张汤听到这几句话,先是惊颤,多日之后,心中还似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汤认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觉得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并没有对不起皇上的地方。当然,老百姓和一些自视清高的官员都在背地里骂他、恨他,可他想,只要皇上高兴,笑骂尽由你们。连公孙弘都说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何况我张汤呢?那次使用三百多个男孩作为钓铒诱杀郭解,张汤也觉得过分了一些,可皇上并没有因此怪罪他。后来在长安和各地算缗告缗,虽弄得鸡飞狗跳,然而最终让皇上的库府丰盈无比,皇上还大大地嘉奖了自己。皇上做事从来只要结果,而不计较过程中有多少损失的!白鹿币之事,本来也是好意,皇上也大大赞赏过,可是造钱这玩意儿道太深,一开始很好玩,张汤设计完三种货币后,还喜滋滋地以为自己会得大奖呢。谁知会出了这么多假币,他的廷尉府禁令和严格盘查都不管用,仍然止不住假币的泛滥。唉!还是桑弘羊那小子,他想出的三个招数真神奇。看来我那一套硬性搜粮敛财的方法真过时了,桑弘羊的理财思路才是皇上的最佳选择!
张汤又认真地想了好久,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是信任和袒护的。东方朔要买自己的人头,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还让我主持制定法律和管理刑狱,可见皇上他还是深知我的才能在何处的。想到这儿,张汤很有些感动,也有些失落,他觉得过去一边抓人杀人,一边敛财收钱,两条腿走路,两方面收获。如今敛财之事旁落他人之手,如同自己断了一条腿,有些站不稳当了。
张汤清楚地记得,他那三年溘然死去的胆小如鼠的老爹,临死前还要他夹着尾巴做人。张汤自小就反感这句话,我分明是人,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夹着尾巴便是做狗,怎么还能做人?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当一只聪明的狗也不容易。一只聪明过人的狗,它想得到主人的宠爱,首先要会看眼色。凡是主人看不顺眼的人,它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死他,然而单靠这一点,也还是只凡狗,至多不过是条凶狗。真正狗中天才,是永远不得罪主人,还要频出新招,投其所好,让主人赏识自己,要有些别的狗所没有的能耐!张汤心里并不想当狗,因为自小他就鄙视那些吃屎狗。那时候,他曾喜欢猫,可自己生性凶残,缺少猫的媚态。长大后他梦想当狼。在杜县当法曹的日子里,他体会了当狼的快意,可当他发现皇上喜欢自己之后,他却拿定主意在皇上面前当狗了。他拼命练习狗性:龙颜相悦时,就摇摇尾巴;龙颜大怒时,就夹紧尾巴。但是他转过脸来对其他人还要当狼。因此,对上为狗,对下变狼,这是张汤多年来最为得意的人生体验。面对下面形形色色的或人或狗或牛或鹿或猪或羊,张汤真想高高地翘起尾巴,疯狂地大叫:我是一只来自草野的狼!
心中大叫两声之后,张汤还没从郁闷中解脱。皇上确实喜欢狗,可他更喜欢马和灵物。他常说霍去病是他的千里驹,而卫青更是他的天下奇骥。如今的桑弘羊虽说不是骏马,却像白鹿一般精明,一看便知道是灵性十足的坐骑。还有那个东方朔,他更像一只灵猫,他总是把皇上引到自己设好的圈套里。他又像一只神狗,高兴的时候也会摇尾巴,可它从不夹尾巴。他还像一头仙驴,动不动就给皇上来一脚,可他总会聪明地踢在皇上的痒痒窝里,决不像汲黯那种犟驴。他的脑袋像鹿,身子却又像条滑滑的鲇鱼;他跑起来像马,跳起来像兔,咬起人来像豹,藏起来又身陷五里雾中……啊……原来他也是一条龙……怪不得,淮南王手下人受审时招供说,淮南王曾将东方朔比作龙,说皇上与东方朔在一起,便是二龙戏珠……天哪,难怪主父偃临死时要喊的那句话,“既生东方,何必王臧”?
他又联想到了公孙弘。公孙弘有什么本事?他的最大本事便是狡猾,像狐狸一样狡猾。可他自有他的能耐,我不是曾给他归纳过三句话吗:对皇上投其所好,对同僚终日陪笑,对下属神色高傲。是啊张汤,你瞎清高什么,就不能学学公孙弘的绝招,对皇上投其所好?
想到这儿,张汤的眉头舒展开了。张汤毕竟是张汤,他用不着请人医治,自己便调理好了一腔愁绪。他又变得自信和从容起来,他让吴陪龙帮着找公孙弘的遗著,又让他寻一些董老夫子的文章,然后,一个人钻进廷尉府的档案室,关门独处,看起那些他最喜欢的各类档案来。
未央宫大殿之上,今天气氛非常特别。一是上朝的官员很多,几乎没有告假的;武帝又开恩让一些平时轮不着上朝的小一级官员也来旁听,所以,即使卫青、霍去病等武将不在,大殿上还是挤得满满的;其二是大臣小臣们都很严肃,没有一个敢大声地喘气儿。就连刚刚复职的东方朔,也一反常态,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凛然不动的样子。
原来是匈奴单于“一只鞋”派使来汉,要求讲和来了!这可是自武帝登基以后,双方进入战争状态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是匈奴人主动来求和。谁都知道,卫青和霍去病,已按皇上的安排,一个自河套的朔方城北上,径抵匈奴重兵所在的赵信城,另一个自河西走廊包抄,由祁连山东直插匈奴老巢,如今粮草已齐,可能都已经出发了!匈奴单于一定是闻到了风吹草动,不敢应战了。这种场合,正是武帝大扬国威之时,也是众大臣大长志气之时。遥想当年,高祖雄风为匈奴军臣单于所压,吕后悍妇不敢狮吼,文帝频送珠宝美女,景帝也是一味和亲,那时匈奴使者一到,汉家大臣们面如土灰,只有讨价还价,求匈奴不要再战而已。眼下大为不同,匈奴使者谦逊异常,美女好玩带上几车,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转到汉家的陵墓头上了。
匈奴这次派出的使者,全身匈奴的着装,但看起来有些像汉人。他四十多岁,长得颇为敦实,一举一动都很老练。在一阵“宣匈奴使者上殿!”的高叫声中,他低着头,跟随引导步入未央宫,见到汉家武帝威风凛凛地坐在皇座上,面前群臣,个个都是气宇轩昂。
匈奴使臣不由跪倒在殿,双手捧起用匣子装着的国书:“匈奴使者卫律,参见大汉皇上。”武帝让杨得意接过国书,并不急于看它,只是不太经意地问道“怎么?匈奴‘一只鞋’单于,要和我大汉讲和?”
匈奴人听不懂“一只鞋”和“伊稚斜”的区别,但听到汉皇公开呼叫单于的名字,便不由得一惊。但这个自称叫卫律的人,微微抬起头来,应道:“是的,汉皇。我们大王以为,两国连年征战,彼此都没好处,特派微臣卫律来此请和。”
武帝禁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大汉与匈奴对峙数十年,今天,朕终于听到匈奴人说,不打了,我们求和了!”
“启奏汉皇,匈奴与大汉交战,概由匈奴前王军臣单于引起。今日匈奴单于伊稚斜,乐善好生,不想使两国子民都处于战火之中,故请汉皇,重议和亲,再结秦晋之好。”
“哈哈哈哈!你们‘一只鞋’还乐善好生?他为了单于之位,把于单太子逼得无处逃生!他要与我大汉再结秦晋之好?恐怕是他知道了我大汉两位大司马,卫青和霍去病,正在边关练兵,准备北上的缘故吧!”
那卫律却振振有词:“汉皇陛下!小臣以为,匈奴与大汉十多年来,互有胜负。虽然大汉近年来取胜较多,可是,国之所需,大都作为战争费用;两国子民,从军数十年而不得返家者,不计其数。请汉皇陛下为民生考虑,暂时休战,让小民有繁衍生息之日吧!”
武帝觉得这位使者的话还有点道理,不由有点惊诧。他根本不接使者的话茬,而是问道:“你叫卫律?朕听你说话,和长安人差不多。你告诉朕,你到底是汉人,还是匈奴人?”
卫律说道:“启奏汉皇,臣原为汉之儒生,生长于云中,自幼熟读诗书,粗知礼乐。后为匈奴所掳,匈奴单于佩服汉朝的大将军卫青,便将身边的许多汉人都改姓卫,赐臣名为卫律,命臣用大汉语言和诗书教育匈奴弟子。今日匈奴议和,便派小臣前来了。”
“你原来是大汉的儒生?如今给匈奴人为师?那于单太子,你认识吗?”
“启奏汉皇,于单太子曾随小臣学习汉人语言和诗书,臣多教他忠孝仁恕之道。后来于单过于懦弱,朝中大臣多怪罪于小臣,说是小臣用汉家弱学毒害了他们的太子。后来于单投降了汉皇,小臣更成了众矢之的。不料伊稚斜继任单于,不仅没治小臣之罪,反说小臣有功。今日汉皇大兵压境,匈奴便以为小臣是最好的媾和使者,便让小臣来了长安。”
汉武帝龙颜大悦:“哈哈哈哈!这么说,你不仅是匈奴的功臣,也是大汉的功臣了!幸而我大汉,没用儒者之术,治理国家。如果是那样,岂不也育出许多懦弱之虫来?那好,朕念你多少有点功劳,暂不杀你。你可以去长安之郊,看看你的学生,太子于单。听说他最近病得不轻呢!”
卫律却问:“启奏汉皇,这两国讲和之事?”
武帝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管啦!三天之后,朕自有国书回复!”
卫律跪而再拜:“小臣谢汉皇不杀之恩。”说完便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退出大殿。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哈哈哈哈!匈奴也害怕了,‘一只鞋’要和朕讲和!众位爱卿,如今两位大司马都在边关准备战事,你们说说,朕是和,还是战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武帝看了丞相李蔡一眼,问道:“丞相,你是战将出身,曾随你兄李广将军,亲临边关。你说,匈奴主动求和,朕是和亲,还是继续讨伐呢?”
李蔡有些回避地说:“皇上,我大汉立国以来,匈奴要求讲和,这可是头一回啊。”
武帝有些不以为然:“头一回,又怎么样?”
李蔡不敢直说,便绕起了圈子:“皇上,不战而屈敌者,是为大胜。何况我方粮草吃紧,兵马疲惫。”
他说的也是事实。武帝还想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叹息。武帝耳朵对这声音熟得很,它出自东方朔。
“东方爱卿,你叹什么气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只是叹息,可臣听见,有人在痛哭呢!”
大殿的人都静了下来,武帝也直起耳朵,听什么人在哭。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惊奇地问:“有人在哭?是谁?朕怎么没有听见?”
东方朔上前一步:“皇上,臣听到一个人在哭。这个人,纵横飞驰于大漠之上,大小数十战,都因匈奴太强,自己的运气也不太好,没能立下大功,皇上也没给他封侯,至今他含恨九泉之下啊。而他的弟弟无功受禄,却当上了丞相,不知继承其兄之志,见到匈奴要和亲,便想躺着睡觉了。皇上您想,他能不失声痛哭吗?”
武帝听了这话,面容为之耸动:“你说的是李广将军?”
东方朔顺口说道:“李广,李广,效命疆场;李蔡,李蔡,护着脑袋!”
众臣大笑起来。李蔡这回不是护着脑袋,而是低着脑袋了。
武帝见李蔡那副熊样,也觉得可气,但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朕刚让你官复原职,你便和朕兜起了圈子。你就直说,是和,还是战呢?”
东方朔的言辞,由缓慢而转为激烈:“皇上,臣以为,我大汉与匈奴,能和亦是好事。两国互不开战,边境自由来往,人民安居乐业,这是臣的梦想啊!可是,如今匈奴不是为这些而和,不是从内心求和。而是他们害怕大汉马踏沙漠,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啊!”
武帝频频点头,自己也发表了见解:“好!东方爱卿,说得好!还有,那匈奴‘一只鞋’,要与我结秦晋之好,动不动还以两国相称。朕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大汉才是天下惟一的帝王之国,他匈奴‘一只鞋’,有什么理由和我分庭抗礼?”武帝心中想的,却与东方朔不完全一样。
东方朔正想分辩,突然,一个四五十岁的儒者出列了。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少傅、儒学博士狄山。
那狄山文质彬彬地进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武帝见他说了话,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噢?原来是狄山,狄博士。自从公孙弘向朕引荐了你,太子的学业不断长进,可朕还没听你在朝上说过一句话呢!好哇,你说吧!”
狄山从容地说:“皇上,您刚才说得极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那匈奴远在沙漠,也不该称王,更不该用国的名义,来和皇上议和啊。”
武帝心想:此话甚合朕意。“狄山,那你说怎么办?”武帝让他接着说下去。
“皇上,臣以为,匈奴要和,也不是不可以。陛下您要让匈奴不再称国,而是向您称臣,陛下您再封他为王。那样,匈奴不就是皇上您的一个藩王,匈奴不就也归顺大汉了吗?”
武帝想:天下的事,有这么容易?“狄博士,你说,怎样才能让匈奴甘当大汉的臣子,永远归属于朕呢?”
狄山振振有词:“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能不战而屈敌者,方圣人也。匈奴要求与我大汉和亲,不就是要一个公主与匈奴为妻么?高祖和孝文皇帝之时,时常将宗室公主下嫁到匈奴,皇上您何必不效法此事呢?”
武帝有些不高兴。“狄博士,你让朕把公主送给‘一只鞋’那个糟老头子,与他和亲?”
狄山看到了皇上的脸色不好,便说道:“皇上,没必要!臣以为,将宗室的一个公主,嫁给匈奴足矣!这样,我们就可不动大兵,不战而胜啊!”
“宗室公主?你说,哪一个可以?”武帝见他说不是将自己亲生女儿许给匈奴,面色稍有好转。
“皇上,江油王刘建,因暴虐成性,被皇上赐死。皇上你仁心宅厚,不忍将江都王之女刘细君赐死,于是将她收养在宫中。皇上何不将她,赐给匈奴,以换取一世安宁?”
不料武帝大怒:“胡说!细君是朕的孙女辈的,年纪很小,朕岂能将她送给匈奴的‘一只老鞋’?”
众人听皇上把那已经很老的伊稚斜说成“一只老鞋”,不禁想笑。可他们看到,连东方朔都没有笑,于是又都将面孔板了起来。
狄山见武帝连刘细君都不愿拿出来,心里当然犯怵。“皇上,过去大汉与匈奴和亲,是迫不得已;如今匈奴是自己要求和亲,只要他放弃国号,俯首称臣,尊皇上为天子,何必不可呢?”
武帝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东方朔慢慢走过来,走到武帝与狄山之间。“皇上,臣以为,匈奴要求和亲,分明是缓兵之计。如果按狄博士的话去办,我大汉分明是将一只小天鹅,要往癞蛤蟆嘴里送啊!”
狄山不敢和皇上争,却敢和东方朔辩。“东方朔,你不要如此说话!我们儒家大师,过去屡次被你羞辱,可现在不行啦!我也是为皇上好,为大汉江山的稳固,为了皇上成为千古一帝而考虑!什么叫将一只小天鹅,往癞蛤蟆嘴里送?臣听说,癞蛤蟆还能制药哪!”
东方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没想到,公孙弘荐来的这个谷梁学博士,还真的有点血性!既然如此,有来无往非礼也。他走向武帝,说:“皇上,我们何不多给卫青和霍去病一点时间,准备充足一些?”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将计就计,和匈奴周旋一番?”
东方朔点点头:“是啊!人家有来使,我们不回答,那不就在理上吃亏了吗?派个使者,一来看看匈奴是不是真的想臣服,二来,也为卫青、霍去病他们争取时间啊!”
武帝问道:“那,如何回答和亲之事?”
东方朔知道武帝的意思是,用什么女人和亲,于是便走向狄山。“狄博士,请问你有没有女儿?”
狄山没有好气地说:“有,又怎么样?”
武帝明白了东方朔的意思,便亲自问道:“那太好啦!狄博士,你的女儿多大?”
狄山只好回答:“一十七岁。”
武帝高兴地说:“好,太好啦!狄山,朕这就收你的女儿为义女,命为天鹅公主,你以为如何?”
狄山大为吃惊,只见他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了复杂多变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臣谢皇上隆恩!臣知道,您是要臣的女儿作为公主,下嫁匈奴单于。臣的女儿,能做陛下的女儿,能到匈奴当王后,那是臣的造化啊!”
东方朔还不明白他的路数?“哈哈!看来,狄博士不仅是个明智的儒者,还是个明智的爹呢!皇上,您何不再让他做一回更明智的大人物:让他出使匈奴,回复匈奴单于,也顺便去见见匈奴单于‘一只鞋’那老儿,说不定他会高兴做狄博士的女婿呢!”
听了这番嘲笑,狄山的脸由红而紫,特别难堪。
武帝却不管他,继续问道:“怎么样?狄山?朕这就封你为……”
狄山跪下,膝行而前,几乎是哭着说:“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哪!臣可以献出女儿,可是臣手无缚鸡之力,身体也不太好,一经沙漠,可能就要死去啊!皇上!臣还要为您,到宫中教太子读书呢!”
东方朔觉得,这下热闹了。于是更加嘲讽地说:“怎么啦?狄博士,把女儿嫁出去,你都舍得,自己走一趟,便不行啦?再说,不看看未来的女婿,你心里也不踏实啊!”
狄山爬跪向前:“皇上开恩,一切由皇上做主!那匈奴,动不动就杀使者,或者将使者扣留。小人不敢去匈奴啊!小人要为您,到宫中教太子读书啊!”
武帝愤怒地站了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这副样子,朕怎么能让你出使匈奴?败了朕的声望!朕也不再让你教太子读书啦,你先歇着吧!”
狄山仍然不起:“臣谢皇上恩典!臣的女儿……”
武帝没好气地说:“你的女儿,你暂且养着。如果匈奴单于真的归顺了,那朕再封她为天鹅公主,嫁给匈奴不迟!”
狄山这才起身:“臣谢皇上恩典!臣谢皇上隆恩!臣……”他不知再说什么是好,一边嘟囔着,一边退到大臣之中。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众位爱卿,哪一位愿为朕做使臣,到匈奴去走一趟?”
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走出行列,他便是负责礼仪邦交的大鸿胪任敞。“启奏皇上,出使敌国,是臣职份所在,臣任敞愿前往匈奴!”
武帝看了他一下,心中大喜。但他还是问一句:“任敞,出使匈奴,你不害怕?”
任敞坦然地说:“皇上,过去出使匈奴,那时敌强我弱。如今我强敌弱,有何惧哉!”
武帝拍案称赏:“说得好!那你要些什么人同行?”
“皇上,臣的好友苏建将军,前次因赵信投降匈奴,而被贬为庶人,他对匈奴情况,颇为熟悉。臣想请他一道前往。”
“好!朕准啦!你为正使,让苏建先做中大夫,为副使!你要多少人马?”
任敞淡然一笑:“皇上,人马再多,也多不过卫大将军和霍大司马的人马啊!那是战争!臣一行只要四人,八匹快马,保证半个多月,便可复命!”
武帝惊奇地问:“就四个人?那还有两个,是谁?”
任敞从容地禀奏:“皇上,苏建的次子,名叫苏武,其志高远,甚有文才;而臣的长子任安,在公孙贺将军手下任侍卫之职,武艺颇为精通。臣与苏建,只带两个儿子同行!”
武帝点了点头,他觉得任敞和苏建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们的两个儿子,也一定都是好材料。他看了一眼东方朔,东方朔向他频频颔首。
“好!那你们四个,轻车简从,明天就出发。如果你们能在一个月内返回,朕就不急于发兵;如果一个月内,你们不能返回,朕可要挥师北上了!”
任敞半跪承命:“臣尽力而为,请皇上放心!”
廷尉府内,档案室中。
张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天来,他没事就到这里翻啊找的,终于找到了自己所要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搜集到一起,一遍又一遍地看,越看心里越亮堂。
原来这些都是与皇上安全有关的档案。廷尉府的事情很多很多,其中最重要也最隐密的一件事情,便是在保卫皇上安全的同时,密切注意皇族王子、诸侯们的动向。从汉高祖刘邦的时候开始,廷尉府便奉命这么做了,吕后时对诸位王子盯得更严;文帝时稍微宽松一些,可景帝之际,发生了同姓诸侯王的七国之乱,于是廷尉府对诸位王子和诸侯的行踪,监察得更为严格起来。今天的皇上不是先帝的嫡出长子,太子原是刘荣。皇上原名刘彘,四岁时被封为胶东王。所以廷尉府的档案上还保留着当年对胶东王重要行踪的详细记载。
有一个人引起了张汤的注意,那便是皇上的外祖母臧儿。臧儿原来是有些出身的,她的祖父名叫臧荼,秦末时期的猛将,被西楚霸王项羽封为燕王。项羽被高祖所败,自刎于乌江,臧荼当然也就当不成燕王了,全家四处离散。那臧儿流落到长安西边的槐里村,嫁给了姓王的,生了一儿二女,大女儿便是王脅〗。王脅天生丽质,难以自持,便早早嫁给了同村的另一个衰败贵族子弟金王孙,并与他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今天的修成君),后来她冒充处女,参加太子嫔妃遴选,没想到一选就中,并在景帝当上皇帝不久便生下了当今的皇上。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可在张汤看来,还像搜到传奇故事那样充满激动。
更让张汤好奇的,便是臧儿生命力的旺盛和笃信鬼神。臧儿的前夫名叫王仲,早早就死去了,臧儿没事便和一位名叫宛若的邻居呆在一起。突然有一天,那宛若又哭又笑,说她已是“神君”,她死去的嫂嫂李仙姑灵魂附到了她的身上,她可以知道人的福祸吉凶。臧儿便问:我的女儿如何?我没了男人,今后又该怎样?那宛若笑着说:你的女儿先嫁王孙,后嫁天子,将来定能大富大贵;而你呢,还得再找一个好人家,还能再生儿子呢。自幼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臧儿听了这话,坚信不疑,她自己时隔不久就嫁给了长陵附近的田洪,替他生了两个儿子,那便是田鼢和田胜。而槐里有个名叫做金王孙的男子,有一天说要迎娶王脅,臧儿便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给了他。几年之后,王脅大胆入宫,受宠于太子,后来又为即了位的景帝生下了儿子,臧儿更是对那位“神君”宛若感激不尽,没事儿就去供奉她,有时她甚至把女儿送给她的许多金银珠宝,全都献给了那位“神君”。
从档案上看,臧儿在当今皇上刚生下来不久,便经常出入宫中的。景帝四年,皇上被封为胶东王,臧儿进宫的次数就多了。景帝六年,臧儿带着胶东王到长陵去祭扫高祖坟墓,然后便拉着他去看望了神君。那位神君到底给臧儿和她的外孙说了些什么,档案上没有记载,反正到了第二年,王美人的死对头栗夫人便被废黜了,她的儿子刘荣也被废掉太子,年仅七岁的胶东王刘彘易名刘彻,被立为太子。从那以后,臧儿每年都带着小太子去见神君,从未间断。那神君也因此名气大振,四方求拜者络绎不绝。景帝去世,今上即位,他做的第一件不关朝政的事情,便是把老外婆和神君一起,接到了宫中。好在太皇太后窦氏信奉黄老,也喜欢神仙,听说小皇上把神君接到了宫中,她便也来求拜。太皇太后的眼睛十年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用耳朵聆听神君的声音。此事后来传到宫外,长安人把神君说得更神了,说她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仙。又过几个月,臧儿死了,神君也没了,听说年轻的皇上到长陵前痛哭了好半天,人们都以为皇上去哭汉高祖刘邦呢,张汤至今才弄明白,皇上那时哭的是外祖母,同时也在哭他至为信奉的神君!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二年春天,也就是张汤二十出头便被皇上挑到长安廷尉府任职后不久,他跟随着皇上到古雍之地去祭天神。古雍便是凤翔,那儿是张汤长大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在皇上的鞍前马后跑得特别欢,各处警戒,安排得井井有条。皇上当时好像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他在祭祀天神时,那种专注,简直到了精诚专一的地步。在回长安的途中,皇上特意让张汤到长陵附近,把神君使用过的器皿全都搬到上林苑的蹄氏观中,用香火供奉着。张汤当时有点不太理解,这些破盆烂碗的,有什么神妙之处?当他安排停当,回到武帝身边时,武帝便将他官升二级,命他为廷尉长史,也就是两千年后的政法委秘书长。到了今天,张汤才明白,原来那次他的提升,也是沾了天神的光,神君的光!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四年秋天,深泽侯赵修(也就是赵信的父亲)送来两位侍从,一个叫做万鸣,一个叫做万熊。兄弟两个都是秃顶,脑袋上仅有几绺头发,瘦得皮包骨头,可四只眼睛却像珠子一般地转动着,张汤一见便知他们不是好人,只待皇上脸色一变,就拿下他们。谁知那万鸣说起话来神神秘秘,万熊则神侃起来吞天含地,他们自称会神仙之术,能知天下未知之事。武帝为了试验他们,便指着远处的一个下面是木头上面是青铜的器皿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万鸣马上就说:这个玩意儿,臣在齐桓公的时候就见过,是齐桓公赐给管仲的东西!万熊接着补充说,对,这个东西上面像砚台,下边又像棺材,管仲把他称作“柏寝台”,齐桓公就以此物作为权力象征,赐给了管仲,让他主持发展齐国经济;管仲拿到这个东西,就开始对外广招客商,那时客商还犹豫,管仲便命令齐国宾舍客店,都要安排漂亮女子坐台,所有外地来的客商,只要在齐国做成了生意,便让这些女子陪他们同宿共眠,就这一招,使天下的客商像蚂蚁钻蜜罐子一样,纷纷涌向齐国,把他们的钱财和肉体都献给了齐国,从此齐国成了春秋王霸之首,直到秦始皇时还是小兄弟中的大拇哥儿。武帝派人取来那件器皿,见上面果然刻着齐桓公十年的字样,于是龙颜大悦,当场命令万鸣为上林苑制碗署署长,万熊则被派到齐国去监管盐铁。后来赵信一上书,皇上立即重用了他,还不是因为皇上对他老爹赵修送来的仙人奇人大大地满意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末年元朔初元年,李少君来到长安时,张汤也以为这个人是个妖孽。他那个神仙印记,让一般的狱卒都能看出,分明是用铁錾子凿出来,然后又弄旧了的。可是皇上非要信他,东方朔也不细辨,就信口开河,说是驴蹄印子,后来竟被李少君蒙混过关了。张汤心想,幸亏当时我没上前揭穿他,万一他再来个金蝉脱壳,皇上还是那么信任他,我张汤可没有本事和他周旋啊。李少君最拿手的事情,便是给皇上制药。皇上服了他的药,便来了精神,像个公鸡一样神情亢奋,扑闪着翅膀到处去找母鸡。皇上从这种亢奋中找到了主宰的感觉,就像张汤他见到了罪犯就有了宰人的欲望一样。主宰女人,主宰犯人,主宰他人,主宰世界,最后还要主宰自己的生命永远不死。皇上所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么?是啊,谁要能让皇上不死,让皇上像神仙一样永远地主宰着这个世界,那么谁就会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最有用的人。皇上那么重视东方朔,难道不就因为东方朔能给他以永远不死,给他成仙的希望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五年夏天,李少君突然死了,皇上偏偏说他没死,而是成仙而去,弄得东方朔哭笑不得。这时,亳县有个叫做谬忌的人上了一个奏折,说泰一神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神仙,泰一是五帝的辅佐之神,古时天子在春秋二季,都要到城的东南角去祭泰一神,用牛、羊、猪三牲全备太牢大礼,祭上七天七夜。还要在祭坛上开出八条让鬼神来去自由的通道。皇上当时就同意了这个做法,下令在长安城东南堆建高坛,来行此事。当时东方朔就大声反对,可他拗不过皇上,最后还是与皇上妥协了,改成每三年祭祀一次。但是三年之间,皇上还要穿插着搞一些小的祭神活动,比如用一只大枭和一个破镜子去祭黄帝(原来说要用金镜子,东方朔非说用破镜子有意思,破镜意味着希望重圆好梦,皇上也就依了他);用羊去祭冥羊神,用纯黑的马去祭马行神;用猪去祭皋山山君;用干鱼去祭武夷神;用一头牛去祭阴阳使者……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末年元狩之初,霍去病在上林苑中射杀了李敢,东方朔和卫青都主张将他治罪。这时张汤从老卜式那儿找来了一个白鹿,说是白麟,是上天赐与的吉祥之物,皇上那个高兴劲哟,马上传诏天下,改元,大赦!皇上喜欢霍去病,不愿处罚他,可是皇上更喜欢神仙,只要是神仙的旨意,就是要他到天涯海角,皇上也会去的!秦始皇不也是这样么?难道一个人要到了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他的时候,他便没了主张,便要找天神来替自己主张?秦始皇是不是小的时候也求过神仙,才从他的亲爹吕不韦那儿夺回了政权的呢?不然他为什么如此求神问仙,最后非要自己成仙?秦始皇的时代远了一些,就说当今的皇上吧,他肯定是一求神君,便从胶东王变成了太子;再三企求神君,便登上了皇上大位的!如今神君已经遥远了,那个神灵附体的女人即使还在,也与皇上的地位不能相配了,皇上要的是自己能与天神沟通,自己能够成为不死的天神!
张汤依然记得,元狩三年也就是前年冬天,原济北王刘勃的儿子、身为周坚侯的刘道远信奉方术,他与中山靖王刘胜的第四六个儿子刘苏(皇上原来封他为柳宿侯,与刘苏二字读音相同,真有意思)联合上疏,请求皇上去泰山封禅,皇上龙颜大悦。只因匈奴“一只鞋”蠢蠢欲动,皇上又筹划着打仗,这个奏议便被搁置了起来。刘道远的弟弟、常山国的荣简侯刘骞以为皇上不信这一套,便上疏反对封禅,结果刘骞马上就被皇上废黜,常山国被皇上转封给了刘苏,不久皇上又把常王国改为真定常山郡,加封刘苏为真定王,刘道远晋升济北王。这还能说明什么呢?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劝皇上信神,不管他有没有本事,姓刘的可以升侯为王,不姓刘的,升官发财!
皇上还有许多拜神求仙的故事,张汤依然记得,张汤依然记得……
整理好那么多的竹简,整理乱作一团的思绪,张汤异常地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下面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进驻档案室之前,他已经让吴陪龙送出加急公文,让廷尉府驻齐国的官员速速寻找神仙和言行特异的人,不知道这事办得怎么样了?只要自己能找到李少君那样的神奇之人,自己便又成了两条腿走路,说不定一加一大于二,张汤还能长出两条半腿来呢!还有一条,要想办法让那个整天想去战场打仗的东方朔离开长安,离开皇上的身边,那样自己的计策更容易实现!
正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吴陪龙走了进来。
张汤摊开自己全是尘土的双手,满脸堆笑,抱歉地摇了摇头。
吴陪龙却满面春风地说:“大人,有好消息!”
“什么?齐国那边,有信了?”
“大人,您所要的那种人,齐国多的是!我要他们捡最有本事、最像神仙的送来。刚刚接到的消息说,他们找到了李少君的叔叔,名字叫做李少翁!”
“啊!天助我也!”张汤听了这话,高兴地一下子把吴陪龙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口中喃喃不止:“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建章宫中。还是那个亭子,武帝正在做射覆游戏。不过他的对手不是东方朔,而是一个新来的美人儿——邢夫人。武帝自从知道自己搞这个不是东方朔的对手后,倒不气馁,没事就和几个妃子来一块儿练,他以为这样,一是有乐趣,二是练熟了后,再与东方朔较量一番。杨得意在一旁冷眼旁观。武帝将一个蛐蛐放入盂中,让邢夫人猜。那美人儿猜了半天,却猜不着。
武帝将盂揭开:“哎呀!你真笨。这么个小东西,你竟然猜不着?”
邢夫人却不相让,娇滴滴地反唇相讥:“哼!皇上就会说我们笨。上次,东方朔在这儿,和你一起射覆,怎么皇上你也是输多赢少啊?”
武帝禁不住笑了。“噢!你输了,就说朕赢不了东方朔。那好,朕今天就要赢东方朔给你们看看!得意!去,叫东方朔去!”
杨得意高兴地说:“奴才遵命。”
此时张汤带着一个白髯老人走了进来,还未到亭子边,张汤就跪下说:“皇上,臣张汤给皇上请安。”
武帝头也不抬,“张汤,你可是好久没到朕这儿来啦。理不好财,没关系,你能治好狱,朕就放心啦!”
“臣谢皇上。皇上,臣以为,微臣不仅要治好狱讼,还要为皇上着想啊。”
武帝摇摇头:“那你说说,除了治狱外,你能给朕想出什么事来?”
张汤大声说:“皇上,您看,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武帝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张汤身边,站立着一位白发萧然、须也萧然的老翁,那人红光满面,身板挺直,一看便知非同一般。武帝不禁一惊,“这,你是……”
那位老翁张口便道:“陛下,别来无恙?”
武帝自言自语:“朕没见过你啊?可是……朕又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白发老翁说:“陛下,你见过李少君,就等于见到了我。”
武帝更为不解:“你?……李少君?你是李少君?”
老翁笑了。“陛下,李少君是我的侄子。我叫李少翁。”
武帝更不明白:“你是李少君的叔叔?那李少君不是死了吗?”
李少翁摇摇头:“陛下,李少君怎么会死?他那是成仙。前些天,他还来看我呢!”
“李少君果然成了仙?那他怎么不来看朕?”
李少翁说:“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他不能随便下来。再说,陛下身边有个东方朔,他们两个人相冲,李少君不敢冲撞东方朔,所以就让老叟代他,向陛下问好啊!”
武帝还是不解:“怎么,既然李少君都成仙啦,还不敢得罪东方朔?你先给朕说说,东方朔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陛下,那东方朔,就像我侄李少君说的,既是文曲星,又当过桃仙。可那时我侄李少君眼力不够,还没把他看透,成仙之后,才知道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陛下,东方朔原来是太岁星!”
武帝眼睛瞪得更大:“啊?太岁星?”
李少翁点点头,神气活现地说:“是啊,他是太岁星。太岁星,太岁星,神仙都要躲,不能和他冲!”
武帝吃惊地说:“怪不得田鼢、司马相如、主父偃、义纵、李少君、还有刘陵,刘赐!他们没听他的话,有的还和他对着干,都没得好死!”
李少翁接着说:“是啊,太岁星就是木星,木是长在土中的,谁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是不要命了吗?所以李少君至今不敢再来看你,都是躲着他!老叟本来也是躲着他,不愿来的,可是,既然张汤大人再三请我,李少君又托我向陛下问候,所以我就来此一趟。”
武帝还有疑虑:“既然如此,少翁也是仙人了?”
李少翁大笑。“哈哈哈哈!小仙八百年前和黄石公一块儿在太上老君那儿学道,同时升天。只是黄石公凡心未尽,非要到人间收徒不可,他就教了张良几招,帮助了大汉一把,后来他去游齐鲁平原,又看到赤松子在教一个徒儿练剑,那人就是东方朔。黄石公又教了东方朔兵法,然后又去了昆仑山。我是看着他立功,眼馋啊。可太上老君不愿意,说天下最多只能有他一位徒弟。十年前,该我下凡啦,李少君这个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先溜了出来。皇上,您说,我还能和小侄相争吗?这不,他因冲撞着了太岁,跑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这一席话,不仅说出了自己的来历,还把东方朔学剑和兵法韬略的师承于谁,都和盘托出。让武帝既是惊讶,又是不能不信!他真诚地走向李少翁,急切地问道:“大仙,那眼下,就你一个在人间了?大仙,你不要走,你就留下助朕一把吧!”
李少翁“嘿嘿”一笑:“皇上,张汤找臣,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皇上,你如今,文有东方朔,武有卫青霍去病,治吏有张汤,理财有桑弘羊,史臣的司马氏,邦交还有张骞。至于后宫佳丽,更是成千上万。您还缺什么呢?小仙能为你做什么呢?”
“大仙,朕要不死!朕广有天下,国富民强。朕什么都不缺,可朕就是舍不得这个天下!朕想要长生不老!大仙,你能帮朕么?”武帝急不可耐地将心曲和盘托出。
李少翁有点为难。“这个……。”
张汤见来了时机,便做出了求情之态:“大仙,张汤辛辛苦苦找到你,也是为了皇上啊!小臣求求你啦,就留下来吧!”
武帝唯恐他不答应,又接着说:“大仙,你留下来,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李少翁看了张汤一眼,发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奸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嘛。小仙只想在皇上的宫中,辟一个清静的地方,修道练功;再……。”
武帝见他允了,忙说道:“好的,大仙,这建章宫内,朕新建一个凌霄宫,就归你用!”
李少翁还有迟疑,他慢慢地说道:“还有……,皇上,最好不要让小仙和东方朔两人相犯。”
武帝情急之下,自有办法:“这个,也容易。朕不让他看到你,还不行?”
李少翁又向张汤使了个眼色,说道:“可是,小仙与他同在长安,仙人都是互有感应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哇。”
张汤献策说:“皇上,你就让东方朔离开长安,比如,去打打匈奴,出使什么的,不就行了吗?”
武帝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打匈奴,不是东方朔的一个宏愿吗?他肯定会非常乐意前往的。想到这儿,他连连点头:“好!朕同意啦!大仙,这样,你就长期留下来,教朕不死之法吧!”
李少翁摆出一副将就的样子:“那小仙可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此时,杨得意领东方朔,从远处走了进来。
张汤吃了一惊,小声地说:“皇上,东方朔来啦!”
武帝忙说:“你们先退避一下!”张汤带着李少翁,急忙从亭子的另一侧走开。
东方朔来到亭子中,眼前却留下两个人影。他有些怀疑地问:“皇上,臣看见刚才张汤和那个人在一起,有点像李少君啊!”
“你真行!还真有心灵感应不成?”武帝发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东方爱卿,李少君早已死了,你不是亲眼看到的?那是个老太监!”
东方朔虽然还有点怀疑,但也不好再问。“皇上,你让臣来,又是为了射覆猜谜?”
武帝差点忘了这事,经他提起,才说:“是啊!那几个美人,一玩不过朕,就拿你出来说事儿。朕今天非要赢你不可!”说完,他便拿出盂钵来,要与东方朔射覆。
此时有个小太监过来,有事向杨得意急报。
武帝看了杨得意一眼:“又是什么事?”
杨得意不好隐瞒:“启奏皇上,那个狄山,又跪在大门外,求见皇上。”
武帝生气地将盂钵放下:“他都连续跪了三天啦,怎么还不走?”
东方朔知道,他说的是博士狄山。刚才他进建章宫大门时,见狄博士还在那儿跪着。
“皇上,这个狄博士,您不让他教书,他可就没了魂啊。”
武帝很为难:“可是,让他再教朕的太子,是要误朕大事的啊!”
杨得意插话道:“可是,赶他又赶不走。他说,就看他愿把女儿献给了皇上的份上,请求让他进宫教书。”
武帝气愤地将盂钵推得好远:“不玩了!他胡说!他女儿,是他自愿献给匈奴单于的,不是朕要他的女儿!”说到这儿,他静下来,想了一下。“对啦,一个月快到了,任敞和苏建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东方朔见皇上心不在焉,便说:“皇上,既然您不想玩了,那就让狄博士进来,见一见他吧。”
武帝脸转向一边,“好,让他进来!”
狄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进来便给武帝跪下。“皇上!皇上可以骂臣,打臣,处罚臣。可是皇上,你不能不理臣,让臣没事干啊!臣宠辱都能耐得,就是耐不了寂寞啊!”
东方朔点点头:“儒者难耐寂寞,这倒是句真话。皇上,别让他跪了,给他点事做做吧。”
武帝没有好气:“你说说,你除掉能说几句诗云子曰,还有什么能耐?还能把女儿献给匈奴的癞蛤蟆!”
狄山却不以为错:“皇上!要是匈奴单于同意放弃国号,甘当臣子,臣的女儿,可是立了大功啊!”
武帝被这话弄得更是烦恼:“朕问的是,你除了教书,还能做什么!朕不想让你再误人子弟,将太子领入歧途了!”
狄山见到这个样子,心想,既然皇上这么小看我,还不如打肿脸充胖子,豁出去了!于是他抬起头来,大声答道:“皇上!只要你给我点大事,我就能做!孔子执法,便能诛掉少正卯啊!”
东方朔在一旁大笑起来。“皇上,他要学孔子,去诛少正卯!正好,张汤最近不是心气不高吗,让狄山去试试,当一回廷尉的副手吧。”
武帝直摇头:“胡闹。让他去陪伴张汤?朕怕他的脑袋要不了两天,就搬家了!书都教不好,还要干大事?!”
此时又一个小太监,急向杨得意报告什么事。
杨得意不等皇上问,便过来禀告:“皇上,任敞他们四人,刚到长安,要见皇上。”
武帝眉间舒展开来:“好,快让他们前来见朕!”
东方朔拉了狄山一把,“起来吧,狄博士!要是匈奴愿意娶你女儿,你就有事干啦!”
说话之间,任敞和苏建、任安、苏武四人,风尘仆仆地走过来,给武帝跪安。
武帝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任爱卿,说用一个月的时间,你们三十天内,果然回来了!快给朕说说,那匈奴愿意永世称臣吗?”
任敞沙哑着嗓子说:“启奏陛下,匈奴一只鞋,一听说汉使到匈奴,以为是为和亲而来,甚为高兴。”
武帝不快:“朕要他称臣,不单是和亲!”
任敞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陛下,可那匈奴‘一只鞋’,只愿和亲,不愿称臣!”
武帝觉得出乎意料:“啊?为什么?”
任敞高声回答:“‘一只鞋’说:‘和亲自古有之,称臣却自古没有。’臣等当廷说明厉害,劝他不要执迷不悟,可他竟要将臣等扣留,说等汉朝放了他们的卫律,再放我们回国!”
“岂有此理!朕将卫律留下,是让他伴伴匈奴太子!他要你们留下,做什么?”
“陛下,一只鞋留下我们,想要我汉朝不敢发兵!我等大笑说,两军相争,不斩来使。你们若将我等扣留,吾皇马上便会出兵,扫平匈奴!若让我们回归,汉皇还会宽限你们一些时间。
‘一只鞋’慑于皇上的威严,便将吾等放了回来。不过……”
武帝追问:“不过什么?”
任敞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苏建一旁插言:“皇上,匈奴‘一只鞋’已做好了准备,他让自己的小儿子乌维和女婿支楞儿,各率精兵三万,说是护送我们出关,实际上是加强边关把守,准备对我用兵!”
“哗啦”一声,武帝将那个盂钵扔得好远,跌得粉碎。“混账!白耽误功夫!本来朕想让卫青和霍去病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都是和亲这一招,让匈奴做好了防备!狄山,你说,朕要你这等腐儒,这种博士,有什么用处?”
可能是在大门外跪了几天,狄山的胸中还存了一点不平:“皇上,那匈奴一只鞋甚是可恶,可是臣也是为了陛下和大汉的江山着想,才愿将十七岁的女儿,嫁给那个七十来岁的糟老头子的啊!”
“哼!亏你还有个女儿,不然,你什么办法都没了!朕不许你再提你的女儿,朕要你给我亲自到边关去,与那匈奴对峙一回!”武帝气呼呼地说。
东方朔听此话,急忙插言:“皇上,这一招高啊!匈奴先行出兵守关,皇上,咱就来个将计就计,先派小股人马,打着两位大司马的旗号,先到边关与敌周旋,而卫青他们大军,仍可出其不意,直插匈奴老巢!”
武帝本来是说气话,吓唬狄山一下。不料东方朔接着说出的下文,确实让他心头一亮。好主意!不愧是黄石公的兵法!不过武帝毕竟是武帝,他要把这话说圆了,说成是自己的谋略。
“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已与匈奴周旋了,朕就索性与他周旋到底。东方爱卿,你以为如何是好?”
东方朔说:“皇上,臣明白您的意思。臣请陛下派臣和狄博士二人,各带三千人马,打着卫青和霍去病的旗帜,到关边迎接匈奴的乌维,还有什么支楞儿!”
武帝笑了,这笑有多重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好——!从朕即位之时起,广招贤良,儒者们便整天嚷嚷,要朕将儒者定为天下至尊。而东方爱卿,你和儒者的争论至今未曾停止。朕不要你们再打嘴仗,而是要你们到边关之上,一试高低!能克敌制胜者,便是尊者;有辱朕的脸面,就别回来见朕!”
东方朔兴奋异常:“皇上,您这一招太高啦!臣终日想去战场,试试剑锋,如今能独自领兵,真是终生大幸啊!两个顽敌,臣让狄博士他先挑,剩下的,由我对付!”
武帝看了看狄山:“狄博士,你敢去吗?”
狄山知道,自己今天说去也得去,说不去,皇上会把自己派人押着去,不如充一回英雄,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到这儿,他便低声下气地说:“皇上,既然臣对皇上来说,已是无用之人;既然东方朔他以道家神仙之流,与我儒者对立,那我狄山,还有别的选择吗?臣只有一个愿望,如果臣战死疆场,就请皇上给臣立一块碑,说是儒生狄山博士,第一个战死在边关,以便后世留传。能如此,臣就死而无憾了!”
谁都没能料到,狄山会说出这一段话来。连东方朔都觉得有些惊讶。武帝的脸色,全然变了过来:“嗯。你还有点骨气。朕听说过,儒者,人之需也。如果只劳心而不劳身,就成了心之需,那就不是儒,而是懦了。今天看来,终于有个不懦之儒了!”
狄山很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皇上,臣知道,你刚才说的,正是东方朔以解字方式,戏弄儒者的言论。臣狄山,这回非要为儒者洗刷这个‘懦’的恶名不可!臣要以此一战,换得大汉百年以来信奉黄老而轻视儒家之习!”说着说着,他还真的有些慷慨激昂。
武帝点点头:“要是你能不让朕失望,也就算朕起用儒者,没有白费心机!东方朔,你可不能让道家丢脸哟!”
东方朔说:“皇上,臣可不是道家,不要以为臣胜了,便是老子胜了孔子啊。”
武帝笑了。“哈哈哈哈!朕从来都不以为你是道家。你是杂家,什么家你都有,是集大成者!可是,人人都说你是神仙,刚才还有人说你是太岁。朕要你保证,不管是输是赢,你可都要回来,不许悄悄地溜回天上,或回到西王母身边!”
东方朔动情地说:“皇上,臣怎么会舍得您呢?就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也得想着皇上您啊!”
武帝也乐了:“是吗?哈哈哈哈!”
狄山却一本正经地问:“皇上,儒者历来注重名分。臣去边关,请与匈奴太子对阵。臣还请皇上,将那卫律交给为臣,以便了解匈奴内情。”
武帝想了想,说道:“朕答应你!东方爱卿,你就对付匈奴的女婿支楞儿吧!你要朕给你什么吗?”
东方朔说:“皇上已经给臣三千人,足矣,足矣!”
不料,任敞的儿子任安却走向前来,给武帝跪下。
武帝分不出这两个年轻人,哪个是任安,哪个是苏武。他惊奇地问:“你是?”
“陛下!臣任安,随父出使匈奴,恨透了匈奴的嚣张与狂妄。臣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人一道对敌!”
一旁的苏武也向前一跪:“臣苏武,也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人一道出征!”
武帝这回认了真:“朕要东方大人和狄博士,以三千人,对付匈奴三万人,你们不怕?”
任安苏武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臣等为国效命,死不足惜!”
武帝高兴地说:“好!朕全准啦!朕命你们三天之内,就得启程,前往边关!”
众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任敞、苏武父子退下,那个狄山也悻悻地离开。而东方朔却没走,自己留了下来。
“东方爱卿,盂钵都被朕摔烂了,还怎么玩射覆?”
东方朔说:“皇上,臣本来就不想玩那个。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陛下。”
“什么事?”
“陛下,您刚才说,今天有人说臣是什么太岁星,这个人是谁?”
武帝装糊涂:“噢?朕说过吗?没有啊!”
东方朔当然不能相逼,只好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您让臣去边关,了却了臣平生夙愿,臣感激不尽。只请皇上运筹帷幄,千万不要轻信什么小人神仙之言,再起事端啊。”
武帝挥了挥手:“好,好。朕明白了,朕不再信什么神仙,朕把你这神仙,都给送走啦,还有什么说的?快,快回家和夫人告别吧。再等,我也没药给你!”
长安的风月巷内,还是那个妓院,还是琴施褒呆过的小楼。只是那琴施褒已不知何处去了,楼内的女人也不知易了几回,司马相如早已入土,才子佳人难得再觅。
没有凤凰,鸡也风光。辛延年这些天吃上了官粮,虽说不算富裕,可风流是个啥滋味,他总要亲口尝一尝。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经过一番打听,还真探到了司马相如当年泡妞的地方。虽然找不到琴女伴歌,可他还是在那块专养美人的宝地,遇到了给他一生未曾有过的销魂的人。
她就是李窕儿。李窕儿虽然是个妓女,但她却与普通妓女有所不同,她不仅会唱歌,更擅长跳舞,那枝弱柳从风一样的细腰,走起路来便如风荷飘举,让人心醉神迷。
辛苦子随着霍去病的羽林军去了边关,东方朔听说也要率兵临敌,辛延年有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用当月的薪俸,给自己换了件光亮的衣服,余下的全部变作首饰,带进风月巷来。
“美人儿,我没有好的首饰给你,这是小人头一个月的薪俸,全部给你,以表仰慕之意。”李窕儿岂没见过这些?她把钱递了回去。“公子,何必呢?你叫我窕儿就行啦。窕儿听得出,你的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你来到这里,给窕儿我带来了欢乐,只要你能常来,窕儿便高兴。”她的话里,既有忧伤,又有体贴。
辛延年深情地说:“窕儿,谢谢你的夸赞。不瞒你说,我是在皇宫的乐府中做事,是唱曲儿的。皇上也喜欢我的曲儿呢!”
李窕儿那双媚眼中放出了期盼已久的光芒:“我看公子也不像一般客人!公子,皇上爱听什么歌?爱看什么舞?”
辛延年摇摇头。“皇上也和寻常的人一样,爱听甜蜜蜜的歌,爱看软绵绵的舞。可是,小人身在乐府,偏偏那个管乐府的东方朔,专让小人唱什么《孤儿行》、《东门行》一类的苦歌,皇上也就不爱听了。”
李窕儿兴奋地站了起来:“公子,你若能唱些情歌,再把窕儿弄到皇上跟前跳舞,说不定皇上会喜欢呢!”
辛延年也是眼前一亮:“窕儿,你真想到皇上那儿跳舞?”他转念一想,不禁自己惊叫了起来“天哪!要是皇上见到你,喜欢上你,那……”
李窕儿笑着问:“那又怎么样?”
辛延年跳了起来:“那我就飞黄腾达了!”
李窕儿却想得更远:“你先别高兴。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窕儿先好上了,说不定会杀了你!”辛延年刚刚还是喜不拢的大嘴,这回是惊怖地合不上了。“是啊!窕儿,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你去见皇上!”
李窕儿嘲笑他说:“看你这点胆子。我李窕儿在此巷中,苦等数载,就是想,能够像琴施褒那样,碰上个司马相如那样的郎君。没想到,公子的琴不仅弹得不如司马相如,胆子也比司马相如还小!”
“窕儿,你不知道,那东方朔太厉害了,司马相如当年三番五次讨好皇上,都被他弄得灰头土脸。如今他又管着小人,小人怎敢……。”辛延年倒也是实话实说。
李窕儿问:“他就没有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你就不能再找一个高手,出出主意?”
辛延年被她这么一提,倒也醒了。“对啦,那东方朔,刚刚被皇上派到边境上,去打匈奴了。听说宫中前几天来了个李少翁,特别神,我何不去找找他呢?”
“李少翁?还与窕儿同姓呢!你去找找他,碰碰运气吧。”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堆珠宝:“来,这是窕儿的一点薄礼,请公子带给李少翁!”
辛延年看着珠宝,吃惊地瞪大眼睛。
汉家这次大兵出征,走的是东西两路,卫青十多万大军从朔方城、五原郡(今内蒙乌拉特前旗和包头附近)西北而上,以汉家降贼赵信所筑的城防为主攻目标,准备得胜之后再向北移,再抵匈奴单于的巢穴;而霍去病的十万精锐之师则从祁连山北的居延(今嘉峪关和酒泉一带)出发,向东北方向突袭,矛头直接指向“一只鞋”的老窝。这种布局是对付匈奴最厉害的招数。匈奴大军势必为声势浩大的卫青部队所吸引,而卫青以稳见长,大都以静至动,时不时地拿出他的武刚车与匈奴对阵,再不利时就布出东方朔教他的八卦图来,匈奴屡屡吃亏,不敢和他贸然相拼,所以也就被他拖住。那赵信深知这一点,他在投降匈奴之后,向“一只鞋”献策,在汉家的朔方城北一百里处,临湖建造一座城池,要和卫青打阵地战,可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匈奴人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便将此城命名为赵信城,屯重兵于此城之中,由大将军葫契和赵信二人共同率领,目的是把汉军挡住。殊不知这便中了卫青的计策,他们双方对峙。欲战不行,欲罢不能;而在此之际,霍去病那些比匈奴轻骑还要快捷的骑兵,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快制胜,像尖刀一样插入匈奴的心脏。对于汉军来说,麻烦的是两支大军,沟通起来比较麻烦,虽然事先约定了时间,但一向沉稳的卫青仍不放心,还要派人了解霍去病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总攻,这样就会耽误一些时间。
匈奴当然并不知道这么多。“一只鞋”自从知道汉武帝要重兵来犯以来,他一方面通过和亲的路子赢得时间,让太子乌维和驸马支楞儿各率三万骑兵,到与汉朝接壤最近的卑移山(后称贺兰山)和灵武(今宁夏银川以西)进行防备;同时命令葫契和赵信在东部加固城池,作好防备。匈奴人把灵武一带作为西线,他们哪里知道,霍去病的西路军,远在数百里的沙漠之都居延,开始了长途奔袭!
乌维太子是“一只鞋”的小儿子,虽不及其死去的哥哥伊稚正凶残,但在智谋上却远远过之。他离开单于庭后,总是担心自己的后方;当他与姐夫支楞儿抵达卑移山,发现前面并无汉家大军,更是吃惊不已,于是一方面让部下回去禀告,同时让支楞儿与他分别在两个关隘处扎寨,观察汉军动静。
直到二十天后,乌维太子和支楞儿才发现,对面的两个山头上,昭然竖起卫青与霍去病的大旗。支楞儿是个有仗打就兴奋的人,力主先战一场。乌维却心中充满怀疑:汉家大军,尤其是卫青,只应河朔一带出现,怎么在这里有了他的旗帜?面对着嚷嚷要打的支楞儿,乌维说道:要是卫青和霍去病全部在此,我们的六万兵马,岂不是以卵击石?一句话问得支楞儿没了词,急得呀呀直叫。乌维急忙又派人到单于庭报告,说出自己的疑惑,会商对策;自己只是与汉军对峙,按兵不动。
东方朔和狄山各率三千兵马,几乎同时到了卑移山。两面大将军与大司马的旗子,真为他们大壮行色。来到山间侯亭,只见匈奴分兵而列,于是二人便分别在两个山头安营扎寨,狄山打着霍去病的大旗,非要与乌维的大旗相对,东方朔也不与他计较,便在支楞儿营寨相对的山头上安营。
第二天清早,东方朔便率任安、苏武二人,戎装齐整地出现在卫青大旗之下。一阵凉风吹来,他们觉得这里比长安要爽得多。而三人精神更爽,尤其是任安,他在三年前便向父亲任敞再三请求,要去霍去病的羽林军中,结果未能如愿;如今能随东方朔来到战场,他心情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相比之下,苏武倒是老成持重地多。
“东方大人,怎么匈奴没有一点动静,而对面的狄山,也没有动静?”苏武已经将两面的情况看了一遍,而且还进行了比较。
东方朔继续观察,没有回答。任安接过话来:“匈奴太子他们,只不过在试探我大汉的虚实,他们不会先行开战。而那位狄山博士,恐怕还在被窝里发抖呢。”
东方朔拍了拍任安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打着卫大将军和霍去病的旗号,匈奴太子,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犯。”
苏武则又提出了新问题:“可是,东方大人,皇上让我们来边关御敌,如果不能交战,岂不也是遗憾?”
东方朔对他一笑。“不用担心。既然来了,不与匈奴交战,我也于心不安啊。可现在,匈奴是六万人,我们才有兵六千,再加上那个博士,肯定到时候就软蛋。我们要对这六千士兵的性命负责,不能以卵击石。”
任安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我们只能以智取胜,不可与匈奴蛮干。”
过了一阵,东方朔将全部地势观察完毕,就对二人说:“任安,你带上我的密信,火速穿过沙漠,到卫大将军大营,说皇上让我们在这里牵制匈奴太子,要他和霍去病突发奇兵。请大将军和我们约定行动时间,等到匈奴后方一乱,我们便将匈奴太子等人咬住不放!”
任安面带欣喜之色。东方朔提醒他:“从卑移山到朔方城,要沿大河而走,而河西便是匈奴之地,河东也还有匈奴人出没,你要小心!”
“末将得令!”任安将面色板了起来,悄悄地走下山头。
东方朔看了苏武一眼,便说:“苏武,你负责山上的工事修建。另外,抽空到对面狄山狄博士那儿看看,检查一下他的布防,告诉他眼下不要动兵。”
苏武有些不解,问道:“东方大人,皇上让他与您来战场比试比试,这可是儒道两家的本事之争啊!您何必管他呢?”
东方朔语重心长:“苏公子,不管他是儒是道,他也是人,也带着我们大汉的兵马!我们不能让他一到这儿,就死于非命,更不能让他手下的三千士兵,也死于非命啊!如他同意,你就留下来,帮他一把!”
苏武点点头:“苏武听令。”
这天晚上,李少翁正在他那偌大的凌霄宫内躺着,双手抚摸着那被山珍海味填得鼓鼓囊囊的肚子,心中好一阵子快意。这时,张汤径直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捆书简。“这是丞相李蔡的家谱。你可要看好了,别出什么破绽啊!”
李少翁笑了。“大人放心。小仙定会让他无言可对,让皇上深信不疑!”
“那好。你第一件事,就是要讨皇上欢心、放心!”张汤再三叮嘱。
李少翁还想说话,却被张汤止住。他一抬头,只见大门之外,有二人跪着求见。张汤认得,他们是已成太监的冯子都,还有在乐府唱曲儿的辛延年。
李少翁不解地问:“你们是谁?”
张汤对霍去病跟前的人,还有东方朔身边的人,从来都颇恭敬。他向李少翁介绍道:“噢,大仙,这是冯将军,冯子都,原来是霍大司马的爱将,如今做了宫刑,在宫中侍候皇上。这一位是辛延年,皇上让他唱曲儿的。你们有什么事,来找大仙?难道也要长生不死?”
冯子都嘟嘟囔囔:“张大人,小的只因那次调戏罗敷,便被霍大司马行了宫刑,如今男不男,女不女的,度日如年,还要什么长生不死啊!”
张汤却不这么看。“哎,话不要这么说。你看那个杨得意,也是太监,不在皇上身边很得意吗?冯将军,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能和杨得意平起平坐,比在霍大司马处,更有出息!”
冯子都知道张汤的本事不小,能得到他的帮助,说不定自己还会有出头之日。于是他躬着腰致谢:“谢张大人栽培!张大人在宫中有什么事,尽管安排小人,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张汤心想,你应该自称奴才!他见冯子都已经上钩,便又打起了辛延年的主意。他挖苦地说:“还有你呢,辛延年?听说你根本就不姓辛,偏偏要上东方朔的当,还没能跟他姓东方,却跟着他家老二辛苦子,姓了辛?”
辛延年的脸都红了起来:“张大人,小人那时是病急乱投医。如今小人和冯将军拜了兄弟,特来找大仙,求他帮我们荣华富贵。”
张汤点点头,“这,你就找对人啦。”他转过头,对李少翁说:“大仙,你在宫里宫外,也正需要眼线呢。”
辛延年拿出那些珠宝:“小人给大仙请安,这些珠宝,请大仙笑纳。”
李少翁这一辈子多见水银、矾石,这么多的珠宝,还真是头一回看到。他用手轻轻地摸着珠宝,口中说:“哈哈!果然都是好东西!这些珠宝,可不是寻常人所有的,你自己穿戴得如此寒酸,如何有这些珠宝?”
辛延年大惊,于是急忙说出自己的心事:“大仙果然厉害!小人有一妹妹,长得一副羞花闭月之貌。可怜她红颜薄命,沦落红尘。她朝思暮想,要进宫中,为皇上献上一曲歌舞,可就是不能如愿。”
李少翁说道:“这还不容易?她叫什么名字?”
“李窕儿。”
“李窕儿?她和你姓都不一样,是什么妹妹?分明是相好吧。”李少翁一眼看穿。
辛延年无奈地说:“大仙明察。可是,小人本来就不姓辛。”
李少翁见他的心在动,便点点头说:“那好,那好。李窕儿,李窕儿。本大仙姓李,李窕儿也姓李,你何必不跟着我们姓李呢?”
辛延年疑惑地:“您让我再改一次,跟着您姓李?”
“不仅是跟我姓,还要跟你妹妹李窕儿一个姓啊!如你和李窕儿都想荣华富贵,何不双双拜我为干爹呢?”
张汤在一旁撺掇:“是啊!还有冯子都,你也是被东方朔给整的,那么惨,何不同时拜李大仙人为干爹,一来荣华富贵,二来长生不死呢?”
辛延年最痛快:“好!小人李延年,拜见义父!”说完就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冯子都看他如此行动,心想,小人既与他结为兄弟,就是同一个爹娘。管他呢,只要有奶,哪怕他是老母猪,也没什么可怕的!想到这儿,他也随之跪下。
李少翁见一下子便收了两个能接近皇上的人,当然大为高兴:“好。外面有张大人相帮,内有你们二位相助,我李大仙何愁不能大展宏图?不过,延年啊,你光改了姓,还不行。李窕儿进了宫,你和她断不了情,将来不仅你自己会掉脑袋,还会误了我和张大人的大事。”
“李延年”也知道这一点,李窕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实在不敢往下想,只是硬着头皮说:“大仙,干爹!您说怎么办,小人就怎么干!”
李少翁很干脆:“你必须像冯将军一样,把身子给净了。”
他们果然所见相同!李延年吃惊地问:“真的让我做太监?”
冯子都见此情景,心里倒是痛快:这样我们才扯平了!“当太监又怎么啦?整天在宫中,接近皇上,比在外头舒服多啦!”他好像从来都没痛苦过。
李少翁更进一步:“你不当太监,你窕儿妹妹进了宫,你还能管得住自己?那样,你会死于非命!”
李延年没词了:“这……。”
半天没说话的张汤,开起口来就有点意思。“李延年,当太监有什么不好?我现在缺的,就是好的太监!这叫忍痛割爱,升官发财!”
李延年见大家都说应该如此,便开始讨价还价:“张大人,如果我真的忍痛割爱,您和大仙,能让我升到什么样的官,发起多大的财?”
“哈哈哈哈”!张汤大笑起来,然后神秘地说:“本大人可让你们两个,官运亨通,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延年和冯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丞相!我们的祖坟,就算是开始冒了烟,看到我们把传宗接代的家什都丢了,还不得再把火给熄了?
张汤见他们不信,就煽动地说:“丞相有什么用?如今那个李丞相,还不是个摆设?你们要看看,皇上身边那个杨得意,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那个狗监,我早就想收拾他了!你们两个若能当上贴身太监和秉笔侍卫,岂不是比丞相差不了多少?”
李延年和冯子都,好像要晕了过去。
李少翁更进一步:“还有,要是那位李窕儿能进宫,得到皇上的宠爱,再给皇上生个儿子,说不定你李延年,将来就是国舅呢!”
张汤接着说:“那你这位仙人,就成国丈喽!”
李延年很兴奋,而且带着惊慌说:“那,小人今天就忍痛割爱了,张大人,大仙干爹,你们不可食言!”
张汤面色冷峻地说:“你们听着,我张汤从不食言。今天这事,谁也不可向外泄露一点,尤其对那个东方朔。”
冯子都讨好地说:“张大人有所不知,那东方朔要上战场,皇上只给他三千兵马,可他还要在长安贴出告示,把那些好好的雄壮的三千匹战马,拿出一千来与老百姓换,全换成了没有怀孕的老母马和小母马!”
张汤惊问:“这东方朔,他用母马去和匈奴的铁骑对阵?”
李少翁倒是高兴。“张大人,管他呢。那东方朔原随黄石公学过兵法,肯定有他的高招。要是他用母马下崽,再打匈奴,那得一两年时间。他不在长安,皇上还不就是咱们的了?”
张汤点点头:“对!对!趁着他不在长安,我们四人,说干就干。你两个听好了,我张汤可不是随随便便,说了不干的人!”
再说儒学博士狄山,自从来到山亭,就终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被他硬拉到此的卫律,只好在一边好言相劝。
“狄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卫律也是儒生,深知汉皇他,从来都没有重用过我们儒者,从来也没把我们儒者的命看得很值钱,所以我才到匈奴,当了臣子啊。”
狄山说:“咳!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儒者的命,从来都是很贱很贱的。命贱倒是无所谓,可这名节,至为重要啊!”
卫律蚩然而笑:“狄大人,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名节?汉皇他逼你一介儒生,到边关来驻守,便是将你送到火坑!卫律在匈奴,官位不高,却因识得汉字,胸中有些文墨,便受匈奴单于的重视。两相比较,狄大人何不降了匈奴,保全性命?”
狄山跳了起来:“胡说!人死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不管怎么说,我狄山也是个汉家的臣子,怎么可以轻易投降匈奴?”
卫律觉得他很可笑。不愿“轻易”投降,死到临头时,你可能跑得比谁都快!还“人死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你的性命比谁都宝贵!“狄博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管了,仗打起来,要么你把我杀死,要么我自己逃回匈奴!”
狄山见他生了气,也就不再坚持。“卫大人,你看,我请求皇上,要你随我同行,图的是什么?除了知道匈奴情形之外,还不是在危急时候,求你帮助疏通疏通?我说的名节,是我们儒者的名节。我们儒者,已经被东方朔歪曲成‘懦者’,如果我这回投降了匈奴,不就让天下的儒者全部背上卖国投敌的不忠不孝之名吗?”
原来如此!好一个名节!不过卫律自有他的办法:“狄大人,既然你如此看重名节,又如此惜命,卫某倒有些想法,不知大人是否爱听。”
狄山急切地等待下文:“大人请讲。”
“狄大人,你既不想自己送命,也不想让这三千汉兵,随你一道送命。而带着这三千人马投降匈奴,一来是士兵们未必愿意,二来你还要落个好名声。卫某所说,是不是实情?”
“对!对!知我者,卫律也!”
“狄大人,卫律有两条妙计,不仅可以救你一条性命,还可以保全你所率领的三千汉军。”
狄山高兴得手舞足蹈:“先生快讲,先生请讲!”
“狄大人,你放我卫律先回匈奴大营,我会告诉匈奴太子,说你无意与他抗争,让他们集中兵力,用六万兵马,去对付东方朔那三千士兵!”
狄山眼睛一转,点点头说:“嗯,这个主意,有点意思。那第二条呢?”
卫律从容地说:“这第二条妙计,只能关键时狄大人自己使用。这条妙计,可在危难时刻,以一条性命,换回你手下三千士兵性命。”
狄山吃惊地说:“难道你让我一死以谢皇上,以谢匈奴?”
卫律急忙摇手:“非也,非也。狄大人,你要想保全性命,何不在三千人中,找一个和你长相差不多的老兵,弄在身边,让他穿上和你一样的衣服?一旦到了危难时刻,你就由着三千兵马,自己去乱;而你却将那老兵杀死,说是你自己自刎了,以此保全你的名节;然后,你就到对面的大营来找我,投奔匈奴。将来,皇上肯定说狄山战死沙场了,说不定还会为你树碑立传呢!而你,便可改名换姓,在匈奴弄个更大的官当当……”
狄山高兴地眉飞色舞。“卫大人,你真厉害!那东方朔号称智多星,也不见得有你的主意高妙!只是……我的妻子女儿……。”
“咳——!到了匈奴,我帮你换一个,尝尝新鲜的,还不成?”
狄山站了起来:“卫大人,我狄山枉为博士,根本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今天,我要拜你为师!”
卫律急忙止住:“大人言重了!卫律只是看你,终日以泪洗面,于是惺惺相惜,才出此主意!”
狄山想了想,突然脸色由红变白,顿时勃然大怒起来。“卫律!你别小看了我狄山!”
卫律不知所措:“大人,你……。”
狄山冷笑起来。“哈哈哈哈!卫律,你的主意是不错。可你,也别把我狄山当成傻瓜!我让你回到匈奴大营,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你把我大汉只有六千人马,只由一儒一道两人率领的事儿,一旦告诉匈奴人,我们就统统玩儿完!”
卫律急忙争辩:“大人!我卫律可是讲信用的!只要你肯放我回匈奴,我就会全力以赴,让你弃暗投明!”
狄山大笑:“哈哈哈哈!哪是明,哪是暗,现在还看不清呢!我狄山毕竟读了那么多书,不傻!”
卫律也怒了:“大人,是你求我帮你的,不然我才不说呢!罢了,罢了,是死是活,你自己定吧!”
狄山见他生了气,自己便缓和下来。“卫大人,你要真的有心助我,现在你就给匈奴的两位将军写封信,告诉他们,说我这边的山头上,是真真的霍大将军,山后面有十万人马。而对面那个山头,不是卫青,卫青已在朔方城那边!对面山头上只是东方朔那个道人,领着三千人马。如果你能让匈奴大军,只攻对面的东方朔,那我才信你!”
卫律万万没有想到,狄山会有这么坏。要是这样做,一来泄了汉家军机,二来将置东方朔于死难之地;其三才是帮了他狄山自己。于是卫律嗫嚅地说:“大人,这……。”
狄山眼里露出阴冷的幽光。“这什么?如果这回,我能逃过一劫,回到长安,我就在皇上面前,保你大功;那时,你愿回匈奴也好,愿在汉朝当官也行。”
“大人,要是东方朔他败了,你也败了,汉军全部被吃掉了呢?”
狄山将脸转向一边:“那我就按你卫大人的第二条计策行事。”
卫律看着他,会意地冷笑起来。他咬了咬牙,拿过桌子上放着的绢帛。“好,好,我这就写信。大人,没想到,你虽然比不上东方朔的智慧,可狡猾狡猾的,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狄山摆摆手:“卫大人,不说这些。现在我跟你啊,是老鳖拴在鹰腿上……”
卫律接着说:“飞不了我,也爬不了你!”
没有后顾之忧的狄山,不禁哈哈大笑。
他们两个,在一块咬文嚼字,好半天才将那封密书写完。刚要抄写,突然士兵在外边叫:“苏武大人求见博士!”
狄山惊慌地站起来,先对卫律说:“卫大人,苏武可是那个誓死不降的苏建将军的儿子,快快收好帛书,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刚才的事啊!”
卫律狡猾地点了点头,将帛书掩在自己怀中。
此时苏武已经到了大帐门前。
“狄大人,狄博士。东方大人让我相告,请你坚守侯亭,不要出兵,等待时机。”苏武一副后生见前贤的样子,谦恭地和狄山说话。
狄山却趾高气昂地说:“苏武,你这个小后生,读过几捆书简,还来教训我?难道我就会率易盲动,以卵击石吗?”
苏武忙说:“狄大人,你误解了。晚生和东方大人的意思是……。”
狄山不耐烦地,边说边挥袖子:“好啦好啦!皇上说了,这次是儒道相争,谁也不要帮谁,谁也别去坑谁,咱们看本事,公平竞争!回去告诉那个东方朔,本博士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如果两军相交,就请他多多保重!还有,你告诉东方大人,如果他有幸活着,还有你,有幸活下来,就来这边寻找一下本博士的尸体,回去告诉皇上,我是为国而死的!要皇上善待我的妻女!如果他能为本博士树碑立传,那本博士就感激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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