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彩很多,却又很薄,白白的如同片片棉絮,连缀在一起。日光偶尔从棉絮的缝隙中伸出脚来,洒下几道黑白相间且带有棱角的光柱,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然而此刻,没有人去观赏太阳光线与云彩的合作。在一片浓绿的桑园之中,几朵游动的花朵攫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阵歌声从这游动的花朵中传来: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头。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随着辛延年来到桑园,首先他们被这美丽的歌声迷住了。随着距离的缩小,他们看到绿园中的几朵花变成了五个美丽的少女,都在十六、七岁的年龄,她们身穿薄薄的缃绮所织之裙,个个身材苗条,阿娜多姿。四个身着紫红的,分布在身着朱红色衣裳的姑娘的周围,显然歌中唱到的罗敷姑娘,便是那个朱红色的亮点。
他们再向前行,渐渐地可以看到姑娘们的面孔。然而令他们吃惊的还不是姑娘们如何,而是在姑娘们周围的旁观者。桑园边上有几个耕地的人,他们或举着鞭子,或靠着犁耙,或坐在地上,都不再耕作,任着他们的牛儿吃地里的庄稼;正在锄地的两兄弟,一人把锄头高高举起,不知落下,另一个把锄倚在腋下,都是两眼傻傻地看着罗敷。……而从酒店附近赶来专门看罗敷的少年们,三五成群,或躲在树林中,或远在阡陌上,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东方朔停了下来,捋着自己的胡须,边看边点头称好。他向自己的周围看了一下,只见辛苦子已把头上的布帽子拿下来,露出了他那长长的、黑黑的、漂亮的头发,惹得罗敷看了几眼,眉目颇为传情。不知是自己晕了头,还是不愿前行打搅姑娘们,辛苦子当即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也像被钉住了一般,直直地视着那罗敷。霍去病同样呆坐在那里,眼睛只管看这五位女子,不知如何是好。而那个辛延年,却流出了口水,直咽唾沫!
一曲既罢,姑娘们见周围的人太多了,就不再唱歌,急忙采桑。一会儿,各自手中的小篮子便已采满。
这时,被凝固了的旁观者开始动弹。首先是靠着锄休息的哥哥,他推了弟弟一把,说道:“干活啦,看你那锄,落下来,砸着自己,怎么办?”
弟弟也不相让:“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傻呆了半天?”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耕地人,此刻恍然大悟:“哎呀,我的老牛,你把我的芝麻全吃光了!驾!”
另外几个犁地人也发现了自己的牛在吃庄稼,急忙勒紧缰绳,或举起鞭子。
旁观的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看霍去病还在犯傻,就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霍去病一转脸,先是难为情,然后却指了指辛苦子:“干爹,你看,辛苦子还在晾他的头发呢!”
辛延年用袖子抹了抹嘴:“是的,老爷,刚才,罗敷还看了他几眼呢。”
辛苦子高兴地脸都红了。“谁说的?你们看到了?”
东方朔也乐了。“傻儿子,你的魂,别让她给勾走啦!”
此时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有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校尉,向这边纵马而来。如此大的动静,也惊动了树上采桑的姑娘们,她们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向来者看去。
骑马的校尉们头上都插着羽毛,一看便知道是霍去病的羽林军。为首的那个三十来岁,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地下了马来,向着罗敷走去,两眼盯着她,直勾勾地看着。
辛苦子拍了霍去病一下,小声说:“喂,可是你的人啊!”
霍去病点了点头:“是的,他叫冯子都,是个校尉。”
东方朔知道,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那好,就让去病他看看吧。于是他关照两个年轻人:“你们都不许露面,看他要干什么?”
冯子都此时已走近罗敷。他涎着脸,搭话道:“喂,小娘子,你的歌唱得真好哇!”
罗敷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手中继续采摘桑叶。
冯子都凑了上来:“小娘子,怎么不理我啊!你的脸蛋可真漂亮哇!”
罗敷转过脸去,刚烈地叫了一声:“滚!”
冯子都转过脸来,对后边的随从说:“哟嗬!你们看哪!本将军跟着大司马冲杀了好多年,还没人敢对我说个‘滚’字,这小娘子,要让我滚!”
霍去病想上前制止,却被东方朔拦住。
一个矮胖子士兵走上来,油腔滑调地说:“小娘子,我们冯爷可是霍将军家的红人。要滚,你可得陪冯爷到床上滚一滚哟?”
罗敷将手中的采桑篮子一甩,打他一个趔趄。“滚开,你们这些无赖!”
另一个高且瘦的士兵也走过来:“好!骂得好!冯爷,咱们在匈奴窝里,搞了那么多女子,还没一个敢动手打我们的。她都骂咱们了,还打了我,还不把她弄走?”
冯子都索性把那张肉饼一样的脸凑向罗敷:“小娘子,是你自己上我的马呢?还是要我动手?”
罗敷叫道:“你们这些无赖,再纠缠,本姑娘叫人啦!”
冯子都大笑。“哈哈哈哈!你叫?你就是叫到天上,本将军也不怕!”他一招手,“来,把她给我弄走!”
霍去病和辛苦子大怒,立即从地上站起,要冲上去。东方朔将二人都拦住,向后一拉,自己向辛延年递个眼色。辛延年当然明白,便和他一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东方朔走到冯子都面前,冷冷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抢劫民女?”
冯子都看了他一眼,气愤地说:“你吃饱了撑的,还是活腻啦!哼,还要管本将军的事?”东方朔倒不和他争。“我说将军啊,你要是看上了这个女子,可以到她家去,送上贺礼,明媒正娶,何必做出这种粗事来?强扭的瓜不甜啊!”
冯子都觉得这老头儿说得有理,就问道:“你是说,我送上礼物,到她家中说媒,然后娶她当夫人?”
“是啊,这样才光彩,堂堂一个将军,何必要做鸡鸣狗盗的事呢?”
听他这么一说,冯子都马上变了脸色。可他转念一想,和这个人争又什么用?我要的是这女子!于是他露出笑脸,对东方朔说:“先生,您说,我这五匹西域良马,作为聘礼,是不是可以啦?”
东方朔说:“这可是厚礼啊!西域良马,每匹千金哪!”
冯子都转向罗敷,卖个媚笑:“小娘子,你家在哪儿?我找你爹妈,下聘礼去!”
罗敷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众人大笑。
东方朔用手捅了捅辛延年,辛延年机灵得很,走过去对冯子都说:“将军,她的家,小人知道。要是你赏我十缗钱,我就带你去。”
冯子都马上摸出一串钱:“都拿去!小娘子,我可要在你家里等着你了!”说完,将钱往辛延年手中一扔,拉着他就走。
东方朔说:“我说将军,你也找个地方,打扮一下。就这样灰头土脸的,不是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冯子都不太明白:“牛粪?这儿有牛粪吗?”
众人大笑起来,包括他的部下,也都不禁大笑。
冯子都看了一下自己,对部下发怒:“混蛋,你们看什么?笑什么?还不快回去,给我拿几件好衣服来!”
东方朔向辛延年示意,让他先将冯子都几个带走。
罗敷从桑林中走出来,仪态万方地向东方朔施了一礼:“小女子谢谢先生。”
东方朔问:“姑娘,那个将军,要欺负你,你不怕?”
罗敷说:“怕他做什么?他还真抢我不成?”
“要是他真的抢走你呢?”
“小女子,就和他拼命!”
东方朔笑着点点头:“哼,还真行。你今年十几啦?”
“一十六岁。”
“有没有许配人家啊?”
罗敷大大方方:“父母为我选了许多,小女子,一个都没看上。”
东方朔乐了。“哈哈!你倒会挑剔,啊?”他从人群中拉出霍去病和辛苦子:“你看,这两位小伙子,可都是千里挑一啊,你喜欢哪一个?”
罗敷看了看霍去病和辛苦子,笑得灿若桃花。“这个好魁梧,那个真精神。”
东方朔说:“啊!不能两个都看上啊!”
霍去病和辛苦子都是不知所措,在一边傻笑。
罗敷却说:“小女子不敢做主,还要回家问我爹娘。”
“那好,老夫送你回家,省得那个将军,一会儿在你家里逞凶!”东方朔说。
罗敷大叫:“哎呀!那个鬼东西在我家?我不回去,他会把我吓傻的!”
东方朔向她摆了摆手。“怎么又怕了?别怕,那位面饼子将军,要是遇到这位魁梧的小伙子,保准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罗敷高兴得直叫:“太好啦,等一下,我们一块儿走!”
秦家酒店就在中午东方朔三人吃酒的地方不远。这个酒店颇有规模,上下两层,堂面颇大。罗敷之母胡氏,正在门口当垆卖酒。酒楼之上,罗敷之父秦全保,一个黑瘦的小老头儿,正在陪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说话,罗敷立在一边,给他们倒茶。
别看秦全保其貌不扬,话里却透着精明。“多谢大人送小女回家。小女平时随意得很,时常惹是生非,今天给三位大人添麻烦了。”
东方朔和气地答道:“别客气啊,店主!我们也是赶上了,就把她送回来了。这两位年轻人,在京城里当侍卫,是皇上身边的。他们看到你家的罗敷啊,也都看傻了。看来,他哥俩,在你这儿,都不想走了呢!”听了这话,霍去病转过头来,而辛苦子却不回避,瞪着眼睛向罗敷看。罗敷却给他一个白眼。
秦全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高兴地说:“是的,是的。小女已经长大,我和她母亲,整天给她找人家,可她一个都看不上。今天这两个,可都是天下难找的好男子,敷儿,你说哪个好?”
罗敷却嗲嗲地说:“爹!依女儿看,哪个都不错。可女儿还不知道,他们哪一个,与女儿有缘分哪!”
秦全保对东方朔说:“哟!她还要缘分!先生,你看,我这女儿,早就不由爹娘了,主意可大着呢!”
他们说着说着,听到楼下闹了起来。秦全保急忙下楼。霍去病和辛苦子也想下去,东方朔却要他们不急,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先用耳朵听就行。
冯子都带着四个士兵,在辛延年的率领下已经来到。冯子都穿个大红锦衣,在那张肿脸的映衬下,更像油煎大饼,放在被窝里。
秦全保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夫人高兴地点点头。
冯子都嚷嚷起来:“喂!这里是罗敷的家吧!”
秦全保答道:“是啊,客官,你是喝酒?还是吃饭?”
冯子都却说:“我一不吃饭,二不喝酒。你看,这是几匹锦缎,外边还有五匹西域良马,那可是价值连城啊!这些,本将军都送给你们啦!”
秦全保吃惊地说:“客官,小人无功受禄,这怎么行?”
冯子都也瞪大了眼:“哟嗬!还无功受禄?天上还掉馅饼哪!我是把这些东西,作为聘礼。本将军要娶你的女儿,做夫人!”
秦胡氏大惊,叫道:“哟!客官!有你这么求亲的吗?对着老岳父,就扯着嗓子嚷嚷?”
冯子都说:“岳父?岳父又怎么样?本将军在祁连山,连抢了三个匈奴女子,她们的爹,全让本将军给……。”
秦全保大吃一惊:“啊?”
秦胡氏张口就骂:“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冯子都也吃了一惊:“啊?你说谁?”
秦胡氏见他火了,就急忙改口:“我说你,原来不知道南北东西!”
冯子都不明白:“什么是南北东西?”
秦胡氏来了劲:“你看看,说你不知道南北东西,你还真不知道南北东西。我的女儿啊,南北东西,都有人来说媒,送贺礼!”
冯子都狂傲无比:“哼!有谁能送得像我这样多,这样珍贵?”
秦胡氏说:“有啊!刚才有位小伙子,比你长得帅气多啦,他送来的东西,把我家后边的院子,都装满啦!”
冯子都眼睛都快跳出眼眶来:“哼!老爷我不信!你说说,他是什么人,送了些什么东西?”
秦胡氏说:“咳!这小伙子,你就别提啦!他呀,在长安千军万马中,老走在头里。”
冯子都大惊:“噢?”
秦胡氏接着说:“他骑着大白马,马鞍子是黄金做的;他背的宝剑,是皇上赐给的,那才叫价值连城,无价之宝呢!”
冯子都的嘴巴已经歪了:“哇!”
秦胡氏的嘴,如同连珠:“他十五岁就成了将军,十七岁就立功封侯,二十岁就当上大司马啦!”
冯子都一听这话,这不是指我们大将军、大司马霍去病吗?他又笑了。“啊哈!你说的是我们大司马,霍大将军!哼!别骗我啦!我是他的属下,还不知道这个?我们霍将军,早被皇上的大女儿,卫长公主看上了,他们好着呢,还会要你家的女儿?”
听了这话,楼上的几个人,尤其是罗敷,都吃了一惊。辛苦子看了她一眼,倒暗暗得意起来。
秦胡氏说:“你胡说!我家女儿,皇上看了都会动心的!我的夫婿,比你可要强多啦!”
冯子都大怒:“哈哈!你这个老母牛,你是在骗本将军!快把女儿交出来!”
秦胡氏也不相让:“你这个大饼将军,我女儿老在家里,也不嫁给你!”
冯子都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着丈母娘不当,要当冤大头!来,给我搜!”
那四个士兵刚要往里冲,东方朔带着霍去病、辛苦子,从楼上走了下来。众军士大惊。
冯子都的霸道之气,蛮横劲儿,突然间随着他的魂儿一道,飞到了九天云外。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霍大将军,大司马,你真的在……在……在里头!”
霍去病大怒:“冯子都,你这狗奴才!”
冯子都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大将军饶命,大司马饶命!”
秦胡氏走上前来,踢了冯子都一脚:“你这个大饼头,跟我们家的猪差不多!瘌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冯子都又向秦胡氏跪下:“老娘饶命,老娘饶命!奴才是猪,是瘌蛤蟆,奴才看也不敢再看天鹅肉啦!”
霍去病对士兵们说:“把他给我绑了,回府再说!”
那四位士兵二话没说,反过来把冯子都给绑了。
辛延年走向前来,惊奇地说:“原来你是霍大将军,大司马?啊!大司马,我师傅他,他是……?”
霍去病说:“这位是东方大人,东方朔!”
辛延年吃惊地说:“原来你是名满天下的智慧之星东方朔东方大人!?那我不姓辛啦,让我姓霍,叫霍延年,或者,姓东方,东方延年……。”
东方朔心想,谁的官大,你就要跟谁姓?到了京城,你还要姓卫,姓张,甚至要姓刘哪!他冷笑一声:“你已经认了师傅,改了姓,没两个时辰,就要变卦?”
辛苦子提着辛延年的耳朵:“你就乖乖的跟我姓辛,再辛苦上几天吧!不然,你就在这卖唱,别跟我们走!”
辛延年点头称是:“是,是!我要跟你们走,我姓辛,我就叫辛延年,那还不成?”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哈哈大笑。
太阳升得好高,万里无云。又是一个酷热的天气。
东方朔在院内树下,在竹简上记录他听到的乐府诗。那边一捆,上面写着《出其东门行》,自己手中,叫做《孤儿行》。他正写着,辛苦子急忙回到家中。
辛苦子叫道:“爹,快点,皇上叫你哪!”
“什么事?”
“皇上在建章宫,正和皇后及众位大臣,观看歌舞。他让你去,八成是乐府的事!”
听到这里,东方朔忙将竹简收起。“那好,你让皇上等着,我叫辛延年去!”
辛苦子笑着说:“爹,那是你的孙子,该我去叫。你快点!”
东方朔也一笑:“那好。你告诉皇上,我今天要让毛驴拉着车,进宫见皇上!”
辛苦子不干了。“我说老爹,骑毛驴就够慢的了,你还让它拉着车?”
东方朔说:“我要让它拉上乐府诗啊!你就别管啦!你告诉皇上,说我坐着驴车去的,就行啦!”
建章宫中。武帝和卫皇后在一起,与众大臣观看歌舞。卫子夫的身边,坐着卫长公主,她打扮得特别漂亮,比母亲还要引人注目。已有十来岁的小太子刘据,也像大人似的坐在武帝和皇后中间。后边一排,是朝中大臣,依然是李蔡、张汤等文臣在左,卫青、霍去病等武将在右。
众舞女跳的是《霓裳舞》,在武帝看来,陈旧而乏味。所以一曲既罢,他便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去。此时辛苦子率领穿着一新的辛延年,走了上来。
武帝问:“辛苦子,你带的是何人?”
辛苦子说:“皇上,臣带的,是我爹新找来的唱乐府诗的,叫辛延年。”
武帝:“辛延年?怎么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啊。”
“禀皇上,他本来只叫延年,可他听到我爹叫我辛苦子,就以为我和我爹都姓辛,于是,他自己要改成辛延年,说是跟我姓。”
武帝笑了。“哈哈,你小子,媳妇还没娶,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辛苦子也很幽默:“皇上,他比我还大,要是儿子,也只能是干儿子。”
众人大笑。
武帝问:“辛延年,你会唱什么曲子?”
“回皇上,小人会唱许多,这几天,我刚跟东方大人排练几次,我也不知该唱什么。”
武帝转过头来:“辛苦子,你爹怎么还没到?”
辛苦子想起老爹的吩咐:“皇上,我爹他今天是让小毛驴拉着车,他坐车来的!”
武帝:“噢?东方朔坐上驴车啦?哈哈哈哈!”
此时,东方朔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都在笑。
武帝说:“东方爱卿,听说你坐上驴车啦?怎么,摔了一下?”
东方朔气急败坏地:“皇上,您别提啦!”
武帝吃了一惊:“怎么啦?驴子也想害你?”
“可不是吗!这年头,我老被驴子害!”说完,他看了张汤一眼。
张汤把眼睛转向一边。
武帝明白其意,想把话题引到一边。“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今天,这驴子怎么害你啦?”
东方朔认真起来:“皇上您想听?”
“朕当然想听。”
“既然皇上想听,我就说了。今天早上,皇上召我进宫,我刚要骑上它,它却跑了。一下子,就把我的脚给崴着了。我想,你让我不能骑,我就让你拉着我,于是,给它套上一辆车。坐上驴车,还挺舒服的!走在平整的长安大街上,一点也不颠,比骑马还舒服。走着走着,我就睡着了。”
武帝听得有趣,便问:“后来呢?”
东方朔接着说:“等我醒来啊,车不走了!我一看,天哪!皇上,这驴子到了宫门口不远,把摆在那儿供皇上观赏的一堆花草,给吃啦!”
武帝笑了笑:“吃了就吃了呗,那怎么办?”
东方朔说:“不行啊!门口的卫兵不干啊!他让我掏出钱来,让他去买。皇上您想,我现在是执戟郎,一个钱都是好的。可那也不能不赔啊!这越想,就越气,我就教训了驴子两下。”
武帝问:“你怎么教训它?”
东方朔说:“我拿着鞭子,抽了它两下,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将军?随便到哪儿,吃什么都不要钱?你是功臣?你是吃皇粮的?逮着什么吃什么,没人跟你要钱?老子可是要给你付钱的!’”
武帝和众人大笑起来。霍去病也跟着大笑,不过他的脸却是很红很红。
东方朔还有故事呢。“可是皇上,那驴子不听话,我打它,它就往巷子里钻。我拉着它,往大道上走,呃!它就是不回头,还对着我直叫,分明是对我嚷嚷!”
张汤的位置离武帝很近。他还为不久前割牛肉的事对东方朔愤愤不平呢,此时见有了机会,便对武帝说:“皇上,东方朔懂驴话,问问他驴叫嚷什么?”
东方朔随即而应:“哎,驴这话,不仅我能懂,大伙儿还都懂了。”
众人大笑,张汤无奈地摇头。
武帝说:“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你那头驴子,它为什么对你叫?”
东方朔却说:“皇上,它不是在叫,它是在嚷嚷!”
武帝顺着他说:“那你说,它对你嚷嚷什么?”
“皇上,我不是先骂它了嘛?说它不是当官的,不能白吃嘛!可它回过头来,跟我嚷嚷道:我不走!我又不是军车,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卫子夫和儿女们都笑出了眼泪。
卫青首先止住了笑声,从座上走到武帝面前,郑重其事地向武帝跪下。众人止住了笑声。
武帝大惊。“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东方大人所讽刺的,都是实情。近来羽林军和西北战场得胜之师,在长安为所欲为,是臣等约束不力,给百姓带来不便,怨言四起。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却说:“大将军,羽林军管得不好,恐怕不是爱卿的事吧。”
霍去病急忙上前,在卫青之后跪下:“皇上,都是臣治军无方,才使他们在长安横行霸道,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点了点头。“去病,你不仅要知道爱兵,还要知道爱民,朕才能放心啊。军队是两位爱卿所管,朕不多言。你们看着办吧。”
卫青随即立起,对公孙敖等将军说:“传我的令,军队车马,严加管束。再有吃拿百姓钱物不付钱者,打一百军棍,除去军籍;有横行街市,伤人命者,立斩不饶!”
众位将军听此,无不悚然,纷纷应道:“是!”
霍去病这时也爬起来,叫道:“辛苦子,传我的令:今后羽林军中,有违犯大将军之令者,除按大将军所定之法处罚外,罪加一等!”
辛苦子应道:“是!”
“还有!把那个强占民女的冯子都,给他阉了!”
辛苦子听了直乐:“那他不就……”
霍去病说:“这种人,就是让他不能再残害民女!以后再有驾车在京城里面横冲直撞的,统统给我阉掉,然后交宫中太监管辖!”
辛苦子高声叫道:“是!”
众士兵严肃地退下。
众大臣也是鸦雀无声。
武帝非常满意。他看了看东方朔:“东方爱卿,这回,你满意了吧!”
东方朔向前一揖:“臣东方朔谢皇上隆恩,也代京城百姓,谢谢两位大将军!”
卫青急忙还礼,而霍去病,则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忙将话题岔开:“东方爱卿,下面,该听你的乐府新曲啦?”
东方朔起来,招呼辛延年说:“好!辛延年,唱起来,先来一段《战城南》!”
音乐声起,舞女环列。辛延年站到高台上,扯起嗓子,用回环重复的方式,唱起了《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只听这第一句,武帝便知道,这是一首厌战的歌曲。他的心中不禁烦了起来,立即叫道:“停下!”
东方朔说:“皇上,这……”
武帝却不生气。“东方爱卿,今天皇后和公主都在这里,你就不能让他唱点高兴的歌吗?”东方朔却说:“皇上,乐府乐府,民生疾苦。皇上,您花了那么多钱粮,养了成百上千写空头文章,弹琴唱曲儿的,如果他们连民生疾苦都不知道,不能替老百姓说一句话,那不等于养了一群白痴吗?”
武帝却不管他那么多:“朕就让他们白吃!朕今天啊,反正要听快乐一些的歌。”
东方朔说:“皇上,要想乐,那可以,臣可有一个请求啊。”
武帝笑了。“你终于有了请求。什么请求?是不是要朕给你官复原职?只要你说,朕就准你!”
“臣谢皇上!”
“你请求什么,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谢朕啦。”
东方朔说:“臣这一请,就知道吾皇肯定恩准。臣不为本人自请,臣只请皇上让汲黯汲大人他官复原职,臣当个执戟郎,也就够了。”
武帝吃惊地问:“什么?你不为自己请求,只满足于当个执戟郎就行啦?”
“臣东方朔只要能在皇上身边,也就够了。”
“你要汲黯官复原职,让他再来跟朕嚷嚷?”
“皇上,汲黯这种人,可就是朝中的乐府啊!”
武帝想了一想,心里明白,汲黯这种人,是天下第一号正直的人物,朕可不能没有他。冷落了他这么长时间,汲黯本人,应该长记性了,众位大臣,也受到了警戒,是该让他出来了。
“好,朕准啦,让汲黯官复原职。不过,你还是个执戟郎,兼管乐府。”
东方朔马上一揖:“臣谢皇上!不过,”他转向霍去病:“霍大将军,这首新歌,唱的可是你羽林军的事,你可要受得住哇。”
霍去病爽快地说:“干爹,皇上都能从善如流,小子更该知错改错。何况我名字就叫去病呢?!”
武帝和皇后,以及卫青、卫长公主,听到这话,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东方朔大声叫好:“好!辛延年,就唱《羽林郎》!”
音乐再起,舞女又上。辛延年再度出列,欢快地唱道: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
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这几声歌词,唱到高亢婉转,滑稽有趣,众人有的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毫不介意。大家又被下面的歌词所吸引: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
唱到这里,武帝和众人都为他那优美的歌喉,和歌中优美的人物所吸引。霍去病与辛苦子,更是回味那天的情景,沉浸在醉意之中。突然,音乐节奏转快,辛延年接着唱道:
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耀,翠盖空踟蹰。
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
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唱到此时,众人全部进入歌的情景之中,为其所动。卫长公主不时地偷看霍去病,看他也入情中,不禁有些不快。
此时,辛延年歌喉一转,再唱:
胡姬前置辞,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妇,胡姬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今为大司马,专领羽林军。
为人洁白皙,髯髯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武帝先是沉溺于歌曲的优美和人物的情景中,一曲唱完,龙颜大悦。他大叫道:“唱得好,唱得好!”
此时卫长公主却不干了,她红着脸,泪流满面地冲到霍去病跟前,用那一双稚嫩的小手,像擂鼓一样,击打着霍去病的肩膀,边打边哭,嘴里还嚷嚷:“我恨你!我恨你!”
霍去病躲也不躲,任她双拳如雨点一般落下来。
武帝和皇后,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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