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早朝。群臣毕集,唯有东方朔不在。
众大臣跪拜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吧。”武帝双目扫了一眼,没有发现东方朔。他惊奇地问:“怎么,东方爱卿没来上朝?”
卫青答道:“皇上,东方大人告假,说他身体不适。”
杨得意上前,悄悄地说:“皇上,他昨天晚上可能腿跪肿了,走不动了呢。”
武帝乐了。但他马上又正经地说:“众位爱卿,好好安置匈奴降臣,还要建造朔方城池,各司其职,不可懈怠。”
众大臣:“臣等遵旨。”
武帝说:“都没事了吧。退朝!”
主父偃这时又前行一步:“皇上,臣有一本,要奏明皇上!”
武帝心想,这主父偃最近才思大增,计策多多,好戏连台啊。“噢?趁东方朔还没来,你就奏吧。”
主父偃说:“皇上,纵是东方朔在此,这一本,他也会鼓掌赞同。”
武帝微微颔首:“会这样?那好,快快奏来。”
“皇上!上次为了出击匈奴,皇上曾下令诸侯和富商豪门,捐献钱粮。因为皇上有所赏赐,富商们便纷纷响应。可是诸侯和豪门却无动于衷。我与张汤大人为此深为皇上担忧啊。”
“是啊,朕也为此事担忧。”
“皇上!臣这一策,专为对付诸侯而来。”
“噢?爱卿有何妙计,快说吧!”
主父偃侃侃而谈:“皇上,今日天下诸侯,土地连城,车驾如云,收租纳税,富敌皇上。而皇上下令,他们置若罔闻。……”
“这些朕都知道啦。你快说,如何解决?”
“皇上,诸侯过大,尾大不掉。臣以为,皇上可以把他们的国土分封给其他人,这样就会削弱他们的势力。”
公孙弘却出列反对:“皇上,不可!臣原以为主父偃有什么高招呢,实为拾人牙慧而已。”
武帝说:“是啊,主父偃这计策,朕听了怎么也有些熟啊。”
公孙弘说:“皇上,先帝之时,贾谊、晁错,都曾提过分封诸侯之议。先帝以天下安定为大计,慎而行之。景帝之时,诸侯过强,曾想用晁错之计,不料引起七国作乱,最终晁错被杀,而七国仍然作乱。此乃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武帝说道:“依丞相之言,诸侯尾大不掉之疾,朕也只好听之任之?”
公孙弘嗫懦地说:“皇上,臣以为,只有待以时日。”
武帝怒道:“待以时日,待以时日,朕的府库已空,而诸侯却富得流油!主父偃,说,接着说下去!”
主父偃挺着脖子说:“皇上,您治国心切,臣也不怕因削藩而死!臣就是为了皇上您再当一回晁错,臣也认了!”
“好啦,好啦!你不用这么悲壮”,本来武帝想说,朕也不是那么无能,可一想,这不是骂我父皇吗?于是改了口,“朕不会让你当晁错。”
“谢皇上。”主父偃虽未得到大大夸奖,但心中窃喜:这也够风光的了。他接着说道:“皇上,臣以为,先帝时削弱诸侯,只是削减他们少量的封地。臣献之策,却是削减他们大量的土地,但他们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武帝心中一喜。“有这等好事?快快说来。”
“皇上,臣献之策,是让皇上实行‘推恩裂土’之法。”
“推恩裂土”?
“对!皇上。比如淮南王,他除了太子刘迁之外,还有六个儿子。过去的方法,这淮南的土地,都由刘迁继承。所以刘迁的太子之位,极为重要。皇上何不将这些土地,依次推恩,现在就把他分成七块,让淮南王的七个儿子分而治之?这七个儿子,他们还有儿子,皇上就让他们报来,再次分封。封个诸侯,不要皇上出一分钱,只是一句话。可是淮南王的势力,尤其是太子刘迁的势力,不就削弱了许多许多?”
武帝有点疑惑:“如此‘推恩裂土’,就是夺了太子承袭的封土,那刘迁等太子,不是怨恨于朕?”
主父偃争论道:“可是,皇上!刘迁之外的六位新侯,可就会加倍地拥戴皇上啊!这样,淮南王的家族先乱了,个个都会向皇上争宠。还愁那个刘迁,只有七分之一的刘迁吗?”
武帝一想,也是啊!七个小猴崽子,合起来不及半个王的势力。他点头赞赏道:“好!好计策!所有新封的诸侯,都要向朕直接交纳税赋,这样,赋税也就不会被一个藩王吃光了!”
“对啊!还不仅如此呢,皇上!不论是新封的诸侯,还是老的侯王,他们的相国,全由皇上委派。一旦抓住他们有什么行为不轨的地方,比如不孝顺啊,不奉诏啊,皇上你就废了他!废一个小小的诸侯,可比现在动一个王爷要容易得多啊!”
武帝微笑了。“好哇!主父偃,你这主意,一点都不比东方朔的差。东方朔在他的竹简中也曾说过此事,可他只说到要将诸侯势力减弱,没有你这‘推恩裂土’,来得诡秘。朕命你官加一级,为太中大夫,专司此职,五天以后,将此诏令颁布天下!”
主父偃跪拜:“臣谢恩,臣遵旨。”
武帝问公孙弘:“丞相,你说,主父偃此计如何?”
公孙弘此次倒是直言:“皇上要臣说,臣以为,主意不错,就是损了点。”
“此话怎讲?”
“这样分封,离间了人家父子,将来诸侯与子孙,纠纷不断,有碍人伦天理啊。”
武帝怒道:“迂腐之言!他们与子孙好了,就会一块儿跟朕对着干,朕问你,到那个时候,人伦天理何在啊。”
公孙弘惊恐万状:“皇上,臣……臣的意思是……臣本来……没话说,是……皇上问臣,臣才想着……说这迂腐……之言……皇上!臣等请皇上让东方朔在朝上说话,那臣就不会有……迂腐……之言了。”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丞相,你果然像东方朔说的,是条虫。难怪东方朔老要戏弄你。没他的戏弄,你也难受。去教书吧,教子弟们读‘诗云子曰’吧。东方朔要等主父偃再献出一个计策时,才能说话。他现在正在家中养腿呢。哈哈哈哈!”
七八天之后,天下诸侯,先后接到皇上分封裂土的诏令。一时老王新侯,议论纷纷。那些排行靠后的,尤其是庶出的公子们,当然特别高兴,个个都说皇上公平、仁义;原来要继承王侯之位的太子,则个个如丧考妣一般。而老王爷侯爷们心里更为明白,从此以后,诸侯要想起事,就难上加难啦。
淮南王太子刘迁这几天可烦透啦。本来,普天之下,谁都知道,他的父亲淮南王封地最广,堪称天下第一大王,而他刘迁,当然也是天下第一王子。再往前想,自己的祖父刘长,原是高祖的第五个儿子,虽为赵姬所生,却也深得众人所爱,加之他膂力过人,双手能扛巨鼎,天下无人不服。他虽被封为淮南王,却与文帝以兄弟相称,情同手足。无奈朝中大臣们以礼法为由,屡屡上书,说三道四,惹得这位大力英雄忿然而起,欲与文帝争夺江山。那文帝也是在吕后死罢,众大臣送来的江山,自己也在犹豫:这江山为何就不能让淮南王坐坐?所以刘长谋反事发后被捉拿,文帝却不杀他,让他到成都去服罪。无奈这位以血性著称的淮南王,自己觉得无颜再活下去,于是拒绝饮食,竟把自己活活饿死。天下当时民谣四起,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心中不忍,便将刘长的三个儿子依次封侯,长子刘安,当然是淮南王了。可在刘迁看来,自己的那个老爹,整天舞文弄墨,求仙学道,是被爷爷的鲜血吓破了胆,早已失去了爷爷的血性,只有自己,才是那位力能扛鼎的力士的正传!好在淮南八骏之中,有左吴等儒士,懂得刘迁的心意,他们终日收兵买马,名为以防不测,实为日后起事所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算有种,我刘迁也是高祖的真种,哪儿又比他刘彘──一个前世似猪的人差呢?虽说自己的二叔刘勃早死,没有子嗣,可三叔刘赐为衡山之王,也是土地广阔,若是与他联起手来,得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尤其让刘迁无法接受的是,就这几天的功夫,皇帝一纸诏书,本该由他继承的淮南封地,就一下子分封给了七个人,不论是不是淮南王老婆生的,还是庶出野养的,居然每人都有了封地!转眼之间,自己的封地只剩了七分之一!
天塌了一般的事实,让他难以忍受。他的志向,他的雄心,他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他去找父王,看看能不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淮南王却黑着脸对他说:这样好,这样大家都安分了,你也安分些吧!
刘迁难以安分。为什么他刘彘可以为所欲为,我刘迁必须受制于人?他把淮南八骏中的两个年轻的叫到了身边。他们一个叫左吴,是个颇有计谋的儒生,另一个叫庄助,身材高大,武功非凡,除了雷被,无人可敌。
淮南太子向他们诉说道:“你们看哪!我们淮南这么一大片土地,被主父偃的一个奏折,拆分为七块。我刘迁命也太不好了,生逢此时!”
左吴劝说道:“太子,不要动怒。依门客之见,没有主父偃这一计,皇上迟早也不会让诸侯安宁的。而诸侯之中。淮南是棵大树啊。”
庄助也说:“是啊,树大招风,太子还是早做准备吧。”
刘迁叫道:“都是我的父王,终日就是看书,写书!求仙,学道!”
左吴说:“王爷一心想练成神仙。就怕他真的练成神仙,皇上也不会饶过他。”
“此话怎讲?”
“皇上也是神仙迷,他要是成不了仙,能让王爷成仙?”
刘迁静了下来,悄悄地透露说:“你们不知,父王这次进京,皇上不知听谁说的,跟我父王要什么‘枕中秘籍’。不知父王是真的没有,还是假的没有,就是没给皇上。”
左吴担心得很:“这下就更糟了。”
“为什么?”
“还为什么?皇上就是为了要这‘枕中秘籍’,也会让淮南不得安宁的。”
刘迁激动地一拍大腿:“那好!有这个事压着,父王想不按我的意思来做,恐怕也不行!我们从现在起,就要屯积钱粮,训练兵马。”
左吴随声附和:“对!太子,不能不防啊。”
刘迁说:“先瞒着父王一下,不然,他会不干的。”
左吴说:“等到了火候,那就由不得他啦!”
刘迁一本正经地,拿出了大人物的架式:“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要有人在朝中,知道皇上的动静才行呢!”
左吴说道:“郡主不是在朝中吗?”
刘迁叹道:“嗨!我那姐姐,只知道走火入魔地练什么功,没用的!”
左吴向庄助看了一眼,眼中一亮。“呃?庄大人可是和郡主一块儿练功最多的人啊。”
庄助面上红了起来。“左先生,别开玩笑,庄某那都是奉郡主之命。”
刘迁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对,有啦!本太子差点忘了此事。庄助,本太子就请你,前往长安,会同我姐姐,多多打听朝中的情况。”
庄助好像有点为难:“这……。”
刘迁急切地说:“这有何难?你和我姐姐的事,是练功嘛!”
左吴却笑眯眯地说:“太子,郡主既在长安,就有办法接近皇上。何不修书一封,让郡主在皇上跟前,为庄大人求个一官半职的呢?也许,皇上看他的个头,也会留他做个侍卫?”
淮南太子一拍脑袋:“对!太好了,那我们到了关键的时候,里应外合,大事必成!”
庄助有些害怕。“这个,小人可不敢做大逆不道的事……。”
刘迁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成了,你可就是开国元勋,雷被、郭解等人,都要听你的将令!”
庄助张大了嘴巴:“连郭解、雷被都听我的?”
左吴更是怂恿:“可不是嘛,郡主和你的事儿,到那时可就不是练练功,你倒是真正的乘龙快婿了!”
长安城中,李少君的炼丹场所。铁炉烟气缓缓。几日不见,李少君骤然衰老许多。
淮南王的郡主刘陵,却显得更有风韵。她一大早,就疯疯傻傻地来到炼丹场所。李少君见到她,吓得直往后躲。
“刘陵,刘郡主,小仙求你,不能与你再练啦。”
刘陵不以为然。“李少君,李仙人,你是仙人,怎么连我一个女人都受不了?”
“刘郡主,你内力无边,小仙五百年功力,都被你弄得差不多前功尽弃啊。”
“李少君,你不是在炼仙丹吗?我看你那仙丹,也就是让男人更男人一些嘛。”
李少君惊奇地说:“怎么?你偷吃了小仙的仙丹?”
“怎么,皇上都服用了,我还怕它有毒不成?我看见你也在吃,还以为真是仙丹呢,没想到,我吃了以后,更想跟你一块儿练功!”
李少君哭笑不得。“刘郡主,我求求你啦,你吃了这药,小人更不能抵挡,我们从今以后,不再练啦。”
刘陵不干:“那怎么行?我觉得仙气还不够呢!走,进屋!”
李少君被刘陵拉着衣袖,不由自主地走入内室,可他的嘴中却喃喃地说:“没想到,本大仙的命要被你给折腾没了……。”
刘陵笑得很嗲。“说什么废话?我可不敢啊,皇上怪罪下来,本郡主还吃罪不起呢。”说完,强拉他进帐子内。
此时外边一宫女走进来,对着帐子说:“启禀少君,外边有一高大男子,来找淮南郡主。”李少君急忙从帐中逃出,走到屋外,眼中露出一线希望。
“好啊,好啊。快让他进来!”
李少君走到外室,那宫女已领着庄助走了进来。李少君见到庄助果然高大魁梧,不禁脱口而出:“哇!果然是高大男子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小仙得救啦,小仙得救啦!”他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里屋喊道:“刘郡主,快快出来,你的老相好来啦!”
刘陵慢慢地、不情愿地从帐子中穿上衣服,走到屋外。一见庄助,她大吃一惊。“你怎么到了这里?”
庄助低着头说:“郡主,此地不是说话处,请到外边。”
刘陵只好陪他走到炼丹房外。
李少君对着老君炉,边烧柴火,边自言自语:“谢天谢地。淮南王啊,我本想害你,没料到差点被你家的这个小妖精给害了。淮南王家的功夫,厉害啊,厉害!”说完又往炉子里加一块柴火。
时隔不久,刘陵与庄助便回来了。
李少君再度吃惊,害怕地说:“啊,刘郡主,你们还没走?”
刘陵嘲笑地说:“李大仙人,这是我的表哥。他来了,这回我就用不着整天难为你啦。”
李少君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刘陵却加重了语气,再来一句:“不过,我可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快说,小仙满足你就是啦。”
刘陵咄咄逼人:“第一,你今后不许再在皇上面前,说我爹淮南王处有什么《枕中秘籍》,什么仙书;不然,我还要来此,把你给炼干了!”
李少君连连点头:“是,是。郡主,小仙从此不提此事,这还不成?”
刘陵接着说:“第二,你要向皇上推荐一个人。”
“他?”
“就是他,我的表哥,他叫庄助。你要推荐他当皇上身边的内侍之臣!”
李少君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仙遵命!”
刘陵大笑:“哈哈哈哈!”得意洋洋地与庄助相携而去。
建章宫中。武帝正在观看一群美女跳舞。杨得意在一旁侍候。武帝说:“得意啊。”
“奴才在。”
“你看,这一拨,比起刚才丞相献的那一拨,是不是更好看一些啊。”
杨得意小心地说:“奴才以为,刚才丞相献的那一拨美女,端正有余而姿色不足;有些像丞相为人;而张汤张大人献上的这一拨,姿色很高又有些太鬼,有点像张汤的为人。”
“好!说得好!朕要是让汲黯给找几个美女来,肯定他会找几个爱给朕吵架的来。对不对!哈哈哈哈!”
杨得意也乐了。“皇上,奴才以为,何不让东方朔帮您挑选几个呢?”
“他肯干?”
杨得意说:“东方大人是明白人,自己一年一个都不在意,皇上的这点小忙,还能不帮?”
武帝点点头:“嗯,也是。去,让人传东方朔。”
“奴才这就去。”
武帝却说:“回来。”
杨得意不解:“皇上,这……。”
“朕就知道,你出这主意,是为朕帮点小忙,可为你自己帮了大忙。你自己想去东方朔那里,和他聊聊;到那里,还能看到你弟弟。你弟弟得到个媳妇,是朕赐给的,如今,可曾生个一男半女?”
杨得意吓了一跳:“回皇上,没有。”
武帝冷笑道:“那要你去有什么用?让别人去叫东方朔,你在这儿还有事哪。”
杨得意有点发抖。“奴才遵旨,皇上。”说完,他的手一挥,一个面善的小太监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武帝看到太监们都想去东方朔那里,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有个小宦官上来,向杨得意说了几句话。
杨得意转报武帝:“皇上,李少君李仙人说,又炼好了一炉仙丹,想给皇上送来。”
“好,朕快没药服了。传他上殿。”
李少君手捧丹药走了上来,他的身后,跟着身材高大的庄助。“皇上!小仙这个月,炼丹稍慢,请皇上恕罪。”
武帝不乐意地说:“少君,朕都快没药服了,怎么这么慢啊!”
李少君急忙说:“皇上,小仙前些日子,正在炼丹,突然老君出现在烟雾之中。”
武帝一惊:“啊?太上老君来了?”
“是啊,皇上!老君若隐若现,在烟雾之中。”
“老君可曾说话?”
“说啦!小仙问他:‘恩师前来,有何教诲’?老君说,‘汉皇将有小小灾难,特来告知’。”
武帝大惊:“什么?朕近日将有灾难?他说是什么灾难了吗?”
“小仙当时忙问:‘请问恩师,皇上有什么灾难?如何破解?’恩师说:‘有侠行刺,需增奇伟卫士’。
“有侠行刺?”武帝的脑海中出现了郭解的形象。
“皇上,太上老君说完就不见了。小仙终日在烟雾之中观看,三天前,见烟雾中出现一个奇伟男子。小仙精心测算,知道这男子就在上林苑中。昨天小仙去寻找,果然发现了这个奇伟男子!”李少君说着,便把庄助拉了过来。
武帝起身注视着庄助。“少君,你说这奇伟男子,就是他?”
“皇上,正是!”
武帝问庄助:“告诉朕,你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
庄助说:“小人姓庄名助,听说霍去病将军招募羽林军,就来应招,结果遇到这位大仙。”
武帝大喜。“好,天助朕也!你年龄大了,进不了羽林军,就留在朕的身边,当一名侍卫吧。”
李少君忙说:“还不快谢皇上?”
庄助跪下,“谢皇上。”
杨得意转过来:“皇上,东方朔应召进见。”
武帝嫌他罗嗦:“让他进来。他进来,是不用通报的啊。”
东方朔走了进来,与李少君打个照面。
武帝说:“东方爱卿,自上次赐宴之后,你就称病不再上朝,朕的建章宫,也少了你的影子。你知道,朕是多么冷清么?”
东方朔不紧不慢地答道:“皇上,臣听说,丞相和张汤,不时给您送来成群美女,而李少君李大仙人,又不断地给你加药。您可要保重身子骨啊。”
武帝听他话中有话,也不管他,还是将要他办的事儿提了出来。“东方爱卿,丞相和张汤送来的美女,朕一个都看不上。朕倒觉得你原来挑的一年一个美女,个个都是既有貌,又有才,还有风度,有韵味。朕要你来帮朕选上几个,不,只要一个,行么?”
“皇上,臣当效力时,自当效力。”东方朔一眼看到李少君身边的庄助,心中不禁一惊。
“皇上,你身边的这位是什么人,臣以前可没见过。”
“啊,这是李少君刚给朕找来的卫士。”
“李少君,你认识他?”东方朔急忙追问。
李少君急忙回答:“东方大人,小仙受到太上老君点悟,说有侠士要加害皇上,非一奇伟男子保护不可。小仙在上林苑中找到这位奇伟男子,刚献给皇上。”
东方朔想了想,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可他马上不动声色地对武帝说:“臣也有一事,求皇上恩准。”
“你也有事求我?那好啊,快说。”
“臣家的二小子,自幼喜欢舞刀弄剑,颇得臣的家传。臣想让他也来皇上身边。当一名贴身侍卫,不知皇上能恩准么?”
“你是说辛苦子?他不是在霍去病的羽林军中吗?”
“是的。可是他老想到皇上身边,回家老缠着他老爹。”
武帝听到东方朔这样说话,先就乐了:“好小子,想来朕身边,那是好事。好吧,朕准了!”
“臣谢皇上恩典。”
武帝想了一想,觉得今天有趣的事不多。他看了一下李少君手中的药丸,心中不禁一乐。便微笑着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朕还有一事,你没办呢。”
“皇上有何吩咐。”
武帝瞥了他一眼:“朕让你接受李少君的引导,恢复你当神仙时的记忆,你做了吗?”
东方朔生怕李少君又出什么坏水儿,就想把这事躲过去。“皇上,李少君一会儿说臣是从王母娘娘身边下了凡的,一会儿又说臣是屈原的灵魂,臣想,臣要是恢复了记忆,没能变成神仙,而是一下子变成了屈原,那皇上,你可就不安宁啦。”
武帝愕然:“这……也是啊。”
李少君见眼前正是自己烧火的时候,怎能不添些柴呢?他不紧不慢地说:“皇上,小仙自有办法,不让他变成屈原,只变成王母娘娘的侍卫”。
武帝说:“少君,你能保证?”
“小仙可以保证。”
“那好,朕要听听,你怎么个做法。”
李少君看了东方朔一眼:“皇上,小仙这药,疗效颇多,皇上每次只服一颗便可渐入佳境;如要让东方大人恢复记忆嘛,服上两颗,就变成屈原;服上三粒,就变成神仙。”
“一次三粒?”武帝有点惊讶。“朕每次才服一粒啊。”
李少君脸上露出坏坏的神情,说道:“皇上,东方大人来到人世快四十年啦,没有大的药力,能唤得醒吗?”
武帝一想,自己服用一粒便可雄起不衰,那么服上三粒,当是什么劲头?想到这儿,心中大乐。“对,对!东方爱卿,你今天就当着朕的面,服上三粒,朕就要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东方朔见时机不对,急忙找出路。“皇上,你硬让臣服这个药,要是臣一不小心,真的变成屈原了,在这朝廷之上,大骂小人,您难道就不生气?”
武帝更乐。你大骂小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朕不生气,保证不会生气。”
东方朔接着说:“皇上,要是臣再不小心,骂起楚怀王了呢?”
武帝想,你骂就骂,我当没有听见!过分了我饶不了你!于是他依然笑着说:“你骂他,朕更不会生气!”
东方朔更进一步:“皇上,屈原骂君主,是楚怀王,臣要是骂,可就不是楚怀王了哇。”
武帝这下不吭声了。
李少君心想,你以为你还真是屈原?那是我顺着淮南王抬举你!你以为你还真是神仙?鬼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儿,他向武帝拍了拍胸脯,打起了保票:“皇上放心,他不会成为屈原的,要是他成了屈原,小仙愿意接受皇上任何处置!”
武帝心里本来有点害怕。东方朔平时就爱挑错,时常让我心惊肉跳,如果他有机会变成屈原,甚至是装成屈原,朕还有好话听?所以武帝还是不放心。听了李少君的保证,武帝问:“此话当真?”
李少君又拍了拍胸脯:“小仙决不食言!”
东方朔自己却逼了上来:“皇上,此话当真?”
武帝心想,就是真的骂我,又怕什么?只要你服药,让我看看你的德行,那就够了!于是便坚决地说:“少君不会食言,朕也不会食言!我倒要看你东方朔,会变出个什么结果!”
东方朔伸手夺过李少君手中的药,拿过三粒来:“皇上,我可要服下啦!”
武帝不仅不怕,反而笑着说:“服吧,服吧!”
杨得意端过水来,笑着看看东方朔。东方朔此时没有办法,只好硬着脖子,将这三粒药艰难地服下。
武帝在一边偷偷地乐。
李少君也在一旁乐。
东方朔却不乐:“皇上,下面要臣做什么?”
武帝一挥手:“少君,得意,你们都下去,朕有话,单独给东方朔说!”
众人纷纷退下,宫中只有君臣二人。
武帝说:“爱卿,你是不是怀疑,少君带来的那个庄助,会图谋不轨,才要辛苦子也来当侍卫?”
东方朔点点头,露出佩服的表情。“皇上,只要您明白,臣就什么也不说啦。”
武帝说:“爱卿,朕岂止是明白!朕还问了那庄助话,听出来了,他是淮南口音!”
东方朔大惊:“皇上,你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何必?……”
“爱卿啊,主父偃的计策,是损了一些。但诸侯之国,目无天子,非治不可!你给朕的竹简上,不说了很多吗?朕原来想,先让他们裂土,看看有何反应。没料到淮南王竟然派武士,到朕的身边!”
东方朔平心静气地说:“皇上,臣以为,淮南王的心地,倒未必那么坏。可臣听说,淮南太子刘迁,不是个安分的人。”
武帝:“那就让他们来吧,朕正找不到借口呢!”
东方朔问:“那我家辛苦子,还要不要再来?”
“当然要啦!朕看你家老二,身材长相都像你,不知能耐怎么样呢!”
东方朔乐了。“皇上,这个‘老二’,从陛下您的嘴里出来,是不是不好听啊?”
武帝又气又笑:“去你的!朕这种荤话,不和你说说,还哪儿说去?哎,爱卿,你刚才服的那个药,朕可是知道,也就是让‘老二’厉害一些。”
东方朔不安地摇摇头:“皇上,您也有点太……那个了。”他转而问道:“皇上,臣听说,皇后最近不让您进宫了?”
武帝无奈地点点头:“嗨。她现在就是那一儿二女最宝贝。朕去不去,她无所谓。”
东方朔诡秘地说:“皇上,您服的药也太多了吧。”
武帝不好意思了。“不瞒你说,药服得多,身体也就好得多。朕现在只觉得,可以三天没饭吃,不能一天没女人。”
东方朔摇了摇头。“皇后就是因为这个,放您自由啦?”
武帝悄悄地说:“过去阿娇,太妒忌,朕就不想到她那儿去。可如今卫皇后,一点也不妒忌,朕就要关爱她。有一次,朕用了药,去了皇后那里。后来,皇后就说,后宫佳丽三千,你要是嫌不够,就再找三千。回来看看一儿二女可以,要是服了药啊,就不许再过来!”
东方朔见皇上说出了悄悄话,于是也直吐自己的忧虑:“皇上,可你今天,让臣服了三粒啊!”
武帝不怀好意地说:“不是你自己说,要变屈原吗?那你就留在这里,试试吧,朕给你叫上几个新进宫的宫女!”
东方朔急忙推辞:“不行,不行,皇上,臣要回家!”
武帝接着说:“要不要朕再把卓文君送去?”
东方朔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你拿臣没办法,臣也拿你没办法啊。”
武帝会心地笑了。“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东方朔的家中。齐鲁女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只听东方朔用力地敲大门。道儿去开门。
东方朔兴致很高,嘴里哼着山东小曲:“姐姐你好身段儿啊,哥哥我敞开怀啊。”
道儿觉得他今天有些怪,便问:“老爷,你喝酒啦?”
东方朔摇了摇头,继续哼着曲儿:“老爷我没喝酒哇,只觉得昏了头哇。”
房内齐鲁女一惊,急忙开门,东方朔边哼哼,边挤了进来。
东方朔看着夫人,高兴地又唱:“姐姐你好身段儿啊,哥哥我敞开怀啊。”
齐鲁女生气地说:“去,去,酒喝多了吧?这是什么时候的歌?你都快四十啦,还哼哼这歌?”
东方朔仿佛回到了当年结婚的时候。他看着夫人,高兴地又唱:“姐姐你一朵花,哥哥我十七八。”
齐鲁女把手一挡:“不是皇上叫你去的吗?怎么会喝多了?”
东方朔凑上前来,把嘴对着老婆的鼻子。“我没喝酒啊,夫人,不信,你来闻闻。”
齐鲁女真的闻了一闻:“没酒味。那你胡唱些什么?”
东方朔不解地说:“怎么叫胡唱呢?二十年前,我不整天这么唱么?”说完,顺势地将夫人抱住亲吻。
齐鲁女说不出话来,急忙拿出一物,将灯罩灭。
夜深人静,蒲柳养的几笼蛐蛐,叫声此起彼伏。突然,正房的灯亮了,齐鲁女大声叫道:“阿绣!阿绣!”
阿绣急忙点亮了灯,穿件衣服,打开门,跑到夫人房前。“什么事啊,夫人?”
齐鲁女嚷嚷道:“老爷他喝醉了,我不要他,快把他弄到你屋里去!”说完打开门,将东方朔推到门外。
东方朔差点摔倒,阿绣将他扶稳。
东方朔色迷迷地看着阿绣。
阿绣:“老爷,您?……”
“阿绣,别听她的,我没喝酒,怎么会醉?走,到你屋里再说。”
阿绣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进了房中。
又是一个早朝。群臣再集。武帝又用他那双睿智的眼睛看了看,发现东方朔也在列中。
刚刚施完大礼,主父偃便出列了。“蒙皇上恩宠,主父偃还有一策,要献给皇上!”
武帝笑了。“好啊,主父偃,你还真快。你这第三策一献完,有的人,可就要说话喽。”
东方朔面上木然,好像没听到一样。
主父偃说:“皇上!自从您下诏实行‘推恩裂土’之法以来,加封新侯四百二十四人,这些新得封侯者,纷纷上书上表,谢皇上隆恩啊。”
“嗯。朕知道这些。你的新策,要朕怎么样?”
“皇上!上次您下诏,讨伐匈奴,要天下诸侯和商贾富豪,捐献钱粮。商人已动,诸侯也被分封;唯有各地豪强,未能治理。臣这一策,就是为治理各地富豪而献!”
这可是正合武帝心意的事。“好啊!这些富豪,赖朕的庇护,才能安身。他们不能为朕出力,早就该惩治了!”
“臣以为,皇上春秋鼎盛,十年前您选中了茂陵,作为百年陵寝之地。十多年来,茂陵虽然屡屡修建,却仍然是树多物少,野旷人稀。”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都蒙了,主父偃突然说这些干什么?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武帝也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朕的茂陵,还要数十年间修建的功夫……,哎,主父偃,这与惩治豪强有何关系?”
主父偃叫道:“皇上,这关系可大啦。臣以为,天下豪强。各居一方,广有田产和家人。如果皇上下诏,将他们统统迁移到茂陵来居住,纵然他们会变卖家产为钱物,那他们的地产,不就空了下来嘛。他们的势力,不就弱了下来嘛。而皇上您的百年寝陵之地,不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繁华起来了吗?这就叫做‘内实京师,外锁奸滑,所谓不诛而害除’啊!”
武帝大惊:“你是说,要让天下的富豪,统统迁来茂陵,为朕守陵?”
“是啊!以天下富豪之财,富陛下寝陵之物;且将他们集中起来,派一强臣,征集税赋,他们还跑得了吗?”
武帝大为振奋:“好啊,主父偃,你这个计策,不仅惩治了天下的富豪,还替朕考虑了税赋之事,身后之事。若朕能长生不老,成了神仙,那茂陵还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啊!主父偃,朕命你为寝陵迁置使,官正二品,统领此项事宜。”
主父偃一听说自己又要升官,当然高兴,急忙磕头:“臣谢皇上隆恩!”
“你说,哪种富豪该迁往茂陵呢?”
主父偃高兴得有点不知南北东西。“皇上,臣主父偃再谢皇上隆恩!臣曾算计过,凡家产在五百万缗以上、田地五千亩以上、家奴五百人以上的富豪,如都迁到茂陵,至少有三百家之多。数百富豪,移至茂陵,那半年之内,茂陵便是十余万人口的小镇,富庶之城,转眼便起,这将是举世奇闻啊。”
武帝兴奋地叫道:“好!你代朕拟诏,凡家产五百万以上、田地五千亩以上、家奴五百人以上的富豪,半年之内,一律迁到茂陵,违令者斩!”
朝中鸦雀无声。东方朔向四周看了看。只见汲黯,整理一下衣冠,稳稳地出列。他从容地说:“皇上!前番主父偃让长安郊县数万民众迁出,已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路途哭号者百里不绝。而今若再让数百家富豪,大举迁移,他们就要卖地卖奴,又将是举国大为震动啊!”
主父偃却争辩道:“汲黯大人,主父偃以为,这些富豪,多是与皇家争财夺利之徒。富豪所得,多为不义之财。让他们破财迁移,他们必然低价甩卖田产,这时皇上由府库出钱,收归国有,将来再卖给那些出高价买田买官的人。而这些富豪搬迁费用,不要国家拿出一个铢来。你怎么能说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呢?”
汲黯不理他,继续对武帝说:“皇上!主父偃的计策,是陷皇上于不义,是让皇上您公开地掠夺啊!皇上,富豪之家,确实有靠不义之财致富者,但也有靠辛勤劳作,靠祖祖辈辈积攒而成的,更有靠智慧经营成富豪的。如果皇上您这样做,今后天下何人还敢致富?而天下无富人,皇上,怎么谈得上富国啊!”
武帝皱眉不语。主父偃乘机再争:“汲黯大人,你又胡说八道了。让这些富豪,迁来长安,又不是没收他们的家产,只不过是给皇上的陵寝之地,增加富饶景象罢了。何况这些人集中起来,统一治理,有利于天下安定,有利于皇上税赋征收。再说,这些人做梦都想来长安,尽享龙恩,臣主父偃这一计策,说不定他们统统拥护呢。”
汲黯毫不相让:“主父偃,你不要狡辩。请问:这些富豪,富敌一方,他们变卖家产,谁能买得起?还不是官府来买!官府独家来买,还不是要给几个钱,就是几个钱?半年之内,必须迁移,不等于就是强夺他人之地,他人之物么?”
张汤这时插话了。“皇上,臣以为,汲黯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可这些道理,也就是主父偃计策的好处。臣以为,这人,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富豪,别的人都得贫穷?就是要让那些富豪出点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收回这些土地有什么不好?这些富豪,都有家奴成百上千,臣以为,就该让他们给皇上当一回守陵的奴仆,又有什么不妥?他们死后,统统葬在皇上寝陵周围,这是他们天大的造化!皇上前番让他们自愿出钱,打击匈奴,保卫疆土,可他们无动于衷。皇上,您已经仁至义尽,这回让他们迁移,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比如说,像郭解这种人,一不经商,二不是继承祖宗遗产,凭什么他也这么有钱有势,居然能和皇上您分庭抗礼?这些豪强,非迁不可!”
这一席话,让众人瞠目结舌,连东方朔都吃了一惊!主父偃和张汤两个,分明已经串好,要打劫富人了!
汲黯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朔给了个坚定的眼神。
汲黯大叫:“皇上!您可不能公开掠夺啊!如果皇上您这样做,今后天下何人还敢致富,而天下没有富人,怎么谈得上富国啊!”
武帝心中如翻江倒海。他知道汲黯是对的,可张汤和主父偃的话,对他更为有利。最有利的就是最正确的,就是朕马上要做的!于是他便大声叱道:“大胆汲黯,你敢说朕是公开掠夺?你三番五次,胡说八道,今天,朕再不将你放逐,你明天就敢当着面骂朕了!来人!将汲黯给我拿下,将他打入死牢!”
两名卫士马上出列:“是!”过来就要将汲黯架走。
此时只听“铮”地一声剑响,一把宝剑挡住了二位士兵的去路。众人大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大廷之上,当着皇上的面,抗旨不从?
当然,这事只有东方朔敢做。他手中的剑,是皇上赐给他的剑,除了皇上,谁敢阻拦?
可是众人还是捏了一把汗:如此抗旨,皇上会饶过他么?
只见东方朔用那把长剑挥了两下,赶走卫士,然后他往汲黯面前一站,“啊──”的长叹一声。
主父偃最害怕的是东方朔要说话,急忙叫道:“皇上,东方朔他,他不能说话!”
武帝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这……。”
东方朔将手把帽子上的竹簪一拔,帽子掉在地上,头发散乱于肩上。他又“嗖” “嗖”地将宝剑朝主父偃舞了几下,舞得他连连后退,然后披头散发,手持宝剑,大声诵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唯庚寅吾以降。(降,音洪)
主父偃害怕得很,他只听到东方朔说的一个“朕”字,自己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叫道:“皇上,东方朔他,他疯了,他称自己是‘朕’”!
东方朔并不理他,疯疯傻傻地持剑上前,口中仍大声诵道:
皇揽揆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号余曰灵均。
公孙弘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楚,他诵的是屈原的《离骚》!哼!你主父偃什么东西,连这个都听不懂?于是他出列向前,说道:“皇上,东方朔不是在说话,他是在念诗,他念的是《离骚》!”
武帝也听出来了,这是屈原《离骚》开头的几句。不过他有些吃惊。“朕知道了。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果然是回忆起来了,你果真是屈原?”
东方朔又回到汲黯身边,他比划着自己的剑,然后胁迫着汲黯,和自己一道跳起了“《离骚》双人舞”。他面对武帝大叫道: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说完又将剑指向主父偃: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主父偃听到东方朔借屈原的诗来骂自己是猖狂无知的夏桀和商纣,面色十分难看。东方朔再指公孙弘: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公孙弘羞愧后退。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有些委屈,自己当主管教书育人的丞相,也不是偷乐啊。
东方朔不理他,又指了指自己和武帝: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武帝大惊。难道自己真的是楚怀王了么?这个李少君啊!你还保证呢!他急忙对杨得意说:“快,他昨天服药过多,走火入魔了,快叫李少君来!”
东方朔确实已经走火入魔。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真的想试一试李少君仙药的威力,昨天他在武帝的怂恿和逼迫下,吞下了那三颗药丸,尔后心里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回到家中,折腾了齐鲁女好半天,却被推出门外,让他好不扫兴。好在阿绣是个百般体贴的人,然而在他几个时辰的折腾之后,竟然也逃到齐鲁女的房中。而东方朔却意犹未尽,他把枕头当作温柔乡,刚刚入梦,却被齐鲁女拉了起来,说是今天皇上早朝。不许他在家中犯懒。什么犯懒,平时晚一点,她们还高兴呢,今天不想让我在你们身边呆着!他昏昏沉沉地进了未央宫大殿,隐隐约约听到主父偃在献什么裂土之策。稍后他便明白了,主父偃所献之策,对诸侯来说,当然是个恶招;可对皇上来说,绝对是高招!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这一招仿佛自己在书简中也说过,不过没有这么直露;后来自己也想向皇上提过,不过自己还是觉得这些招术有点太损,不如等待一阵子,找个更好的机会,想个更好的主意。不料主父偃竟在今天提了出来,他的心里,真如五味瓶被打翻一般。他很想走向前去,骂主父偃一番,骂这个坏得出了水的人,什么主意都能出得了口;可他又想上前拥抱主父偃一下,好一个瘌疤脸,你真是我的心中阴暗一面的知音,我的罪恶的枪头,我的屁股后面专闻臭味的走狗,我的十恶不赦的替身,有了你无比的罪恶和无赖,才保住了我的善良与纯真!这时他再眯起眼来,看看主父偃,觉得主父偃既可恨,又可爱。他要建朔方城,对抗击匈奴,坚守河朔来说,难道不是大大的好事么?可对长安百姓和耗尽国家钱财来说,又是绝顶的坏事!而今天他又上书,要皇上迁天下豪强到茂陵居住,对那些富豪来说是坏事,可对富豪们所霸占一方的百姓来说,难道就没有好处?想到这里,他更加痛恨主父偃,同时却更加同情起主父偃来。只有他这样出生入死的人,才不怕得罪世界上的任何人,才可这么没有顾忌!可我东方朔呢?想多方面都照顾,要众人都满意,有时优柔寡断,想到了不敢说,说出了还要委婉曲折。我没他那么冲!可我怎么了?怎么五迷三倒,没有是非了?莫非李少君的药还在起作用?正在此时,他看到汲黯走上前去,直着脖子,和主父偃争了起来,然后和皇上干了起来。这个直脖子,他有他的是非标准,他有他的道理,他的标准和道理和我也是那样接近,可我却不能像他那样,敢于挺身而出!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是东方的那明亮的天空么?那你为何不能像汲黯那样明明亮亮,打出堂堂正正之旗呢?东方朔啊,东方朔,难道这个“朔”字,就是你与汲黯的不同之处,而与主父偃的相同之处?不对,我与他们两个谁也不完全相同,与我相同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同样大半光明少许阴暗的人,那就是皇上。他愈来愈加成熟,愈来愈有自己的主意,愈来愈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了。他明明知道主父偃是个阴暗的人,他却要利用这种阴暗;他更知道张汤的许多做法都是有益于君而不利于民的事,可他坦然地接受张汤;他心中深恨着拿金吾子的性命来博取官位的义纵,却还要他再去杀戮更多的人;他心中也敬佩郭解的为人,可他非要郭解臣服于自己才放心;他明知淮南太子刘迁会造反,却要欲擒故纵,让其尽露劣迹;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庄助是个刺客,他还要留他在身边作侍卫……他未必真的相信李少君的骗术,可他还在向往着那条不死之路……皇上啊皇上,我们的兄弟之情就要如此生分么?我们的距离从此越拉越大么?这一切不是别的原因,难道就因为你是皇帝?东方朔走火入魔了!当他看到武帝震怒,命令武士将直着脖子叫嚷的汲黯要打入死牢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个魔的影子,这个魔从水底幻了出来,变幻成一个高高帽子,湿漉漉的身上参差不齐挂着许多香草的人,走进自己,和自己融成了一体。那个人占据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逼着自己掏出剑来,保护汲黯,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唱起了《离骚》!《离骚》啊,《离骚》,我东方朔十余岁时就会背诵你,为什么如今背得不那么流利了呢?坏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一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武帝早已发现东方朔的神情不对。他更坚信,东方朔已经走火入魔。只有他才知道李少君药力的厉害!他甚至更相信,东方朔必定是屈原的化身,李少君和淮南王的话一点没错!好在他今天还没骂我是楚怀王,要是那样,我这个“朕”就更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武帝仍没忘记,主父偃的主意是个好主意,是个应该马上付诸实施的好计策。于是他一方面摆脱窘境,一方面作出布置:“众位爱卿,按朕的旨意去办,赶快退朝!”
众大臣本来还想看热闹,可是皇上让走,哪敢不走?一个个边退朝,边回头偷偷地看,想惊不能叫,想乐不敢笑。
东方朔仍拉着汲黯不放,边走边保护他,不断地重复着: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众卫士不知所措:“皇上,这汲黯,还捉不捉?”
武帝又急又气:“都下去,都给我滚开!”
东方朔拉着汲黯,舞着剑,在宫中绕起了圈子,口中仍在继续诵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时杨得意领着李少君,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武帝也不称什么仙人了,怒道:“李少君,你不是给朕保证了,他服药,不会变成屈原吗?”
李少君也不知所措:“这……。”
武帝气得踢了他一脚:“你自己看吧!”
东方朔拉着汲黯,舞着剑,开始向李少君舞来。他还是边走边诵: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回说完,剑有了指向,剑锋径直向李少君刺来!
李少君惊叫:“啊,啊,屈原,别杀我,我不是楚怀王啊!”
武帝一听,心中大急,继而大怒。“啊?你不是,难道朕就是楚怀王?”
李少君知道自己失口,急忙磕头:“皇上,您也不是,可他冲着我来了啊!皇上,救命,救命啊!”
武帝恨恨地说:“我以为他杀不死你这仙人呢。卫士何在?”
众卫士又上来:“有!”
“将这两个疯子,给我赶出宫门!”
众卫士齐声应道:“是!”他们拿出手中的各种家伙,将东方朔和汲黯推向未央宫的大门。
武帝仍在愤愤不平:“传朕的旨意,朕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两个疯子!”
众卫士将东方朔渐渐逼出未央宫。东方朔仍然拉着汲黯,舞着剑,叫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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