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内,杨柳拂面。武帝与张汤、杨得意三人步行于垂柳之下,心情特别舒畅。他亲切地呼唤张汤:“张爱卿。”
“臣在。”张汤听到这个称呼,心中特别高兴。皇上朝廷上这么叫臣子,多是出于礼节,显得他礼贤下士;君臣在一起的时候,皇上只有对东方朔才这么称呼,叫他张汤时,经常是直呼其名,尤其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武帝问道:“现有多少人来献粮纳钱啊。”
“回皇上,自从卜式献羊,尤其是东郭咸阳和孔仅二人献巨资而得官后,天下豪商大贾蜂拥而至。到昨天止,已有献钱粮者一千七百二十九人。”
武帝高兴之余,觉得自己的官爵也赏出了不少。于是又问:“有多少得到官的,多少给了爵位的?”
张汤毫不回避:“回皇上,除了卜式什么官都不要外,其余的人都是为了官爵而来。共有六百零七人所献超过百万,得到官职;一千一百二十一人得到爵位。现在国库充盈,五年之内,不论打击匈奴,还是另有他用,皇上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武帝叹了口气:“唉!可是,五年之内,朕的官员也不用再选喽!”
张汤却不以为然:“皇上,臣以为,您的江山是九鼎,官吏只是走马灯,而怎么让他们走嘛,还要看皇上您怎么设这定盘星。”
武帝不由一惊:“好你个张汤,也学会了东方朔的那一套?”
“皇上喜欢,臣就学学。”张汤毫不讳言。
武帝进一步问:“那你说,怎样来设定盘星?”
张汤不紧不慢地说:“皇上,天下官爵是您兜里的东西,您爱给就给,爱收就收。关键是给得值得,收得有理。”
武帝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又担心地问:“朕现在给了,是很值;可朕想收回,有那么容易么?”
张汤自信得很:“皇上,张汤别的学问没有,可对这吏治,却是整天琢磨个不够,而且愈琢磨愈觉得有味道。臣以为,天下为官之人,大都为了名利二字。只要他为官,就很少不贪的。大贪误国,小贪害民。皇上如能随时探得官员们的贪赃枉法之迹,大贪杀之,小贪罢之;有为者重用之,无能者废黜之。要使天下的官吏像走马灯一样,转起来,换起来。俗话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啊。”
武帝听到大喜。这正是自己的想法。“好啊,张汤。真是好主意。朕升你为监察御史,专司此职。”
张汤却说:“皇上,臣以为,臣更适合司法判案。”
武帝坚持道:“监察与审判,你一个人兼了,岂不是更为方便?”
张汤感激地说:“谢皇上!皇上对臣如此信任,臣定以死图报!”
杨得意想起东方朔说张汤的话,便在一旁冷笑。
武帝问:“得意,你笑什么?”
杨得意只好回答:“回皇上,张大人他每次谢恩,都说以死图报,东方朔听了就笑。刚才想到这里,所以就笑出来了。”
听了这话,张汤心里很不高兴,他以为,东方朔可以笑,可你杨得意,什么东西!瞅准了机会,看我收拾你!
武帝提醒他:“张爱卿,以后不说如此不吉之语。你为朕如此效忠,朕不杀你,谁敢杀你?”
张汤很为感动:“臣谢皇上。臣以为,人总要死的,死得轰轰烈烈就行。臣不能像卫大将军那样,在沙场上轰轰烈烈,可臣以为这官场,也应该是轰轰烈烈的,所以就想,如果臣能为皇上轰轰烈烈地死,也是值得的啊。”
“这……。”武帝很有一些不解。
正是此时,一名小太监来报:“皇上,东方朔在外求见!”
武帝一听,颇为高兴。“好个东方朔,好几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快叫他进来!”
杨得意正想躲避张汤的责怪,忙说:“传东方朔快快进见!”
东方朔一身布衣,腰间勒着一根稻草绳,走过来就要给武帝跪下。
武帝大惊,连忙制止。“哎──,东方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汤也知道,皇上免了东方朔跪拜之礼,是下了诏书,人人皆知的,今天他有此举,定有什么新招。于是他也吃了一惊,在一旁边摇头,边琢磨。
东方朔说:“皇上,臣知道,献钱献粮可以得到官爵。臣这几天,在家琢磨着,我东方朔没钱没粮,也要给皇上长脸啊?”
武帝不满地说:“东方朔,你就穿成这个样,叫花子一样,还要给朕长脸?是给朕丢脸嘛!”
东方朔解释道:“皇上,臣有一事问皇上,有人要买东西,有人想卖东西,这样合理么?”
武帝不假思索:“一买一卖,天经地义!”
东方朔接着问:“要是成千上万的人要买,只有一个人要卖呢?”
“物以稀为贵嘛,那就更能卖出好价钱啊!”武帝说时无心,张汤听者有意,早在一旁紧张起来。
东方朔抓住这话,便展开了话题:“好!皇上!如今天下商人,都来献钱纳粮,都是想取得官爵。这就是今天天下最大的买卖。可如今只有皇上您一个人,以赏代卖。臣为太中大夫,官从二品,按张汤的算法,价值二千二百万。臣想把这个官给卖了,将这二千多万献给皇上,自己做个草民,也罢。”
武帝不解:“东方爱卿,你怎么能这样?天下的人到处都是求官的,你倒好,不想要这位子?”东方朔摇头:“臣要他无益。”
武帝不同意:“东方爱卿,朕几天见不到你,心中就想得慌,你怎么能辞官呢?”
“皇上,臣为一介草民,就像那卜式一样,在上林苑为皇上养马种草,不也很快活吗?”
“这……。”武帝不好回答。
一直在旁边听的张汤,好像听出了点道道来,便说:“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说与否?”
“好,张爱卿,快帮朕想想办法。”
张汤看了一眼东方朔,说道:“东方大人这一招,辞官献粮是假,责怪小人的献粮赏官之策是真。是吗,东方大人?”
东方朔站起来,对张汤说:“张汤,你以为,我跟你一般见识?你用此计,能使国库丰盈,军有粮草,也是奇功一件。这官爵,皇上他嘴里有的是,有你这个会卖的就行了!”
“这就对啦,东方大人,皇上还缺你那个官?”
“哎,张汤,那我就让你猜猜,我东方朔卖掉这官,到底是想做什么?”
张汤自以为很聪明:“东方大人,你别以为这一招,就能让皇上高兴。依照献粮纳钱之律令,皇上同意你献了自己的官位,算你献了二千多万钱粮。可我张汤这儿,要根据你所献的数目,还得要求皇上再赏你个从二品的高官。你是不是以为东郭咸阳和孔汲二人这次风头出得太大,你再来出个更大的风头,压倒他们?”
武帝赞道:“好,张爱卿说得好!朕差点让他蒙住了。东方朔,你这是给朕耍猴哪。”
东方朔却大笑起来。“张汤!你别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张汤大为所惑。武帝问道:“那你自己说,你献掉这官,要做什么?”
“皇上,臣献此官,不要您的一分赏赐!”
武帝笑道:“噢。我明白了。你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侍从下凡的,不想陪朕了,想走啦,是不是?可你不要忘记,我们是有兄弟之约的!”
东方朔却不同意:“皇上,臣和皇上没有兄弟之约,只有君臣之约。”
“就算是君臣之约,我也没做昏君的事,为什么要离朕而去?”
东方朔反问一句:“皇上,您真的不想臣离开?”
“当然!连你想上疆场,为朕立功,朕都不舍得!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
“是臣能给您说几句笑话,让您乐一乐?”
“胡说!朕要你在身边,是你能给朕出谋划策。”
东方朔却说:“如今张汤、主父偃等人,也能给皇上献出好计策啊!”
当着张汤的面,武帝不能说他们的计策不好,便说:“他们虽有过人之处,可是,当朕需要人指出朕的不是的时候,除了你东方朔,还有别的人能给朕当镜子,照照脸上有没有灰尘么?”
东方朔连忙应答:“好哇!皇上,臣谢皇上相知,也为我大汉有如此自知的明君而高兴!可臣要献出官职,不为自己,是想为皇上赎回另外一面镜子啊!”
武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东方朔的意思。“朕知道了。可那面镜子,朕不想要。”
“皇上,您以为,只有照了让你舒服的镜子,才是好镜子吗?”
“你有时就未必让朕舒服,可你就是块好镜子。”
这时,东方朔从怀中拿出三面小铜镜,先递一块给武帝。“皇上,您看。这面镜子,面上有点凸,照着您就很好看。”
汉武帝看看此镜,点点头:“朕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
东方朔说:“这面镜子,镜面上修饰过,所以你看了就舒服。”说着,他又拿出一面铜镜,递给武帝,“皇上,这面镜子,面上是平的,照着您,就未必舒服。”
武帝看看此镜,发现那里面的自己,脸长了好多。武帝摇摇头:“朕的脸有那么长吗?”
东方朔却说:“皇上,这个镜子,照出的才是真的陛下。”
武帝点点头,问道:“那还有一块呢?”
东方朔拿出第三块铜镜,“皇上,您自己看。”
武帝看看此镜,自己变成了大胖子。“哈哈!朕怎么会这么胖?”
东方朔将镜子换一个方向,“皇上,您这样,再试一试?”
武帝发现,镜中的自己变成一个极瘦的人,脸更长了。“太难看了,朕不要!”
东方朔借题发挥:“皇上!那些整天一味吹捧皇上圣明的,就是这一块凸得很厉害的镜子。您喜欢他说您胖,他就这样让您看;您喜欢他说您瘦,他就掉个个儿让您看。皇上,他们让您的看,是他们脸上的您;可他们心中的您,可能是另一个样子!”
武帝吃了一惊:“他们胆敢如此?”
东方朔接着问:“皇上,您说,这种镜子,是看的人乐呢,还是制镜子的人乐呢?”
武帝:“你是说,他们这样,是戏弄朕?”
东方朔还是不回答:“皇上,臣把这镜子,叫哈哈镜。”
武帝:“有人敢用哈哈镜,来嘲笑朕?朕要把这种镜子,统统砸掉!”
张汤趁机说:“皇上圣明!”
武帝这才意识到,除了东方朔和自己在一起外,还有张汤。于是他便问:“哎──张汤,你是什么样的镜子?”
张汤倒也直言:“皇上,臣比东方大人凸一点,照不出皇上的不是来,可也不会让皇上变得难看。”
东方朔赞扬道:“好,张汤,你小子说了句真话。”
武帝看了看镜子,又看看张汤,再看看东方朔。“东方爱卿,怎么像你这样的镜子太少呢?”
东方朔乐了:“哈哈!皇上,您不说我是神仙吗?”
武帝也笑起来。“东方爱卿,朕没想到,这镜子,还有这么多学问。”
东方朔直截了当,直入话题:“皇上,真正的好镜子,是全平的,是汲黯大人那样的!”
武帝见到东方朔终于说出了本意,而且和自己猜的一点也不差,心中暗暗得意。“好!你也不要给朕演什么辞官献粮的戏。朕还不糊涂。得意!”
“奴才在。”
“传朕旨意,让汲黯官复原职,十天之后,到长安来见朕!”
“奴才领旨。”
武帝问:“东方爱卿,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皇上圣明,臣为皇上高兴。”
张汤却道:“皇上,臣还有一言。”
“噢?快说。”
张汤道:“皇上,这次为了打击匈奴,陛下让天下捐献钱粮。可是,到了现在,只有商人动了,各地豪强未动,各路诸侯,更是置若罔闻。臣以为,这虽是小臣和主父偃的计策不周;可陛下也不可不虑啊。”
武帝点头称是:“是啊。诸侯要封地,要赏赐,贪得无厌;可国有大事,他们就置若罔闻了!这些诸侯王,先皇枉让他们姓刘了!”
张汤接着说:“皇上,今日天下,最强的藩王,当数淮南王和衡山王,他们都没有一点表示。臣以为……。”
武帝以手止住他的话。“淮南王和衡山王,都是朕的叔叔,朕能说什么呢?”
这时有一小宦官走过来,想和杨得意说话。
武帝见他是李少君身边当事的,就把他召过来,问:“什么事?”
小宦官说:“皇上,李少君说,仙丹已经炼成,请皇上御览。”
武帝一听,更是高兴:“果真是好事不断啊!东方爱卿,快,快,跟朕去看看!”
建章宫内,一个黑色的院子,黑色的房屋,黑黝黝的地方,一个黑炉子高耸。黑为玄色,正是道家所尚。李少君的炼丹处,就在这充满玄黑的地方。
李少君此刻正在炉边饮酒,一脸的奸笑。听到外边众多的脚步声,他知道,皇上就要来了,于是赶紧将酒壶藏起,跪在地上迎接武帝。
武帝来到门前,先让众人留下,只带东方朔一人进去。
李少君叩拜道:“皇上,小仙恭候皇上多时。”
武帝问:“少君,仙丹果然炼成?”
李少君拿出一个小盒,打开后,里面有一粒大黑丸。他将小盒呈上,说:“皇上,这就是。”
武帝说:“这个,和你上几次给朕服用的,一个样子,只是大一点罢了。”
李少君说:“皇上,颜色虽一样,可功效不一样啊。”
武帝说:“东方爱卿,朕让李少君给你服用的药,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东方朔瞥了李少君一眼:“可不是嘛,就这个样子。皇上,臣服了这药,没见恢复什么记忆,只是恢复了当年……一年换一个美人的劲头,臣就没有接着服下去。”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对!对!李少君,朕服了你的药,也就是那个……精神更好而已。”
李少君单刀直入:“皇上,小仙要问一下,皇上现在晚上驾驭美人儿,是不是更顺利,更多了呢?”
武帝有点难为情:“可不是嘛!吃了你的药,就是这个见效,没完没了的。”
李少君更加直白:“皇上,小仙可要先说明白了。仙丹嘛,只是一个引子,服用的人,要诚心感应它,才能生效。就好像我给您说话,您要是把耳朵给堵起来,我的声音再大,您也听不见。这服仙丹,也是一个道理啊。”
东方朔追问:“你是说,皇上服你的药,心不诚?”
李少君才不上他的当。“去去去!我怎么敢说皇上心不诚?皇上心是诚的,可他身体的对应这药的脉络没有打开。这就是说,内力不够。”
武帝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一点。“少君,朕能把这道经脉打开吗?”
“当然能了,皇上!小仙一开始随太上老君修仙时,也是打不开脉络,只知道浑身是劲。不瞒您说,皇上,小仙一时误入迷途,把老君堂里几个擦洗炼丹炉的仙女,统统地扫了。”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
东方朔嘲笑道:“胡说了吧。太上老君的三清之地,容你这样,为所欲为?”
李少君笑道。“东方朔啊,东方朔,我说你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人吧,一点都没错。王母娘娘那种仙,是先得道,再成仙,她那边,全是禁欲之仙,不食人间烟火,就以仙桃为食,三百年吃一次,就行了。而太上老君这边,是食人间烟火的,不仅要食人间烟火,还要享受人间快乐。所以娶妻御女之事,也是一种修练的方法。谁让你错投了师傅呢。”
东方朔毫不相让:“照你这种说法,我东方朔来到凡世,也该是无欲无求的,怎么我却也是有七情六欲呢?”
李少君拍拍腿:“错了,又错了!正因为你在王母娘娘身边,禁欲太久,憋得太甚,所以来到人间,你才拼命地发泄。一年一个小妾,用了十二年的功夫,才把过去憋了几百年的劲头,全发泄出来,对不对?”
武帝听得入了神:“哈哈哈哈!难怪朕那些年,老觉得你东方朔了不起,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少君说:“皇上,要想成仙得道,都得经历这一关。如果您的心至诚,就能通神;通了神,您的脉络就会自己打开。”
武帝急切地问:“有没有捷径可走,就是说,找个更快的办法呢?”
李少君为难地说:“这个嘛……。皇上,还有两条路,可都不容易啊。”
武帝问道:“你说,是什么办法?”
“一个方法,最简单,就是您的心诚,您的功高,能够直接感动太上老君,让他老人家亲自下凡,拍你一下,就什么都齐了;或者你用另一种不要人欲的诚意,感动王母娘娘,她给您送一点仙桃,也就长生不老了哇。”
武帝频频点头:“这个……。朕以为,有欲有求,也是一种欢乐。朕要学太上老君的仙道。”
李少君怂恿道:“那,太上老君在九虚之上,皇上,您就修个通天台,那样才能离老君近一些;或者去泰山封禅……。”
东方朔听到李少君终于说出了要让武帝大动钱财的事情,便急忙予以打断:“好啦,李少君,你这个妖道,别胡说八道啦。修个通天台,你有那本事吗?上泰山封禅,还用得着你来催!”李少君装出委屈的样子:“皇上……您看,他这个人,恢复不了记忆,就这么对待小仙。”
武帝有点责怪的样子:“东方爱卿,你别急嘛。少君,你刚才只说了神仙点化的事。要是自己修练呢?”
李少君说:“皇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方法,别人可没法代替的。”
武帝一心要找到捷径:“要是让你和朕的活法一个样,你不就是有了朕的经验,那样,不就体会到了朕的想法,不就能更好地指点朕的迷津了吗?”
李少君忙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可是少君当年纵欲过度,现在不可能像皇上那样,后宫三千,来者不拒。”
东方朔上前一边摸李少君的脑袋,一边说:“没事,没事,你鹤发童颜,雪满脑袋,头也不歪,该是一种‘银枪不倒’哇。”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银枪比金枪,差不了多少。朕给你派上十个美女,陪你修练,如何?”李少君的眉头先是一喜,复又一皱。“唔。……皇上,小仙恭敬不如从命喽!不过,这内功修练,单这一个路子还不行。”
“那你说,还要怎么样?”
“皇上,还要内修。就是要多看道家秘籍。”
“朕也知道,道家有秘籍,就是不知哪儿去弄哇。”
“皇上,在您的大汉,倒是有一个人,有此秘籍。”
武帝警觉地问:“谁?”
李少君从容地说:“淮南王刘安。”
“刘安他有秘籍?”
“对。淮南王自幼喜欢黄老之学,还坚持服药练功。”
武帝说道:“难怪他精神这么好。他怎么得到秘籍的呢?”
李少君一本正经地说:“小仙有一年到东海边上,去会见仙人安期生。安期生说,他有一次路过八公山,不小心将一本枕中秘籍丢了,后来再也没有找到。小仙问他,当时地上有些什么人?他说,当时只见八匹骏马从身边跑过。”
武帝一惊:“对!没错!朕知道,淮南王身边有八个能人,叫做‘淮南八骏’。”
李少君随声附和:“那就对啦。肯定是那八骏中的什么人拾去,献给淮南王啦。……不过,这人嘛,谁都要自己长寿,不希望别人超过自己的。淮南王肯不肯将秘籍献给皇上,小仙可就不知了。”
武帝说:“朕是他的侄子,只要他抄上一本,难道不可?”
李少君添油加醋:“皇上,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侄子,他才不给;而是因你是皇上,他才不见得给。如果一个皇上长生不老,您想,诸侯做得再大,也……”
武帝这才明白。“别说啦,朕这就回宫,派使臣召淮南王进京!”
武帝急匆匆地离去。可东方朔却留了下来。
东方朔用手点了点李少君的脑袋:“李少君啊,李少君,淮南王是一个喜欢文字的人,他哪儿对不住你啦,你害他干什么?”
李少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少君三十年前,持一珍奇药方拜见淮南王。本以为他会赏识我,让我入他的幕府。可那淮南王看了半日,将那药方都熟记于心,然后竟将竹简扔到地上,还骂我是‘黄口小儿’,到那儿骗他,硬是把我轰出来了!此等不义之人,难道不该以怨报怨吗?”
东方朔恍然大悟:“什么?三十年前,你还是个黄口小儿?那你现在,最多五十岁!你这个妖人……!”说完,他拔出剑来,指向李少君。
李少君自知失言,却一点也不害怕。“哈哈哈哈!你敢杀我?你以为皇上就信你一个人?只要能成神仙,只要能长生不老,说什么皇上都听我的!他差一点让我和他一块儿享受后宫三千佳丽。老身在山洞里呆了十年,精气不行啦,也不想多用药。给我十个,恐怕都受用不起喽!东方大人,我只要一个,其余的,都送给你吧。”
东方朔没想到他怕都不怕,很是无奈。他转念想了一想,于是将剑收起。“哼,你留着自己受用吧!你不用出经验来,不能让皇上打开那道脉络,你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少君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这时方才明白自己的困境。
一个月后。未央宫中,除卫青等在战场上的将军们以外,朝臣毕集。杨得意宣旨道:“皇上有旨,宣淮南王上朝。”
外面三人依次传旨:“宣──淮──南──王──上──朝!”
淮南王六十多岁,白发皓首,但却满面红光。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名叫刘陵,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而淮南王身后,还有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武士,叫做雷被,他便是闻名天下的“淮南八骏”之首。
三人进入未央宫,跪拜武帝。雷被手捧几捆书简。
淮南王道:“臣刘安再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急忙起身,走下宝座,扶起刘安。“皇叔请起。快,给皇叔看座。”
杨得意送过一把椅子,淮南王却仍跪着不起:“臣刘安一外藩小王,不敢看座。”
武帝道:“呃!皇叔,你居诸侯之长,又是朕的叔叔,怎可不坐?”
淮南王仍跪着说:“淮南近年来,先是干旱无雨,后来淮河又泛滥成灾。因此赋税不足,未能及时向皇上献粮,臣请皇上恕罪。”
武帝笑道:“朕库府丰盈,难道还少了皇叔的一点钱粮?皇叔无罪,请坐上与朕说话。”
淮南王这才起身,嘴中却道:“臣谢皇上。”
武帝手指刘陵,“这位是刘陵妹妹吧。朕早就听说,淮南王龙子凤女,才艺双全,果然名符其实啊。”
淮南王刚要坐下,听到武帝此语,却又转身跪下。“皇上,犬子刘迁,无丝毫能耐,皇上不要听信谣言。臣请皇上收回龙子之说,不然,臣刘安是死罪啊。”
武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朕也是随便说说。皇叔请起。”
淮南王这才起身入座,叫到:“刘陵,还不拜见皇上!”
刘陵再用单膝一跪,娇气地说:“陵儿刚才已经拜了。好!皇上哥哥,妹妹再拜您一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笑了起来。“刘陵妹妹果然不让须眉。”
淮南王说:“小女淘气,皇上不要见怪。”
武帝微微一笑,却发现了雷被,便问道:“这位壮士……?”
淮南王答道:“噢,启禀皇上,他是臣的随身侍卫,叫雷被。”
“雷被?莫非是‘淮南八骏’之首的雷大侠?”
淮南王谦逊地说:“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武帝道:“朕听说过,雷被曾与郭解大战六百回合,不分胜负。今日郭大侠正为朕效命疆场呢。”
听了这话,雷被吃了一惊。他跪问道:“皇上!郭大侠果然到了疆场?”
武帝说:“岂止到了疆场?他帮助卫青,为朕大破匈奴,正要立功封侯呢!”
雷被便道:“皇上!臣雷被也愿北上边关,剿灭匈奴,与郭大侠比试比试!”
武帝高兴地说:“好啊!皇叔,我可要用你这位爱将喽?”
淮南王却不附和。“玩笑,玩笑。他们这些侠义之士,总要争个高低来。”
雷被请求道:“王爷!雷某可从不随便开玩笑哇!”
淮南王喝道:“住口!快把本王送给皇上的礼物呈上来。”
雷被不再说话,便将一大一小两捆竹简,高举到头上。杨得意急忙走上前去,代武帝收下。淮南王说:“皇上,这是臣和几个门客,近几年来,潜心编写的两部书稿。一部是《内经》,他们都叫《淮南子》。另一篇叫《离骚传》,是臣解释屈原《离骚》的,请皇上赐教。”武帝接过杨得意呈上来的书简,“好哇!皇叔你著书立说,还为忠直之士屈大夫的《离骚》作传,将来一定要流芳千古的啊。”
淮南王仍在谦逊:“皇上过奖,过奖。”
武帝本想问问枕中秘籍的事儿,可一想,在朝廷上问,有失体统。便说:“皇叔,朕念你千里迢迢,路途疲惫,前来见朕,还献了书籍。朕赐你玉几一只,以供歇息;玉杖一条,以便行走。从今以后,朕准你不再来朝,见此二物,就是见到了朕。”
淮南王跪谢:“臣谢皇上隆恩。”
武帝接着说:“皇叔,那你就先到馆驿,歇息一下,明日,朕在建章宫备上家宴,与皇叔再叙叔侄之情,如何?”
“臣谢皇上。”
淮南王刚要起身,刘陵却说话了。“皇上,父王!陵儿有一请求,不知皇上和父王允否?”
武帝正希望他们父子有求于他。“好啊,说罢!”
刘陵向朝臣中看了一眼:“皇上,小妹自幼喜欢学剑,早就听说有位‘天下第一剑’,在皇上身边。这次跟着父王进京,就是想见他一面,向他讨教,请皇上恩准。”
武帝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想向东方朔学剑啊,那还不好说?东方爱卿!”
东方朔不情愿地出列:“臣在。”
“朕要你陪皇妹,练练剑。可不许亏待了她哟!”
东方朔应道:“臣遵旨。”
刘陵看了东方朔一眼,赞道:“嗬!好潇洒啊。现在就走,成吗?东方先生?”
东方朔心想,你怎么这么急?嘴里却说:“那也得找个地方,总不能在这朝堂之上动剑啊。”
武帝笑了:“哈哈哈哈!”
淮南王也笑了,一边笑,一边看女儿,一边摇着头。
上林苑内。小树林边。淮南郡主刘陵正在和东方朔斗剑。那刘陵虽是女子,可生性好强,凡事都想与男人比个高低。然而论击剑,她哪里是东方朔的对手?未出五个回合,自己便觉得有些不支。没打几下,她便叫嚷:“停!停!”
东方朔本来就不想与她对剑,于是就跳到一边。“我说郡主啊,作为女人,你的剑法已经不错了。可是,要跟男人比嘛,你还差得多呢。”
刘陵将剑往鞘中一插,说道:“我们比一比内功,如何?”
东方朔说:“你刚才只说比剑,没说比内功啊?”
“东方大人,就算本郡主求求你了,剑我比不过,谁让你是‘东方一剑’呢?试一下内功,又怎么样嘛。”
东方朔说:“本人从不练内功,恕不能奉陪郡主。”
刘陵惊叫:“哎!我早就听说,你是神仙下凡的,你不用练,就有了内功的!”
东方朔倒是第一次听人家说他有内功。“是吗?”
刘陵说:“我们淮南王家,就以内功为胜。只要你坐下,我试一试,就知道你的内功如何了!”
东方朔一想,让她试试也好,知道自己内功如何,将来遇到强敌。不至于自己心中没数。于是就说:“那好吧,只试一次。”
东方朔坐在草地上,好像闭目养神的样子。刘陵坐其对面,慢慢发功。只见刘陵面上汗水不断地流下来,而东方朔却丝毫不动,泰然自若地微闭眼睛。
刘陵突然睁开眼睛:“哇!东方大人,小女子练了十二年内功,没想到,还不及你一半!”
东方朔也大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仙体,当然自己觉不出。可小女子只觉得我身内的真气,已被你吸走许多!”
东方朔站起来:“那就别练啦,我还要回家呢。”
刘陵向前移动,突然抓住东方朔的手。“东方大人!”
东方朔大吃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刘陵涎着脸说:“本郡主还想请大人陪我练一会儿功,好么?求求你啦!”
东方朔说:“练什么功?我没内功!你抓着我干吗?”
“大人不要见怪。这是淮南王家的练法,是练内功和真气的最佳途径。”
“还怎么个练法?”
“我要和你男女双修,将你的真气给我一些。对不起,我要对坐在你身上。”说完,她竟要骑在东方朔的腿上。
东方朔一甩手:“胡闹!你以为我东方朔是那种好色之徒,愿意与你在野地里男女苟合吗?”
刘陵叫了起来。“哎!东方大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是想练功啊,就求求你啦……。”
刘陵说着,便脱掉外衣,向东方朔扑来。
东方朔急忙躲闪。“别闹!你家淮南王,就教你如此练功?”
刘陵着急地说:“此功要没有血缘的男女一起同练。你看我父王,他就是与真气未失的少女共练,才有今天这副长生不老的样子啊!”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是真气未失的童男子?”
刘陵则挺认真:“不,东方大人,你身上的真气,比一百个童男子还多,你身上有仙气,求求你啦!”
东方朔急得嚷嚷起来:“别缠我啦!我在长安,给你找个更有仙气的,跟你练,还不成?”
刘陵野性上来,哪肯放过东方朔?她根本不像个女人,也大声地叫道:“不行,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练!”说完,居然上前,扯开了东方朔的衣服!
淮南王和雷被到了馆驿下榻之处,见送他们前来的朝廷侍卫刚刚离开,淮南王就责怪起来。
“雷被,你怎么能未经本王同意,就要上战场与匈奴打仗呢?”
雷被低着头说:“王爷,小的听皇上说,郭解已经在与匈奴交战,雷被就按捺不住了。”
“雷被啊雷被,你干嘛事事都要和那个郭解比个高低?”
“王爷,郭解是小人唯一的对手,只要他做的,小人就想试试!”
“好啦,好啦。这要容本王再三考虑。呃?陵儿呢?”
“她缠着东方大人,去比剑了。”
淮南王心中一紧:“不行,雷被,陵儿可能会做出不体面的事儿来。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雷被点点头,说声“是”,转身而出。
小树林里,刘陵已经脱得只剩内衣,正向东方朔步步紧逼。东方朔只好掏出剑来,舞得个滴水不漏,不让刘陵上前。
刘陵恼怒地叫道:“东方大人,东方朔!你是娶过老婆的,难道还怕这个?”
东方朔答道:“本人一年一个美人,都能对付,可我不想让你贴近!”
刘陵语带嗔怪地嚷嚷:“你这个人,你刚才答应了,说要给我找个有仙气的人的!”
“我是答应了,可你得等一等嘛。”
“就你有仙气嘛,小女子已经等了好多年啦。”
东方朔边退边说:“快,快快回到你父王那里去吧,不然,我明天要告诉皇上啦!”
刘陵更向前逼:“不行!就这一次,你别想躲!”说完,她持剑冲了过来,两个打到一起。
雷被来到二人身边,看着东方朔闪转腾挪的身段和变化有序的剑法,不禁频频点头,佩服其剑法高超。他见刘陵逼人太甚,便叫道:“郡主!”
刘陵一转头,见是雷被,只好放下剑。“你来干什么?”
“王爷叫郡主回去,越快越好!”
刘陵无奈地看了看雷被,又看看东方朔。“哼!没想到你东方大人,是这个样子!你不能负我!”
东方朔放下剑来:“放心吧,郡主,东方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人。”
刘陵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雷被上来施礼:“东方大人,好剑法。”
东方朔急忙还礼:“雷大侠,见笑了。”
“大人,郡主刚才是不是让你练男女双修之功了?”
东方朔不好意思地:“嗨,雷大侠,你也知道,你们郡主有这个喜好?”
“雷被在淮南王府十六年了,焉能不知?”
“这是淮南王府通行练法?”
雷被摇摇头,“非也。很少有人让她看得上。只有郡主爱慕之人,或者对她特别有用的人,她才会提这个要求。”
东方朔眼睛一亮:“那,雷大侠武功盖世,又是侠肝义胆,想来早已就被看中?”
雷被笑了。“大人果然精明过人。但是,大人你不愿为,难道雷某就愿意去做?”
东方朔击掌称赞:“说得好!雷大侠,不愧为淮南八骏之首。今天在皇上面前,你说想去边关,本人就知道你是位真英雄!”
雷被谦逊地说:“大人过奖。小的早有边关试剑之意,只怕王爷不允。今天在皇上面前直接提出,王爷还有些不高兴呢。”
东方朔说:“依我看来,大侠除了边关试剑之外,还想与郭大侠一争高低吧!”
“大人明鉴。雷被自幼习武,因老母多病,受了淮南王许多恩惠,所以不得不依附于他。可与郭大侠行游江湖,不依权贵相比,自己总觉得低他三分。五年前与他比武,虽说未分胜负,可是我心中总觉与他相去甚远。再说,男儿一生,有奇伟之处,不能报效国家,岂不遗憾?”
东方朔点头赞许。正要说话,不料张汤和吴陪龙二人从树林后转了出来。
张汤开了腔:“雷大侠,你想赴战场杀敌,皇上也应允了,如淮南王不让你去,可就是犯了违抗圣命之罪啊!”
雷被问东方朔:“大人,这个人是?”
东方朔说:“这是本朝廷尉张汤张大人。”他不满地问张汤:“张大人,你怎能躲在一边,偷听我们说话?”
张汤却振振有词:“东方大人,这上林苑可是你能来,我也能来的啊。大人您与刘郡主比武,下官等也全看到了呢。”
东方朔生气得很:“你!太不像话!”
张汤却笑了。“东方大人,您的为人,我本来就是佩服的,今天就更是五体投地了。”
东方朔仍很生气:“你竟敢盯着我的行踪?”
“不敢,东方大人。为了我大汉的天下安宁,就是皇上出了宫,他的行踪,我也要盯。东方大人的行踪嘛,小人是从来不盯的。”
东方朔说:“那你来此做什么?”
“东方大人,淮南王的大公主要做什么,淮南八骏之首雷大侠要做什么,如果我不知道,不就是失职了吗?”
东方朔摇摇头。“张汤啊张汤,你累不累?”
张汤却说:“谢大人关心,张某做别的会累,就是做这些事不累。雷大侠,你想赴战场杀敌,明天就可以前往,没人敢拦你。”
雷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东方朔说:“好啦,张汤,你不要从雷大侠这儿找出事来。”
“张汤明白。”
东方朔转向雷被:“雷大侠,你赴边关之事,容等东方朔与卫青将军商议。”
“多谢大人。在下告辞。”
“怎么,雷大侠,不想和东方大人比比剑?他可是连郭解都承认的‘天下第一剑’啊。”张汤还嫌今天不太热闹。
雷被哪有这个心思?“大人,郭解承认的,雷某就承认。”
东方朔今天算是烦倒了张汤。“我说张汤,你也带着剑,应该拿出来,跟雷大侠比一下啊?”
张汤连忙退却:“东方大人,您开玩笑吧。我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谁都比不过的。”
雷被也说:“张大人,雷某不会与你斗剑。”
张汤却来了劲:“雷大侠,我也要让你知道,我这把剑,可是皇上赐给的,只要我找到了罪证,可是什么人都能杀的啊!”
雷被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知道,这廷尉便是大理寺丞的别称,是当今天下掌管刑狱的第一号人物,位至九卿,为什么他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我雷被与你无冤无仇啊!于是他忙向东方朔问道:“东方大人,他这话的意思是……?”
东方朔很是愤怒,“嗖”地拔出剑来。“张汤,你太放肆了!难道我这把剑,就不是皇上赐的?来?让它们在一块儿比一比,哪个是雄是雌?”
张汤哪里敢和东方朔对阵?他拉着吴陪龙,连连退后:“对不起,大人,您那剑是雌的,雌的。不,不,到我这儿,您的剑就是公的。”说完四顾而退。
建章宫中,武帝赐宴。一张长案,武帝居端,左边淮南王与刘陵,雷被站立于后;右边仅东方朔一人。
武帝关切地问:“皇叔,此番来京,心情舒畅否?”
淮南王双手举至前额:“蒙皇上大恩,臣寝食俱佳。臣观长安内外,万民乐业,神采飞扬,大有太平盛世之象啊。”
武帝笑了,他觉得淮南王毕竟是有修行的人,礼仪特别周到。他笑了笑:“皇叔,再过几天,匈奴太子就要来到长安,向朕递交降表。皇叔如有雅兴,何不多留一些时日,观看这种风景?”
淮南王说:“谢皇上圣意。淮南郡中,杂事颇多。小儿刘迁,少不更事,臣还是快回淮南为好。”
武帝说:“刘迁比朕小一岁,今年已是二十有九。皇叔,朕听说他可是有点不太安分哟?”
淮南王大为惶恐:“皇上放心!臣一定严加管教,不负圣望。”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皇叔,你言重啦。都是刘氏兄弟,高祖骨血,朕还会与他计较?”
“谢皇上大恩。”
武帝觉得此时切入主题,为最佳时机。“呃,皇叔,朕昨晚看了你的《淮南子》,果然是博大精深啊。”
“皇上过奖,过奖。那些文章,多是门客所为,不足挂齿。”
“都是门客所为?皇叔,听说你有自为之作,是不是舍不得让朕一看?”
“皇上,臣的书,多是与门客商议后,由门客完成,臣自己确实未能亲为。”
武帝不愿再绕圈子,单刀直入:“可朕听说,皇叔得到过一本安期生的长生不老的书,叫做《枕中秘籍》。真有此事吗?”
淮南王吃了一惊:“皇上开玩笑吧。安期生是仙人,小臣是凡胎,怎可相见?”
武帝有些不高兴。“那好吧。叫李少君。”
李少君马上从后面走出来,向众人拱手作揖。
刘陵见此人道骨童颜,白发飘然,一时心惊。
东方朔悄悄地对刘陵说:“郡主,这才是真的仙人呢!浑身都是真气!”
刘陵转过脸来,看着李少君,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武帝介绍道:“皇叔,这是李少君,李仙人。他在多年前,曾在东海与安期生相会。你得到了安期生的《枕中秘籍》,是他告诉朕的。”
刘陵心怀叵测地说:“皇上,既是仙人,何不请他对面入座?”
“好吧。李少君,”武帝指着东方朔身边的空位,“入座吧。”
李少君也不谢座,大模大样坐到东方朔身边。“王爷,别来无恙?”
淮南王疑惑不解。“大仙是有些面熟。请问何处曾与本王相见?”
“王爷,小仙三十年前,曾向王爷献上不死仙药之方,您忘了吗?”
淮南王大吃一惊:“这个……。本王见人已多,有些记不清了。”
“王爷健忘?那一年,因蟠桃未熟,小仙就与安期生一道,从西王母娘娘那儿回来。到了淮南上空,见到有八匹骏马在那儿奔驰,安期生就说,‘我的《枕中秘籍》就是掉到这一带的!’于是我们按下云头,到了淮南。安期生寻书去了,我就到王爷府上献上药方。王爷您记下了药方,却让小仙出去,你记得么?”
淮南王胸中似是有数,却又有些疑惑。“是,有这么回事。可本王记得,那时好像是个小伙子来献药方啊?”
李少君生怕露馅,忙说:“对!那小伙子,正是小仙的化身。你今天看到的,才是小仙的真身!”
淮南王没想到,眼前的竟是个仙人,忙起身致歉:“本王当时没能礼遇大仙,请大仙不要怪罪!”
李少君摇摇头:“哈哈哈哈!”
武帝倒觉得李少君更神了,还曾经化作小伙子去找淮南王,那就更没假了。可东方朔心里却想,皇上啊,皇上,你怎么不认真地想一想,三十年前,他不是小伙子,能是什么呢?他正在琢磨揭穿李少君的办法,却听武帝又说话了:
“怎么样?皇叔,朕听说,你的好书很多,能让朕看看吗?”
淮南王诚惶诚恐:“皇上,那都是误传。臣除了喜欢诗书和道家修身养性外,别的不会。”
“这道家修身养性,可就是朕最关心的啊。”
“皇上,臣修行甚浅,比起这位大师来,不可同日而语啊。”
东方朔突然插话:“王爷,你真的记不住李少君啦?”
“这个……。”淮南王作出拼命回忆的样子。
李少君心里一紧:糟糕!东方朔要坏我的事!他急忙把话题一转:“哦,王爷,小仙听说你能看出道骨仙风,对吗?”
淮南王谦让地说:“这个,大仙在此,本王不敢。”
李少君指了一下东方朔,说:“王爷,那你看看,这位东方大人,是从天上下凡的。你说,他是个什么仙呢?”
淮南王看了看东方朔,然后眼光转向刘陵,向她求援。刘陵在他的耳朵边说:“文曲星。”于是淮南王便说:“依本王看,他风骨潇洒,当是文曲星下凡。”
李少君见他说得与自己不一致,当然不能同意:“嗯?”他正要张口,突然脚下被刘陵踹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刘陵,对方飞来一个媚眼。李少君意马心猿,不能自持,马上改口说:“对,对,是文曲星。”
武帝这回大为疑惑。“什么?李少君,你第一次见朕,可对着满朝文武说过,东方朔是王母娘娘身边捧刀的侍臣啊。怎么今天变成文曲星啦?”
李少君却变得快:“皇上息怒,容小仙慢慢道来。”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心里一乐。他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圆其说,怎么再编?
李少君倒是非常高兴。眼前的郡主面若桃李,浑身散发出一股动人的诱惑。尤其是她那媚眼,神仙的骨头都会酥酥麻的!李少君要抓住这个解脱的机会,抓住这个向面前的郡主献媚的机会!
“皇上,是这样的。这东方朔原来是文曲星,因犯天条,二百年前,被贬到人间。”他编起故事来,一点也不慌乱。
东方朔也惊了:“嗯?我二百年前来过人间?”
李少君叫道:“对啊!那时因为他得了洁癖,说天堂上到处都是脏的,只有他一个人干净,于是惹得玉帝大怒,就将他贬到人间。”
武帝来了兴致。“噢?那你说,二百年前,他来到人间,是什么人?”
李少君说:“他跑到楚国转世,就是屈原啊!皇上,你看那屈原,整天弄些花呀,草呀,带在身上,说世人都是污浊的,就是他干净。”
淮南王因为多年来整天钻研《楚辞》,尤其自己还亲自解释过《离骚》,当然对屈原熟悉啦。一听李少君说东方朔是屈原的化身,倒觉得东方朔很像屈原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武帝一见淮南王点头,便觉得可能是真的。他问:“可那屈原是忠臣啊!”
李少君随声附和:“是啊!不是忠臣,他能受那么多苦吗?如果贬他做奸臣,那还叫下凡受罪吗?”
原来上帝要贬罪臣下凡受苦,一定要让他做忠臣!
武帝来不及细想这些,他急着问出个究竟:“那你说,那屈原投江了,文曲星怎么样了?”
李少君说:“那屈原,本来还应写下许多辞赋。可他自己,偏偏要投汨罗江。正好,王母娘娘看到了,于心不忍,就将文曲星的魂给带走了,让他做一名捧刀侍郎。”
东方朔找到了机会:“照你这么说,屈原还有很多赋没来得及写,王母娘娘只给了我一把切桃的刀,我这文曲星,用刀子写赋啊!”
李少君施出了看家的本事。“你别急嘛!皇上,小仙告诉您吧。王母娘娘一想,我把文曲星的魂弄来了,那屈原在人间的赋,谁来写呢?她灵机一动,将水底下屈原的尸体,‘呼’地一口仙气,吹到峨眉山去了。”
武帝不解:“吹到那儿去干什么?”
“到了峨眉山,就化成了另外一个人,就是几年前死去的司马相如啊!皇上!司马相如不就是会写赋吗?”
武帝不太相信。“司马相如是会写赋。可是,屈原敢于犯上直谏,而司马相如只是一味讨朕喜欢,两个人也太不一样啦!”
李少君倒不急:“皇上,那司马相如只得到屈原的一个被泥水弄脏了的躯壳,当然没有屈原那么直言犯上的胆子啦!屈原的胆子和心计,都在东方朔身上啦!”
武帝一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整天找我麻烦。一个神仙,能够同时转世成两个人物?”
李少君洋洋得意:“要不,怎么叫神仙哪?这还有一个词,皇上您不知。”
“什么词?”
李少君说:“这就是‘人格分裂’”。
众人也都不懂:“人格分裂?”
“是啊!‘人格分裂’。屈原的人格,就是文曲星的神‘格’。可被王母娘娘,给他分裂了。一个在天上,成了捧桃的侍臣;因为分裂啦,他就神情恍惚,众目睽睽之下,把刀子弄掉了,差点戳伤了王母娘娘的脚。可另一个到人间呢,也是分裂的,不知道文章给谁写,就养狗啊,弹琴啊,勾引人家寡妇啊。王母娘娘心想,这也不是法子呀,就在司马相如转世后十二年,整整一旬之后,就让这个捧刀的侍臣,带着屈原的灵魂,也下来了,落到了平原郡的厌次城,转世成了东方朔。”
武帝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朕曾想过,司马相如文章好,东方朔人品好,要是两个人合为一个,不就是天下最完美无缺的人了吗?”
李少君说:“对啊!那就是完整的文曲星啦。”
武帝越想越对。“不错,不错。司马相如擅长写赋,却不会讽谏;东方朔不爱写那种文章,可专门挑朕的过失。两个一加,就是屈原。还有,那个卓文君,朕听平阳公主说过,她不仅喜欢司马相如,也喜欢东方朔。难怪嘛,他俩原本就是一个人!”
东方朔见武帝入了圈套,便说:“皇上,李少君胡言骗人,有欺君之罪,他是个五十……”李少君连忙打断:“什么五尸八仙的!皇上,此话不能由东方朔自己说。要卓文君来说,就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相好啦!”
武帝被他的话岔得糊涂了:“这……”
杨得意在武帝身后,却开了腔。“皇上,奴才可以作证。”
“对,得意,你跟司马相如熟,对东方朔更了解,去成都招司马相如,也是你陪东方朔去的。你给朕说说看,他们两个,还有卓文君,是怎么回事?”
杨得意添油加醋地说:“皇上,据奴才所知,东方大人在临邛时,就差一点把卓文君从司马相如手中给抢了!”
东方朔急了:“得意,你怎能如此说话?”
武帝制止东方朔:“东方朔,从现在起,不许你自己说话!得意,接着说,说下去!”
杨得意说:“皇上,回来的路上,卓文君一会对司马相如好,一会儿又对东方朔好。东方朔还好,倒想得开;可司马相如,一看到文君和东方朔好,就吃醋。”
武帝:“哈哈哈哈!难怪有次司马相如对朕说,东方朔和卓文君一块儿,到一个场所,把他司马相如弄回家了。”
东方朔辩解说:“皇上,臣要是和卓文君好,就该巴不得司马相如整天呆在妓院里不回家呀,怎么还帮她找人呢。”
武帝一想,也是啊?“这个……哎,朕有旨,不许你说话,你怎么又开口啦!”
东方朔只好叹口气,任他们说去。
杨得意接着说:“皇上,您要是想验证,哪天让卓文君到东方朔家中,东方夫人要是不吃醋,那才怪呢!”
武帝甚为高兴:“好!好!朕倒真的想看看。咦,得意,你这么个人,太监都当了多年,怎么对这些事,还挺懂的?”
杨得意倒也伶俐:“皇上,奴才虽已不是男儿身,可还是男儿心啊。”
东方朔看了一眼杨得意,他生不起他的气,只好摇摇头。
武帝却认为杨得意说得好。“嗯,说得好。说得对。李少君,你怎么不早告诉朕这些?”
李少君又来了劲:“皇上,天机不可泄露啊!不是淮南王说东方朔是文曲星,”他向刘陵看了一下,刘陵又给一个媚眼。“小仙也是不敢先说的。”
武帝若有所思。“嗯……。”
李少君见皇上心有疑虑,急忙再来一句:“其实,皇上你自己也能想到的。您想,为什么司马相如这么早就死啦?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空壳儿?精魂来到身边,他还呆着做甚?再者,司马相如得的是什么病?皇上,你该知道吧。”
武帝想了想,说:“他得的,好像是……消渴症。”
“对啊!皇上您想,屈原的尸体,在水里泡了那么多年,来到人间,如此干燥,他能不渴嘛!”
武帝被惊得打了一个冷颤。“啊,少君,你愈说愈是了!”
李少君向刘陵再看一眼,刘陵报以感激的媚眼。东方朔看到了,嘴一撇。但是,他马上又会意地微笑起来。
武帝这时又想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好,时辰不早了,朕还是要问,皇叔,那《枕中秘籍》……?”
淮南王起身跪下。“皇上,臣实在没有此书啊。”
刘陵用脚使劲踹了李少君一下,要他解围。
李少君忙站起来。“皇上,那安期生说,丢书时,有八匹骏马在下。也许,是淮南八骏之一得到了,没有献给淮南王?”
淮南王如遇救命之物:“对,对,可能是!雷被,你是淮南八骏之首,你知道此事吗?”
雷被在他的身后摇摇头,说:“雷某从未听说。”
李少君又献策道:“皇上,以小仙之见,让淮南王先回淮南,查访到了,再献给皇上,岂不更好?”
还没等武帝回答,刘陵就嗲声嗲气地说:“皇上,哥──哥!您放爹回去吧,小妹愿留在长安,作为人质。”
淮南王不知她的用意:“陵儿,你……。”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小妹,你说到哪里去了,朕干吗要人质?皇叔,你放心回淮南吧,找到那东西就行!”
刘陵却说:“那我也要留在长安!爹爹,我在这儿,一来可以陪皇上哥哥说说话,二来呢?女儿想跟李仙人学学仙功。”
淮南王没料到会这样:“陵儿,你怎能……。”
武帝却想,刘陵留下,给淮南王一点压力,也是好事啊。于是说道:“那也好。皇叔,小妹愿留,就让她留下来吧!”
杨得意此时报告:“皇上,张汤求见。”
“张汤?好吧,让他进来!”
张汤走进来,向皇上一揖。“皇上,这雷被雷大侠,昨日在朝堂之上,亲自请缨,要上边关杀敌。皇上您已亲口应允。淮南王要回,雷将军却不能走。”
淮南王这下更急了:“皇上!陵儿已经留下来了,路途遥远,雷被不走,难道让我一个人回家?”
武帝想了想:“那,让雷被先送淮南王回郡,然后速到卫青军营报到!”
张汤如同得到尚方宝剑:“臣遵旨!”
众人欲散,东方朔却似哑巴一般,拉住皇上,请求说话。
武帝见他这个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东方爱卿,文曲星,现在你可以说啦!不仅要说,朕还要你写呢!司马相如没写完的赋,你可得完成噢!”说完起身回宫。
众人大笑。尤其是李少君和刘陵,两个笑得最为开心。
东方朔来到刘陵身边。“郡主,东方朔没有骗你吧。这个李少仙,浑身都是仙气和真气,保你三个月,就成仙啦!
刘陵得意洋洋。
李少君似乎感觉到,自己又中了东方朔的圈套。他的脸上由晴转阴,渐渐露出一些惧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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