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大河,九曲百回。其曲大者,莫过河套。河水自昆仑而出,蜿蜒东去,吸纳众流,至榆中(今兰州附近)突然转折,入大漠而径直北上,千里迢迢,过灵州(今银川附近),达沃野(今内蒙杭锦右旗南)。汉时黄河,自沃野而分流,其支线折而向东,延伸数百里;主流依然北上,至邻河而右转,迂回五百里再南下,与支流相会,然后过临沃(今包头市),抵阳寿(今内蒙托克托),东为太行山脉所阻,于是急转直下,挟尘裹沙,经阳曲而跌入晋中,再南行千里,至华山脚下而与渭水合流;东流河内(今河南郑州北部)而北上,经濮阳、滑县而再往东北而去,历平原郡西(今山东德州)、渤海郡中,再由浮阳中邑(今河北黄骅市)而注入渤海。自郑州以北,黄河中下游与今日黄河所历路线大相径庭。
汉家都城长安在渭水之滨,西北三百余里至榆中,而东临潼关仅数十里之遥。黄河北上南下数千里,正好将长安环护怀中。秦始皇灭掉七国之后,马上派曾经发明毛笔的大将蒙恬,发兵北上,痛击匈奴于河曲,将其逐至荒漠之北,在大河两岸先后建立起四十四县,展现了中国历史上汉族与北方少数民族作战、清理河套、护卫京畿的第一个大手笔。亦即此役,中原人士方发现,在黄河最北端,大河一分为二,两大水流之间,有数百里肥沃之土,水草肥,牛羊壮,种马良。于是蒙恬迁内地人民至此繁衍,且因地形,筑长城,建城池,造就了一个让人心醉的塞北天府。
汉高祖刘邦在秦亡之后,先与项羽多年相争,后又与叛乱诸侯兵戈相向,内战频仍,哪还管得了北方的匈奴。匈奴太子冒顿,长期被老单于头曼当作宝物,四处抵押,今天抵在东胡,明天又到西方的月氏,统统作为人质。而这个东流西浪的胡儿并没荒废风月,他经心留意各地的风土民情和诸方技艺,由此深知东胡河套肥土千里,西方月氏马强艺精。他便来个东西合璧,诸般武艺都精通于身,最拿手的是发明了鸣镝响箭。这带着呼哨声音的响箭,飞鸣向何处,他的亲兵便会攻向何处,虽月黑风高,也是百验百应。老单于一次出猎归晚,终于被儿子的响箭盯住,旋即成了鸣镝下的死鬼,而冒顿登上单于之位,不久便成了统一东西二胡,击垮西域月氏的新霸主。当刘邦消灭了在北方反叛的韩王刘信,得知部分叛军被匈奴藏起时,便率其无往不胜之师二十二万,抵达白登(今山西大同),想痛击匈奴。不料那冒顿单于的剑比项羽的还锋利,他们的东胡良骏、月氏神马远比项羽的乌骓来得更为疾速,一夜之间,四十万铁骑将汉家皇军围得水泄不通。泗水亭长这时才知道什么是北国骠骁,只好央求鬼才陈平,快施奇计。好一个曾经坑了项羽又坑了韩信的陈平,苦思冥想不得良策,于是使出下三滥的手法,派人拿出军中最好的珠宝,贿赂单于最宠爱的妃子,并且诡称,匈奴单于攻击大汉,不过是要索个美女,还附上一幅陈平一生理想中的美女之图。那个宠妃,当然愿得珠宝,不要“美敌”,于是她在单于枕边来个软风劲吹,得饶人处且饶人,刘邦因此才得以灰溜溜地逃脱。从此之后,汉家不是珠宝,便是钱粮,再不行就送上皇室最漂亮的女人,总算没把匈奴彻底惹翻,冒顿只是肚中饥时、手痒痒时,到汉地来攫上几把,然后回到帐篷,让汉家郡主伴随歇息。冒顿老死,其子继立,称为“老上单于”,文帝对此“老上”,照样敬供。景帝时,老上单于死而军臣单于立,景帝当然依法效仿,未敢怠慢。直到武帝即位八年之后,太皇太后窦氏死去,这小皇上才派王恢与匈奴交战,几乎是全军覆没。三年之后,卫青率兵两度与匈奴对垒,方才重挫其锋,边境稍安。然而这种对抗,也只是哪里有骚扰,就到哪里去征讨,战争主动权依然握在匈奴人手中,汉军被动作战,取胜不易,守之更难;河套之地,仍在匈奴手中。
元朔三年,匈奴内部再次发生单于之位的争夺。军臣单于老去,而他的弟弟,也是身为相国的伊稚斜,和太子于单开始争夺兵权,继而指向单于之位。于单被派往东部的上谷(今河北张家口)、渔阳(今滦平)一带进攻汉军,伊稚斜要借汉家之刀除人。而汉武帝早就让卫青设法攻取河套,收复黄河以南所有地区,变被动为主动。卫青以粮草未丰,兵力不强为由,谨慎出兵。武帝不惜使出鬻官卖爵的方法,用张汤这个搜财神手和鬼头鬼脑的主父偃转输钱粮,给卫青以充分的后勤支援,希望他此举能够改变汉军与匈奴的作战的被动格局。
此次卫青率领十万铁骑,出长安而北向。车骑将军苏建在左,弩将军李沮在右,他自己和游击将军郭解居中,步骑将军公孙贺殿后。大军起动,雷厉风行,不日到达北方要塞上郡,再往前走,便是秦时蒙恬修的长城了。过了长城,左穿沙漠再北上,便是匈奴单于的老巢;直接向北即是河套。
卫青令大军在河套住下,然后派十名斥侯,分为五组,向西北、正北和东北三个方向开始侦察。他召集几位将军,商议何处出兵为宜,几个人看法不一,最后还是一句:“听从大将军调遣。”卫青拉着郭解,要演练战阵,郭解说他只懂武功,不晓战阵,于是二人便切磋武艺。三日以后,各路斥侯陆续返回,有两路入沙漠后,不知进路而返;一路探知匈奴大军守在单于身边,未有大举来犯之迹;去北方的一路却带来重要消息,匈奴太子于单没有真的赴上谷和渔阳,而是将兵屯在增山,既不东进,也不西退;还有一路来报,匈奴右贤王已闻知汉军动向,正将精兵调往五原(今内蒙包头附近),躲在匈奴太子于单身后,伺机而动。
一向沉稳的卫青,此时也有些激动。他知道,眼前出现了百年不遇的良机。匈奴的老单于病势沉重,可能朝不保夕。伊稚斜握有重兵,决不会出战,只是看于单如何与汉军交锋。此时若西攻匈奴单于主力,一是难以找到对手,二是即使两军相遇,匈奴可能处于举丧期间哀兵决不可惹,何况自己只有十万兵马,匈奴主力至少有三十万之众。自己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收复河套,将大河以南土地统统夺回。而匈奴右贤王明显不愿单独与汉军交锋,肯定他得到了伊稚斜的授意,要看太子的好戏。于单屯兵增山,是做个去上谷渔阳的样子,实际上窥候匈奴老巢的动静。军臣单于一旦病死,他可以马上回师西向,争夺单于之位。此时汉军倘若北进,痛击于单,可能是个好机会,定会大获全胜。
可卫青再一想,不对!击溃于单,即使活捉了于单,也不过是替伊稚斜做了件好事,汉家得一无用之人,而匈奴更有了与汉结仇的口实!再者,河套之地为匈奴右贤王所辖,击败于单而放过了右贤王,还谈什么收复河套?那右贤王躲在五原,那里才是河套的腹地!我卫青如果就近出击于单,取胜后再北上五原,右贤王早已逃之夭夭;如果久攻不下,与于单成僵持之势,五原之敌便会南下接应,而伊稚斜再派一军,从后方抄我归路,十万大军,势如累卵!想到这里,卫青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既出,卫青清醒了许多,心里也明亮了许多。一向沉稳的他,今天要作出冒险之举!他命车骑将军苏建,领两万兵马在左,作出准备西向之势,实际上是牵制匈奴主力,将他们与太子于单隔开,不让他们在紧急时刻互通情报;命步骑将军公孙贺率三万兵马,与匈奴太子形成对峙之势,只许围住,不许进攻;又派快马前往去雁门,告知李广老将军,出兵北向,不可深入,也不必与小股匈奴作战,只是设防,不让于单东进上谷、渔阳就成。
而卫青自己,却与强弩将军李沮和游击将军郭解,率五万精兵,衔枚疾走,夜间天冷时行军,白天暖和,就在沙漠堆中睡觉。夜行昼伏,三夜之后,天色微明之际,只见原是千里之外的五原城,出现在眼前。那五原哪里是城,只不过黄河边上有几十间房屋而已,可右贤王的大军,就在河边驻扎。大小不等的帐篷,整整堆满了大河南岸,晨曦之中,就像一大片蘑菇,初生于幽草之上!卫青悄悄算来,敌人约有十万之众。卫青传令,让战士们吃完最后一点干粮,喝光最后的水,然后将所有吃用之物,统统扔掉,下次再喝,就要喝北河之水!将士闻之,士气大振。饱餐既毕,卫青长剑一挥,汉军悄悄来到帐篷之前。只听战鼓齐鸣,喊杀声惊天动地。右贤王正在睡梦之中,汉家大军突然降临,哪里还能组织部下还手,急忙跨上自己的骏马,向临河方向逃窜。汉军挑开帐篷,如切瓜削薯,快意砍杀,可怜匈奴右贤王手下的十万将士,转眼之间,有一半身首异处。帐篷在后边的,许多人来不及穿上盔甲,纷纷仓皇上马,夺路而逃。哪里有路?只有大河!河水迅猛且寒冷,又有一半将士,于河中纷纷落马。只听河水咆哮声、匈奴将士哭叫声、汉军喊杀之声和战鼓之声,交织成一片,那战场上的马蹄之声,谁都听不见了!
卫青纵军渡河追击。两个时辰过去,汉军杀得连马的眼睛都红了。
太阳高高地升到头顶,卫青与郭解、李沮三人,仅有李畏虎和两名护卫随从,依然飞马前奔,想生擒右贤王。转眼之间,只见又有几处房屋,卫青心想,这便是临河了。右贤王果然在此整顿兵马,见汉军追到,便令刚刚聚集在身边的六员大将和十名亲兵,全部上前,敌住卫青六人。那六员战将甚是凶猛,且自清晨至今,未与汉军交手,于是抖擞精神,再率十名亲兵,与卫青六人展开血战。
卫青、郭解六人被围其中,毫不惊慌。只见郭解右手持刀,左手伸入靴中,倏地抬起,早有三支短剑飞出,三个匈奴亲兵,应声而仆。匈奴战将见有暗器,吃了一惊,早又有二人,分别被卫青和李沮,用长枪挑下。匈奴将士反应也很迅速,急忙纵马向前,十一人全部插到汉军之中,让郭解的暗器失去了作用。卫青与李沮,每人接住两个,李畏虎与卫青的两个侍卫,与四人接战;而郭解则被三个匈奴将士围住。匈奴将士受压已达两个时辰,此时摆出拼命的架式。一个将领纵马上前,刚要与郭解交战,只见一道寒光,自己的耳朵飞向天外。他大叫一声,刚要躲避,又见一颗头颅,迎面飞来。掉耳朵的急忙逃跑,那郭解也不追赶,又将余下的一位,一刀刺入心脏。郭解转过身来,纵刀便向围住卫青的两个砍将过来。那两人未能战得胜卫青,又哪里招架得住郭解?大刀起处,那个只戴铁盔,身未及甲的战将,竟被郭解拦腰砍为两截!卫青长枪一挑,另一个咽喉早被刺穿。不料此时,那个掉了耳朵的匈奴将领,躲在远处,对准卫青,施放冷箭。李畏虎在一边看到,大叫一声,纵马向卫青靠近,只听“呀”的一声,那箭正中李畏虎的面门。卫青大急,忙将李畏虎提在自己马上。那边的李沮结果掉了一个,另一个本事却很了得。可是转眼之间,他见到许多伙伴全部没了,便急向李沮使出恶招,逼得李沮连躲几下,刚要回敬,那匈奴将领却纵马而逃。李沮拿过弓来,刚要搭箭,只见郭解右手一挥,一把小小的尖刀如鹰掠过,嗖地一声,直向那人后心飞去,李沮的手还未离箭囊,就看到那逃走之将已跌落马下。李沮回过头来,喝令余下之敌投降。不料两名侍卫兵所对付的那四个人,全是右贤王的亲兵,一个都没有降意,气得郭解和李沮三下五除二,统统将其剿灭。
卫青将李畏虎放到马下,只见他箭入右颊。脸上已是剧肿无比,且发黑发青。卫青知道,这是毒箭,已有生命危险了。郭解也急忙过来,拿出解药,但此时已是无济于事。李畏虎看了看卫青,又看了看师傅,竟然笑了一笑,闭目而归。
卫青大悲,脱下自己的战袍,盖在李畏虎身上,他伸手去抓一把土,想看看能否将李畏虎用土掩埋,只见鲜血所染,没及草根。卫青闭目摇首,仰天长叹一声,鸣金收兵。
卫青挥泪葬完李畏虎,与郭解、李沮三人纵马再往前行,匈奴右贤王,早已不见踪影。再往前追,只见又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河水之汹,胜过前者。河中还有几对人马,在浪中翻滚,分明右贤王已经渡河而去了。卫青令所有将士,不得再渡北河,只将河套里面,所有匈奴兵马,全部俘获。半个时辰以后,李沮来报,从清晨迄中午,共斩匈奴七万余众,生擒二万余人,得马三万余匹,河套之内,再无匈奴负甲之兵。
卫青给李沮精兵二万,战马三万,守住五原,自己与郭解,率三万得胜之师,回过头来,南下增山。行至路上,苏建派人来报,说匈奴的主子军臣单于已经死去,伊稚斜密不发丧,只等太子的动静。卫青闻之,便料定匈奴不可能派出大兵前来还击,而匈奴太子于单之境,可悲可悯。想到这里,不禁情动于中,于是命已疲之师,原地扎营,休息待命。
一觉醒来,天已黄昏。卫青起身,来找郭解,只见郭解正与一名降将交谈。那名降将原是汉人,曾随郭解门徒习武,被俘之后,听说郭解在军中,特要相见。郭解问他几句,得知果是自己徒弟所收弟子,名叫马清河,于是便将他唤出,到自己帐中。卫青来到,那人伏身便拜。卫青正为郭解失一门徒而悲伤,见郭解于军中再得门徒,心中稍感欣慰。他突然问道:“你在匈奴,已有几年?”
马清河答道:“四年前被掳,三年前被匈奴人逼娶单于宗室之女,然后随右贤王从军。”
“匈奴之语,你知多少?”
“匈奴之语,大都能说,只是不能行文。”
卫青大喜,转身回拜马清河。马清河大惊:“大将军如此看重,是否有要事需小人效力?”卫青笑了。他已知道,匈奴太子于单,在增山有五万人马。八万汉军如从三个方向全力攻城,一天之内拿下增山,当然不在话下。可卫青不忍再屠这座山城,更不忍让匈奴太子雪上加霜。他想让匈奴太子知道自己所处之境,既回不了王庭,又不能与汉军作战,唯一良策,是投降大汉。这样,卫青可以兵不血刃而收回黄河之南,匈奴也会因此而处于理屈势劣之地;伊稚斜虽可坐而称帝,但对大汉再开兵衅,理所难容;汉与匈奴的关系,一下子会完全转化过来。郭解和马清河明白主帅之意后,二人连声叫好。马清河更觉得卫青乃大仁之人,于是称自己与太子曾经谋面,便亲自请命,去增山城中说服太子投降。郭解闻此,请卫青让他与马清河同行。卫青大喜,当晚备宴,为二人饯行。
却说匈奴太子于单在增山城中,焦急不安。一方面,他的父王到底是病重,还是已经死去,他得不到可靠的消息;其二,他未能承命,到上谷、渔阳一带攻击汉师,反被汉军围在增山,即使回朝,也难以向父皇交待,而自己的叔叔、丞相伊稚斜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然而让他奇怪的是,小小增山,方圆不足二里,而汉军却围而不攻,已达五日。卫青大旗,飘在城南,而卫青本人,也不曾出现。这天中午,他正在军中苦思,突然他的亲兵,带来一个从五原逃出的右贤王将领。那人见到太子,便哭拜于地,告诉他说,右贤王十万大军,被卫青打得七零八落,右贤王本人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太子大惊。原来卫青不在围城军中,而是绕到他的后面,将右贤王的主力灭掉了!卫青本人,又率得胜之军,挥师南下,在城北三十里处驻扎!听此消息,于单不禁浑身发抖。自己的五万人马,根本无法和右贤王相比,又怎能与卫青对抗呢?于单啊,于单,父王仅你一子,取名于单,将此二字颠倒过来,便是单于,父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本是要你作匈奴王位的继承人啊!无奈自己不好武功,不喜杀戮,不愿与邻国相争,于是叔叔伊稚斜便再三进谗,说自己全无父王的血性。父王恼怒,分我五万兵马,让我从汉兵虚弱之处进攻,一来是练胆量,二来是让伊稚斜看看,于单可以统兵。无奈于单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哇!如今父王是死是活,无从得知,而狡猾的右贤王,本来是想坐山观虎斗的,没料到也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可我于单,怎么办呢?
正在此时,亲兵又报:“丞相派大将伊稚正,前来增山,有要事相告!”这一下子,于单心中更是着急。那伊稚正是伊稚斜的长子,按说是自己的兄弟,可此人生性暴烈,杀人成性,武功之高,在匈奴无人能比。伊稚斜之所以敢于逼迫单于挤兑太子,便是有此子为其前趋!如今伊稚正前来增山,说明他的父亲那里已经一切搞定,而自己的父王,可能归天西去了!伊稚正来此,是让我回去呢?还是要在这里解决我于单?不管怎样,于单啊于单,你的大难临头了!
他还没有决定见不见伊稚正,突然亲兵又报,说有故人来访。故人?是谁?先见一下吧!原来这个故人,他根本不认识。此人衣着是匈奴人打扮,举动倒像汉人;而跟他前来的那人,小小的个头,分明就是汉人!
“你是谁?说是故人,为何我不认识?”于单问道。
“在下马清河,乃王室驸马。三年前,大王将十六阿哥家的四妹嫁与一个汉人,太子殿下,您还记得么?”
说到这儿,于单终于记得了,匈奴王室的公主,只有两次下嫁汉人,一次是十来年前,自己还十来岁时,有一个汉家使者,在从西域大月氏返回长安的途中,被匈奴巡边之将捉住,听说他叫张骞,父王将九阿哥的长女嫁给了他;另一个就是三年前,父王又将十六阿哥家的四妹嫁给一个姓马的汉人,听说他是个技艺超群的武师,当年在大王面前,和伊稚正打了个平手。他的到来,也许是件好事呢!
于是于单太子急切地问:“你便是当年与伊稚正打个平手的马驸马?”
“正是。小臣见过太子,太子殿下见人太多,难以记住,只要您看看我这把短剑,是否是大王赐婚时所赐,殿下便可知晓。”说完马清河将那短剑拜献上。
见到父王所赐之剑,于单有何疑虑?他向马清河深深一揖,聚于眼眶中的许多泪水,竟然一下子流了出来!
马清河和郭解也甚为吃惊,他们没想到堂堂匈奴单于之子,马上驰骋之国的王子,竟然会如此软弱。难道他已经知道其父王已死的消息?马清河便问道:“殿下有何悲伤之事,如此伤心落泪?”
于单擦了擦泪水,说道:“驸马不知。父王重病在身,我却离他而去,军功未立,不能还都,又被汉军两面围住。而丞相又派伊稚正将军前来,本太子以为,凶多吉少,所以伤心落泪。”
“伊稚正那厮也来了?”马清河问道。
没等太子回答,只听一声大叫:“何人无礼,敢于这样称呼本将军?”原来那伊稚正,不请自到。只见他身材高大,遍着盔甲,全然一副战场领兵的劲头。
马清河自知失言,只好应承:“末将不知将军到来,言语唐突,有所冒犯,请将军恕罪。”
伊稚正倒不理他,只将眼睛盯住郭解,死死地看了半天。有个汉人装扮的在此,他不由得心中生疑。待看那人其貌不扬,他也就以为,这是马驸马的随从,也就罢了。
其实,太子于单也是这么看郭解的。郭解不懂匈奴语言,只能根据他们的表情、手势和眼神来理解,所以更有点痴呆的样子,因此所有的人都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儿。
伊稚正对着太子于单,厉声问道:“大王身患重病,让我前来迎接太子回朝,将把大位传让太子。不知太子是何缘故,迟迟不见本官?”
于单说:“兄长不要见怪,只因马驸马早到一步,于单正与他说话。”
“马驸马,右贤王一个人跑回大王跟前,听说他所有的兵马全被汉军吃掉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伊稚正转向马清河。
马清河知道伊稚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反正这里是太子的军中,伊稚正不过三五个人,索性揭穿他的计策!于是冷笑一声:“伊将军,我是来保护太子的。刚才你不是说,要请太子回宫继位吗?不知这是谁的主意?”
“谁的主意?是父……不,是大王的诏命啊?”伊稚正没料到马清河会如此问他,急于回答,有些心慌,便将其父伊稚斜的主意露了一点出来。而这,恰被多疑的太子听到耳朵里,记在了心里。
“恐怕这是丞相的主意吧。”马清河要揭其底,但又不愿将单于已死之事,轻率地告诉太子。
“你放屁!”伊稚正对马清河从来都是怀恨在心,这两年,他一直就苦练内功和暗器,想把这个对手搞掉。无奈单于将马清河派到了右贤王的帐下,有意让他们两个避开。
“那将军你说,大王他怎么样了?”马清河沉住气,再问。
“大王他好着呢!正在等候太子回宫!”伊稚正这回说得很顺溜。
“恐怕大王已经不在其位,你说的话,是丞相的主意吧。”马清河再逼一步。
伊稚正再也无法忍受,对着马清河大叫:“你这个不知死的汉人,老子今天要你的命!”说完,拔剑便向马清河刺来。
那马清河又是吃素的?以剑相迎。二人在太子和郭解等人面前,你来我往,大战五十回合,分不出高低。郭解毕竟是高手,他看得出,那伊稚正的内功,实在马清河之上。但在马清河还能招架之时,自己是不能出手的。
太子于单心中大乱。从刚才伊稚正露出的话语中,他知道,父王已经归天了,丞相已经布好了一张网,准备捉他。伊稚正此行,正是押他回去。想到这里,他倒坦然了,只希望马清河能将伊稚正制服。
伊稚正见五十余招使出,自己仍不占上风,便想用暗器杀死对手。他看了对方一眼,将右手的剑加快进攻速度,同时将左手拿回胸前,向怀中一摸。
“暗器!”郭解大惊,叫了一声,刚刚出口,只见二物已出,一个飞向马清河,一个向自己飞来!他手疾眼快,用手一接,一把飞镖已在手中。再看看马清河,他已倒在地下!
郭解飞身而起,截住伊稚正,两剑相对。那伊稚正本来没把他放在眼中,可当他看到自己的暗器能被接住,便不敢对他小觑,直接将剑向他的要害之处刺将过来。
于单和众人急忙将马清河救起,那暗器正中马清河当胸。由于只穿便服,伤势严重。
这边郭解与伊稚正交战,却让众人眼花缭乱。一个是魁梧高大的匈奴人,另一个却是短小精悍的汉人,两把利剑,一高一低,一个是横批斜砍,另一个却闪转腾挪,应付自如。那伊稚正开始还以自己的个头大,占点优势,十招之后,眼看只有招架的功夫,没有还手的余地。他的三位随从见状,都冲上来,将郭解团团围住。而于单等人,均与郭解无关,本来又是懦弱,有谁愿帮汉人一把?
看那郭解,面对四名匈奴高手,毫无惧色。他将手中的剑快速舞将起来,剑锋之烈,只见一团白光,紧紧罩住自己,白光之内,时而亮光刺出,犹如电裂密云,雷击无声,压向伊稚正等人。那伊稚正刚才是暗器得手,此番见近他不得,便又施出暗器。不料这一招对付别人尚可,对付郭解,岂不是班门弄斧?郭解手中的剑看起来像飞,实际上每一个光点都有来意,都藏杀机。那只飞来之物,“铛”的一声,击到剑上,换了个方向,径向伊稚正的一个随从击去。只听“哎呀”一声,那人应声倒地。他身边的另一随从吃了一惊,稍作停顿,便被郭解的剑划过脖子半边,眼看着一个脑袋向右偏去,然后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倒在旁边的柱子上,颈中之血沿着柱子向上直喷,泉涌一般上了房顶。那伊稚正,转眼之间见到失去了两名侍卫,不由得大叫一声,连人带剑,径向对面的一团白光滚将过来。郭解也吃了一惊,悠地一跳,飞身挪到柱子另一端,顺脚一踢,那喷着血的肉泉便向扑过来的伊稚正倒下,势头已减的血注直向伊稚正喷去,伊稚正只见眼前一红,什么也看不见了。
郭解趁此机会,再展轻功,来到仅存的一个侍卫面前,那侍卫哪敢独自与之对垒,急忙跪下磕头求饶。郭解这才从腰中掏出攀城之索,蹭蹭几下,便将那个还在柱子旁边捂着眼睛的伊稚正捆到了柱子之上,再将绳索的另一端转过来,将地下跪着的那一个也缚起,这才收起剑来,移步探视马清河。
就这么一些手段,别说于单和所有匈奴人目瞪口呆,就连负伤甚重的马清河,也忘记了伤痛,瞪大眼睛看郭解如何解决四个高手。见到事情已毕,马清河才又回到自己受到重创的情景之中。他忘记了使用汉语对郭解说话,却用匈奴语说道:“师祖,门生平生所憾,便是不能亲随大人习武学艺。今日有幸见其万一,已是死而无憾了!”
郭解没弄明白,倒是于单等人听得清楚。此人原是比驸马的师傅还高一辈的汉家武林高手,当然令人敬佩万分。于是他双手一揖,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请问师祖,您的大名?”郭解正在琢磨马清河叽哩咕噜的匈奴话,又听了一句于单太子半生不熟的汉语,觉得有点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说这些八竿子打不到根上的话?他未置可否,走到马清河跟前,看他胸上的飞镖。只见飞镖四周渗出的血,已经变紫。郭解大惊,暗器上分明带有剧毒之物!郭解马上想起了李畏虎之死,不禁心中大悲。马清河啊李畏虎,你们两个投我门下,无缘得我真传,今日死于非命,也是命中注定的啊!难道就这样完了?他突然想到,伊稚正还活着!他纵身跳到柱子边,用手指点着伊稚正的脉门,大声说:“解药在哪里?”
那伊稚正,虽不通汉话,然而是练功之人,对汉人的“解药”二字岂能不懂?他睁了睁被血糊住了的双眼,瞪了郭解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得房顶为之颤抖。
马清河却说了汉话:“师祖,到此份上,他纵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请师祖为徒儿报仇,除此恶贯满盈之徒!”声音虽低,却沉痛得让人心碎。
郭解见马清河自己放弃了生存的希望,便知剧毒入骨,救也无益,于是右手按住伊稚正的脉门,左手对准他的天灵盖,奋力一掌。
只听“呀!”的一声惨叫,那伊稚正身子一缩,竟将郭解缚他的手指粗的绳索,挣断为数截,而他屁股下边的柱基,竟然也已错位!
郭解也吃了一惊,心想,此贼内力非凡,若留在世,必是汉家大患!
于单太子此时已经没了任何畏惧之态,他半跪在马清河面前,请他告诉自己,父王到底情况怎样。马清河便将军臣单于已死的实情相告。于单虽然心中有数,泪水还是簌簌地流了半日。眼见马清河昏昏沉沉,于单才想起讨教生存之道。马清河说:“不瞒太子,我是受汉家大将军卫青之托,前来劝你投降的。卫将军知你处境危险,进退两难,不忍大兵相向,为增山五万性命和百姓计,望你归顺汉朝。”
事到如此,于单已经明白,他唯一的生路只有一条,便是到汉朝拜降,封侯享禄;如在匈奴,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是回天无术了!
想到这里,于单大哭。“父王啊,不是儿臣对不起你,是伊稚斜他欺儿太甚啊!儿臣有失父望,错在生性不好杀戮。儿臣此去大汉,能做一顺民,此生足矣!”
说完,他竟然拔出腰间之剑,走到那个还活着的侍卫面前,叫道:“我于单今生未曾杀人,那伊稚斜,非逼我杀人不可。今天,我将你斩首一半,让伊稚斜看看,我是能要他的老命的,只是不做而已!”语毕双目圆睁,运足力气,“噌──噌”两声,将那人的双耳斩下。那侍卫大叫饶命,可于单仍不放过,剑锋平挫,竟将那侍卫的一个塌塌的鼻子,剜了下来,然后将绳索砍断,叫道:“找你们丞相,报丧去吧!”
郭解与马清河见此,不禁感慨万千。逼于无奈,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马清河此时呼吸已经急促,他便向郭解道:“师祖,请您快快回营,告诉卫青大将军,让他明日进城受降,以防日久生变。”
郭解点头,本想说一声保重,但觉已是多余。于是对马清河深深一揖,悄然离去。马清河见师祖对自己施此重礼,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卫青率大军来到增山北门。太子于单,将马清河的尸体以红棺盛敛,放于城门之前,自己和众将士,身着缟素,不带寸甲,门外请降。卫青派十名通译,宣晓全城:
自增山至临河,千里之地,从今日起,重归汉家,所有子民,不论种族,均为汉民。匈奴将士,凡欲回匈奴大营者,悉听自便,决不伤害。欲随太子降汉者,可随大军赴长安。
此言既出,增山将士与民众,无不额首相庆,高呼大汉天子万岁,视卫青为天人。于单手下五万兵马,许多是有父子兄弟在匈奴本营的,一听说可以放归,便纷纷来到卫青大帐之前,黑压压一片跪倒,失声痛哭。凡父子兄弟同在军营者,儿子和弟弟尚未成家,都纷纷登记,要随太子去长安,做大汉子民;那些要回匈奴老家的人,也纷纷在臂上刺字。有的已是自由人,便刺上“誓不与汉交兵”,有的是奴隶,知道回家后可能还要入伍,便刺上“卫将军于我有大恩”等字。一天之后,太子营中,竟有两万人马,要同去长安,见大汉天子!
卫青派苏建等数人,飞马前往长安,向武帝报告此事,以有所准备,接受于单来降,安置匈奴将士。自己与郭解、于单等人,一路上安抚边民,部署守将。无奈于单身体本来就不健壮,加之心情沉重,水土不服,眼看就要病倒。卫青忙命随军医士,细心呵护,并让公孙贺伴其慢慢行进,自己与郭解急回长安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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