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子被开刀问斩,武帝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他一不愿去皇太后那里请安,二不听俗女的哭叫,三不想接近任何女人,一个人要去上林苑中遛达散心。杨得意知道皇上心中烦闷,便派人将东方朔和卫青都叫过来,陪皇上走走。
东方朔和卫青都知道,皇上这次为了得到民心,说得更直一些,为了让郭解对他心悦诚服,付出的代价是大了一些。因此二人都不提郭解的事,总说些打猎之类的题外话。
可是,武帝的心思离不开金吾子,当然也离不开郭解。走着走着,他突然说:“东方爱卿,卫爱卿,你们说,郭解他自请为朕所用,拼搏沙场,朕如何用他为好呢?”
卫青自从娶了公主之后,为人更加谦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回皇上,郭大侠武功盖世,可用作将军,卫青愿听其指挥。”
武帝显然不同意这个回答,便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朕等着你的话呢。”
东方朔想了想,说:“依臣之见,郭大侠武功盖世,单打独斗,罕有能敌;若是指挥千军万马,臣以为他不如卫青。”
武帝点头称是:“说得好!卫青,朕就让他为你的偏将。”
卫青却有点为难:“皇上,臣以为偏将职位太微,不如委以先锋之官。”
武帝笑了。“先锋?哈哈哈哈!我大汉先锋,老有飞将军李广,少有小英雄霍去病,怎可让一个游侠出任?我看,就免了吧。”
“这……。”卫青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朔说道:“依臣看,郭大侠既善独斗,又不好约束,何不命他为游击将军,让其见机行事,也许能立大功?”
武帝击了一下掌:“好!就让他为游击将军!”
几个人默然前行,突听到前面有人争论。武帝放慢脚步,细听是谁在此。原来,是霍去病与人争论,听声音比他还小呢。东方朔和卫青知道,另一个是霍光。可武帝并不知道霍光,他突然童心大发,示意东方朔等和他一道,像孩子捉迷藏一样躲在树后,听两个小家伙说话。只听霍去病说:“你没跟我去,太可惜啦,多好看啊,大刀一举,‘咔嚓’,人头就滚到了一边。”
霍光的声音明显更为稚嫩:“我不愿看,杀人,是最残酷的。”
霍去病说:“可是,皇上有旨,所有皇亲国戚和大臣家的子弟,都是要去看的!”
“我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大家子弟,我不看!”
“可你,是我弟弟啊?”
“那是我们两个的事。别说你是干哥哥,就是亲哥哥,话说得不对,我也不听!”
霍去病无奈,但仍不死心:“好。那我问你,皇上让大家子弟都去,想给那些为所欲为的人一点警告,是不是好主意?”
霍光回答道:“皇上的主意是好,可是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
武帝与东方朔等人都一怔,纷纷等待他的下文。
霍去病当然也很惊奇:“啊?你还有更好的主意?说给我听听,要是好的话,我去告诉皇上!”
霍光像个大人似的,有板有眼地说:“皇上大义灭亲,实为千古圣君。他让大家子弟前来观斩,也是杀一儆百,以戒来者。可是,这只是个堵的办法。哥哥你想,如果大河决了口子,用土去堵,能堵住吗?”
“当然堵不住。大禹的爹,叫什么来着?就没堵住。”
“鲧。鲧堵不住水,他的儿子大禹,就以疏导为主。就治住了水。”霍光俨然是位先生。
霍去病倒也服气:“好你个小家伙,懂得还真不少。可这些皇亲国戚,怎么疏导呢?”
霍光说:“让他们读书啊!读书,就是把人引到一条向上的道,向善的道上去。从善如流,恶就少了。皇上可以下旨,不读书者不许当官、不能沿袭爵位、更不能封侯。要是金吾子肯读书,怎么会去羡慕游侠,拔剑杀人呢?”
武帝听到这里,觉得小霍光很不简单。他起身转过树林,快步走到他们中间,大声说:“说得好!小家伙,你是谁啊?”
霍去病急忙跪下:“启禀皇上,这是我新认的弟弟,他叫霍光。”
听霍去病说这是皇上,霍光急忙伏地而拜。
武帝见他很懂礼数,更为惊奇。他说道:“起来,霍光,让朕看看。”
霍光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头来让武帝看。武帝见他十五六岁,眉清目秀,面红齿白,诚实里面带着秀气,不由心中十分喜欢,脱口便赞道:“好一个文静的少年!你读过多少书?”
“小子读过诗、书、礼、乐,诸子百家,左传,国语,战国策,孙子兵法……”
武帝更为惊讶:“好!你不仅读的书多,还能学以致用。当今之世,能指出朕的过失的,不过二人。今天我终于见到了第三个!”
霍光问道:“皇上,那两个是谁啊?”
武帝一半提示,一半反问:“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你猜得出吗?”
霍光脱口而出:“皇上,远在天边的,是那个被你贬了官的忠臣汲黯吧!”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那近在眼前的呢?”
“当然是东方大人啦,我早就认识。”
武帝心中不禁一乐,他想,那我就索性问问他,汲黯和东方朔有什么不同。这可是朝中许多人可以意会,不能言传的,唯独朕才体会得出。“那你说说,他们两个都能给朕指出过失,可两个人有何不同?”
霍光这回踌蹰了:“小子不敢说。”
武帝笑了:“没事,说吧,就是再不好听,朕也恕你无罪。”
霍光还有些犹豫,霍去病却用手捅他:“说啊!皇上恕你无罪了,快说吧!”
霍光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汲黯大人直言不讳,老不给皇上面子,惹得皇上时常大怒。”
武帝点头称是。“那眼前这位呢?”
“东方大人老给皇上面子,说得皇上面子上乐呵呵,可,心里却颤悠悠。”
真是一语中的!武帝面上微微泛红,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还真行!要是将来你跟着朕,你会怎么样呢?”
霍光认真地说:“小的不会说笑,只会直言;但小的知道,该说的时候定会说出,不该说的时候决不多说。”
众人大惊。连东方朔都没想到,小小的霍光,竟会有这么大的主意,这么高的见识。
武帝走上前来,把霍光拉起,一边仔细地端详,一边说:“好哇!那朕就要看你长大之后,能不能这样伴朕了!”他停了片刻,恍若还有一事。“咦?朕刚才听你说,要让皇亲国戚和大臣的子弟读书。朕何曾不让他们读书?”
霍光慢慢地摇着头:“皇上,一般人家请个师傅来教读,师傅好的尚可,师傅不好的,死守一经,不知变通,可能会误人子弟呢!”
“那你让朕怎么办?朕给他们每家请一个好的老师?”
“皇上,何不办一个官学,把贵室子弟和京城才俊集于一处,请诸家名师,轮流讲习,学子们在一起,能互相促进呢?”
武帝一想,是个好主意。他把头转向东方朔:“东方爱卿,你说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正为我那两个种惯了地的儿子发愁呢!要是有这么一个学堂,那长安的达官子弟,都能熟读诗书,准会变得大有出息。”
武帝说:“好,那朕明天就下旨,让公孙弘来操办此事!”
东方朔却说:“皇上,你要是让公孙弘来办此事,他又该独尊儒术了。”
武帝有点求情的味道:“就让他这个宰相有点事干吧。独尊儒术有什么不好!童子初学,以儒为要。儒家的学问,顺从为主。朕要的,就是顺民。要是他们什么都学,将来多出几个东方爱卿这样的人来,朕还不烦死啊。”
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说:“那,臣就请皇上立一个大学堂,叫做太学。”
“太学?”武帝想了一下:“好!太者,大且稳妥也。这个名字好!过两年,朕要各郡国侯王都办起郡学,县里乡里办起乡学,我大汉就后继有人,永世昌盛啦!”
霍光此时,却陷入了深思。
武帝见状,便问:“霍光,你起来。朕问你,今年几岁啦?”
“十五岁。”
“朕有许多博士,可朕有时,看到他们就头疼。朕以为,你才是真正的博士。今天就封你为伴学博士。去病哪?”
在一边一直没事的霍去病,忙应承说:“小的在。”
武帝问:“朕封他为伴学博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的明白,皇上是要他陪小的读书。”
武帝点点头:“你还真的明白。有这么个弟弟,可是你的福气。战场上冲杀时,可别让他去噢?”
霍光却说:“皇上,战场上我是一定要去的!平时,我陪哥哥读书;打仗时,哥哥教我布阵!”
武帝点了点头,看了东方朔和卫青一眼,自己情不自禁地说:“真是天赐大汉人才啊。东方爱卿,卫爱卿,看着他们,朕都觉得自己老喽!”
东方朔却说:“皇上,你没老,是臣老了,儿子干儿子都这么大了!”
武帝乐了:“你也要老?那神仙不就没了?”
“臣只有老了,才能再去当神仙啊?”
武帝不干了:“不行,朕不能让你去当神仙,那样朕就太孤独了。”
东方朔反问:“那李少君,不是老给您服长生不老药吗?”
武帝悄悄地说:“他那药,说是‘不老’,其实是‘不倒’!不信你试试!”
东方朔摇摇头,摆摆手,一副推辞的样子:“臣不要,臣老了,不想当‘不倒’翁!”
菜园之前,书房幽静。
主父偃坐在董仲舒的书房里,焦急地等待着董老夫子的归来。好长时间过去了,菜园里面仍无动静。
主父偃已是第五次来到这个幽静的地方。前几次和董老夫子交谈,每次都是谈到深夜。他发现,董老夫子的学问之大,确是世人罕比。上到天上星宿,下到山川地理,古到三皇五帝,今到诸子百家,老人确实什么都懂。尤其是谈到金木水火土五行和阴阳学说,董仲舒那菜青的脸上发出幽幽的光来。主父偃慢慢发现,董老夫子哪儿是大儒,简直是个比邹衍还要邹衍的阴阳家!那金克木,木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道理,在董仲舒这儿只是小儿玩闹的儿戏。他能将朝中皇上与大臣按五行之说排排队,还可将人的五脏六腑和阴阳五行扯到一起,甚至人的眼耳鼻舌身,也是五行的化身。更让主父偃惊奇的是,这老夫子开始用阴阳五行,来推断《春秋》中的所有灾异,如鲁国哪个地方,在哪一年发生了火灾,都能分析出原因来。这些原因不是什么人纵火,而是统统变成了天火,是国君行为不当,引起了上天的震怒,于是便有天火来警示国君,要他端正自己的行为,对民实行仁政,或者改用儒者学说来行事。比如《春秋》上说,鲁庄公二十年,齐国着了大火。董仲舒说,这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鲁国夫人在齐国过着淫荡的生活,引得齐桓公姐妹七人统统不愿出嫁,都在宫中陪着桓公和鲁夫人所引起的。主父偃听了,差点笑出了声:可能是你董老夫子孤居已久,想让齐桓公让出一些姐妹来给自己的缘故吧!还有一次,董仲舒又议论起襄公三十年五月,宋国也起了大火。董老夫子言之凿凿:是鲁宣公将女儿伯姬嫁给宋恭公当妾引起的!那伯姬身为大国公主,竟然为小国之君做妾十五年,后来又独自幽居整整三十年。董仲舒说,积阴生阳,一个礼仪之邦的公主长此闭阴,宋国的阳气还不如干柴烈火一样,一点就着吗?主父偃当时差点笑出了声来:人家愿意当妾,与你何干?若不愿意当妾,自可回齐国或在宋国另找男人。八成是你董仲舒幽居也达三十多年,做梦都想有个积阴的人与你配对吧!对啦,鲁姬是积阴生阳,那你便是积阳生阴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阴谋!
可董仲舒却是认真地,非常认真地说,这便是天人感应,是经国治天下的至高之理。
主父偃慢慢地感觉到,公孙弘这个老滑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董老夫子大志未成,心便不死,他时时刻刻想着皇上能听信他的学说。这些学说如真被皇上采纳了,朝政便不用多费力气,终日按照阴阳灾异行事就行了,还用什么兵战,什么法律!董老夫子的有些想法,简直和道家弄神,巫师弄鬼差不多了,要是这样,也许皇上还真会信他一些,可他偏偏要把这些东西弄到孔子的仁义学说上去,真是不可思议!
主父偃每次和董老夫子谈完,都要到丞相府中,和公孙弘会面,商谈所见所闻,揣摩董老先生的用意。公孙弘对老师的那些见解只是摇头,连‘迂腐’二字都懒得说出,只劝主父偃耐心等待,他说,老夫子的真话还在后头。这样一来,主父偃就更来了兴致,他出于好奇,也要看看这老夫子的葫芦里头,到底装的是些什么样的药丸子,这些药丸,最终要用什么方式献给皇上!
不知是老先生今天肚子不好,还是他忘了主父偃与他昨天晚上就定好了的约会,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没有回到书房之中。主父偃有点着急,于是站起身来,在书房里翻阅董老先生的书简来。
突然,他发现董老夫子的案上,放着几块刚刚写好的竹简。
当今之世,虽敝而重难,非以太平至公,不能治也。视亲戚贵而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如吾燔辽东高庙乃可;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如吾燔高园殿乃可。
主父偃拿着竹简,怔了半天。他突然想了起来,这竹简上说的高庙和高陵失火,不正是几个月之前,汉家建在辽东的祖庙发生了大火,高祖在长安的长陵高园殿起火之事么?那时皇上勃然大怒,斩了看庙守陵之人。可董仲舒的意思是,这火是冲着皇上来的,是说他为政积弊太重,还因为“非以太平至公”!什么不公?大概是用人不公,没有按董仲舒的说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吧!而更让主父偃惊奇的是他下边的话,董老夫子不是劝皇上施仁政而息天怒,偏偏要让皇上杀掉身边的两种人以取消天灾:一种是亲戚贵而在诸侯者,那有谁呢?只有卫青!而近臣在皇上身边,言行都不正经的,无疑就是东方朔了!近些时候,朝中纷纷传说,皇上的朝廷分为两个,外边的叫朝,是由丞相管理的各部、尉、府,那是个幌子而已;皇上的廷是内廷,是由东方朔和卫青为左右手的内廷,皇上的主意都是从那儿出来的。以上天的警告为借口,借此除掉对立面,这是儒者的看家本领!当年晁错要削弱诸藩,儒者袁盎便是拿天上出了灾星来告示景帝的,结果景帝不敢违背天意,让晁错在东市之上身首异处!如今董仲舒想借天灾之故,怂恿皇上杀掉卫青和东方朔,再来一次“清君侧”!公孙弘啊董仲舒,你们两个老家伙,包藏这么大的祸心,竟然自己不去干,却要我主父偃当跑腿的送信的,弄不好是个替死的,这不是长安卖马人使用的马仔么?卫青如今是皇上边疆上的长城,而东方朔是皇上心中的长城,你们以为皇上会因小小的天象来自毁长城?你们看错了主子!你们自己不说,反曲里拐弯地要我报信,想让皇上迁怒于我,想的倒美!等着吧,我就当一回你们的马仔!看看皇上到底识不识人,看皇上是杀了卫青和东方朔,还是杀了你董仲舒,拔出萝卜带着泥,再搞掉你丞相公孙弘!反正杀了谁,都会给我主父偃让出位子,我都会离皇上近一些,官做得大一些!
主父偃明白了,不能指望董老夫子再回来见他。他真想在此房中候上一夜,让董老夫子在菜园子中把屁股冻僵!可那几片竹简和这以后的事情,对他的诱惑太大了。想到这儿,主父偃什么念头都没有,便将那两块竹简拿在手中,从从容容地走出了书房。
未央宫中。朝臣毕集。
武帝登位,依旧是公孙弘与大臣立左侧,东方朔与卫青等武官近臣立于右侧。
武帝不等众臣开口,自己先来个长篇训导,好像是接着上次朝中未尽之事:“本朝自高祖开国以来,就把人才之事,放到重要位置。而人才之道,有强敌在时,以战功为主;长治久安,以贤良为要。朕今与匈奴屡有斩获,卫青等人居功至危。而人才嘛,各州所举孝廉,人数虽够了,可名不符实的,也不少。丞相,你看呢?”
公孙弘马上出列:“皇上,各州所举孝廉,因为未必全是儒生,所以才良莠不齐啊。”
武帝瞥了他一眼,心想:果然不出东方朔所料,你还是念念不忘儒生。“噢?全是儒生,就能个个是人才啦?”
公孙弘却不避讳:“臣以为是。”
武帝说:“近日长安贵胄子弟,违法犯禁者甚多。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民有罪,父母官就要挨板子;天下的官吏治不好,那我这皇上就不称职啊。”
公孙弘忙跪下:“皇上,您言重了。都是小人这个当丞相的,和众位大臣不好,未能尽职尽责。”
武帝点点头:“丞相果真是明白人。那你看怎么办呢?”
公孙弘说:“皇上,公孙弘自领相位以来,没有什么建树。皇上说要教育子弟,教育万民,那可是臣的专长,臣这就办理。”
东方朔在一边来上两句:“什么大丞相,一个教书匠。”
众人大笑。
武帝知道东方朔心中不满,就问:“东方朔,你说什么?”
“启奏皇上,臣说了,皇上您用的这个大丞相,是一个好的教书匠!”
武帝却说:“对,朕就是需要一个好的教书匠。没有教书匠,朕怎么让天下有序?丞相,朕就命你在京师,建立太学,将所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子弟,都弄到太学中来。而各诸侯郡国,也要仿此做法,建立学堂。从今天起,凡在太学、州学中成绩优等者,方可录用为官。”
公孙弘再次下跪,“扑通”有声。“皇上圣明!皇上,孔子云:‘君子授学,有教无类’。这‘有教无类’嘛,就是说,不管是贵室子弟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是聪明而有天分,能出得起一点费用的,都可以到太学和学堂中受业。”
武帝点点头:“好,朕准啦,你就去办吧。”
东方朔却不善罢甘休:“皇上,臣有二事不明,想问丞相。”
武帝兴致不高:“那就问吧。”
东方朔走近公孙弘:“丞相,你说有教无类,平民百姓也可以上学,这可是你做的第一件好事啊。”
“这……不管几件,是好事就行。”
“丞相,我问你,你说平民百姓,只要能交得起学费的,都能上学堂。东方朔知道,延师授业,是要出钱的。孔夫子还得要学生提几块腊肉,不然,当先生的不能喝西北风啊!”
“这就对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东方朔来了精神:“丞相,可是,如今这贫民,勉强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可能一辈子都提不出几串腊肉来,你说,他们哪来的钱交学费呢?”
公孙弘说不出:“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东方朔穷追不舍:“那你嘴上标榜的‘有教无类’,不就是空话了吗?”
武帝知道公孙弘不是东方朔的对手,他今天也不想有太多的争论,于是说:“好啦,东方爱卿,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平民百姓,上学是不容易,丞相没有法子,你有什么办法?”
东方朔说:“陛下,臣这是问丞相啊。”
武帝说:“朕已说了嘛,丞相没有法子,这种法子,只有你东方朔才有。不要问丞相了,你说吧。”
“我要是说了,皇上您可就得照办啊。”
“对了,朕才照办。”武帝多了个心眼。
东方朔却迟疑了:“这……,皇上,我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完哪。”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问吧。”
东方朔再度转向公孙弘:“丞相,你嘴上说‘有教无类’,事实上又行不通,不是因为别的,是你自己理解错了。你知道吗?”
公孙弘心想,我都退到了墙脚,你还逼我?“这……我理解错了?”
“丞相,你理解错了。这‘有教无类’的意思是指所有的知识、学问都要教。这才是‘有教无类’。”
公孙弘抬头向武帝求援:“皇上,你看他这解释……?”
武帝想了想,知道东方朔又是在防止“独尊儒术”,便答应道:“嗯,东方爱卿说得有理。这人嘛,吃东西,也要五谷杂粮什么都吃才能强壮。这教育子弟嘛,当然是学问就得教,不然,光知道读书,不知打仗,不知耕种,不知法度,不知理财,都不是良才。朕以为,东方爱卿解释的对,教书的,什么都教,这就叫‘有教无类’!”
公孙弘却说:“皇上,可臣以为,这独尊儒术……?”
东方朔一语道破:“你还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还是‘有教有类’啊!”
武帝这回觉得东方朔过分了,就站起来说:“哎,东方爱卿,这‘独尊儒术’,已经成了丞相的一块心病。依我看,在我大汉,凡是认字的,就都是儒。不管什么儒家、道家、法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纵横家,只要能为朕振兴了汉家,就都是好人家!朕意已定,凡是读书人,从今往后都叫儒,尊儒术就是尊重识文断字的人,就是尊重有学问的人。如此,你就让他‘独尊儒术’吧,让丞相随愿一回!”公孙弘:“臣谢皇上大恩!”
东方朔却四处张望,像在找人。
武帝问道:“东方爱卿,怎么不说话?你找谁?”
“臣找太史公,让他记住皇上刚才那些话。”
杨得意在一旁插话:“别找了,太史公病重啦。”
东方朔摇摇头:“那……。”
武帝倒想起来了,东方朔只管问人家,要他说的还没说呢。“东方爱卿,你今天怎么啦?快说,怎么让没钱的平民百姓,也能上学呢,你还没说哪!”
东方朔叹了口气。“咳,皇上,这还不简单?贵家子弟进太学,每月如出钱百铢,现在您就让他们出钱一百一十铢。十个贵家子弟,岂不是多出了一百铢?”
“那这一百铢做什么?”
“皇上,您下一道诏书,凡平民之家,有聪明好学之子而又无力求学者,可送到太学应选。凡选中者,免交学资。十个富家子弟多出的钱,养一个贫家子弟,您以为,这公平么?”
汉武帝高兴了:“好哇!富家子弟,这是九牛一毛!以九牛一毛养一可造之材,公平,太公平啦!”
东方朔说:“皇上,臣算过,如太学中有三百人,长安就有三十个贫家子弟可入学。如天下数十郡国和州府都这样做,天下可就是有成百上千贫家子弟能入学。皇上,贫家子弟,可多有忍辱负重,刻苦上进的可造之材啊!”
武帝连连点头:“对!对!贫家子弟,忍辱负重,刻苦上进,可造之材。太好啦。朕准了,丞相,照此办理,不得有误。丞相,你知道吗?这才叫‘有教无类’啊!”
公孙弘连连点头:“对,对,这才叫‘有教无类’。”他这么跟着说,朝中大臣们都笑了起来。
汉武帝道:“噢,东方爱卿,朕还不知,原来你还精于算术。”
东方朔却说:“皇上,臣最不精的,就是算术。臣这一招,是跟一个精于算术的孩子学来的!”
武帝听说又是一个孩子,急忙问:“噢?有这样的人?他在哪里?”
“皇上,洛阳有个神童,叫桑弘羊。他自幼随父在齐国经商,齐国人见了他的本事,无不称奇。臣的儿子东方蒲柳进京后,向臣多次讲这个孩子。臣派人将他带到长安,一问方知,果然是非同凡响!臣刚才这一些算法,就是跟他学来的。”
武帝大喜。“好!朕这就退朝,快,你快把他带到建章宫来,朕要召见他!”
见皇上发了命令,东方朔只好走开。
武帝刚要宣布退朝,主父偃却低头哈腰地走出群臣队伍,向前禀告:“皇上,主父偃得一奇文,想献给皇上。”
“什么奇文”?武帝来了兴致。
“大儒董老夫子有一书简,托臣献给皇上。”
“噢?董仲舒有本要奏?怎么他不找丞相,偏偏要托你送来?”武帝有些不解。 “皇上,臣近来常到董老夫子处聆听教诲。董老夫子见解别致,他对古往今来天下灾异,都有独到的见解。前几日辽东高庙大火,继而长陵高园被焚,皇上虽杀守护之臣,可原因至今未能查清。董老夫子不出菜园,便以阴阳五行之说,推测出此中奥妙,说是上天震怒所至。皇上,这是他的几块竹简,他将如何让上天息怒的方法都说出来了!请皇上过目!”说完,他将竹简呈了上来。
杨得意接过竹简,递给武帝。
武帝一字一字地看那几块竹简,愈看眉头锁得愈紧。满朝文武都知道,那竹简中准没好话。主父偃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公孙弘,公孙弘却像胸有成竹,并不在意。这倒让主父偃大为惊讶:这个变色龙,难道他心里早就有底了?
只听“砰”地一声,满朝文武全部哆嗦了一下!
武帝把那几块竹简狠狠地摔到案上,然后一言不发。
登基已达十四载,年纪正是而立时的汉武帝刘彻,此刻心里翻起了海一般的波澜。十四年前,自己就像眼下的辛苦子一般,懂得多少治世之道呢?那时窦婴、田鼢、赵绾,还有王臧,就是眼前的主父偃,纷纷劝说自己纳贤良,征人才。而天下儒者,名气最大的是董仲舒和公孙弘,自己当时对他们也是充满期望啊!可是他们那一套学问,除了一个君权神授比较中听,天下大一统之策可以采用外,许多治国方略让人觉得好笑。好在那时突然冒出了个东方朔,不然,我刘彻可能要用儒师治国了!靠他们的君权天授,便能让匈奴退走?匈奴才不管我是不是天子呢!靠儒者的仁义道德,能使天下一统?诸侯之国,更会对皇位虎伺狼窥!靠儒者的重仁德而轻功利的方法,能够让天下富强?可能天下早是叫花子成堆,大汉子民们一个个面带菜色而手持笏版口称仁义,纵然他们一天早中晚三次对我顶礼膜拜,那我也是个无用的君主啊!好在我以武为志,以富国强兵为要务,诸子百家,并而用之。也是上苍有眼,给了我一个卫青,给了我一座边关长城;还给了我东方朔,给了我一盏燃亮心火的灯!而你董仲舒呢?让你去教江都王刘非,你竟然教他请兵出关,与主子争功来,接下来不是拥兵问鼎么?这就是你的仁义教化么?我当时没有杀掉你这个相国,是因为你是大儒,名重天下的大儒。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仅要让你去死,还会废黜了你的儒术,像秦始皇一样,把那么多斯文假醋的大酸瓜,统统扔进大坑内,用长安城的垃圾粪土掩埋掉!当时是东方朔劝我,说你们儒者虽不是好鸟,却是天下叫得最凶的一种,少了你们,天下就会寂寞;哪怕你们是乌鸦,留着也能染出一片漆黑来。可你董仲舒,不知思过悔改,还用什么阴阳五行、灾异学说来蛊惑人心!说什么大火是天意所致,是朕用人不当!让我杀身边的贵戚封侯者,你让朕杀了卫青?天下所有儒者的头摆在一起,也没卫青的一个拳头重!你还让我杀了仄立而贵者,那正是东方朔!东方朔在朝廷之上,在朕的身边,也许永远站不正,朕愿意他仄身而立!可他在朕的心中比你董仲舒要正得多!是他劝朕不要杀你,而你却要借上天的口,借朕的手杀掉东方朔,这便是你儒者的仁义道德?做梦去吧,有种的,就将你们儒者的心掏出来,放在朕的面前。只怕你们不敢!纵然天下儒者的心堆在一起,也没有东方朔那颗心更为赤诚,更为明亮!想到这儿,武帝冷笑起来。
所有等待着的大臣们,都以为皇上马上会雷霆震怒,早就将耳膜鼓起,准备承受一声霹雳。他们将眼睛瞥向四方,他们多么希望东方朔能在朝廷之上,只有他能化解这雷霆万钧的气氛!没想到他们听到的是冷冷笑声。就这冷冷笑声,在静可闻息的朝堂之上,也如天边的沉雷在轰鸣。主父偃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杀气的皇上,心中直犯嘀咕:皇上,可别劈死了我,我是当了丞相的马仔啊!
武帝冷笑之后,又等待了好一会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然后才威严地叫道:“张汤何在?”
“臣张汤听旨。”
“张汤,你这个廷尉看看,”武帝一边说,一边亲手将案上的竹简递给张汤,然后他到众臣面前,踱开了步子。“董仲舒董大儒,他说辽东高庙和长陵高园失了火,都是天意;说朕失德,用人不公,才导致天灾出现。他还劝朕杀了贵戚中封侯的人;然后再杀了身边卖弄邪说的人,众位爱卿,你们说,是他要朕像个疯子,还是他自己疯了?”
公孙弘这时“扑通”一声,向前一跪,大声叫道:“皇上圣明!皇上正值壮岁,龙体安康,怎么会疯?依臣公孙弘所知,臣师董仲舒年近七十,终日疯疯癫癫,疯话连篇,他写的那些《公羊春秋》,连我这做学生的都看不下去,怎能将它弄来蛊惑皇上呢?”
别人都看得出,公孙弘一面是拍皇上的马屁,同时也是为董仲舒开脱;可主父偃听了这话,却是异常刺耳!好你个变色龙,你把我这马仔给卖了!董仲舒满嘴疯话,那你要我去听做什么?难道我主父偃也是疯子?皇上会这么看么?是的,如果皇上认为董仲舒是疯子,那我主父偃至少也是傻子和半疯!
想到这儿,主父偃也“扑通”一跪:“皇上!臣敢以头上这颗脑袋担保,董仲舒没疯!他清醒得很!他对别人说,他三年不窥后院的园子,是因为他的厕所就在大园子里!臣最近先后五次听他讲学,他都是才思敏捷,应对如流!这块竹简,是他故意放在案子上,让臣交给皇上的!”
武帝根本不管是谁疯了,只是轻蔑地向地下跪着的两个看了一眼,然后问张汤:“张汤你说,董仲舒是犯了什么罪?”
张汤早已将那几块竹简研究个透里加够,听皇上再问,便跪着回答:“皇上,臣以为董仲舒妄言宗庙祸福,是大不孝之罪;明目张胆地攻击皇上失德,是大不敬之罪;无端让皇上杀戮身边的功臣,是诋毁僭越之罪。三罪之中,不论是哪一条,依我汉律,都应处死!”
“好!他既然找死,朕就成全了他。主父偃!”
“臣在。”主父偃有些不知所措。
武帝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整天去董仲舒那儿打听事儿,并说董仲舒根本没疯,那你给朕说说,董仲舒为什么要冒着杀头之过,写下这等犯上言语,还要让朕知道?”
主父偃这下来了精神:“皇上!依臣之见,董仲舒是一简三雕!”
“什么?一简三雕?”武帝惊了起来。
“是的,皇上!”主父偃见皇上露出惊奇之态,便得意忘形地说了起来,说得唾沫飞溅:“皇上,董仲舒以上天为幌子,要压皇上遵从天意,实际上要达到他的三大目的,也就是臣所说的三雕。这第一雕,便是显示他董仲舒对其故主江都王刘非还在效忠。那刘非要统帅兵马,与卫大将军争功;而董仲舒要您杀了卫青,岂不是还要用刘非为帅?第二雕,董仲舒他射向东方朔。其实孔子之时,还拜老子为师呢,你董仲舒就拜东方朔为师,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他以为,是东方朔挡住了他的路,是东方朔没让皇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如果皇上听从天命,杀了东方朔,他这位大儒就能实现罢黜百家之志。这第三雕嘛——”主父偃看了公孙弘一眼,说道:“第三雕射向丞相!”
众人都惊呆了,丞相是董仲舒的徒弟,与他何干?
武帝也觉得有些蹊跷,便问道:“射向丞相,有何用意?”
主父偃侃侃而谈:“皇上,臣到董仲舒园中求学,实是公孙丞相的旨意。其实臣心里明白,皇上也让我留心长安大儒要人动向。公孙弘身为丞相,安顿了师傅而不伺候师傅,说明他们已是不合。臣若能从中得知一二奥秘,回来告诉皇上,岂不是好事?那董仲舒在与臣谈话之中,多次说辅主之臣不能匡正皇上,才使圣主失德,天地失和,天下灾生。而他冒死向皇上书简献策,不仅是给皇上您出道难题,更是给他的学生公孙丞相出了道难题。因为他曾说过,一代圣君是不会杀掉名流臣儒的,如果杀了,他身边的宰辅大臣更难辞去其咎!”
武帝仍板着脸说:“他要朕杀了卫青和东方朔,就不怕朕杀了他?”
主父偃接着说:“皇上,其实董仲舒也知道,你不会去杀卫大将军和东方大人。可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他以为,这事万一成了,便是天意;万一不成,最大的恶心不是皇上,而是让公孙丞相吞了个大大的苍蝇!”
公孙弘这才发现,主父偃不仅能踢一脚好球,而且还会把盘子中的苍蝇无偿转让!谁让他是自己齐国老乡呢?既然转让来了,不论是球,还是苍蝇,先接过来再说吧!于是他再度伏首:“皇上,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怒道:“你有什么罪?朕今天就要把那个大逆不道的董仲舒给杀掉!张汤,你和主父偃两个这就动身!”
主父偃和张汤两个毫不犹豫地从地下爬了起来,准备动身,将那个有三条死罪的董仲舒拉出去斩了,让皇上高兴高兴!
公孙弘见状不好,急忙左手搂住张汤的腿,右手抓住主父偃的脚,将他两个拉住,然后向着武帝,头磕得咕咚咕咚山响:“皇上!要杀您就杀了我公孙弘吧,都是我教师无方,惹得龙颜大怒啊!”
众人听他居然说出“教师无方”,无不粲然。
武帝也乐了:“丞相,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公孙弘见有了转机,便松开双手,向皇上说道:“皇上,您已经将董仲舒贬为庶人,总不能将他这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再投入大狱吧!那会毁了您一代圣君之名啊!”
“那你说,朕到底如何处置为好?”
“皇上,您就说句‘永不再用’,臣就放心了!”
主父偃心想,公孙弘这回说了实话!
武帝摇头:“难道就这么饶了他?”
公孙弘连连磕头:“皇上,臣要奏明皇上,吾师董仲舒虽然妄言灾异,有不赦之罪,可他这几年一直在研究阴阳大师邹衍所著的《五行书》,这是本上通天文地理,下可格物致知的奇书,天下没人能懂,您就网开一面,让他在菜园子里研究吧,俗话说,阴阳通鬼神,说不定他能获得点神仙之道呢!”
听公孙弘说到“神仙”,武帝心里咯噔一下。李少君说他能通神仙,朕正等着他的神仙功效;如果阴阳五行也通神仙,何不让董仲舒也试一回呢?于是他点点头:“那朕就先依了你。如果董仲舒再敢妖言惑众,不管他是七老还是八十,朕都要张汤依律办事,你公孙丞相也要连坐,还有,朕会让你们儒家彻底被黜!”说完转身就走。
公孙弘急忙磕头谢恩。
主父偃朝着公孙弘,皮笑肉不笑地眨了眨眼,然后跟在张汤的背后,悻悻然而去。
建章宫内,武帝正与卫青商议再击匈奴事宜。原来匈奴虽经卫青重创,主力损失不少,但经一两年的整休,又渐渐成了气候,开始在边境犯事。武帝以为,如不剿灭其有生力量,将来匈奴会卷土重来。可卫青却以为,战事屡起,国家耗费太大。
卫青说:“皇上,臣这次再击匈奴,颇有疑虑。”
武帝问:“如今连郭解都愿归顺朝廷,为我所用,军中添此大将,还有何难之有啊?”
“皇上,臣不为兵将担忧,而为粮草军需担忧。”
武帝点点头:“如今府库是紧了一些。可再紧,也不能紧了你们边关。”
“陛下,上一次出击匈奴,就是军饷不继。如不是速战速决,就会误了大事啊。”
“上次是筹办粮草之人不力。这次,朕让最能干的人,给你筹集粮草。”
卫青不知是谁:“这……。”
武帝说:“朕让张汤征粮,主父偃运粮。有这两个能人,为你督办,还不放心么?”
卫青辩解道:“陛下,张汤是个干才,可他做事太急,手段太酷,老百姓受不了哇。”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你又要军饷快到,又怕老百姓受不了;卫青,你说,你这个仗,是打,还是不打呢?”
卫青嗫嚅地:“仗要打,匈奴要灭,但老百姓的事……。”
武帝站起来,拍了拍卫青的肩膀:“老百姓是朕的子民,让朕来管!你就保证战场上万无一失,把匈奴打败,就行了!我的姐夫,你啥时候学得这么仁慈?传张汤、主父偃二人,速来见朕!”
卫青摇摇头,欲说还休。
汉武帝看出了这一点,便问:“卫爱卿,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卫青想了想,很干脆地说:“陛下,近来臣听到传言,说皇上的军国大事都出自内廷。宰相等大臣都是虚有其名,不过是教教书,办办学,传传令,宣宣诏而已。而近臣侍卫,比宰相还管用。”
“噢?他们说的,指哪些人?”
“臣和东方兄长,当然是众矢之的。还有,主父偃,加上半个张汤。”卫青说着,因为有自己,就更有些不安。
不料武帝双手击掌:“这就对了!东方爱卿给朕献的强国之策上,就有这么一说,叫做‘外朝内廷’”。
卫青不解:“什么?外朝内廷?”
“对!外朝内廷。宰相等人,外边应付一下,做个样子就行了,老百姓种田,用不着他管;工匠制器,他也管不了;军队打仗,他更不行。管了就是添乱,就会滋生弊端,就会鱼肉百姓!未央宫便是外朝,外朝嘛,只是摆摆样子,表明朕听从民意,那就行了!真正给朕出谋划策的,是内廷;不是未央宫,而是建章宫。军机大政出于内廷,外朝只是走走形式,这才能令行禁止,机密不失。卫爱卿,这你明白了吗?”
卫青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都是东方兄长策简上的话?皇上,能让臣看看吗?”
武帝说:“那哪儿行!卫青,东方爱卿那是献给朕的,‘三千书简,千古一帝’你明白吗?朕活着要看,死了也要带走,后世的人都看不到,怎么会让你看呢?”
卫青伏地而拜:“陛下!臣不知此事,臣太唐突,臣罪该万死。”
武帝笑道:“好啦,好啦,起来吧。朕不怪你。你生性好学,为人谦逊,都是难得的品德。东方爱卿的主意,他的活络,你要是能学到一半,那就了不得啦!”
二人正说着,东方朔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进来。这两个少年和霍光年纪相仿,个头也差不多高,可长相却与霍光大不相同。其中一个圆圆的脸上两大眼睛一闪一闪,灵气逼人;另一个则是个方脸,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东方朔说:“皇上,臣将神童桑弘羊带到。”
武帝看了一眼:“噢?这两个孩子,哪个是啊?”
“陛下,多了一个,当然是我的大儿子东方蒲柳啦。那天初到长安,您只管拿臣开心,没注意我的儿子。今天请您猜猜看,哪一个是我家的东方蒲柳,哪一个是神童桑弘羊呢?”
汉武帝看了一下:“哈哈哈哈!这还不容易?这个聪明秀气,应该是你的儿子。……嗯。不对!要这么好猜,你还会让朕猜吗?这个精明的……是桑弘羊,而那个……有点……木讷讷的,才是你家的蒲柳!”
“陛下,不见得吧。我的儿子,就得是木讷讷的?”
武帝乐了:“哈哈!你的儿子,就该是精明透顶的?想一想吧,你的老婆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哈,脸上木讷讷,(他指了指脑袋)这里可是顶呱呱!”
“臣谢陛下!陛下不仅对臣知之甚深,对臣的夫人和孩子也是知之甚……。”东方朔下边的话,突然不说了。
武帝知道他说失了口,便立即接过来:“对,对,我对尊夫人就是知之甚深,知之甚深啊!哈哈哈哈!”
东方朔面部表情严肃,像个兄长的样子:“陛下,这就不太好了吧。”
当着两个孩子,倒是无所谓,可有卫青在面前,武帝觉得自己有点失身分。于是他说:“得罪,得罪。这不是朝堂之上,朕开个玩笑。他们都是小孩子,不懂,不懂。尊夫人第一次和朕见面,就把朕的两个爱妃给弄走了,朕深知她,厉害,厉害。脸上木讷讷,脑袋顶呱呱!”
东方朔岔开话题:“陛下,我说,这桑弘羊,您还问不问?”
“问,怎么会不问!?你就是桑弘羊,对不?”
桑弘羊跪拜:“小民桑弘羊叩见皇上。”
武帝走上前来:“起来,起来!告诉朕,听说你很会算账,给朕讲讲,是怎么算的。”
桑弘羊说:“小民桑弘羊出身洛阳大商之家,长期随父在齐国经商。九岁时,见父亲做买卖忙,就帮他算账。如今六年,父亲经商之账,全由小民来算。”
“你父亲买卖做得有多大?”
“今年以来,家父每日售物平均二百七十六项,进二十万铢;每日买入货物平均一百九十八项,出十八万铢。”
武帝惊讶了:“齐国竟有人做如此大的买卖?全由你一个算账?”
桑弘羊说:“一开始没这么大的生意。小民算着算着,生意也就大了。小民曾请蒲柳大哥帮助记账,因此认识。”
武帝点点头:“原来如此。朕正急需理财高手。从今天起,朕就命你们两个为太子太学侍读,到大司农处见识见识。”
桑弘羊再次跪拜:“臣谢皇上。”
东方朔推了东方蒲柳一下,“还有你呢,快谢皇上啊!”
东方蒲柳真的有些木讷讷。“父亲,我听说太子才两岁,让我们当他的侍读,难道让我们呀呀学语?”
武帝这回乐了。他没想到,东方朔的大儿子果然不如桑弘羊聪明。“哈哈哈哈!桑弘羊,你说呢?”
桑弘羊从容说道:“臣以为,太子侍读是一个见习官职,给臣等一个身分而已。”
“哈哈哈哈!东方爱卿,没想到,你的儿子,还真的木讷讷!”武帝一点也不留情面。
面对这样的儿子,东方朔摇摇头:“咳,臣就是想试试,看他是不是这块料哇!”
正在此时,张汤、主父偃二人来到庭前。二人老远地就跪下,齐声说:“臣张汤、主父偃参见皇上。”
武帝道:“好!你们来得正好。卫爱卿刚才还担心军粮之事。朕让你们二人兼领匈奴大军粮草征集和运送之事,不知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臣与主父大人已有了办法,只是……。”张汤向周围看了看,欲言又止。
武帝说:“哎!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快快说来,让朕听听,也让卫爱卿放心!”
主父偃说:“陛下!臣以为,连年征战,府库将竭。一时弄到如此多的钱粮,要有特殊的办法。臣等拟定了几个方法,可让库府充盈,请皇上选定。”
武帝很高兴:“几天之内,你们竟想出了好几个方法?能让府库充盈?好!快给朕说说,也让东方爱卿和卫爱卿合计合计。”
张汤抢着说:“这第一个方法,是让天下有钱的诸侯和郡王,以及豪商大贾,富贵之人,为国分忧。出击匈奴,首先是保护他们的财产不受侵扰。而这些诸侯、郡王和大户,向皇上奉献钱粮,是其份内之事。除了各路诸侯和郡王外,山东河南名商大贾甚多,臣和主父大人以为,让他们献上几百担粮,几十万缗钱或财物,可解一时之需。”
武帝点点头,又问东方朔:“东方爱卿,你以为此计如何?”
东方朔说:“好。好计策。只是,如果诸侯和郡王,还有豪商大贾,他们装聋作哑,不愿捐献呢?”
主父偃说:“问得好!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民。国有征伐,如果诸侯和郡王不能为国分忧,各保自己,那皇上可就有了整治他们的口实。至于处置他们的办法嘛,张汤大人就可以牛刀小试啦。”
武帝赞同:“对,让他们替朕分忧。不然,削他们的封地!”
东方朔点头称是。“嗯。诸侯之物,是皇上所赐,他们不响应,可以削地惩治。可是豪商大贾,不为所动,那你们可不能去硬抢吧。”
主父偃说:“东方大人,难道你不知道,天下之事,既要晓之以义,又要晓之以利?”
东方朔问道:“怎么个晓之以利法?”
主父偃说:“对那些率先向朝廷献物纳粮的,可以根据所献多少,特别多的,给他们点官职;少一些的,给个爵位。这些商人,最希罕的不是钱和物,而是名分。如果他们献了钱,能得到官爵,岂不是高兴?皇上,臣敢保证,天下商人会蜂拥而至,朝廷府库马上可以堆积如山!”
东方朔听了,不以为然:“你这个计策,不是卖官鬻爵吗?”
张汤抢过话来:“哎!东方大人,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这不叫卖官鬻爵,叫赏官赐爵。商人们先献钱物,朝廷后赏给他们官爵,怎么能说是卖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恐怕这样一做,将来当官的,都是能出钱的,那有才能而没钱的人……。”
主父偃打断了他的话:“东方大人,有钱,就说明他有本事、有才能。何况,我与张大人商量,献钱物百万缗以上的,才能给个带品的官职;百万以下的,只给一个员外郎什么的空位或虚名。这些空位和虚名嘛,不要皇上出一个子儿,也只能管他们自己家的人,何弊之有呢?”
武帝愈来愈明白他俩的计策,自己所急的,也就是文景之世积攒下来的许多钱粮,将被用尽。“好!诸侯分忧,商人献粮,朕予以赏赐,很好,朕准了!不过要是他们还不就范,你们有没有对策呢?”
主父偃说:“皇上,张大人身为廷尉,对天下有势有钱之人,了若指掌。张大人自然有办法对付。”
武帝说:“嗯,这个,朕相信。张爱卿,不妨说来,让朕和东方爱卿、卫爱卿听听。”
张汤振振有词:“皇上!天下之财,不在朝廷,就在民间,谁也不能藏着掖着。献粮赐官,是让这些有钱的人,自动向皇上效忠,皇上赏赐他们官爵,他们接着感激皇上恩德。这是两好的事。如果他们有人胆敢不来献忠,或怀有欺诈,皇上,张汤敢拿自己这颗人头担保,定将他们的家财查得个水落石出,全部用作国用!”
武帝大悦。他知道,张汤是个干才。“好!朕有你们两个,就不愁讨伐匈奴,没有钱粮了!朕加封你二人官加一品,张汤兼为军粮统征使,主父偃为副使,半月之内,将粮草军饷筹齐。卫爱卿,你就准备发兵吧!”
卫青和张汤主父偃一道说:“臣等遵旨。”
武帝见东方朔不说话,就问:“东方爱卿,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东方朔说:“陛下,臣在敛财理财上,实无能耐。臣以为,陛下既然招来桑弘羊,何不问问他呢?”
武帝说:“嗨,朕倒忘了,还有个‘大人物’在这里。桑弘羊,你说说看?”
桑弘羊听了张汤和主父偃的计策,以为不妥,但他对朝廷知之甚少,不敢多言。何况,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皇上问起,他只好答道:“皇上,小臣以为,天下之财可以生,不可以敛。敛财,会致天下生乱;生财,才是富国之道。”
张汤听了这小孩子的话,乐了:“生财?你以为这财,也能像种庄稼一样,让它从地里生长出来?”
主父偃也来了劲:“要不然,像女人生孩子,哈哈哈哈!”
桑弘羊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看东方朔。
东方朔急忙为他开脱:“张大人,主父大人,人都是父母生的,这钱财,不是生的,是哪儿来的?你们以为一个小孩子,说得可笑?这是天经地义!粮是百姓种出来的,器物是工匠做出,不是你主父偃,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呀。哈哈哈哈!”
主父偃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可不是嘛,他主父偃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便是窦太主和董偃生的?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憋气。而张汤也知道,论斗嘴,自己可不是东方朔的对手。如果说财不可生,可它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武帝想,争这个没用,先弄到钱粮再说。于是他说:“东方爱卿,如今边关事急,朕就依了他们二人,以解燃眉之急。桑弘羊,你先在京城熟悉各方情况。你知道吗?东方爱卿曾向朕献了三千书简,那是朕的治国强国之策。朕要你,给朕写出富国富民之策来。行吗?”
桑弘羊应声答道:“小臣遵旨,定当不负圣望!”
忽然,外边一阵嚷嚷,原来霍去病带着几个小伙子闯了进来,其中有个和东方朔长相极似的人,背着弓和羽翎箭,样子煞是英俊。不用说,他便是东方辛苦。
卫青问:“去病,怎么回事?”
霍去病不回答舅舅,竟向武帝禀告:“皇上,臣与几位爱骑马的小兄弟,在太学里,快闷死啦!”
武帝说:“又想陪朕打猎啦?不行,上学去!”
霍去病急着说:“皇上,小的都快憋得喘不出气来!公孙丞相今天亲自到太学授课,讲了两个时辰,就是什么‘诗云:关关雎鸠’、‘子曰:学而时习之’。我的脑袋都大啦!”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手痒痒了,准备去战场吧!”
霍去病大喜过望:“当真?又要对匈奴开战了?”
武帝嘴向卫青一呶:“去问问大将军嘛。”
霍去病这才和舅舅说话:“舅舅,不,大将军,我们真的要再打匈奴么?”
卫青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霍去病跳了起来,抱住卫青:“太好啦!太好啦!”
东方朔走过来,拉开他。“去病,你觉得,读书不如打仗?”
“当然啦!干爹,打匈奴,我的刀可以切瓜砍菜!可是,读书写字,我的笔……。”
东方朔顺着他说:“你的笔,就好比老鳖登台。”
霍去病找到了话茬:“对,对,老鳖登台,半天,也上不了一个台阶!”
众人大笑。桑弘羊和东方蒲柳也跟着,笑得特别开心。
东方朔若有所思,正色地向武帝说:“皇上,臣以为,人当其用。去病读书,要慢慢来。他的这帮小兄弟,应该以习武为主,也可以设个习武的学堂嘛。”
武帝一听,大为叫好。“好哇。这个主意好!不能只讲诗云子曰,也要讲讲战阵兵法,刀枪棍棒!”
卫青点点头。
霍去病却叫了起来:“太好啦!干爹,还是你知道孩儿!皇上,这一阵子,霍光他建议您设学堂,很是风光;蒲柳兄弟跟着桑弘羊,学算账,也很风光;可东方辛苦,他们跟着我,本想舞刀弄枪,结果,赶着老鳖进了学堂,最为窝囊!小的们也想做出大事一桩!”
武帝笑道:“嗬!你也出口成章了,是那个东方辛苦,帮你想好了的吧!”
霍去病老实交待:“是的,皇上。”
武帝想看看辛苦子的才情如何,便问:“好,辛苦子,你想鼓捣霍去病,弄出个什么名堂?”
东方辛苦那对能说话的大眼睛眨了一眨,然后说道:“皇上,我们这帮喜爱打仗的兄弟,想推去病大哥领头,建立一支童子军,到上林苑中练兵习武,请卫大将军和郭大侠,还有我爹,教我们舞剑弄枪!”
武帝点点头:“好啊!东方爱卿,你这两个儿子,有文有武啊。”
霍去病抢话说:“启禀皇上,东方干爹又收我霍光弟弟为义子了呢!我们兄弟四人,两文两武!”
东方朔谦逊地说:“皇上,犬子不当重用。倒是这两个义子,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啊。”
武帝笑着说:“好。朕就让出上林苑的一块地方,让你们习武。不要叫什么童子军,上林苑是朕的御用林苑,你们也都是朕的御前亲兵,就叫御林军吧!”
几个孩子欢呼雀跃,辛苦子身上的羽翎为之震颤。
东方朔灵机一动,说道:“皇上,臣以为,叫御林军甚是合适。可是……”
“东方爱卿,又有何高见?”武帝知道东方朔还有高招。
“臣以为,在皇上跟前时,叫御林军。出征在外,叫羽林军更好。箭是羽毛做的,他们也可以身插羽毛,表示与众不同。再者,这些孩子,单个儿的,就叫他们羽林郎,省得他们自以为了不起,将来胡作非为。再说,用‘羽’和您的‘御’用之物分开,也少去不少麻烦。不知圣意如何?”
武帝点头称是:“不错,好主意。从今以后,你们都是羽林郎。你们集合在一起,在朕的身边,就是御林军;离开了朕,就是羽林军。不管是御林军,还是羽林军。永远不许打败仗!”
霍去病等人如战阵之兵,武帝的话音刚落,就大叫道:“御林军!羽林军!永远不打败仗!”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