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温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问一句,你们大人忙什么公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大司马当然不知道,我们下曲阳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城东门外狮子山突然发生滑坡,十多个人被埋在土石下面,官道也给阻断,我们卒正大人带着大小官属救人去了,所以府衙里就空了。”
刘秀、邓禹一听,肃然起敬,邳彤如此爱惜民命,一定是个难得好官。刘秀望着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准备酒宴了。本官带有干粮,将就一下就行。”
“这……”佐史惊讶地道,“这么冷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大司马总该用些酒菜暖暖身体?”
刘秀语气坚决:“这么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无比,如果准备了酒菜,就给邺大人他们送去吧!”
佐史眼含泪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
佐史出府而去。刘秀命斯干取出干粮,与邓禹对坐,边吃边谈。直到二更鼓响,院内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佐史跑进来禀道:“大司马,我们大人回来了,更衣之后就来见您。”
刘秀与邓禹交换一下眼色,起身说道:“不用卒正来见我,我们去看他。”
“那……那成何体统!”佐史要阻止,刘秀邓禹已步出门外,见院内亮着火把,几十个满身泥水的人刚刚走进来。
刘秀大声呼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
院内的人一下愣住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应声道:“在下便是,请问两位是……”
佐史慌忙大声道:“他们是洛阳来的大司马和部属邓将军。”
大个子一听,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给大司马请安。没能亲自迎接,万望大司马恕罪!”
刘秀望着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双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爱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饭再来见本官,小心着凉!”
“谢大司马关爱!”邳彤心头一阵温暖,忙去后衙更衣,洗涮干净,才去刘秀房中,重新叙礼。
邳彤道:“罪人归降来迟,请大司马治罪。”
刘秀未置可否,却问道:“王莽灭亡,新朝吏士或者归降汉室,或者拥兵自据。惟卒正大人既不归汉,亦不专据,仍用新朝官名,为何?”
邳彤坦然道:“王莽灭亡,天下纷乱,邳彤亲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盼望天下一统,故不愿专据。然而汉皇虽复,更始失政,天子诏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两端,无所归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马恩泽齐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愿归降大司马。”
刘秀慨叹道:“卒正大人不为名,不贪图权势,以天下为念,何等的胸怀,豪杰英雄,有几人能及?”当和邳彤谈及河北风土人情,议论用兵之道,探讨天下大势时,邳彤坦诚相告,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刘秀、邓禹相视点头,都觉得邳彤不但有贤名,还是个将才。第二天,大司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阳城内大小官吏,督察公务。照例是审查狱讼,考察官员。刘秀、邓禹分头进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结束。督察的结果,和成郡竟无一冤狱,官吏也尽职尽责。和成官清民正,在这样的乱世之秋,实为难得,刘秀当众褒奖邳彤,废新朝卒正官名,恢复太守的称谓,仍用邳彤为太守,镇守下曲阳。和成郡终于归汉。
朱祐与邓禹打赌,输得心服口服。大司马部属再没有人小视邓禹。
处理完公务,刘秀决计起程,出巡别地。太守邳彤难为情地说道:“大司马在下曲阳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和成吏民过意不去,恳请大司马吃过饭再走。也让吏民表示对大司马的敬意。”
刘秀拱手致谢道:“本官出巡各地,当地官员无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蜡,惟有在下曲阳吃自己的干粮最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领就是。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大司马的队伍排列齐整,缓缓移动。下曲阳吏民夹道欢送,倾吐敬慕之情。
“大司马走好!”
“大司马一路平安……”
邳彤望看渐渐远去的大司马队伍,喃喃自语说:“汉宗果有人杰,中兴汉室者必为刘文叔。”
刘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冻,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阳帝宫,却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几十个炭火盆把寒冬赶出了更始帝的行宫。
更始帝已经好多天没有上朝理事了,天天与宠姬韩夫人在后宫听歌观舞,饮宴淫乐。梁王刘永起兵,攻下济阳、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地,图谋自立。李通王帝,刘祉上奏请刘玄出宫,商讨征伐刘永的事,他却让太监在帷幕后扮他敷衍三位将军。自己在后宫和韩夫人淫乐。
河北大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大司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刘秀与邓禹并辔而行,朱祐、杜茂、马成等人相随在后,马蹄踩在冰雪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老远。他们的目的地是邯郸。守卫邯郸的是更始政权的骑都尉耿纯。旅途漫漫,刘秀与部属一边赶路,一边谈论军旅之事,话题自然说到骑都尉耿纯。朱祐征战各地,听说过耿纯的一些情况,便得意洋洋地说道:“耿纯这小子是李轶的部属,被李轶拜为骑都尉,派往赵、魏之地,招抚各邑。后来就留守邯郸。李轶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纯也不会是好东西。明公进邯郸,千万小心提防他。”
杜茂笑道:“朱护军恐怕又是杞人忧天吧!敢不敢再和邓将军打赌?”
朱祐脸色发红,尴尬地道:“朱某对邓将军已是心悦诚服,岂敢再和他打赌!”
众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刘秀听到朱祐提起兄长刘縯被害一事,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愿以自己的悲愤之情传染给大家。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道:“李轶小人,其部属未必就没有君子。何况,李轶所用奸计,部属也不一定知道。朱护军不可以李轶其人度其部属。我与耿纯从未谋面,却从柱国大将军李通口中听说过,他不是个等闲之辈。耿纯,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为王莽济平尹。耿纯游长安,做了新朝纳言士。王莽灭后,李轶奉命招抚山东郡国州邑,耿艾归降,耿纯也随父拜谒李轶。父亲返回原地仍为济南太守,耿纯则留在李轶营中。李轶、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贵,上门做他们门客的人很多。耿纯当时默默无闻,想见李轶一面都很困难。终于被他瞅准一个机会,见到了李轶。但是,他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奉承讨好李轶,而是一针见血地说:‘李将军现在就像得势的飞龙猛虎,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下子飞黄腾达起来。转瞬之间,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没有在百姓中间传扬。您的惠泽也没有施与百姓。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头脑清醒的人,不但不能为眼前的名位利禄沾沾自喜,而应有所忌惮,有一种危险迫近的感觉,甚至应该想到能否善终。”李轶觉得他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见他应对不凡,有些真才实学,就拜他为骑都尉,授符节令其招抚赵、魏各城。”
朱祐听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纯真有点儿邪,他到底是敌是友?”
邓禹离他最近,听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护军太性急了。明公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他是敌是友。天下没有永久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敌可化为友,友也能变成敌。一切总要见机行事么。”
众人正说笑着赶路,忽然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骑如旋风般赶来,马上的人因为赶得急,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众人正在惊讶,那匹马已赶了上来,来到队前,戛然而止,从马上滚落一人,喘着粗气叫道:“明公,属下总算追上您了!”
刘秀闪目细看,惊喜叫道:“子卫,是你!”
来人正是傅俊,字子卫。在宛城奉刘秀之命,护送刘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阴丽华回新野。这会儿,从新野赶来河北,追上了刘秀。刘秀慌忙下马,拉着傅俊的手,关切地问道:“子卫辛苦了。夫人可好?”
傅俊望着刘秀的双目,那目光分明闪烁着对阴夫人的关切和思恋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天下纷乱,豪强拥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静。宗室邓奉起兵,用阴识为将军。夫人和阴将军的眷属全都去了淯阳军营。夫人很牵挂明公,特命属下赶来效力。”
刘秀放下心来,感激地道:“子卫,你护送夫人,免去我的后顾之忧,功莫大焉。”说着,上去牵过傅俊的战马,真诚地道:“子卫请上马,随我在河北建功立业。”
“明公,您……”傅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热泪,默默认镫上马。大司马部属看见,无不唏嘘感叹。
刘秀看着傅俊上马,才走上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率领这支小小的队伍继续赶路。
邯郸终于遥遥在望,大司马一行精神振奋,忘记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劳。马蹄儿也突然轻快起来。
正行之间,前面的驿道上突然出现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在争看什么。阻断了整个官道。邓禹勒住马道:“明公,旷野寒风彻骨,这么多人在这里干什么,小心有诈。”刘秀点点头,命部属停下。傅俊抱拳请命道:“属下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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