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复命,陈述所见所闻,说到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刘赐、大司马朱鲔、定国上公天匡都意识到河北的重要性,纷纷建议更始帝谋取河北。刘玄正为樊崇等人的潜逃后悔不迭,这时对于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于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须派忠勇之将出巡方能胜任。但不知哪位爱卿愿往?”
更始帝一语甫出,原本闹哄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应声。正如王常所料,诸将贪图享乐,谁也不愿意冒风霜之苦、性命之忧去平定河北。更始帝见无人应声,脸色愠怒,道:“你们平日都说愿为朕分忧,为汉室效命,到了关键的时候,都变成哑巴了吗?”
朱鲔、王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俩并不畏惧风霜之苦和征战的艰险,而是担心一旦离开帝都洛阳,再也无法控制更始政权,到手的爵位也会失去。因此,都想派亲近的大将前去。两人扫视殿堂,把张邙、廖湛、陈牧、李轶挨个打量一遍。张邙、廖湛、陈牧、李轶都把头低下,装作没看见。他们跟朱鲔、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荣华富贵。
“陛下,末将愿往!”司隶校尉刘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请命。殿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秀身上。
更始帝龙颜大悦,高兴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为朕效力。司隶校尉,朕封你为……”“陛下,万万不可,”朱鲔突然出班阻止,望着刘秀讥讽道,“叛贼刘縯伏诛之后,司隶校尉的表现是一向不热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态,自愿请命,莫非有什么图谋?”
刘秀面容严正,慨然道:“刘秀身为汉室子弟,只知效命陛下,为汉室复兴出力,没想过图谋什么!”
朱鲔的话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觉,刘秀愿去河北,是否怀有异心。他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司隶校尉,为杜绝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选良将就是。”
李通见此情景,上前进言道:“陛下,司隶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无二。河北关系复杂,惟司隶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举,请陛下三思。”
朱鲔冷笑道:“柱国大将军乃司隶校尉姻亲,当避嫌猜。”
李通大怒,愤然道:“朱鲔,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为国举荐贤才,当然不避姻亲。”
王常也不满地道:“大司马无端诋毁司隶校尉和柱国大将军,以后谁还肯为朝廷效力。到底派谁出巡河北,大司马专断就是,何必还要廷议?”
朱鲔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亲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更始帝气恼地道:“你们都不要争吵了。派谁去河北,朕自有定夺,退朝!”
退朝还宫,刘玄怒气未息,心神不安,韩夫人一见,慌忙上前劝解。这时,黄门禀道:“大司徒刘赐进宫拜见陛下。”
更始帝推开韩夫人,道:“快,请大司徒进来。”
刘赐入见,望着愁容满面的更始帝道:“陛下还在因朝事烦恼?”
更始帝抬起头,喃喃地道:“朕想再迁都长安。”
“陛下怎么会想到再迁都?”刘赐和韩夫人一齐惊问道。
“长安本来就是汉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寝,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宁。大司徒今天也看见了,朱鲔等绿林诸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何况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没意思。”
韩夫人“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朱鲔、李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利用您这块刘汉的招牌罢了,陛下要想办法对付他们才是。”
刘赐明白了更始帝再迁都长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内,两度迁都,恐怕不吉利吧,何况,迁都长安并不能制约绿林诸将的骄横。朝臣之中大多是绿林出身,惟有宗室子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应加以重用,分掌权力。再从军中提拔一批将领,加以笼络,用以钳制朱鲔等人。总有一天陛下拥有自己的亲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骄横的绿林将领,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
刘玄闻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刘赐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惟文叔才识超群,文武兼备。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衔恨在心,对朕怀有异心?”
刘赐正是为刘秀而来,趁机进言道:“文叔是明大义之人,岂会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文叔甘愿冒生命危险出巡河北,足见其忠义之心。昆阳大战,没有文叔,能摧毁王莽新朝的主力吗?迁都洛阳,如果没有司隶校尉的安置,能让帝都吏民看到汉官威仪吗?”
更始帝疑忌之心顿逝,点头道:“朕就听子琴之言,明日朝会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刘赐趁热打铁,劝谏道,“明日朝会上,朱鲔等人一定全力阻拦文叔。陛下何不现在就召见文叔,令他执节过河出巡河北,省去诸多麻烦。”
刘玄一想也对,当即传旨,召见刘秀。刘秀奉诏入宫,看见刘赐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
更始帝郑重地道:“司隶校尉,你不是请命出巡河北么。朕就命你以破虏大将军的身份行大司马事,执节过河,平定河北。勿负朕望。”说完,亲书诏书加盖玉玺,送到刘秀面前。
梦想终于变为现实,刘秀欣喜不已,双手接过诏书,坚定地道:“臣一定不负重托,剖心沥胆,报效朝廷。”说完,藏起诏书,起身告退。刘赐见目的达到,欲与刘秀一同告辞。更始帝却道:“朕意已决,再行迁都长安。今年不宜,可等来年。子琴,朕想以你为丞相,先行入武关,修宗庙宫室,为迁都长安做准备。明日的朝会就宣布。”
刘赐再次跪拜。“臣遵命就是。”
初冬的清晨,寒意料峭,碧蓝碧蓝的天空如水洗过似的,笼盖着铺满严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轻骑小队踏着冰霜向北行进。
这是大司马刘秀出巡河北的队伍。轻装简从,刘秀带着护军朱祐,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亲信将士百余骑,就像天空中偶尔飘过的一片白云,迅速飘出洛阳,飘向河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刘秀心情就像这碧蓝碧蓝的天空,舒展开来。盆中游鱼归大海,笼里飞鸟入林中,前边的路越来越宽阔。舂陵起兵,誓师反莽;昆阳大捷,消灭王莽主力,整修洛阳帝宫,复见汉官威仪;执节河北,蛟龙入海。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刘秀神思驰骋,马上加鞭,向前急驰。
马蹄得得,銮铃清脆。这支小小队伍很快进入颍阳地界。前边出现一片山林,刘秀在前,臧宫在后,从林间的小路急驰而过。突然,一声响箭从林中射出,落在刘秀马前。紧接着,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从树木中窜出几百号人马,一个个黑纱蒙面,手握兵器闪着寒光,横在小路中间。
刘秀慌忙勒住缰绳。冯异冲到跟前,道:“明公,遇着盗贼了。怎么办?”
刘秀惊异地道:“想不到颍阳还有这样一帮强盗。颍阳太守该革职问罪。”
“明公,后面也有强盗,咱们被包围了。”刘秀小侍刘斯干惊慌地叫道。
掾吏铫期奋马挥戈,声如轰雷叫嚷道:“区区几个毛贼,明公就交给属下打理吧!”“铫期不得乱来。”刘秀劝住铫期,上前几步,抱拳道:“在下南阳刘秀刘文叔,奉汉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汉想必也是为生活所迫,铤而走险。在下愿留下金银,解好汉困窘。只求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刘秀的威名,响彻天下。一般的强盗早该吓破了胆,哪知,这帮强盗丝毫不为所动。骑在马上的首领大刀一挥,叫道:“刘秀,你想用金银买命么?休想!弟兄们,上!一定要杀了刘秀。”
铫期大怒,大吼一声“山贼休得猖狂!”拍马挥戈,接住贼首,厮杀起来。刘秀、冯异刀枪并举,杀入贼人当中。后面的臧宫等人也各挈兵器,展开厮杀。
刘秀的百余人,个个武艺高强,久经战场。对付几百个山贼,应该绰绰有余。但是,这些贼人显然训练有素,进退有序。围住刘秀等人拼命厮杀,不肯退去。
两下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一阵马蹄声响,前面路上又有几十骑飞驰而来。刘秀等人有惊,以为是贼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却没有蒙面。为首一将,挥舞大刀,突然杀向贼人。贼人腹背受敌,顿时慌乱,急败走。刘秀大喜,高叫:“来者可是元伯!”
使刀之将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刘秀战昆阳时收于麾下的猛将。
王霸趁追杀之际,答刘秀道:“正是属下,特来助明公一臂之力。”
几百个蒙面贼人惶惶败走。王霸活捉一个,一把撕下那人的面纱,逼问道:“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英雄饶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阳大司马朱鲔府上的侍卫,奉大司马之命在此截杀武信侯。”
王霸大吃一惊,望着刘秀道:“朱鲔如此狠毒,明公应返回洛阳讨个公道。”
刘秀毫无惊异之色,摇头道:“我早猜到是朱鲔所为,洛阳没有公道。元伯,他们也是受人驱使,饶他一命吧!”
王霸手一松,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场混战结束,刘秀等人毫发未损。朱鲔派来的人却丢下一堆尸体。王霸等几十人下马给刘秀施礼。刘秀给冯异、铫期等作了介绍。大家相互见礼后。刘秀问道:“元伯怎么会在这里?”
王霸抱拳答道:“属下从太常偏将军战昆阳,破王邑,杀王寻,立下战功,得封将军。因见更始帝昏弱枉杀大司徒,辞官退归乡里。闻听明公执节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着奸人围谋明公。前面大王庄就是属下的家乡。明公屈驾吃樽水酒如何?”
“元伯盛情,岂容推辞!”刘秀一行赶了半天的路,正觉饥饿劳乏,也不客气,便跟随王霸而去。
前面二三里地便是大王庄。王家高宅大院,广有田产,是颍阳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闻听大司马刘秀到了,率府上有头脸的仆佣迎出庄外。刘秀谦恭有礼,向王父问安。王府上下欢天喜地,置办酒宴,跟过年一样,热情招待大司马一行。酒宴上,王霸当着父亲的面向刘秀请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龙入海,一定能做一番事业。王霸不才,愿追随大司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
刘秀看着王父,笑道:“元伯战昆阳,已建大功,此时应侍奉老伯安养天年。”
王父摇头道:“老朽这把老骨头,不值得把七口男儿拴在身边。大司马不会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赏,也算光耀王氏家门。”
刘秀深受感动,拱手道:“蒙老伯不弃,刘秀就收元伯在身边,暂且屈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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