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依然面带微笑,又施一礼道:“大人,小民岂敢抗命不遵。当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为新朝子民,理应为国尽力。朝廷要征用马匹,小民府里刚刚买进五十匹精壮骠骑,正好交与大人,也算小民一点报国之心吧!”王新贵憋足了劲儿,想冲进刘府里报复一番,可是刘秀满口答应捐献马匹给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报复也不成了。何况这多天来,上面征马任务催得紧,而有马的人家早把马匹藏了起来,他强征硬拉也没完成一半。没想在刘秀这儿毫不费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壮的骠骑,上面一定很满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赏。他心里一高兴,便把对刘秀的仇恨给忘了。口气一缓,道:“算你识时务。本官在这儿等着。快去把马匹牵出来。”
“大人请稍等。”刘秀谦恭地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刘縯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见刘秀回来,慌忙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究竟。
刘秀平静地道:“没事的,我刘府出五十匹马捐赠朝廷,小弟已吩咐刘宽去办理。”
朱祐一听,急眼了,瓮声瓮声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马给王莽?”
臧宫也着急地道:“咱们举事,哪能没有马!给人家马匹等于打折自己的双腿。”
刘秀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兄长不可心急,咱们要举事,各路的豪杰还没有联络,宛城、新野的新军布置还没有弄清楚,举事之前,千万不可因五十匹马与府官发生冲突,引起官府的警觉,这方是最要紧的。”
刘縯点点头,扫视众人道:“三弟说得对,举事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正议论纷纷,刘宽疾步走了进来,不安地道:大公子,府里的马除了几位公子和诸位英雄的马全部凑集在一起,只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么办?”
刘縯一愣。怎么这么巧?他平时不事生产稼穑,府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马匹、仆佣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刘仲开口道:“四十九匹已经够了,那狗官也不见得会计较一匹马的。”
“对,少一匹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进府搜抢!”朱祐捏着拳头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刘秀深知王新贵正愁找不着借口报复刘府,不凑够五十匹马他不会善罢干休。
半天不语的刘縯突然说道:“刘宽,把我那匹黑龙驹算上,送出府去。”
众人大惊,刘宽也呆在那儿不动。刘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万不可。一旦举起事,你就是军中主帅,是我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战马呢?还是把小弟的黄花马算上吧!”
刘嘉、刘仲、朱祐、臧宫也一齐争道:“把我的马算上!”
“我的赤兔马算上!”
“……”
刘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坚定地道:“诸位不要争了,就用我的黄花马算上。凑够五十匹,先打发走官兵再说。”
刘縯不安地道:“三弟,没有了战马,一旦举事,你怎么办?”
刘秀面向大家,笑道:“诸位别忘了,小弟还有一头牛呢,一旦临敌,小弟骑牛也能上阵杀敌。”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内心却钦佩刘秀仁慧过人。刘秀命刘宽率众家人把五十匹马牵到府外,亲自送到王新贵跟前。王新贵大喜,免不了褒奖刘秀几句,便命十名官兵驱赶五十匹马回新野,他则带着剩下的官兵继续征拉马匹。
王新贵总算被打发走了。刘府里,人心却是难以平静下来。刘秀回到客厅里,众人围坐在一起,免不了还是议论举起反莽。可是举事难,举大事更难,千头万绪,何处入手。刘縯心里还没有底,禁不住叹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们几个一样有匡复汉室之志,举事反莽不是难事。可惜我宗室当中胆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铁不成钢啊!”
“伯升兄说得对,”刘谡深有同感地道,“圣公兄(刘玄,字圣公)就根本不把反莽复汉当回事,小弟劝说过好几次,他反倒说小弟多事,自寻死路。子张伯父干脆不让圣公兄跟咱们来往。”
刘仲气得指头乱敲卓案,叫道:“那些不明时势的家伙,只有等到王莽把钢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会明白过来。”
刘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时就迟了,还来不及弄明白,脑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军、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还有铜马军,他们为什么就不怕掉脑袋,就敢于跟王莽老贼真刀实枪地干。咱们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贼毁了宗庙还不知羞耻,真是令人汗颜。”
刘秀一听,不对劲儿,今天怎么尽是泄气的话,照这么说,大事还要做么。不行,必须给大家鼓励,于是自信地一笑道:“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庙被毁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么会不对王莽新朝切齿痛恨呢?宗室世受汉朝厚禄,虽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产,尚不至于无一线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愿拎着脑袋起而反莽。赤眉、绿林、铜马则不同,其部众多是一无所有,无法苟且偷生的穷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掷,一意反莽,无所后顾。我等若举大事,必得唤醒宗室富贵之心,才能一呼百应,迅即壮大队伍,灭新复汉。”
大家一听,也赞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唤起宗室子弟反莽复汉之心,却是最棘手的难题。大家正一筹莫展,忽然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伯升兄,帮小弟报仇啊!”
刘縯等人一听,是刘玄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慌忙向门外奔去,却见刘玄披头散发,双手血淋淋地跪爬进来。刘縯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着刘玄沾满鲜血的双手,问道:“快说,出了什么事?”
刘玄已哭倒在地,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含浑不清地哭出声来。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杀了!”
刘縯等人脑袋里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刘縯瞪大眼睛,叫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叔父?”
刘玄哭道:“就是那游徼王新贵,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惨了……”
原来,那王新贵离开刘縯府上,便往刘玄府门口而去了。刘玄府上距离刘縯四五里地,两家本是刘汉同支,来往密切。可是,当刘子张得知刘縯要起事反莽之后,害怕受牵连,便不让刘玄再与刘縯弟兄来往。刘玄也乐得不受刘縯的约束,便依着父亲,不再去刘縯府上。
王新贵赶到刘玄府门口时,恰巧刘玄去外面玩耍。父亲刘子张一听又是官府来征用马匹,又惊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只得命人拉出几匹羸弱的马挡官差,其余的马匹藏了起来。王新贵只征到几匹羸弱的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便进府搜查,果然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刘子张惊慌失措,堵住马厩门口,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牵马,王新贵大怒,忽然抽出钢刀,朝着刘子张当头就是一刀。可怜刘子张就因为舍不得几匹马竟被活活砍死。府里家人奴仆一见老爷被杀,竟没一人敢上前。当刘玄回到府上,抱起父亲的尸首时,王新贵已经带领官兵,赶着抢来的马匹走远了。大家听了经过,个个恨得钢牙咬碎。刘縯望着哭成一滩泥的刘玄,真是又气又恨,怒斥道:“站起来,哭有什么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汉,有种就梗起腰板去报仇。我府上宾客豪杰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帮你。”
朱祐、臧宫一听,立刻一拍胸脯,朗声道:“只要伯升兄一句话,杀王新贵就跟宰猪杀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恶徒的人头。”
刘秀阻拦道:“大哥,千万不可莽撞!”
刘縯打断了他的话,愤懑地道:“什么莽撞小心,三弟,我们要是再这样小心谨慎,只会让天下人认为我刘汉宗室软弱可欺,宗室子弟也只会更加胆小懦弱。凡举大事必有危险、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给宗室子弟做个样子,为子张叔父报仇,为刘汉宗室出口气。”
刘秀的心为大哥的话所动,一改往日稳重的性格,突然扬起双拳吼道:“大哥说得对,今天的仇一定要报。不仅仇要报,我们还要聚会声讨新朝官吏的罪恶,激起宗室子弟对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刘縯顿时明白了刘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谋略过人。忙近前问道:“三弟可有杀贼妙计?”
刘秀胸有成竹,轻轻点头,走到刘玄跟前拉着他的双手道:“圣公兄,叔父惨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气?”
刘玄拭干眼泪,一改往日柔弱之气,圆睁双目,叫道:“你放心,不报杀父之仇,枉为人也。”
“好,一切听从小弟安排。”
数日之后,刘玄按着刘秀的主意,从府里取出好酒好菜,在舂陵最热闹处大摆酒宴,当地尊长名人都被邀请入席。恰巧,王新贵又来舂陵征用马匹,也接到刘玄请柬,他还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刘玄的父亲。接到请柬时,以为是刘氏有意巴结自己,便欣然前往。与当地尊长举盅痛饮。正喝得高兴,忽听席中有人放声高歌:“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
王新贵一听,这不是存心拿他这个游徼大人开涮吗?是谁如此大胆?循声望去,却是席中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以箸击案,纵情高歌。
游徼大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立刻起身离座,一步迈到两个汉子席前,抓起席案,两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盏唏哩哗啦摔得遍地都是。那两名汉子顿时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贵的双臂,口里大声骂道:“堂堂游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扰闹宴会,扫了大伙儿的兴,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家说,怎么处置他?”
席中多是刘汉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压他们的新朝官吏,一时人心大快,唾口痛骂。王新贵没想到有人敢对他无礼,气得破口大骂道:“大胆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游徼,你们敢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灭门之罪的!”
王新贵话音刚落,刘秀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用手一点,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贯无恶不作。新野上巳节,他强抢民女,被在下教训后,不思悔改,仍旧助纣为虐,帮助官府征抢马匹,强掠民财,欺凌我刘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为征抢马匹,竟把宗族叔父刘子张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报。诸位宗族尊长为证。”
王新贵这才明白,这场酒席是专为他摆设的。耳听刘秀历数其罪,不由心惊胆寒,想挣扎,却被两名大汉铁钳一样擒住双臂。他猛然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手握钢刀,眼中喷火,一步步走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拚命哀号道:“饶命啊!”
刘玄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手中钢刀突然落下,只听一声惨叫,顿时血光迸射,溅得他一脸一身全是鲜血。从没杀过人的刘玄一看见鲜血,顿时晕了过去。
围观的乡老宗室一见杀了恶吏,人心大快,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齐呼“杀得好!”但也有那胆小怕事者一见出了人命,吓得变了脸色,转身欲走。这时,刘縯大步走到王新贵尸首前,高举双拳,激昂地说道:“各位乡老族亲,我刘氏本是皇亲贵胄,因汉室被篡,不但荣华富贵没有了,还要受尽新朝官吏欺凌,举家性命也难保全。大家难道就甘心受人欺凌吗?”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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