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低头不语,冯八女说的这个罪他真没法治。新朝颁布王田法近两年了,可是,那些朝中显贵、地方豪强照样兼占土地,倒霉的是那些田少的百姓,当地的官吏往往把他们当作执行王田法的对象,逼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次巡视齐郡,当地百姓对新朝怨恨极深,有人举报临淄城内汉室宗族,徐乡侯刘快蓄谋反叛,太师恐怕在临淄城也呆不住。王舜又惊又恐,慌忙调集当地驻军,准备镇压突然发生的叛乱。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帝王莽却一纸诏书急召太师还京,王舜只好仓促布置当地官位做好防御准备,急忙回京了。
前面的严光、刘秀等人听听没动静,便知不妙,这位太师不治家奴的罪,他们准倒霉,总不能坐以待毙,正思量如何化险为夷。忽然见罗敷姑娘推开强华,直往王舜跟前冲去,口中哭喊道:“太师,民女冤枉!”
严尤怕她伤着太师,慌忙跳下马来,挡在前面,冯八女一见,脸上阴险地一笑,忽然一伸手,抽出一名羽林军身上的佩刀,冲罗敷走来,一边说道:“太师爷,这是奴才家里忘恩负主的奴婢,老奴今天杀了她,省得给奴才丢人现眼。”
冯八女话音风落,忽听身后有人不慌不忙地道:“冯总管,急什么?”
冯八女不敢莽撞,只好止住脚步。回头一看,却是太师身边的宗卿师李守。
李守语气柔和地道:“冯总管,这女子既然向太师鸣冤,总得让太师问问清楚,再杀也不迟。严将军,让那女子近前说话。”
冯八女真有些害怕了。他跟随王舜多年,对这位太师爷太了解了。王舜年过半百,虽然位极爵显,却每日为国事担忧,准确地说,是为他们王氏家族的命运担忧,从来没过一天安心的日子。新朝初建,皇帝王莽要实现年轻时的抱负,一边仿效古人井田制度,推行王田令;一边又标新立异,改置官爵,改币制,改地名。很多政策都不切实际,弄得天怒人怨,新朝声名狼藉。只有太师王舜实实在在地做了几件有益于新朝的事,也实实在在地杀了几个违反王田令,兼占土地的官员。现在,太师正为临淄刘快造反的事忧心,一旦罗敷说出实情,难保太师盛怒之下不会杀他。严尤让开,罗敷老远就“扑通!”跪倒,哭诉道:“民女有冤,求太师为民女作主啊!”
王舜面沉似水、眉头紧锁,和气地说道:“姑娘,只管实话实说,老夫一定为你作主。”
“谢太师。”
罗敷跪爬到王舜跟前,一字一泪将自家被毁的经过说了一遍。王舜大怒,质问道:“冯总管,这女子所说可是实事,从实招来!”
冯八女吓得“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奴才知罪,奴才该死,求老爷从轻发落。”
“这么说,姑娘的话全是事实。来人,把这个该死的奴才砍了,扔到沟里去。”
“遵命!”
两名羽林军走上前来,架起冯八女。冯八女大叫:“太师爷,奴才愿退还田产,只求活命。”
“那秦家二老之命白白丢了么?”王舜怒道。
“秦家二老是气死的,奴才罪不至死啊!”
王舜有些不忍心了。冯八女跟随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还曾经救过自己命,只要他退还占去的田产,何必非取他性命呢?自己不是也杀过几个兼占土地的官员吗?可是又有什么用。兼占土地之风照样愈刮愈猛,王田令不过是一纸空文。他王舜就这么点儿能耐,能挽救风雨飘摇的新王朝吗?王舜早已失却了信心,消极、灰昏充满了心间。
身边的李守看出太师的为难之处,适时地给王舜找台阶下。便道:“太师爷,依下官之见,冯总管也确实罪不至死。不如令其退还田产,释放奴婢,放逐回乡算了。”
王舜有气无力地一挥手道:“就依着李宗师吧!”
羽林军一听,忙把冯八女放下。冯八女感激涕零,伏地谢恩。“老奴谢太师不杀之恩!”王舜难过地道:
“你下去吧!老夫不想再看到你。”
“是,是,奴才一定遵从太师之命,退还田产,释放奴婢。”冯八女慌忙退下,领着一伙庄兵走了。
罗敷一看冯八女就这样走了,哪里甘心,又要向王舜质问。李守赶紧给她使眼色,上前拉起她直接走到严光等人跟前。严光等人也正在气愤,一见他走来,严光第一个质问道:“请问大人,太师明知家奴犯法,为何还放恶奴远去?”
李守忙道:“你们只读圣贤书,哪里知道为官仕宦的难处。如今太师已将冯总管逐出太师府,还令他退还兼占的土地,释放奴婢。这样的结果你们也该满足了。”
罗敷惊喜地道:“是不是我秦家的田产也可退还,小女子也可与哥哥团聚了?”
“那是当然!”
严光、刘秀等人也无话可说了。新朝太师能做到这一步,的确是难得了。不然,他们几个人的命运,还不知怎样呢!这时,少年将军严尤走到过来,客气地道:“几位太学生,太师请你们近前叙话。”
严光等人一怔。李守坦然一笑,道:“怎么,太师请不动几位大驾?”
严光忙施礼道:“学生岂敢。”四人一起来到王舜跟前跪地施礼。
“学生叩见老太师!”
王舜逐一打量着四个,面露慈祥的笑容,客气地问道:“四位都是太学生,抑强救弱,君子之风。老夫钦佩之至。敢问四位尊姓大名?”
严光四人,谁也没想到新朝太师说话如此谦恭,顿觉不安,严光忙道:“太师褒誉,学生愧不敢当。学生会稽余姚人,严光,严子陵。”
刘秀三人也依次答道:“南阳舂陵人刘秀刘文叔!”
“长安林风人强华字少仪!”
“南阳新野人邓禹字仲华!”
王舜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几位既是太学生,将来是要出来做官的。老夫想问几位一句话,希望几位要用真心话回答老夫,不管几位怎么回答,老夫决不会怪罪。”
四个人一听,全弄糊涂了,王舜要问什么何必这么认真。严光恭敬地道:“太师尽管问吧,学生决不欺蒙太师。”刘秀三人也纷纷表示要真心回答太师的问话。王舜微微点头说道:“老夫想问的是几位是否愿意为我新朝效力?”
四个都大吃一惊,想不到王舜问得这么直率。该怎么回答呢?王莽篡汉之后,很多政策不切实际,搅得天下乱成一团糟。有些钱币政策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掠夺,老百姓深受其苦,官吏豪绅也对王莽不满,使得曾经颇得人望的王莽顿失人心。人们开始思念、同情被篡夺正统皇位的刘汉天下,唾骂王莽窃位建立的新朝。这样的朝廷能让他们四个人真心拥戴么?为之效力吗?”毕竟严光年岁稍长,略一沉思便答道:“回太师,学生愿为天下效力,为百姓造福。”
他耍了个心眼,以“天下”取代“新朝”既避免刺激新朝太师,又表明自己的志向。算是个两全的答复。刘秀、邓禹、强华绝顶聪明自然明白严光的言外之意,也跟着齐声答道:“学生也愿为天下效力,为百姓造福。”
王舜一听,脸色一黯,他不过是借此机会测试一下新朝在读书人心中的份量,严光以“天下”取代“新朝”的用意他岂能不明白。他心里一阵难过,却还强打精神道:“四位请便吧!至于那位罗敷姑娘,老夫自会派人送她回家与兄长团聚。”
“谢太师!”
严光四人都为能逃脱这次灾难而庆幸,真心实意地给王舜磕头谢恩。”
王舜的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朝身边的李守吩咐道:“李宗师,罗敷姑娘的事就交由你办理,老夫要先回京师了。”说完,由两名奴仆搀扶着走向后面的马车。
罗敷姑娘悲喜交集,先拜谢了太师王舜,又来给严光四人一一施礼,表达感激之情。当来到强华跟前时,强华抑制不住内心的仰慕之情,竟一把抓住姑娘的纤纤玉手,结结巴巴地道:“得遇姑娘,真……真是小生今生之幸。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有缘与姑娘相会?”
罗敷俏脸儿一红,低下头来,真诚地道:“小女子就住在秦家湾,只要恩公高兴,不管何时驾临寒舍,小女子一定热情款待。就怕恩公不肯屈尊。”
强华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姑娘一起去,可是他怕严光三个人取笑,况且,自己刚刚帮助过人家,就这么猴急急地往人家家里去,难免有图人报答之嫌,不是君子所为。只得笑道:“谢姑娘美意,小生回京师还有事,实在没有时间登门造访!”
哪知,他话音刚落,却听邓禹笑道:“强兄放心跟罗敷姑娘去吧!京师里的事有我们三个帮你办呢,严兄、刘兄,咱们先走一步吧!”说话的功夫,三人已上了马。
强华慌忙丢开罗敷的玉手,一边上马,一边叫道:“三位学友,等一等!”
回到长安太学学宫,天色渐晚,四人虽然又累又乏,但这一天的不寻常经历在每个人的心头激动着。是的,像今天这种郊游的收获是那些圣贤之书中永远学不到的。刘秀自从被王吉羞辱之后,已不满足于书中所学,而注重于对现实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四人同处一舍,亲如兄弟,免不了对一天的经历发表各自的见解和看法。当然也免不了又要发生点小小的争执。
正当强华和邓禹争红了脸的时候,太学舍丞走进门来,恭敬地问道:“哪位是刘秀刘公子?”
刘秀忙起身道:“学生便是。”
“啊,刘公子,有一位官爷来找您,就在门外,请刘公子出门相见。”
“官爷?”刘秀一愣,自己在京城没有当官的朋友。难道是哀章?不可能,他如今正是新朝辅臣,与自己也没多大交往,也犯不着屈尊降贵来找他。
邓禹、强华见他发愣,忙一齐道:“刘兄,发什么呆,出去一看便知,我们陪你一起去。”
刘秀点头,四个人走出门来,一看院子当中果然站着一个王官打扮的人,奇怪的是那人的背后,放着一乘绿色轿子,四个轿夫分侍周围。刘秀一看,那名王官是个佩刀的武官,也不够乘轿的级别,那么这顶轿是为谁准备的呢?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那个王官满面带笑迎上前来,谦恭地问道:“请问,哪位是南阳舂陵刘公子?”
刘秀只得答道:“在下便是,不知官爷有何公干?”
王官忙拱手道:“刘公子折煞小人了。小人张千,奉老爷之命特请公子过府赴宴。请公子上轿吧!”
张千此语一出,严光、邓禹、强华全惊呆了,弄不清楚到底是哪家老爷请刘秀赴宴居然还用轿子来接。刘秀也是如在云里雾中,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敢随随便便就去了呢。于是迟疑着问道:“请问,你家老爷到底是谁?因何请在下赴宴?”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