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正堂大厅里,樊娴都正和小女儿刘伯姬一起计算田租收入。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不停地跑前跑后,递送账簿。他是刘宽的儿子刘斯干,两天前才被刘宽接来。
刘秀大步走进大厅,来到母亲跟前,双膝跪倒,樊娴都一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怔在座椅上。伯姬忙问道:“三哥,你怎么啦?这不早不晚,不年不节的,你为什么给娘行此大礼呢?
刘秀给母亲磕了个头,脸色严正,道:“娘,孩儿也要去长安游学。请您准儿!”
樊娴都一听,原来是为的这事,放下心来,满心欢喜地问道:“秀儿,你不是很喜欢种田吗?怎么突然想去京都求学呢?”
刘秀慨然道:“辛勤稼穑,仅能饱一人之肚腹,孩儿也要效法大哥,将来建功立业,光耀门庭。”
樊夫人激动得老泪纵横。南顿令生前曾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秀儿旦夕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变化,莫非是夫君的在天之灵保佑刘家。她连连点头道:“娘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准之理。”
小斯干听得清楚,忽然抱住刘秀的胳膊叫道:“三公子,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听说刘秀要去长安求学,刘府上下都很高兴,刘良也过来劝勉一番。但最高兴的还是刘縯,他多年来对三弟的殷切期望今天总算变为现实,三弟终于按照他设想的人生道路走下去了。他亲自为刘秀打点行李,絮絮叨叨像个妇人似的交待个没完。刘秀要去游学,樊娴都虽说心里高兴,却又忧虑不安。刘縯四人在长安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刘秀孤身在外,她如何能放心?她把庭中上下的下人掂量一遍,也找不出一个伺奉刘秀的合适人选。刘宽得知老夫人的心思,试探着问道:“老夫人,犬子斯干能服侍少主人吗?”
樊娴都一怔,她身旁的刘秀立刻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斯干是你惟一的儿子,你如何舍得?再说,他才九岁,如何耐得住旅途寂寞。”
“有道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老奴最初侍奉老爷时才八岁。斯干的名字还是老爷给取的。意思是要斯干也像老奴一样忠心伺候少主子……”刘宽说着,眼圈发红。
一提起往事,樊娴都心里一阵难过,仿佛夫君为斯干取名的情景就在眼前,她长叹一声对刘秀道:“秀儿,难为刘宽一片赤诚之心,你就让小斯干随身伺奉吧。”母亲发话,刘秀不能不听。正在这时,小斯干蹦蹦跳跳跑进来,先懂事地给樊夫人、刘秀和他爹施了礼,才仰着脸儿问道:“老主子,您老人家就让小奴才服侍少主人吧,您放心,我一定不惹少主人生气。”
刘秀一听他稚气未脱的声音,已从心里喜欢上这个孩子了。便故意板着脸道:“小斯干,你要是不听话,我会打你屁股的。”
小斯干聪明伶俐,一听刘秀的话便知道主子同意了,高兴得一蹦老高,拍手叫道:“主子答应了,主子答应了!”
冬去春来,白水河畔,鸢飞草长,杨柳依依。刘秀白衣长衫,腰系宝剑,踟踌而行。刘縯、伯姬兄妹,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难舍。刘縯叮嘱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三弟,此去京都游学,旨在学得安邦治国的真本领。将来跟大哥一起建功立业,振兴我刘汉天下。如今汉室易姓,三弟学成之日,切勿醉心王莽仕途。求学三载,务要保重自己。”
“大哥放心,小弟记下了。”
刘秀郑重地点点头,其实大哥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但是长兄一改往日的严厉之色,临别时的殷殷亲情着实让他感动不已,他不忍心让大哥失望,才郑重其事地答应着。伯姬也难舍难分,哽噎着道:“三哥孤身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保重自己。”
白水尽头,驿路道口,兄弟、兄妹洒泪而别。刘秀接过小斯干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小斯干也骑上那匹驮着行李的小骊马。刘縯、伯姬的身影渐渐有些模糊了,但还能看出挥动的两只手。
白水河渐渐地离他而去了。但那块辛勤劳作的土地,那盏秋冬夜读的灯光却像磁石般吸引着刘秀,使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转念之间,也曾产生过毁去誓言,转辔归乡的念头,但是宗室子弟的嘲讽笑声又在耳际回响,泼水难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再让别人嗤笑。
十八岁的刘秀始终不理解父亲和大哥对王莽的仇恨。从南顿到舂陵,平平静静的生活使他只喜欢读书和种田,皇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在他心里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平民百姓,刘汉皇帝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和陌生,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王莽篡汉,刘縯每每提起,总是捶胸顿足,悲愤难抑。刘秀则完全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态。如果说他仇恨王莽的话,仅仅是因为王莽改币,使他辛勤一年的收获换成一把废铜烂铁。刘斯干完全不知道主人的心情,他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骑在马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遇着不明白的事,还要问个不停。刘秀被他问得心烦,没好气地道:“你烦不烦,非把主人气死不可。记住:闭上嘴巴,赶路!”
刘斯干讨了个没趣,嘟囔道:“闭嘴就闭嘴么,干么这么凶?我爹老说少主子好伺候,看来是白夸你。”
刘秀听了,忍俊不住,慌忙转过脸去。说什么不能给他笑脸,否则,他没有完。可是走了没一顿饭功夫,刘斯干又忘了主子的训诫,嘻嘻一笑道:“三公子,前面就到新野城了。听说城里很好玩。要不要歇歇脚再走?”
“不行。”刘秀不等他说完,一口回绝。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新野,他来过好多次,这一离去,还真是依依难舍,况且,如今新野城里还有他的二姐刘元。反正,故乡难返,在新野见见姐姐和二姐夫,多少也能平抑一下对故乡舂陵的依恋之情。刘斯干被主子拒绝,一脸的不高兴,闷声不响地跟在刘秀马后。主仆二人再不说话,只管低头赶路。天刚半晌,就到了新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做买卖的,变戏法的、玩猴的,一个比一个叫得欢。刘斯干第一次进城,眼睛哪够用,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了,刘秀只好勒马等着他。刘斯干赶上主子,忙堆着笑脸哀求道:
“公子爷,您瞧这儿多热闹。咱们那块儿可没有。小人求您了,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走行吗?”
刘秀也舍不得这熟悉的街景。况且,他只是心情不好,并不想存心为难一个九岁的孩子。于是点头道:“姑且答应你。不过,这儿还不是最热闹的去处。公子爷带你去最热闹的地方。”
“谢公子爷!”
主仆二人顺着大街往前走,越往前走人越多,两人只好牵马步行。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往北一拐弯,街道陡然宽了一倍,行人虽然很多,并不显得拥挤。街道两旁,高宅大院,石狮守门,一看就知道这条街住的都是本地的豪族巨富。
刘秀一路打听着二姐夫邓晨的住址一路走寻来。他还是第一次来邓晨家,只知道邓家是新野富户。不多时,两人在一处镶着飞檐琉璃瓦的宅院前停下,刘秀报上自己的来历。
这里正是邓晨府邸,守门的家人一听是舅爷驾到,慌忙接过马匹、行李,一边请二人进府,一边说道:“刘公子,是否让小人先禀明主母,前来迎接舅爷?”
刘秀很随便地说:“骨肉至亲,何必拘礼。你只需带我去见二姐好了。”
邓府后花园内,春光明媚,绿草如茵。已为人妇的刘元正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在草坪上嬉戏。那少女一边追逐着刘元一边叫道:“嫂子,你好坏,看我不告诉邓大哥说你欺负我。”
刘元停住脚佯装成害怕的样子,笑道:“好妹妹,饶了我吧,你要我怎么样都成。”
“真的?”少女露出女孩特有的得意之色,略一沉思,说道:“小妹最喜欢听英雄豪杰的故事,嫂子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大英雄,不如讲来听听。”
刘元一听就明白了,她指的不是自己的丈夫邓晨,而是大哥刘縯。于是笑道:“好妹妹,你不是听过好多遍了么?”
“我就是要听,”少女执拗地道,“怎么,嫂子不高兴讲,那我就……”
“别……”刘元忙举手表示屈服,笑道:“嫂子讲给你听。”于是她又把刘縯怒杀申徒臣,为爹守孝三年,长安求学,当街斥责王莽大逆不道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讲完之后,见少女还在凝神聆听,便取笑道:“我大哥可算得上真正的英雄豪杰,可惜他有了夫人,好妹妹,你要不要嫁给他做妾?”
少女还是孩子心理,不谙男女之事,不但不知羞怯,反而笑道:“谁稀罕,我将来要嫁个大将军呢。”
“好没羞,好没羞!”刘元一边嬉笑着,一边用指头刮着脸。迈步就逃。
少女哪容她取笑,一边笑骂着,一边追过去。刘元刚跑到园门口,忽见一个家人快步走来,禀道:“新奶奶,舅爷来了,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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