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面对弟、妹,更是气愤难平,好半天,才说道:“一言难尽……”
原来,刘縯四人到了长安,进太学,习学《尚书》、《春秋》。他们在家时,已得母亲和叔父刘良的教授,固而学起来毫不费力,很快掌握了书中要义精髓。同舍的太学生都很钦佩四人的才华。尤其刘縯,主讲师傅们也经常夸赞他。主讲《尚书》的太傅许子威还征求他的意见,打算推荐他入朝为官。刘縯入太学的原意不是入王莽朝中为官。但转念一想,为了了解王莽发迹史,为了抓住更多的反莽时机,他便答应许子威,愿意入朝为官。
就在他们苦读经书的时候,王莽突然大改货币,罢金刀、银刀。一夜之间,刘縯带去的金银钱币,或贬值,或作废。四人的生活顿显拮据,难以继续求学。恰在此时,许子威把刘縯推荐给朝廷,此时的安汉公王莽虽然还没有对刘室皇族进行大规模打击,但安众侯刘崇起兵攻宛,翟义拥刘信叛乱,都使他对刘室皇族心惊肉跳。一见许子威举荐的又是姓刘的,二话没说,不用此人。
刘縯入仕无望,求学不得。四人愁肠难解,上街游荡。大街上,征讨翟义叛军的官兵横冲直撞,蛮不讲理。路两旁、店铺内,因罢刀币而破产的人们在伤心地哭泣。性情刚毅的刘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此情景,忍不住口出微言,当街斥责王莽无道,不料被密探听到,招来祸患。官兵顿时出击,上前捉拿。刘縯四人只好各自为战,混乱中刘嘉、刘仲失散。刘縯、刘谡亏得同邑太学生朱祐帮助,才逃出长安,辗转回到家里。
刘縯却说越气,说到悲愤处,捶胸顿足,连声怒吼:“王莽鼠辈,夺我刘姓天下,我必复高祖帝业,食其肉,寝其皮……”
刘秀深受感染,他那辛勤劳作一年收获的谷子,因王莽改币只换了一把废铜烂铁,如何不愤恨。因此,他扶起大哥道:“大哥放心,从此以后小弟帮你,一定能匡复汉室,让那莽贼死无葬身之地。”
樊娴都听完刘縯的叙说,更加担心刘仲、刘嘉的安危,但为了不让刘縯三人更加难过,只得强忍悲愤,挨个拉起他们,安慰道:“孩子,你们受苦了!”
当她扶起那陌生的年轻人时,刘縯忙着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朱祐兄弟,亏得他我们才逃出京都。”
樊娴都忙道:“孩子,难为你了。老身谢谢你。”
朱祐忙又施礼,谦恭地道:“伯母言重了,晚辈实不敢当,伯升兄慷慨有大义,豪杰人物,朱祐愿追随左右,终生无憾。”
刘秀也赶紧过来见礼,然后对母亲道:“娘,大哥他们多日奔波,又一宿没睡,一定又困又饿又乏,还是先让他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吧!”
樊娴都一听,连声道:“对对对,縯儿,快带他们去浴洗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吃点东西,歇息歇息。”
刘縯早就困乏极了,忙招呼刘谡、朱祐二人,告别母亲,往后院走去。刘秀心知母亲必为二哥、嘉哥担心,忙扶她入房中计议。这时,刘良闻讯赶来,询问刘縯等人情况。樊娴都难过地说:“仲儿、嘉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怎么办?好兄弟,你给拿个主意吧!”
刘良沉思良久,方说道:“嫂子,此事着急不得,现在官府追捕正紧,縯儿刚刚逃回,如果我们派人到处寻找仲儿、嘉侄,更容易让官府得了消息。不利于縯儿,况且,仲儿、嘉侄正遭追捕,必然昼伏夜行,藏形敛迹。即使派人寻找,也是白费力气。”
刘秀也道:“娘,叔父说得有道理。况且,嘉哥行事稳重,两人又有武艺在身,不会轻易落入官兵之手。您耐心等待,也许不几天,他们就回来了。”
樊娴都心中稍安,但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心里总是不踏实。便对刘秀道:“秀儿,去把你舅父请来,再让他想想办法。”
刘秀遵命,当天便骑马去湖阳,第二天辰时,樊宏随他一同来到舂陵。
樊宏得知事情经过,也赞同刘良的意见。因为事情尚未明朗,南阳地方官府尚不知长安追捕的逃犯就是刘縯弟兄。如果贸然妄动,反而引起官府怀疑。为慎重起见,樊宏还叫刘家结交地方亭长,以备官府查问。
众人正在计议,守门的家人又飞跑进来,欣喜地道:“老夫人,大喜了,二公子和刘嘉公子回来了。”樊夫人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兴地叫道:“在哪儿呢,仲儿,嘉侄?”
众人也是满心欢喜,慌忙拥着老夫人走出房门。却见刘嘉、刘仲已走进院内。两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与刘縯三人初来时一样的狼狈相。一见樊夫人,跪倒痛哭。刘縯慌忙上前拉起他们,关切地问道:“嘉哥、二弟,你们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刘嘉用衣袖擦擦脸上的尘土,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们被官兵冲散后,不敢再和官兵纠缠,就跳上了民房,甩掉了追兵。原想逃出城去,谁知长安四门都被官兵封锁,盘查甚紧,许进不许出。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城里跟官兵磨转转。过了几天,风声渐松,才寻个机会,潜出京来。”
樊娴都一见儿子、侄儿这副模样,又是一阵难过,忙命人带两人下去浴洗、歇息。众人重回客厅叙话。樊宏笑道:“姐姐,您该放心了吧?”
樊娴都点点头,却又道:“他们都平安回来,我当然放心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縯儿,他性情刚烈,不知何时又会得罪朝廷,为我刘家招来祸患。”
樊宏听了,忽然眉头一扬,道:“姐,縯儿年岁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了。没成家的男人算不上成熟的男人,给他娶妻,可以拴住他的心,性情也会稳重些。”
樊夫人一听,当然赞同,可是,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人家的女儿。
在舅文樊宏的帮助下,刘縯娶了新野令潘临的侄女。潘氏过门后,待人谦和,伺候婆母细心周到。刘黄、刘元也在嫂子的关心下相继嫁给了哥哥认识的豪杰、棘阳田牧,新野邓晨。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这两年,刘縯娶妻,刘黄、黄元出嫁,刘府大事更迭,刘縯虽然事事操心,却念念不忘匡复汉室的壮志,时刻关注天下时势的变化。而刘秀,虽然天天习文练武,却时刻不忘白水河岸边那块他亲自开垦的田园,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田间劳作。刘縯为他焦虑、叹息,难道三弟真的会变成舅父说的那种小民:只管填饱肚皮,不管天下姓刘还是姓王。
他不甘心三弟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但怎样说服弟弟,是他最感头痛的事。论文才,他知道自己不及刘秀。刘秀酷爱读书,而且博览群书,读起书来经常通宵达旦而不知疲倦。与人论辩,总是引经据典,摘章取义,娓娓道来。刘縯每次都劝说他,最后总要听他劝说。常常是满腹理由,却言不由衷。不过,这时刘縯娶了个聪明的妻子,他把自己想说服刘秀的想法告诉了妻子。潘氏一听,又用指头一点他的额头,嘻嘻一笑说道:“你呀,笨鸟一个。三弟才是个真正的豪杰人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刘縯却把头摇,不以为然地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有多大的能耐,我还不清楚。”
“你不信?好,您不是想说服他上进吗,我给你想个办法,劝将不如激将……”
刘縯一听,佩服得五体投地,高兴得双手一揖道:“夫人,果然高明!”
秋阳高照,白水河边,刘秀挥汗如雨荷锄除草。墨青的禾苗已有齐脚深,稍有不慎,便会被碰折。刘秀躬身俯首,除起草来既干净又谨慎。
河对岸,南顿令墓地旁,刘縯、朱祐和一班宗室子弟,挥戈跃马,习练武艺。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传过对岸,在刘秀的耳际鸣响,可是,他充耳不闻,依旧谨慎地除着草。
不知何时,战马的嘶鸣声,刀枪迸击声消失了。刘縯、朱祐和一大群宗族子弟出现在刘秀的身后。刘縯一反常态,先啧啧赞叹一番禾苗长势良好之后,手指刘秀,向众人道“我三弟是方圆百里的种田能手,填饱肚子不成问题,比得上高祖皇帝之兄刘仲吗?”
汉高祖刘邦之兄也叫刘仲,是种田行家,但一生无所作为,刘縯是以高祖自比,嘲讽刘秀,众人自然明白,顿时哄然大笑。
朱祐笑道“我看文叔行事,真像高祖之兄,恐怕要老死田头了。”
刘秀回过身来,不解地看着大家,问道“诸兄,不去好好习武,来我田间做什么?”
众人只是嘲笑,没人理睬他。刘縯叹息道“可惜啊,我的小弟。各位都是胸怀大志能成大事的人,封侯拜相之日勿忘提携我这位可怜的小弟,大哥就感激不尽了。”
朱祐忙双手一揖,正色道:“伯升兄请放心,兄弟发达之日,一定请文叔管理庄园。看天下那些贪官恶霸谁敢欺负他。”
刘秀一听,这不是寒碜我吗?立刻停止除草,怒目而视。忽听二哥刘仲又道:“大哥放心。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亲手足,爹临去前交待过,要咱们弟兄三人合力并肩,共扶汉室。虽然三弟无心政事,可是,功成之日,咱们还是要拉他一起到爹的灵前祭告。”一听提到爹,刘秀悲怆之感顿生,双目盈满泪水。
刘仲话音未落,刘赐又接上了火,他叹息一声道:“真想不到,文叔聪慧过人,饱读经书,竟专事稼穑。我一生最恨营营苟苟之事。将来小弟封侯之日,如果凭空提携一介村夫,岂不是等同于那班营营苟苟之辈?”
刘秀从小聪明伶俐,听惯了褒扬之词,何曾受人如此嘲讽。顿时脸涨得通红,将手中锄头一扔,勃然变色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你们能封侯拜相,难道我刘文叔就不能彪炳千古!”说完,再也不爱惜那些禾苗,迈开大步就走,身后留下一长串被踩倒的禾苗。
刘縯、朱祐等人看他去远,才相视大笑。刘秀一口气冲过木桥,来到刘縯等人演武的空地上,抓起一柄长刀,跳上大哥的青骊马,舞起刀来,只见刀光闪闪,战马腾跃。河对岸的刘縯看了,也暗暗惊叹他武艺不错。八八六十四路刀法使完,刘秀拄刀深思:舂陵偏僻乡村,经见有限。学文,只能师从母亲和叔父;习武则只有师从大哥。鸿鹄凌高才能望远,大鹏振翅才能高飞。他顿时醒悟,于是,下马弃刀,快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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