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汝南郡治所南顿的街头巷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南顿县衙署尽管宽敞,也少有人走动。但后衙庭院中却传来阵阵刀枪碰击声。
后衙演武场上,南顿令刘钦的长子刘縯、次子刘仲、族侄刘嘉正舞刀弄戈打在一起。体格魁梧的刘縯手使长矛,刘仲、刘嘉一个操戈一个持刀合力攻击刘縯。纵使他两个使出浑身的本领也难占上风。刘縯一条长矛出神入化般左拨右挡,上刺下挑。不但挡住敌方的攻势,还时不时攻上一矛,慌得刘仲、刘嘉一阵手忙脚乱。“大哥好功夫!”
在一旁观战的二小姐刘元跳着脚,拍着小手叫道。
刘仲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衣衫贴在皮肤上。渐渐地支持不住,便率先跳出圈外,把长戈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大哥,我……我……”
刘嘉也是浑身如洗,支持不住,趁机也把大刀一丢,跌坐在地,有气无力地道:“伯升,我……我也不行了!”
伯升是刘縯的字,刘嘉长他三岁,故此称呼。刘縯只得收势,用长矛指着二人,厉声道:“不行,凭你们这点功夫,以后如何驰骋疆场,如何恢复高祖帝业。”
刘元在一旁用指刮着鼻梁,笑道:“两个人打不过大哥,好没羞啊!”
刘嘉不太明白刘縯的话,问道:“伯升,这汉室江山不还是我们刘家的吗?何来‘恢复高祖帝业’之说。”
刘縯愤愤地道:“你们何曾关心国家大事。如今这汉室江山已被那王莽篡去。”刘嘉略吃一惊。
刘仲歇息了一会,有了点儿精神,便插话道:“我才不管这江山是姓刘还是姓王呢,姓刘又怎么样,我爹还不是做个小小的县令。”
“胡说八道!”刘縯突然大怒,走过来对准二弟的屁股就是一脚,吼道,“起来,今天不练两个时辰的功夫,你休想歇息。”
刘仲吓得慌忙手捂屁股爬起来,无可奈何拿起长戈。刘元张开小嘴,咯咯大笑。
退到一边的刘嘉突然叫道:“看,要下雨!”
众人这才发现头顶上已是乌云密布,几颗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凉丝丝的,特别惬意。
刘仲大喜,忙提起长戈,边往自己房中跑边叫道:“大哥,大雨来了,别练了。”
说话的功夫,雨水已哗哗地下了起来。刘嘉忙拉着刘元跑进自己房内。刘縯只好收起兵器。
南顿县衙的侧房内,夫人樊娴都正在跟大女儿刘黄读解《诗》。七岁的小女儿伯姬小手托腮,依偎在母亲膝前,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讲解,似懂非懂。樊娴都是南阳郡豪族樊重的女儿,性情婉顺,识书知礼。六个儿女和刘嘉的礼仪诗书,都是她亲自教导。刘黄悟性极高,母亲只读解一遍,她便基本领略要义,并将自己的独到见解说出来,樊娴都欣喜不已。“娘,外面下雨啦!”
娘儿两个正专心诗书,小伯姬突然说道。
樊夫人看窗外雨正下得急,忙放书简,向身边的侍女道:“绮儿,去演武场看看大公子他们回来没有。”“是,夫人!”
侍女绮儿答应着,正要出去。忽见刘縯戴着斗笠,正走进门来,忙止住脚步。刘縯摘下斗笠,给樊夫人施了礼,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三弟呢?”
樊夫人一愣,问道:“秀儿没去跟你们一起习武?”
“孩儿根本没看见他,还以为他在跟母亲读诗书呢。”
樊夫人一听,有些着急了,忙问道:“黄儿,绮儿,你们看见秀儿没有?”
刘黄和绮儿一齐摇摇头,小伯姬也歪着脑袋道:“我也没看见三哥。”
“这孩子,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会跑到哪儿去?”樊夫人有点沉不住气了。
刘黄看着刘縯眨眨眼睛,突然说道:“娘,您不用担心,我知道三弟去哪儿了。”
刘縯恍然大悟,气恼地道:“三弟肯定又去稻香园了。娘,我去找他。”说完,抓起斗笠转身就往外走。
刘黄一见,慌得丢了书简,一下子从座上跳到门口,挡住了刘縯的去路,笑嘻嘻地道:“大哥,您歇着吧,还是我去找三弟。”
刘縯不吃这一套,右手把她拨拉到一边道:“不行,我非去不可。”
“縯儿,”樊夫人突然叫道,“你性情暴躁,还是让黄儿去吧!”母亲发话,刘縯不敢不听,只得停住脚步。
刘黄得意地一笑,从大哥手中夺过斗笠,戴在头上,冲进雨中。府衙后院外有一块肥沃的田地,南顿令刘钦公务之余便常来侍弄它,在田里种上谷物,四周种上青菜瓜果。秋天到了,庄稼熟了,青菜瓜果也挂满果实,田里一片谷香瓜甜,南顿令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归隐田园的怡然自得之情,仕宦的烦恼此刻便一扫而光。他给这块田园取了个高雅的名字:稻香园。并亲书匾额,悬在田园入口处。
刘黄冒雨走出府门的时候,稻香园里,一个九岁的少年,头顶着斗笠,正蹲在一小块田边用手指拨拉着泥土,察看着土里的种子是否发芽了。雨下得正急,斗笠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水珠湿透少年浓密黑亮的鬓角,滚落在红润润的脸蛋上,他全不知觉,仍细心地察看着土里的种子,终于他发现有一颗种子鼓出嫩黄的胚芽。
“发芽了!发芽了!”
少年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沾满泥巴的双手。“三弟!”
刘黄踩着泥泞,来到稻香园门口,远远看见田里的人影,大声喊道。少年听到姐姐的喊声,高兴地招招手叫道:“大姐,快来看呀!我种的麦子发芽了。”
刘黄只好踩着田埂走过去,少年等她来到跟前,忙蹲下身来,用手拨开泥土,得意地道:“大姐,你看呀,这些种子喝饱了雨水,长得又白又胖。”
“三弟,”刘黄伸手拉起弟弟潮湿的衣袖,责怪道,“这样大的雨,你还跑出来,会淋出病来的,快回家去。”
少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又用手指着身后一大块田,说:“那是爹种下的麦子。我要跟爹比一比,看谁的麦子长得好。”刘黄拉着他往田外走。
“三弟,快回去。大哥又要发火了。”
少年边走边把脖子一梗,“哼”了一声道:“又是大哥,我才不怕他呢!”
姐弟俩走出稻香园,雨渐渐停了。刘黄拉着三弟的手,在路边的积水里洗干净。
这个少年就是南顿令刘钦的三公子刘秀,字文叔。刘秀是刘钦为济阳令时,樊夫人在济阳任所所生。当年风调雨顺,济阳获得了空前的好收成。百姓在收谷子时,竟发现一棵一株九穗的谷子。亭长飞马送到济阳府。刘钦掂量着沉甸甸的嘉穗,眼光一亮,道:“小儿名秀,字文叔。”
刘黄、刘秀刚到府门口,就见刘縯虎着脸站在那里。
“三弟,小心点!”刘黄低声告诉三弟,刘秀却笑嘻嘻的,没事一样,拎着斗笠只管往府里走。
“小三,站住。”刘縯威严的声音叫道。
刘秀好像没听见,照旧往里走。刘縯急了,伸出大手就要去抓他。刘黄一见不妙,赶紧上前挡住刘縯,叫道:“三弟,快跑!到娘屋里去。”
刘秀绝顶聪明,见机撒脚就跑。一口气跑到樊夫人房中。正等得着急的樊夫人一见小儿回来,忙上前搂住,责怪道:“秀儿,你跑哪儿去了?瞧,衣服、鞋子全湿了。绮儿,快去拿秀儿衣服给他换上。”
“是,夫人。”
绮儿忙去取了刘秀的衣服、鞋子来。刚帮着他换上,刘縯就急步走进来,大声嚷嚷道:“小三,你往哪里跑,快给我过来。”
刘秀赶紧躲到母亲身后,嬉皮笑脸地道:“大哥,我在这儿呢,你有什么事啊?”
刘縯板着脸怒道:“你不好好习武,又去侍弄田园,看我今天不揍你。”边说边要去抓刘秀。
樊夫人忙伸手挡住,道:“縯儿,秀儿还小,你要慢慢劝说,切不可动粗。”
“娘!”刘縯只得罢手,埋怨道:“孩儿劝说过多少次,可是他哪一次听孩儿的话。您这样老护着他,将来他凭什么驰骋疆场,干一番事业。”
樊夫人何尝不明白儿子讲的道理,只是太偏爱小儿子而已。便对刘秀道:“秀儿,你大哥说得在理,你要好好地跟他习武。”
这次该刘縯得意了,他对刘秀招手道:“三弟,要我不揍你也可以。你只要当着娘的面,跟大哥说一声,‘以后再不近稼穑。’大哥就放过你。”
这个条件够宽大的。樊夫人和不知何时来到的刘黄都以为刘秀肯定会答应。
谁知刘秀把小嘴儿一撇,摇头晃脑地道:“诗曰:‘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大哥,你天天只知道习文练武,结交宾客,从来没种过田,凭什么吃饭?只要大哥答应我从此不再吃饭,我就答应你,从此不近稼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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