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有人说的可真是好。诉着团圆,许着期望,借着一首诗雕凿出一段所谓的千古情缘。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低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有人说着七夕,有人说着鹊桥,有人说着织女牛郎,有人羡着金风玉露一相逢,却也有人说着相见不如不见。
建元五年,七月初七。
一个不错的日子,却没想过雨会下个不停,从清晨到晚上、从细雨绵绵到倾盆如注,一直持续着没有停歇。
不知如此的大雨滂沱着,是否冲跨了鹊桥、阻断了牛郎织女这一年一次的重逢。卫青没那么多感,他也没那么多惑。他只是觉得雨下的还不错,很适合带着他的期门军来一场雨战演习,所以卫青这样想着也边这样做了。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风雨同舟”,只是没想到卫青的“身先士卒”让别人对他有了份亲切。
“大人,我们还是换了衣服再去用饭吧!”
有人在说、对卫青提议着,近两年来第一个主动向卫青提出自己建议的兵卒。
所以,卫青应允了。所以,有人开始说:卫大人仁善可亲、爱兵如子。
其实,他们不知道,卫青也觉得这一身湿漉不适,也在想着尽快换了衣服好去用饭。
大司马大将军,想来卫青是越来越接近卫青了。
没想过,如此大雨倾盆还有人会在我的门前站着似乎在等着我的归来。
“拢珛,你去吧,换好了衣服就去用饭,不必再来。记得让卜大人派人将我的饭端来,今天我在房里用。”
“是。”
知道这个为我撑着雨遮遮挡风雨之人已经转身迈步了,我径自走向了房檐下站着的那人,与他打起了招呼。
“公孙敖,你怎么来了?房门没上锁,怎么不进去等我?”
“陛下来了,正在你房里等着呢,你快进去吧。”
这个人似乎怕旁人听到一般,小心翼翼地对我说。
陛下吗?倒是好久不见了。
原来门开着灯亮着不是因为我忘记了熄灯锁门,而是另一个持有我房门钥匙的人来了。
“是吗?你不进去吗?”
因为下雨的缘故,现在可称不上什么温暖可言,他这样不会冷吗?
“不了,陛下的气色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些。”
这句声音更见轻微了。
“知道了。”
看来是那人吩咐过让他守门了。君令如天,不是吗?
“微臣卫青拜见陛下!”
进了房,首先去找那人的位置,然后便是恭敬地走向前向那人行礼。很久没跪了,似乎颇有些生疏。
上跪天地,下跪君父。
天地吗?我是不怎么拜过,父也早已不知何踪,若是这君也能少见些面,这跪可是会免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的奴才性子,喜欢向别人跪着。
“起来吧。”
“谢陛下。”
“雨战打的还愉快吗?”
很突然的一问,原来他连这也知道。
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直低头看着竹简,似乎对我的那部《庄子》很有兴趣。
“是。”
不知他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所以我只能简单地说着这个字。
“是吗?很好,卫青倒是越来越弄得如何练兵了。”放下了竹简,他开始抬头看我。
一脸的平静无波,连眸光都是安然,他哪里有如公孙敖所说的气色不好?
也许不是没有吧,只是因为在皇位上做的够久了,所以他越来越懂得如何遮掩情绪、让静动皆显自然。
“卫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七月七,七夕节。
“陛下的圣寿,微臣怎敢忘记?”
“原来卫青还记得。”
这话似乎有那么点言外之意,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今年托子夫呈给朕的礼物是什么吗?”
原来,他是想问这个,怎么,卫子夫准备的礼物有什么特别吗?
“陛下,是不是微臣的贡品有什么不妥?”
“没有,卫青送给朕的白玉剑,朕很喜欢。君子比德於玉,看来你们姐弟倒是有几分心意相同。”
“陛下觉得不错是微臣的荣幸。”
白玉剑吗?
“这是子夫献给朕的一件佩玉。卫青,你来看看怎么样?”
“是。”
接了过来我,我仔细看着。
触之冰凉润滑、体若凝脂,观之精光内蕴、浅绿均匀。浓、阳、俏、正、和,五点全俱,应该是一块上等的美玉。
人物雕凿的精致秀巧、栩栩如生。汉玉翁仲,倒是一件不错的胸前佩饰。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看来她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回陛下。娘娘的这件礼物很别致。”
回递给他,我恭敬地说。
“是吗?”
他在笑,却似乎笑意颇深。
他怎么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上一刻还安祥于他手掌的那块玉佩这一刻却突然脱手坠向地面,随着这声响摔在了地上。随之,那玉上翁仲,头颅碎裂只剩其身。
“陛下?”
刘彻,卫子夫的心意,就可以那么轻易地被践踏吗?
“朕的手滑了,辜负了子夫的心意。”
他说的很轻松,笑的很莫名。不像平时的他。
他究竟怎么了?
明明是他摊开手掌故意脱手的,干嘛还要表现的一脸无辜?
“卫青知道吗?这个东西朕整整戴了一年不曾离身。”
是吗?不是刚说过是卫子夫的心意吗,这么又成了去年的了?
既然那么重视,好好留着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摔了它呢?你不会觉得矛盾吗?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现在来看,其实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卫青你说对吗?”
既然费过心思的珍视过,即使狠下心丢弃,对普通人来说也会有那么一些不舍吧。刘彻,我该对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吗?
“是。”
“去告诉春陀,时日已晚,朕今日就不回宫了,让他安排一下。”
“是。”
突然而至的命令。上一刻他还在发着感慨,这一刻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被他再度拿起的竹简上。
地面上,破碎残缺的小小玉饰安静依然地躺着,似乎等待着主人的再次垂怜。它就那么不重要吗?还是卫子夫,她真的入不了你的心?
我领着圣令,一边思索着,一边迈着步。走到了房外。这雨下的似乎更大了。
我没看到春陀,所以我看向了另一个人。
“公孙敖——”
“我听见了,你没回来春公公就已经亲自去办了。我再去看一下,过会再来接陛下。”
他交代着,我听着。倒也好,省得了我开口。
“卫青——!”
他叫的很小声,难得我和他的距离不算远,还可以听的到。
“以前我听陛下提起过——!”
什么?
他一句一停,似乎有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我没开口,只是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次的开口。
果然——“呃,那块玉……好像是去年你献给陛下的寿礼。”
“什么?”
“你忘了?才不过一年,你自己送过的东西就忘记了?还是——!”
他又停了,这次似乎不想说下去,只是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当然,那不是我送的。
去年的七月,去年的卫青他奉旨练兵每日每日,过的不知山中岁月几何,根本没想过三年内还有那么一天可以走出上林苑。若不是未央宫的一道圣旨传来,我还真不记得这位伟大陛下的二十圣寿;若不是卫子夫悄悄派人传话说是已经给我备好贡品并已经呈给陛下,我还真就打算空着手直接向他请罪了。
卫青用着膳、吟着酒,看完了那场歌舞升平,连话都没同卫子夫多说上一句就很尽职尽忠的重新回到了上林苑,哪里有机会去打听卫青呈上的贺礼究竟如何?
“卫青?”
“我知道了,多谢了。”
若不是你的提醒,卫青他虽是有些怀疑却也没那么肯定。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转了身,迈了步。
谎言再一次地被揭穿了,我倒是辜负了他曾经的期许。其实不是很担心卫青要承受的结果是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刘彻,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早该遗忘的差不多,现在拿出来追究不觉得有些晚吗?
“陛下,春公公他已经去了。”
我恭敬地垂首,恭敬地回复。
“……”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想来,他是不打算回复我了。我要这样一直站着吗?
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这般清冷的雨夜,暖的干吗?
早知道就不学什么丈夫威武、什么男儿气概,我该遵着别人说什么“卫大人身子尊贵不易淋雨,还是请卫大人在旁督导”之类的话语,做个旁观闲人就好。
这身盔甲平时就觉得不是太轻,如今淋了雨倒是更觉得沉重了。
他究竟还要看多久的书?
“陛下,寝宫已经准备妥了,陛下要就寝吗?”
身后,春公公颇有特色的声音适时响起。
终于,那个埋首很久看似很认真阅读的人抬起了头。
“朕今天要与卫爱卿秉烛夜谈,就在这里睡了,你们都各自歇了吧。”
他说的很是平静,听声音也是正常如初。
抬头,我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也是平静如常。
他真的不走了?那我还要这样站着多久?
“诺。”
没听到异议,反而是我身后的那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除了雨声一切重归于平静。
“陛下——!”
“……”
没听到答复,他似乎没听见。
“陛下!”
“……”
刘彻,我的声音已经不小了,你还是要装作没听到吗?
“微臣的这身装束在陛下面前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换了,再来侍奉陛下。”
“……”
他还是没回答,他不是已经睡着了吧?
呃——我想我找到了答案,他没有睡,因为他很专注很认真地在看着我。我这一抬头倒是很容易和他直接对视上了。
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眼睛真的比卫青的眼睛更加黝黑璀亮,更像蛊惑。
好吧!刘彻,我承认做为男人你比卫青更引人注目更仪表不凡更丰神俊朗,你很优秀你很出众,卫青比你是天与地是云与泥。但是,你也没必要如此认真如此坚定如此执著地紧盯着我不放。
“陛下?”
我尝试着开口,这种沉默互看的气氛还真是奇怪。
“认识卫青快有六年了,原本以为过了那么久所有东西或多或少都该有些改变。直到现在才发现卫青的眼睛始终未变过,清澈依然……卫青刚才对朕说什么来着?朕没听清楚,卫青再说一遍吧。”
是吗?清澈依然,其实那是一种必然会有的寂然。一切皆空,一切了悟的死寂。这你不会懂,卫青也无法对你说。
“微臣的这身装束有失礼仪,请陛下容微臣先换身装束。”
“你去换吧,朕再看会书。”
“谢陛下。”
低下头,谢着恩。
转了身,没再看他。我迈步,走向了内室。
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换下了原本的一身湿漉,身体凉的似冰,七月的天气,我应该没机会感染风寒吧?
刘彻,你真的打算与卫青秉烛夜谈一番吗?
卫青和你,又有什么事情可以拿来谈论一夜呢?
再次走入前厅,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多虑了,空荡荡的厅只有灯火摇曳着,哪里还有那个说着要和我畅谈一夜的人的影子?
刘彻,虽然卫青对你再次说谎很不应该,虽然卫青忘记了你的生辰没有为你精心准备寿礼很是无礼,但你也不该不告而别吧?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要卫青如何承担的起?
唯一的一把雨遮还安静地守候在它原本的位置之上。
他没撑伞,身边的随从内侍也被他遣走干净,他怕是要淋着过去了。
刘彻,你不知道吗?一朝天子,那是何等尊贵的龙体?
没多大会的工夫,他应该没走多远才是吧,我应该可以追得上。
才拿起伞迈开步,想着飞奔着去追,却在下一刻证实了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的双脚虽然还守在门内,我的双眼倒是可以看到屋外。
原来,他还在。站直着身,抬高着头,仰望着天,当然,也是在淋着雨。
夜空很美吗?值得你看的如此专注?连月亮星辰都没有,整片幽蓝深寂,能让你发现什么呢?
雨势未有丝毫的减弱,滂沱依然。称不得细雨纷纷、润物无声,但是相比庚子年正月的那场雨小了一些。
那次他站在雨中,一个人落寞凄然,身边跪着一群人为他陪伴。那时的刘彻,他的父皇殡天,他伤心难过却又无处倾诉,所以他去找他以为的好友卫青寻求宽慰。那时的卫青没让他失望,看到了站在雨中凄然落寞的刘彻,他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给他撑伞、任他拥抱。
记得他说:卫青,为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却只想来见你?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盅?
于是,打在卫青身上的一百鞭给他的疑惑做了最完美的总结。
刘彻,如今你不再是十五岁的太子殿下,你已做了五年多的皇帝,宫廷里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诡计阴谋你已经看得足够多,不是吗?
你的父皇他已经离你太久,久到可以让你遗忘心痛;你的母后她身体安康依旧,应该还可以活个不少年月;你的祖母,她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但她正是你急于扳倒的大山、清除的路障。
虎符你已经到手,威望你已经确立。
朝堂上,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你也一步一步做到。
后宫中,有陈阿娇婀娜多姿,卫子夫温柔似水,你的女儿也开始承欢膝下。
你还会觉得不满足吗?
不明白吗?即使真的是所谓“天子”,也没办法完美完整,总有些东西注定缺失不能得到。
“陛下!”
卫青是臣,卫青是奴。所以卫青对那人注定了无法漠视,所以他走向了那人,轻声唤着,举高了雨遮为那人遮挡着雨水。
看他低下了头,看他满脸是水,看他目光迷离。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淋淋雨,便出来了。”
看他笑意朦胧,听他声音恍惚。
很奇怪,有那么一刻,心似乎痛了一下。
只是,卫青他还有心吗?
“陛下,雨夜天凉,请陛下保重龙体。”
应该是没有心的,卫青他的语气如常恭敬不掀波澜。
“卫青,我觉得累了,真的,没力气了。”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无奈也很认真。
是吗?真的累了,放下了不就好了吗?
“陛下怕是受了风寒,请陛下先进房里,微臣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来。”
我一字一句说的急促却也是认真。
“卫青,你——!”
他说了三个字,似乎是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又没说。
刘彻,既然你不打算再开口,那卫青要说了。
“陛下,请先回房吧,出了差错微臣担当不起。”
“朕明白了……让卫青担心了,朕会保重的。朕不需要太医,你送朕回寝宫吧。”
“陛下?”你,真的不需要太医吗?
“朕只是觉得累,也许是困了,朕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微臣明白了。微臣遵旨。陛下请。”
一步一步,随着那人行走,迈着相同一致的步伐。
一声一声,雨水淋漓不断,总是发着轻微的声响。
明明是在同一个伞下,明明走的还是同一条道路。只怕是这各人的心思从此殊途难回了。
刘彻,你明白吗?有些东西一旦决定了就很难再去更改。
三年,是你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
卫青他能给你的时间也只要三年。舍得下、丢不掉——那只能是你自己的决定,它牵绊不了卫青。
卫青没可能成为韩嫣。
卫青会是那个为你开疆扩土、七征匈奴的卫仲卿,却永远不会是那个为你痴狂陪你谈情的韩王孙。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很有名的一首诗,据说赞扬的是一个名垂千古的人——飞将军李广。
记得娜木钟曾经对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说的可是李广,不是卫青。看吧看吧,那个奴臣打了这么多胜仗还不如一个总是迷路总是失败的李广,你就该知道卫青这个人做的有多失败了。福临,你是不是生病了,眼睛有问题了吗?
那时的娜木钟且说且笑,其实未必有多轻视卫青多赞誉李广,只是觉得可以取笑她的福临去反驳她的福临能让她的福临哭笑不得是一件好玩的事,只是因为她的福临那时候虽然总想假装生气却总是在娜木钟甜甜的一笑之后放弃了坚持会抱着她与亲昵的碰碰额头说些满是宠溺又没什么威胁力的警告,那是别人看不到的神情那是福临只对娜木钟的温柔。
玩笑似的口舌之争,玩闹似的提古论今。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可以亲眼见到以前类似与传说的两个人,而且还成为了其中一个。
“程将军,李将军,下官拜见两位将军。”
长乐、未央两宫的两位卫尉大人一起来了,看来皇帝陛下昨夜的一次离宫惊动了不少人。
“卫大人。”
马上的二人,其中一人客气地回了卫青的问好,另一人看了卫青一眼后又转头向了其他地方。
“不知两位将军驾到,卫青有失远迎了。”
“卫大人客气了,我与李将军是奉了太后的旨意特来护送陛下回宫的,还劳烦卫大人领个路带我们去面见陛下。”
“两位将军辛苦了,陛下现在正在御宿苑休憩,请二位将军跟下官来。”
“有劳卫大人了。”
程不识将军有礼依旧。
“走吧。”
李广将军难得吐出金言,却不是在对卫青说。
策马扬鞭,那人走的很快。
“卫大人,”
另一位安坐在马上依然驻足着的程不识将军又叫起了卫青。
“程将军,请吩咐。”
“李将军生性孤傲,他并非有意,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有什么可介意?
知道吗?娜木钟转世来到汉朝,唯一好奇过的就是真正的李广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前些年他不在长安,卫青这几年也只能待在上林苑,所以一直与他未曾得见,如今能面对面看上两眼亦是难得。
“程大人多虑了,李广将军威名赫赫,是卫青敬重之人。”
“那就好。我们走吧,卫大人。”
“是。”
卫青翻身上马,随着他策马扬鞭,跟在那人身后,去追逐前方已是不现踪迹的人影。
御宿苑,来是来到了。李广,追是追到了。
只是看那人高居马上,神情冷傲依然。
“卫大人,陛下看来并没在御宿苑,现在你该告诉本将陛下究竟去了何处?”
李将军,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陛下的行踪不是卫青可以计划,卫青每天有很多事要做,你以为刘彻的行踪我就完全可以掌握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有人匆匆踏出了苑门,向我走来。
“卫大人。”
他是御宿苑的苑监,韦侮。
“韦大人,陛下是何时离开的御宿苑,你知道陛下去哪了吗?”
“回卫大人,陛下天还没亮就带着公孙大人他们往终南山方向去了,说是要去狩猎。”
“卫大人,既然如此,还烦劳卫大人,与我们一同前往终南山找寻陛下吧。”
“程将军客气了,下官理该如此。”
“走吧。”
这个李广怕是连卫青的一句话都不肯听完,我还没说完呢,他倒是驾马先行了。
他认识路吗?
“程将军请。”因为是卫青,所以我一边有礼恭敬地对程不识举着手势,一边还有对韦侮做着道别。“韦大人,卫青先告辞了。”
“卫大人客气了,下官恭送卫大人。”
一应一回,一恭一敬。
仁善退让——这四个字,卫青学来还真是不易。
……
“我说,李老弟,你的这个臭脾气也该改改了,得罪了那么多人对你有什么好?”
“李广天生如此,学不得别人的巧舌如簧。能有今日之李广,我靠的是我的这张弓我的这把剑,不是靠一些阿谀奉承之言。”
“你啊,都四十多岁的人,也是风风雨雨历练过来,怎么还不看透这人生一世岂是你来我往、直来直去如此简单?”
“好了,老程,你也别说我了。比之李广,你也强不了多少,我守着未央宫的宫门,你不也在守着长乐宫的宫门吗?你就别再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程不识若有你李广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老程,你真是,又要开始说笑了是不是?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程不识在我李广看来,可是现如今唯一可以担的起“将军”这二字的人。”
“还谈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上不了战场、杀不了匈奴,整日待在这长安城里当着这个闲散卫尉,哪里还配得上这将军二字?”
“是啊,想当年我尾随周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在上谷当太守与匈奴人数此交手,那是何等的痛快?比这劳什么神子的卫尉舒服多了。”
“好了,别抱怨了,再抱怨下去,卫大人可要笑我们两个老家伙了。”
“卫青不敢,李将军和程将军二位将军是名副其实的两位真将军。李将军射艺无双,文皇帝在世时就对李将军赞誉非凡。在文皇帝十四年,李将军尚不及弱冠就从军抗击匈奴取得赫赫战功,后又在先帝在世时追随周将军平定七国之乱,在昌邑城下勇夺叛军帅旗。程将军也是戎马半生,战功彪炳,您的直言敢谏、治军严谨、允文允武,众所称道。也是因为有两位将军镇守边郡,才有了大汉朝多年的长治久安。二位将军的战绩,是我大汉朝每位将士都该努力争取拥有的骄傲。”
两个威武的壮年将军,一个年轻的太中大夫。三个人三匹马,两前一后,就这样且快且慢着向终南山的方向前行着。当然,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名骑从,名曰“接驾”。
既然,他们不着急,卫青也愿意陪着。
“卫大人小小年纪,这番话倒是说的不凡。”
“口舌之能而已。”
我的一番话,换来了两个人的答复。他们中一个人若是在赞,另一人怕是在贬吧。
卫青只能默然以对。有些话,卫青现在只能听,因为那些人有他们骄傲的资本、有他们轻视卫青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这看似的一番闲聊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也许不能了。这厢,程不识还略现尴尬的唤了一声“卫大人。”那厢,已有人驾着马疾驰奔来。
“卫大人,卫大人……!”
来人急停马步,一脸慌张。
既然是在喊我,我也该答的。
“出什么事了?”
这张脸我应该是记得的,他也是宫中守卫、羽林儿朗,本该是守在刘彻的身边,现在却一脸慌张的从终南山疾驰而来。
我想大概李广也是认识他的,所以他率先问了。
“李大人?程大人?”
也因为这一声询问,来人似乎才发现这里除了卫青之外,还有别的大人存在。
“回禀二位将军、卫大人,我们随着陛下在终南山狩猎时发现了一头黑熊,陛下听到后就要赶过去说是要亲自生擒那黑熊,春公公和公孙大人眼看着要阻拦不得,于是就派属下来找寻卫大人去劝说陛下。”
有人慌张焦急的详述着。
“胡闹。”
有人言简意赅的总结着。
一时间,挥鞭声响起,马蹄声四溅。
李广一语不发率先策马扬鞭,程不识将军说了一声“胡闹”之后也是果断跟随。
“卫大人?”
有人在叫,原来卫青还没动。
“走吧。”
卫青能如何?明知道那人不会有事,但真的与熊搏斗起来,他又能有几分把握不会受伤。
刘彻,你可真懂得让人为你吊胆提心。
终南山,楼观台。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佳。
老子说经台、尹喜观星楼、秦始皇青庙、以及以后会有的汉武帝望仙宫。
——本是人间美景、风光宝地,但如今似乎没有几人有心在此驻足留恋。
“卫大人,你可来了。”
卫青还没下马,没想到就有人匆匆迎上前来打着招呼。
只是,那人走的太急,卫青的马走的不慢。
“啊!”
是那人的一声惊呼。
“嘶——!”
是小青的一声鸣叫。
我紧拉住缰绳勒住马头,伴着小青的一声长嘶、马身回转。终于,卫青还是做到了没有让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下了马,看那个人还一脸呆怔,他怕是吓得不轻吧。
“春公公。”
我叫着,希望他能尽快收回元神。
“卫大人,你快随我来吧,再晚些怕是要出大事了。”
要出大事了——他这话说的还真是好!
卫青少了番碎语闲言,跟着他脚步匆匆。
“你看,陛下说要与那黑熊搏斗,我们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要出大事了——看来我最该记下的还是这个“要”字。
“程、李二位将军赶来了吗?”
“刚来不久,已经见着陛下了,那两位将军现在正劝着陛下呢。”
“既然如此,卫青就先告退了。”
停住了脚步,卫青认真对那人说到。
“卫大人,你?”
“陛下的安危,李将军和程将军自会处理好,卫青不必多此一举。”
“卫大人,你——!”
才转了身,想迈开步,倒没想到会被那人拉住了衣袖。
“春公公,卫青军务繁杂,实在耽搁不得。”
我只能停步转身,向那人有礼陈述。
“卫大人,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决定的事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劝动?你若是——”
你若是——只是,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有人迫不及待想为他的话做着证明了。
“你们还是要拦着朕是吗?别以为你们说什么以死犯谏就威胁得了朕?让开,朕没你们这群人想的没用……”
那个人,话说的很好。
别人威胁不了他,他也没别人想的那样没用——当然,这都是实话。
“卫大人,你看——!”
我看不到什么,但我还是听见了什么。
“那头黑熊,现在在哪?”
“在那边的那个山洞里,进了山洞那头熊就没再出来过。”
“陛下想去,就让他去吧。”
我的话似乎让眼前的这个人很是惊诧。
“卫大人?”
他看着我,呆了很久,才吐出三个字来。
“你告诉陛下:黑熊的听觉嗅觉虽很灵敏,但视力很差,若是在山洞里比斗的话,会对陛下百害而无一利。不如在洞外放置些食物引诱黑熊出洞,到时再与它一决高下。”
“卫大人,你?”
我,我很好! 我的劝解也足够合理,不是吗?
“春公公,陛下的能力,卫青是知道的。所以,卫青言尽于此,告退了。”
“卫青,你!”
终于,他开始换了称呼。
很好,卫青就卫青吧,卫青本来就该是卫青。
刘彻,你说你累了、真的累了。
其实卫青也累了,他真的也累了。
不想再纠葛,所以他开始探索可以让你们彻底斩断的可能。
也许,这会是个机会吧。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广,希望你莫辜负了天下人对你的这番美誉,也不要折损了卫青对你的这番期许信任。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