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闽越军,爱卿真的只需要朕的一道手敕和两百名宫中禁卫即可?”
“是,陛下。”
“既然爱卿已是成竹在胸,那朕也没什么再可多说,你要的手敕朕现在就写给你。”
“谢陛下。”
龙飞凤舞、铁划银钩,一气呵成,鲜红的大印显赫的印在那道圣旨上。
年轻的君主手捧着那道手敕走下了御塌亲自交到了他寄予厚望的臣子手中。
“那朕就预祝庄爱卿得胜还朝,到时候朕亲自为爱卿庆功。”
“谢陛下圣恩,臣一定拼死以报圣上。”
“朕不需要爱卿拼死以报,朕只要爱卿胜利的消息就够了。”
“臣一定。”
“今日已晚,庄爱卿,朕的禁卫军明日会集合在未央宫门前由你亲自择优挑选。”
“臣谢陛下。”
话似乎说尽了,接下来该是君臣话别了,可惜,有人闲站了太久有些不甘寂寞了: “陛下,臣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允不允?”
“难得王孙有心,说来听听无妨。”
“臣认为庄大人虽然一切考虑周详,但有件事怕是忽略了。”
“是什么?”刘彻很有兴致地发问。
“韩大人请赐教。”庄助拱手以礼。
一个人的发言,换来两个人的提问。这句话说的也挺值。
“陛下赐的手敕、两百名宫中禁卫,还有庄大人您,这是克敌致胜的三件法宝,只是还缺一样,缺一个能给庄大人做帮手的人。”韩嫣很好心地解释。
“帮手?”
“王孙想说的是什么?”
这两个人,君臣之间倒是默契至级。
“陛下对臣子一向宽厚亲近,尤其是那些宫中侍卫,他们与陛下向来亲近惯了,心性上难免有些孤傲不逊、自命不凡,能管住他们的人不多。这次他们一去两百人,在路上还好,只怕到了前线,庄大人忙上了战事,无暇约束他们,到时若是没个管束他们的人,指不定出了什么乱子折损了陛下圣命。”一句一句,韩嫣很认真地分析着。
末了他没忘了补上一句,“庄大人觉得我说的有理吗?”
“自然。多谢韩大人提醒,是庄助考虑的不够周全。”
“怎么,王孙想向朕自动请缨吗?”刘彻唇角一弯,问的倒是温和。
“微臣哪敢?臣几斤几两陛下是清楚的,微臣是想向陛下推荐一个人。”
“推荐,王孙想要推荐给朕的人是谁?”
“臣推荐的这个人身份特殊,怕要陛下先应允了臣才肯说。”
“爱卿说说怎么个特殊法?朕倒想一听。”
“陛下此次讨伐闽越彰现大汉天威,臣自是想为陛下全尽臣的绵薄之力,只是臣的威望不够资历不足,怕是随庄大人一起去了也不足以向天下万民彰现我大汉朝的皇室威仪,也无法让陛下的禁卫军心服口服听任微臣调遣。臣想向陛下推荐的这个人比臣强上百倍,在官阶上他能震得住陛下的那两百名宫中禁卫,在身份上他也能代表陛下以视天下人陛下您对这次征战的重视。。”
难得这人说的如此委婉,我应该不太笨,我似乎听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不知那年轻的天子听明白了吗?
“代表朕?韩爱卿认为能代表朕的人选是谁?”
代表皇帝以视天下,倒不知谁人可以有如此威风? “陛下圣明,臣所说的这个人他不仅在宫中当职压得住那些侍卫,而且还是后宫某位娘娘的亲弟。本就年少有为,又是皇亲国戚,有此人出马, 庄大人此次出征一定马到功成、一举溃敌。”
韩嫣,韩嫣。
原来这人嫣然一笑的时候容颜如此纯真无害,夺人眼目。若他是女子怕是也要一笑倾人城的。
“你是在说卫青?”天子的疑问,很自然脱口而出。然后是几声淡不可闻的细细轻笑,“卫青年龄太小,又缺乏历练,怕是帮不了庄爱卿什么忙。”
“项橐七岁为孔子之师,甘罗十二岁可以为相,若是臣记得不错,卫大人他今年已有十七。何况卫大人是天赋奇才,陛下不是也向臣说过卫大人有将帅之材。至于历练,陛下不觉得这次征讨闽越就是卫大人的历练良机?”
好厉害的舌头,原来韩嫣还有如此专长。
怎么反驳?年轻的天子轻皱了眉头,却没再出口。
“庄大人觉得在下推荐的这位人选如何?”韩嫣转了个方向,开始向庄助发问。
“若是,若是卫大人能同去,那是再好不过。”
可怜的庄大人紧张的额头渗汗,一字一句小心斟酌着说出口。
“看来庄大人也觉得卫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您觉得呢? ”
他问的很是轻松,难得他对卫青的事如此上心。
刘彻,韩嫣。
韩嫣,刘彻。
你们好好的两个人,何苦牵连卫青呢?
“卫青,你想去吗?”
许久之后的开口,伟大的皇帝陛下在向我询问。
原来卫青他不是隐身透明的,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发现我的存在呢,我正要开始感叹自己白白默站了那么久。
原来,他们的眼中还看得到卫青。
“回陛下,微臣愿意与庄大人一起同往。”
“那不是小孩子的游戏,那是战场。你真的想去吗?”
他的神色还真是凝重,难得连眉毛都几乎皱到了一起。是战场又如何?去了又如何?难得有人看得起卫青,拼命推荐着。反正卫青又不会死,不然怎么去掌管期门军,官升太中大夫?抵闽越、援东瓯——也许,这是卫青的一个机会不是吗?
“微臣想去。”
这样说,够表达我的坚定了吧!
“庄爱卿,今日时辰已晚,你先回府休息吧,明日朕与你一同沙场点兵。”
“谢陛下,微臣告退。”
他的一句话遣走了第一个人。
“韩嫣,你也退下吧。”
“是,臣告退。”
这是第二个人。难得,对我总是冷若冰霜的那个人在走之时给了我一抹微笑。笑由心,笑有意,笑中滋味,旁人难解,冷暖自知。
似乎安静了。本来只有四个人的大殿,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在刘彻面前,卫青向来只有聆听的份。他若是不开口,我哪里又有什么说话的份?
“朕给不了你们虎符,朕调动不了军队。太皇太后给朕的除了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空谈什么也没有;朕的舅舅,当今的太尉大人给朕的答复倒是坚定,说什么那是闽越、东瓯自己的事,从秦朝就没人管了,朕实在不必自找麻烦;大臣们说着任凭陛下作主,其实他们不是赞同朕而是对朕尚有少许顾忌,不敢明说而已。朕要打的这场战,说的通透些,没人支持朕。这些,你明白吗?”
“臣明白。”
“朕同意了庄助的请愿,不是因为朕相信了他的巧舌如簧、口若悬河,只是因为朕没得选,除了他没人愿意自动请缨,为朕出战。其实,是输是赢朕也不知道。朕也想知道,朕的手敕在长安城都有人敢公然藐视,出了长安到了会稽是否真的能大显神奇?”
“臣明白。”
“卫青——!”
似是而非的一叹,怎么不继续发着你的牢骚了?或者我该说是对我的劝解。
很难过吗?其实慢慢都会好的。做这个皇帝,真的没你自己想象的窝囊。
你在位五十四年发动了四十四年的战争,这只算是第一战而已。以后,都会好的。
“卫青,你会不会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很没用?”
其实,你不需要离我那么近,我也能听到你说的话。其实,你不必那么认真看我,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答复。
“陛下是古今少有的雄才大略、旷世明主。”
卫青没学会的东西很多,不过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了。
不过,看他似乎没怎么觉得受用,凝重的表情丝毫未见轻松。
“雄才大略,旷世明主?卫青觉得朕如何的雄才大略?”
“陛下看到的是常人看不到的,陛下想到的是常人想不到的。不是陛下没用,他们不支持陛下是因为他们能想到的太少,他们能看到的太少。”
“是吗?朕看到的、朕想到的?那是什么?”
他在笑,好熟悉的微笑。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我该说千年之后,我也曾在另一个君主脸上看得到这种微笑。
很奇怪,明明都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君主,为什么脸上总要显露这种凄凉、落寞。如果你们也需要别人来同情、怜悯,那世上的人还怎么活?
“福临,别难过了,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福临是全天下最伟大圣命的君主,福临掌握的江山将是远超秦汉、胜过隋唐的,福临会做到的。”
——那个娜木钟,曾经单纯到类似于白痴的娜木钟,会撒着娇,紧搂着那个一脸脆弱的君主,脸贴在他颊上,柔声安慰。
“陛下曾在周将军的墓前说过终有一日会马踏匈奴,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大汉国土,微臣一直记得陛下说过的这句话,微臣一直坚信陛下做的到。只要陛下觉得卫青有用,微臣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如今可好,再没了娜木钟,这世上也没有福临。
你是刘彻,我是卫青。君明臣忠,应该是这样的。
“你真的想去吗?不害怕吗?”
想啊,类似于白拣的功劳,卫青他当然愿意去。害怕什么?血都不用流,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记得了?
没想过,他开口说的会是这个,还满脸认真看着我。你想要我怎么答?
“陛下听说过一个故事吗?一个人偶尔拣到了一只雏鹰,他不知道怎么养,于是便将雏鹰放到了鸡群里与那群鸡同吃同住,久而久之,这只雏鹰长大了,有了雄鹰的模样,却有了鸡的习性,怎么飞也飞不高。这人不明白飞翔是鹰的本性这只鹰为什么就做不到,试了很多次,鹰还是不懂得飞翔。于是这人放弃了,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想将这只鹰丢入悬崖。谁知道,在即将坠地的那刻,这只鹰打开了翅膀,展翅高飞起来……陛下,如果卫青是只鹰,那么他该有机会学习如何展翅高飞。”
刘彻,你明白吗?替卫青劳神子的担忧,大可不必。
“那如果卫青不是鹰呢?”
他很认真问我。
“如果卫青是鸡,那么卫青就不该担着陛下对鹰的期许。”
我很认真回答。
刘彻,你一直说的什么大将军的话,都是骗人的吧?卫青在你眼中也许更像个逗趣添乐的黄莺,如何能成为替你征服天地的雄鹰?你对卫青,还真是有够了解呵。
“卫青会平安回来吗?”
当然,而且会很风光,加官进爵,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微臣一定尽心辅佐庄大人,不负陛下厚望。”
“卫青能平安回来吗?”
他似乎没听清我刚刚的答复,又问了一遍,眸光灿亮执著,看着我片刻不移。
“陛下放心,卫青一定平安归来。”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如是说,我可以如是答复你,而且我可以极尽我的肯定认真。
“舅舅说的没错,那是闽越、东瓯两国自己的事,我管他做什么?卫青说的没错,太皇太后她年事已高,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我不用着急。我可以等,反正总有机会证明历代君主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历代君主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必急于这一时。管他什么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朕不打了,这战朕不打了,她想去屈人之兵她去好了,朕用不着管——”
“陛下——”他似乎有些失控。不打了吗?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运筹帷幄,满心满脑的雄心壮志、豪情万丈,几多努力几多周旋才有了今日的昭告天下兴兵闽越,就这样放弃了吗?
刘彻,为了一个卫青,你都要放弃了吗?
“陛下,诏书已经下了,出兵的日子已经定了。”庄助他已经准备好了,全天下人都在看着。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何况你还下了旨。即使你说不去,形式也不允许。
“看来母后说的没错,朕总是莽莽撞撞欠缺考虑。”
原来真的有人,笑起来会像哭一样。
“朕会有办法的……陈阿娇的堂兄堂弟多的没处数,朕随便找一个出来,皇亲国戚,朕的大汉朝向来不缺这个。”
这话说的倒挺实在。
只是有一句话说的更是好: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彻,你这样一说,卫青他还有什么用,随随便便的人就能顶替了,不是吗?
“陛下,请容微臣辞官归乡。”
我很恭谨在跪,我很认真在说。
“你说什么?”
“请容微臣辞官归乡。”建章监,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官职,我不介意向你一遍一遍重复。
“为什么?”
“微臣对陛下毫无用处,实在无颜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你是认真的,卫青?”
“是。”
“你是在对朕生气吗?”
“微臣不敢。”
“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险,你明不明白?”
“微臣明白。微臣是无用之人,难堪大任,让陛下操心了。”
“你——!”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反正随便可以找到的一个人,反正大汉朝不缺什么皇亲国戚。
“你是鹰是不是,你非要我将你丢下悬崖是不是?好,你去吧,你去陪着庄助一起攻打闽越,朕等着你们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朕成全你,朕让你历练成鹰。”
“你真的想去吗?不害怕吗?”
想啊,类似于白拣的功劳,卫青他当然愿意去。害怕什么?血都不用流,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记得了?
没想过,他开口说的会是这个,还满脸认真看着我。你想要我怎么答?
“陛下听说过一个故事吗?一个人偶尔拣到了一只雏鹰,他不知道怎么养,于是便将雏鹰放到了鸡群里与那群鸡同吃同住,久而久之,这只雏鹰长大了,有了雄鹰的模样,却有了鸡的习性,怎么飞也飞不高。这人不明白飞翔是鹰的本性这只鹰为什么就做不到,试了很多次,鹰还是不懂得飞翔。于是这人放弃了,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想将这只鹰丢入悬崖。谁知道,在即将坠地的那刻,这只鹰打开了翅膀,展翅高飞起来……陛下,如果卫青是只鹰,那么他该有机会学习如何展翅高飞。”
刘彻,你明白吗?替卫青劳神子的担忧,大可不必。
“那如果卫青不是鹰呢?”
他很认真问我。
“如果卫青是鸡,那么卫青就不该担着陛下对鹰的期许。”
我很认真回答。
刘彻,你一直说的什么大将军的话,都是骗人的吧?卫青在你眼中也许更像个逗趣添乐的黄莺,如何能成为替你征服天地的雄鹰?你对卫青,还真是有够了解呵。
“卫青会平安回来吗?”
当然,而且会很风光,加官进爵,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微臣一定尽心辅佐庄大人,不负陛下厚望。”
“卫青能平安回来吗?”
他似乎没听清我刚刚的答复,又问了一遍,眸光灿亮执著,看着我片刻不移。
“陛下放心,卫青一定平安归来。”
如果你想要的是我如是说,我可以如是答复你,而且我可以极尽我的肯定认真。
“舅舅说的没错,那是闽越、东瓯两国自己的事,我管他做什么?卫青说的没错,太皇太后她年事已高,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我不用着急。我可以等,反正总有机会证明历代君主可以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历代君主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必急于这一时。管他什么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朕不打了,这战朕不打了,她想去屈人之兵她去好了,朕用不着管——”
“陛下——”他似乎有些失控。不打了吗?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运筹帷幄,满心满脑的雄心壮志、豪情万丈,几多努力几多周旋才有了今日的昭告天下兴兵闽越,就这样放弃了吗?
刘彻,为了一个卫青,你都要放弃了吗?
“陛下——!”
他似乎很生气,眼睛都变得通红。
“滚——,离朕远远的,要去送死,尽管去好了。”
你都这样说了,卫青再继续待着似乎没什么意义。
“诺,微臣告退。”
你一声不吭,看都不再看我一眼,怕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啪——啪——!”
好清晰的声音。只怕是即使离得好远都可以听到。
这不,殿门口已经有人闻声奔来了。
“陛下——!”
“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了,统统滚出去?”
“可是,陛下,您的手受伤了。”
原来,这天下不怕死的人还挺多。
“滚出去,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是。”
这一次,没人再开口表示忠心、表示为主担忧。一个一个,逃窜一般,退的飞快。
看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更多。
一步一步,我走的端正而规矩,可是终究没跨过门槛,最终我还是转了身、回了头。
天还没黑,光线也没到昏暗不清,所以我还可以看的很清楚。
瓷片碎了一地,他的手在流血。
真不明白,不是喜金喜玉大肆铺张的人吗,摆这么多连“徒有虚表”都称不上的廉价瓷器做什么?
流了那么多的血很好玩吗?
一个人闷坐着,放任着伤口不管,你没看到你的血还在流吗?
“你看着朕做什么?不是让你走了吗?不是如了你的愿了吗?”
“陛下,微臣去请太医,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不用你管,朕的血多,愿意这样留着。”
“陛下——!”
十九岁,毕竟还只算是个孩子,有着纯真有着任性有着倔强有着可爱。
毕竟他还不是一部书,死死的,任凭别人怎么看都无关紧要。
毕竟他是刘彻,活生生的一个人,会脆弱会委屈会使着一些小性子的一个人。
刘彻,卫青。
卫青,刘彻。
我该如何做呢?
“卫青,你要做什么?”
伸出的脚因他的一句话停顿在半空,与那些碎片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陛下的血多,微臣的血也不少,陛下不肯包扎,微臣只有陪着陛下一起流血。”
我想我说的应该足够认真肯定,不然他不会看着我呆愣了片刻,最终妥协。
“命人去宣太医吧,朕想包扎了。”
“诺。”
转身,这一次,我健步如飞。
守在殿门外的人真是不少。探头探脑的有,垂拱而立的有。
“春公公——!”
我向那探头探脑的人施着礼。
“卫大人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宣太医,卫大人还是陪着陛下,多劝劝陛下,让陛下宽宽心,其他的我会打点的。”
“有劳春公公。”
“卫大人多礼了。”
我再次的折身,返回。
这一次看到是那个人正在看着自己流着血的右手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
“陛下——!”
他还要发呆多久。这血一直流着未见停歇,想必伤口有够深吧,他不疼吗?
“卫青?”
他回神了,看了我一眼,目光深幽莫名,似乎透着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卫青是雄鹰。我第一次见卫青时就知道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明明一身褴褛、面黄肌瘦,还可以对着金丸眼带不屑,当作石子随意丢玩,多不平凡啊!卫青很不愿意靠近我,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更是不愿靠近,去了我姐姐的府中却不愿意拿出我给你的玉佩,甘心坐着马奴。若不是我一次一次地去缠着卫青,卫青怕是连一面都不会看我吧?去了那么多次找你,你躲着不见;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一封也不回,还骗我说你不识字;想着方法激怒我,无非是不愿意跟着我入宫;父皇说我资质非凡,母后说我聪明绝顶,兄弟姐妹们也说我绝非庸才,我也自以为是。我看得懂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围在我身边的人他们想要什么,我该给他们什么。可是我看不懂卫青,我不知卫青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该给卫青什么。我以为卫青讨厌我,只是迫不得已来敷衍我,可是卫青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以为我对卫青很重要,可是在卫青心中比我重要的人或是事太多太多。卫青,你想飞就飞吧,若是驰骋沙场、翱翔天空是你想要的,就去做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卫青如此坚决的表情,如此毫无顾忌地向我表达你的坚持、你的不满。只是,别让我失望。你看,血流了那么多会痛的,卫青担心了,我就不痛。可是,若是没有卫青,我会更痛的,心也会痛,卫青明白吗?”
“微臣明白。”
“你去吧,这几天好好地和家人在一起,三日后,朕亲自为你送行。”
“谢陛下,微臣告退。”
转身,我是真的要离开了。不想再回头。看到了太医的身影由远及近,看到了宫女宦官们慌慌张张随后而来。然后,一一擦身而过。
刘彻,我不懂如何回复你。
你没有前生前世,你不懂人生无常。你以为对一个人可以一生一世。其实不是,很多都会变,很多很多都会变。
你不懂超越友情的不一定是爱情,即使是爱情也不见得纯粹、可以完美。
我无法、卫青没办法、娜木钟没办法,将自己当成赌注,去赴一场不能赢的赌局。我只能做让卫青可以安全的选择。
你不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
卫青,他最不屑的就是情,最不想要的就是心。
醉春风。
这几个字,我是认识的。当然,看到站在门里门外笑往迎来的那些花红柳绿,我更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含义深刻。
“公孙敖,这就是你要请我喝酒的地方?”
喝酒寻欢,他倒是解释的很清楚。
“卫青,明日你就要出征了,我可是难得请你喝回酒,你可不能逃。”他似乎明白了我要离去的意图,一只手很快拉住了我的手臂。“这里出的酒可真的都是世间佳酿,当然里面的美人也不少。你要不愿意我们只喝酒也行。”
这个人似乎有着不少的开心事,足以让他成天笑着。也许是笑已成熟,总是让人觉得他的笑心无城府、掏心挖肺一般。
“走吧。”
他说着,我默然。
青楼楚馆,听说过不少,却从未真正的见识过。
从夏桀蓄女乐、管仲设女闾,“娼妓”这一行便渐渐发展扩大走向辉煌了。
现在是汉朝,还没有大唐的薛涛、鱼玄机名垂青史,也没有明末的“秦淮八艳”四海扬名。
不知道,此刻从外处瞥到的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又是为了哪般?
其实,窥一窥真章倒也无妨。毕竟是汉朝,应该还属于混沌朦胧、一切萌芽,看看娼妓的发展期也没什么不好。
“公孙公子来了,你可想死我们了。”
才刚踏入门槛,三四个女人就围了过来。
好娇柔的声音,脂粉抹的不薄,身上更是香粉气浓厚。看得出她们对自己的工作做的很用心很尽职。
当然,也看得出,公孙敖与她们的交情很好。
“这位公子长得真是俊秀,是公孙公子的朋友吗?”
点点头,就算是吧。看这公孙敖眼巴巴一脸讨好的模样,还真是难得。
“公子看起来好文雅,是读书人吧?”
“不是。”
“公子这边坐,来到这里就像在家中一样,公子别拘束,我们这里的酒可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我们这里的姑娘,当然也是长安城里最美的姑娘。公子要是中意哪个姑娘,就让那个姑娘陪公子喝喝酒聊聊天。我们这里的姑娘不仅模样俊俏,而且能歌善舞。公子知道现在最得陛下宠爱的卫娘娘吗?”
“听说过。”既然别人这么热心闲聊,我总要轻应几句。
那个公孙敖,坐在了我对面,左拥又抱着,不知在说笑着什么。
“公子可知当年卫娘娘还在平阳候府时,平阳公主亲自从我们这里挑了几个姐妹去教导卫娘娘学习歌舞。所以说,卫娘娘能被当今陛下一眼看中带回后宫宠爱有加,卫娘娘的姿容绝美自不必说,这能歌善舞也是一方面的。而说到这能歌善舞,我们“醉春风”可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公子说是不是?”
能歌善舞,我不清楚,也许有机会我会向卫子夫求证吧。倒是这能言善道,我可是听个分明,她还真能说。
“是。”
“公子不仅模样好,这性子也极讨人喜欢,对了,还没请问公子大名呢!”
我姓卫,卫青,卫娘娘的亲弟。我可以说吗?
“郑,郑武。”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郭解的模样,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
“郑?武?郑公子这个名字可起的好。公子看看,我们这里可有公子中意的姑娘。”
终于,我的耳根得以清静片刻。终于,我可以自由打量这里的全貌。却很是突然,对上了公孙敖带笑的双眸。
他在笑什么呢?这家伙,有什么事让他觉得这么好笑?
“走吧,郑兄。”
他一本正经叫着我。
笑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来这里用什么真名?
不过,这就走了?会不会有些快?
“上楼,楼上有房间。”
不会吧?这样就上去了,我可什么都没选,这会不会有些快?
和女人……,想想就觉得奇怪。
“上楼喝酒,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请你喝酒,你想什么呢?”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笑得那么灿烂。
“公子真是有趣。”
旁边的女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吃吃笑着。
有趣吗?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卫青有趣。
公孙敖,你等着。
“我这位兄弟脸皮薄,各位姑娘别笑了。还是赶快取酒吧,我可是特意带着他来这品尝你们这的招牌酒的。”
“公孙公子还要尝吗?上次可是——!”
“上次是我没准备好喝的太快,这次可不一样,我可是找到窍门了,各位姑娘就等着听好吧。”
“好,我们就等着公孙公子给我们的好消息。平儿,去让丑奴儿送酒过来。”
“嗯。”
“丑奴儿?”这名字可真是有趣,没想到宋代的词牌名用到了这里。
“丑奴儿是我们这里打杂的一个小丫头,三年前的冬天酿酒师父在雪地里捡了她就留在我们这了。因为生的太黑,看不清楚模样,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酿酒师父脾气怪,他酿的酒只准丑奴儿端来给客人品尝,我们也没法子。公子待会见了她,不要害怕,丑奴儿除了黑了些其他的也没什么。两位公子请坐吧,酒菜马上就来。”
“绣儿,我第一次来你说的可没那么清楚,你可真够偏心,怎么,被我的兄弟迷住了?”
“哪能啊,公孙公子不知道,这些日子没见到您,绣儿可是茶饭不思,瘦了好多,公孙公子还取笑我,绣儿可真是伤心呵!”
……
打情骂俏的话,难得他们说的兴致高昂。
“醉春风”
很有名的一间酒楼吗?为什么,我就没怎么听说过?也或许是我过于孤陋寡闻了。应该是吧,看这房里的一些饰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的到的。
卫青,卫青。
其实,做个卫青,有什么好?
丑奴儿,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体还很娇小、稚嫩,便已经提得起两坛不算轻的酒。她真的很黑,等同与煤炭的颜色。
取杯倒酒,倒是一滴都不见洒,可见一定吃了很多苦,练了很久。“熟能生巧”——哪里是一句话轻巧可以说出的?
没多时,菜也有人端上来了。
色香味,倒也全具。
“公子,请用酒。”
“有劳了,小姑娘。”
对她微微笑着。卫青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七岁的卫君孺,与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差不多的年龄,有着同样单纯的目光。
卫君孺,倒是与她好久不见了。
“公子,小的叫丑奴儿,他们都这样叫。”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
“小姑娘一点也不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丑奴儿很黑、看起来很脏,很丑。”
一个被别人的眼光打压的没有自信的小女孩,亦如曾经的卫君孺。
“小姑娘一定不常照镜子吧,其实你长的一点也不丑,你看你的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弯弯翘翘,眉毛长的秀气有致,鼻子挺翘,嘴巴红润,脸型也很好,小巧精致,哪里丑?”
“卫……郑武,你不是在说真的吧?”
公孙敖放下筷子,瞪大了眼睛问我。
当然是真的。抛除了肤色,这个小女孩长的真的挺漂亮,这些人看不出来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可以仔细看一下,小姑娘的五官精致灵秀,声音也清扬悦耳。肤色黑些其实也没什么,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人白如雪,有人黑如墨,这都很正常。有些地方有些人的头发是黄的,红的,眼睛是蓝的,绿的,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也是有着鼻子耳朵眼睛嘴巴,可以和我们说一样的话,仔细看他们,也会发现其实他们长的也有很漂亮的。”
我说着自己的话,没想到,似乎吓住了他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也难怪,只有亲自见过,才可以相信吧。
“郑公子,那个……真的有红头发,绿眼睛的人?那不是妖怪吗?”
“不是。他们也是人,只是离我们住的太远,他们的祖先与我们不同。”
这些话是很多年前有个人说给我听的话。原以为会忘记的、会忘记的。谁想到,记忆还是如此深刻,记得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卫……郑武,那样的人你见过吗?”
“嗯。”
轻抿了一口酒,这酒的味道极好。没什么苦涩感,辣中有甜,绵柔甘香。怪不得这“醉春风”如此有名。
“什么时候见到的?”
他还真是懂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很久以前,很小的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卫青的上一世,你还要问吗?
“经郑公子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丑奴儿真真一个美人胚子,你看你看,这眼睛水灵灵的能勾魂一样,再看这嘴巴,红嫩嫩的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腰、这屁股、这身段,天生练舞的苗子,若不是这皮肤太黑,长大了可真是一个能勾引男人的狐媚儿。”
她这话说的可真是文雅。
“是啊,是啊,绣儿姐,你还记得上次丑奴儿唱的那歌,真是好听,让人骨头都酥了。”
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是啊,我们丑奴儿,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长大了一定比那位卫娘娘还美上十倍。”
她们,似乎聊的很开心。
“咳……好了,各位姑娘下楼慢慢聊,我和我的兄弟想单独喝回酒,还希望各位姑娘成全。”
“那我们姐妹就不多打扰了,两位公子慢慢喝,我们姐妹告退了。”
点点头,算是招呼了。能够重返清净还真是不容易。
“公孙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是不错,不像上位那位韩公子,虽然人长的很好看,可是——!”
“雀儿,你又在多嘴了,快下去。”
“知道了,绣儿姐。”
“韩公子?”
这酒的味道真是让人意犹未尽,忍不住,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的。”
他似乎不想多言,我也没什么好奇心,继续去问。
转头,对那依旧站立如松的小女孩,“小姑娘,饿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些东西。”
“公子,小的不敢,小的侍侯两位公子用酒。”
“没关系,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一起吃些吧。”
“不,谢公子好意,小的已经吃过饭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些规矩要守,她也是吧。
一杯酒喝完,她倒是很认真,手脚麻利的又倒上一杯。
“小姑娘,坐在一边休息一会吧,我们可以自己来。”
也算是堂堂男子,这样被一个小姑娘服侍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其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卫君孺的影子。
“那好吧,小的就在旁边站着,两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再吩咐小的。”她似乎说的很犹豫,向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没怎么在意,却有看到了公孙敖面似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了,公孙公子?”
他的神情还真是奇怪。
“没什么,喝酒吧。上次你受伤骗我说是喝的太醉不小心摔的,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早就想和你拼酒了,今天一定要喝你一分高下。”
“公孙公子,我明天可是有事要做的,你真的想看我烂醉?”
“嘿嘿,玩笑而已,国家大事谁敢耽搁?我说笑呢。我们就一人喝完这一坛好了,你小子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会连这一坛都不敢吧?”
这是他的激将法吗?小小的一坛酒醉不倒卫青,而且这酒的味道极好。
提起了酒坛,向他举了举,“不醉不归!”
男人喝酒,还是多些气势的好,一杯一杯,那是女子的作风。
卫青已是身为男子,不是吗?举壶畅饮,才不枉这人生一世。
“公子——!”
我似乎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说。
在替我担忧吗?
“小姑娘?放心吧,我的酒量还不错。”
“公孙敖,你还愣着干嘛?想认输?”
我问,那个人在看着我,似乎在发呆。
“好,不醉不归。”
他终于提起了酒坛,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
这个人,什么时候对喝酒露过一个怕字?他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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