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马蹄声四起,驾驭声不断。
“平阳候”狩猎完毕,乘夜而归。
也不知,那么多王侯将相,他为什么偏偏就选择了“平阳候”的名号。也许是因为那个人自从“大病”了一场后开始了深居简出、修身养性,脾性突然有此一变,只怕熟悉他的人接受不了,少不了一番猜测。而避免流言蜚语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定时的顶着他的名号掀些波浪,也好让人知道平阳侯依旧威名不改。
不过去扮着那个人,还真是委曲他了。那个曹寿哪里有他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陛下,前面就到柏谷了,奔了一整天,人困马乏的,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吃些饭菜再上路吧。”
也只有韩嫣,担得起“我们”这两个字。
“你一说,朕倒是真的饿了。也好,我们往前面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饭馆,弄几口吃的。走吧。”
“是。”
一个人的吩咐,一群人的应答。
再度的马蹄疾驰,扰乱着夜的宁静。
不大的城池,亮出了关碟,入了城门,踏上了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
透着月光,有着灯火,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小店。门却是紧闭的。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大概是子时了。”
“子时了?难怪这城里这么安静,看来人都睡了,这样扰了别人,还真是不好……公孙敖,你去叫门。”
“诺。”
说了一大串,抵不上这最后的一句。
叫到名字的人领命下马,走至门前。
“有人在吗?快开门。”
敲门声很大,呼喊声更大,不怕人听不到。
果然,门缝中透出隐隐亮光。
“谁啊?还让不让人睡啊?”
“快开门,我们是来吃饭的。”
“这么晚了,还吃什么饭?明日请早。”
很干脆的回答,亮光熄灭。好一个闭门羹。
“启禀陛下——!”
“朕已经听到了。韩嫣,你去。”
“是。”
有人昂首挺胸走到门前,有人垂头丧气重回马上。
“开门,我用十两黄金换你一顿饭。”
以金钱诱之,没什么不好。
沉寂了没多久,那紧闭的门闪出了一条缝,露出了一道光,探出了一颗头颅。
“十两黄金?真的假的?”这次不是刚刚响起的那个男声,换成了一个女人。
“我这两颗金丸,加起来刚好十两,不信,你可以称一称。”
“你等一下。”
金丸快速地拿在了手中,人头复又缩进了屋内。
等待。没等待多久,终于等来了房门大开。
“各位客官请进吧。”那女子笑脸迎人,连声音都变了模样。
仕农工商,也难怪各朝各代都将商人看得太低。
“真是的!”
我听到公孙敖不屑的一句。
下了马。
不是不会累,不是不会饿。这次出行太远,为了尽早赶回去,人和马抓紧着时间昼夜奔驰着。
“卫青!”
有人在叫我,韩嫣。
“属下在。”
“这些马也该饿了,你去找些马草来,好好喂喂它们。”
“是。”
果然。
虽然未曾得罪过他,可是他似乎从来不想让我过得太好,虽然没和他见过几次,但他总有方法来压制我。
“韩大人,这次马匹不少,让属下和卫青一起去吧。”
这个公孙敖,似乎在帮着我。
人和人,还真是不同。虽然还不到相熟,有人对我执意为难,有人倒是开始替我解围了。
“你也要去吗?好啊,你和他一起去吧!”
狡黠的笑,怎么看,怎么有阴谋的味道。
他在想什么?
“是,大人。”
身边的公孙敖,倒是答的很快。
“老板娘,你这里有马草吗?”
这个公孙敖,嗓门倒是一流。
“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地方太小,没什么人家有马。不过我们后院倒是放着一些草料,今天早上才割的,本来是准备晒干了引火用的,若是客官不嫌弃,就拿着用吧。”
养物惟马为贵,其性恶湿,利居高燥,须惕其好恶,顺其寒温,量其劳逸,慎其饥渴。公孙敖,你看着我有什么用?
“先看看吧。”我答。
“老板娘,找个人带我们去看看吧。”
“好,两位跟我来吧。当家的,你先好好照顾这些客人。我马上回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入了屋灯火明亮才看清了眼前的女人不光精明能干还有一张不错的容貌。
当然也看见了那一脸不情不愿魁梧壮硕的老板。
她会是传说中的那个老板娘吗?
“听口音,各位大人似乎不是本地人,敢问客官,你们是从哪里来啊?”
“我们啊,从长安来。”
“长安,听说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我爹曾去过那里,说那里可繁华了,卖什么的都有,大街上随时会有一些王公大人的马车出现,听说他们看起来可威严了,听说他们的马车都用着蒲草包裹着车轮,马车里可以坐下十几个人,拉车的马就有好几匹,。是真的吗?”
你是在问我吗?
“是真的。”
我回答着。
“看你们穿的衣服料子都极好,又骑着那么多匹马,你们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吧,不会是什么大官吧?”
她似乎有着诸多好奇。
“不是,我们也是经商的。”
“你们也是商人?人和人倒真是不能比。你们也是商人,我们也做着买卖,可只能开着这不大的饭馆,卖着一些不起眼的小菜。你们出手就是十两黄金,一定是大富商。那个少年长得比女人还美,他是你们的主子吗?”
“不是。”
公孙敖看了看我,坚决地否定着。
她一边感慨着,一边倒是没耽误脚程。
“是吗?他看起来倒很像是个富家公子。”
“他是我们主子从小的伴读,主子和他感情很好,难免学会一些主子的架势。”
这句话说的有够宽容。
“你们还真是奇怪的一群人。说是下人吧,可看你们每个人穿的衣裳都不便宜。说是富商吧,你们每个人又都随身带着弓剑。一个伴读有着主子的架势,你们看起来对他也必恭必敬着。你们两个是做什么?该不会是打手护院吧?”
“老板娘,你还真是聪明,猜的没错,我们两个就是主子家的护院。”
“是吗?你看起来还比较像。可是看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斯文俊秀,不像护院倒更像是要人来保护的柔弱公子。”
斯文俊秀,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卫青的容貌。
更像是一句玩笑,博得了公孙敖嘿嘿一笑。
“到了,这些都是,你们需要多少,尽管拿吧。”终于,经过了一番时辰,终于还是看到了草垛。
这些草还能用。虽然没有长在地上的新鲜,但看的出应该是新割不久。
凡草宜择新草,细锉筛簸石土。虽然听起来只是轻松的两句话,但是做起来,尤其是同时喂着十几匹马,可不是一个小事。还好该有的工具都还有,当然还有人替我打起了下手。
“老板娘,麻烦你再拿些菽粟过来。”
“好,我这就去,看你这几下子,倒是喂马的行家。”
“我以前做过马奴,喂过一段时日的马。”
“是吗?小兄弟看起来有一种贵人之气,没想到还有这番经历。”
很难得,一个小镇的女子,也懂得了看相。
贵人之气吗?我也许真的该找来一个镜子,好好观察一下这张脸。
还好,闲谈到此结束,她似乎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果然没多久,她提着菽粟回来了。
终于,准备好了足够分量的马料。
我和公孙敖,谁的手上也没闲着。
当然,要按原路返回。店门口修着马槽,我还记得。
当然,免不了一番废话闲谈。
当然,初踏入饭厅,面对着一室的剑拔弩张我们难免错愕惊慌。
“当家的,你们这是做什么?”
什么时候这屋里多出了这么多人?有拿着木棍,有拿着铁具,还有拿着菜刀的,资源还真是丰富。
这旁老板娘开口询问着,那厢公孙敖已丢下了马料,拔出了剑。
显然他似乎还觉得做的不够辛苦,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让马料洒了一地。这些草料掉在地上,还能用吗?
“这伙人深夜出行还带着弓拿着剑,就算不是强盗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才说了几句他们就拔出了刀剑。想吓唬我?告诉你们,我吴大也不是好欺负的,我的兄弟也不少,你们休想吓唬我。你,过来,老子先灭了你,再对付其他人。”
他叫吴大,这个店的老板,拿着这些人手里不多有的大刀。刀的质地看起来还不错,刀口也打磨的很锋利,只是刀光有些耀眼,在我面前放肆的舞动着,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我要不要也丢了马料,拔出剑。
上一刻,还在想,下一刻,已经有个人站在了我的身前。那个健谈的老板娘。
“当家的,你在胡说什么,他们都是做买卖的,哪里像什么强盗?你们大伙也将家伙收起来,这么晚了还打扰大家实在对不住,大伙都回去吧。”
“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开什么口,让开。当着我的面护着这个男人,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吴大,你在胡说什么?你们男人的事?你看清楚,别人有弓有箭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你有什么?一把破刀?磨的倒是很锋利,你也挺会使,可是你找来邻里乡亲的干什么?他们可没有你的一身蛮力,让他们陪着你送死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让开,反正我看这个小子很不顺眼。小子,有本事的话别躲在女人后面,和大爷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
真不知为了什么,这矛头就指向了我?
她这一挡,更像是个劫。
我要和你比划什么?
“苏建,你去和他比划一下,让他见见真章。”
“是。”
一个人的命令,另一个人的出列。
刘彻,你似乎对我还不够认识,你似乎对我很没有信心。
其实这样以为,也没什么不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还不想成为那木。
“好啊,有个来送死的也不错,老子就让你见见老子的刀法。”
话没说上几句,两个人倒是大打出手起来。行动还真是快,我能做什么?也不过随着大多数人一样当起了看客。
刀光剑影,寒光闪烁着。
快速的开始,却也很快的结束。
没什么意外,叫嚣最凶的人很快败下阵来,狼狈被擒。
其实,他的刀法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但是,毕竟比不了那万里挑一的皇宫侍卫,正规的羽林军。
他的身后,那群他找来的乌合之众倒是很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后退出了几步。
“怎么样,认输吗?”
刘彻走了上前冷冷地问着,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吴大,你赶紧向这位大人认个错。求这位大人放了你。”
“你滚开。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求字,既然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刮,你看着办。”
“你倒是有副硬骨头。不过要我杀你倒不是什么难事。”
这句话似乎透着杀机,他真的要杀了这个吴大吗?
“这位公子,我当家的鲁莽不明事理,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手下留情饶了他,我给你磕头了。”
她做势欲跪,我直觉地伸出手拦住了她,马料掉了一地可以不管,她刚才试图为我拦了刀锋,我该还了她的人情。
“小兄弟,你?”
她看着我,带着不解。
“我家主子不是嗜杀无礼之人,不会伤了你家相公,你不必惊慌。”
“臭小子,快拿开你的脏手放了我的娘子,不然我杀了你。”
一时着急,倒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我赶紧放开了手。
我是卫青,一名男子。
“卫青,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当然。不是没听过辱骂,连鞭子棍子都挨过不少,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主子本来就没有杀他的意思,卫青怎么算是求情呢?”
如果我算是在求情,抹煞的人是你。我这样说不对吗?为什么你的神情宛如冰凝。
“到门外好好跪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是。”
他的一个命令,我必须会有的执行。
“公子,他——!”
“你的男人,我还没决定放是不放。去弄些饭菜来,我们在这里等了太久。”
“好。”
别人的好心劝阻,阻止不了我必然的行动。
面对如此强势霸道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坚持不被妥协。我做不到,看来她也做不到。
天,似乎更冷了些冷。
月亮已是半圆。没有湖,没有花,没有酒,做不到花间医护酒,对影成三人。
马倒是有上好几匹,人却只有我一个。
也许,屋里会更暖和些吧。可是怎么办,卫青领了圣命只能跪在这屋外?
双膝着地,随即感到了一股清寒。
石砌的道路,比夜风更加如水、如寒冬的河水。
冷冷清清,倒符合这夜的宁静。
这算什么,惩罚吗?
虽然曾对你说过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我其实早就将你当我的朋友看了——朋友,这个朋友做的还真是不容易呵。
不知道,这一跪会是多久。
我不想看到你——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对我说了几回。
若是真的不想看到,将我踢出宫门,赶出长安城或者直接找个名目赐了死罪不是更快些?
他是在生气吧。帝王一怒,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得不为之承受。天子,还真不是凡称俗子所能轻易理解。真不知这一次,是如何惹得了他的不快。
饥寒交迫,可怜兮兮——没想过,过了若干年以后,卫青又体验到了儿时的经历。
几声不重的马蹄声响起,抬起头才看到,原来是我的小青凑近了我。
它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伸出了马首,咬着我身上的衣服。
它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清冷的夜色中一个人跪着,它只是用它的方式,想让我起来。
原来我也不竟是孤独,还有我的小青陪着我。
“小青,不要管我了,我犯了错,必须要受罚。”
它倒是很懂得执著,咬着我的衣裳,头颅不断上扬着。
“乖,”抚着它的头安抚着,我是需要被安慰的人,没想过却要安慰起它来。“跪一下没什么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在练功。”你懂吗?
它听懂了。
“嘶——!”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嘶——!”
“我没犯什么错,刚刚是骗你的,我现在是真的在练功,在练一种很厉害的神功,练成了就天下无敌了。”不是有人说过忍者无敌吗?我是在练忍功,我也不算骗它。“好了,小青乖。让我安心点,好吗?”
“嘶——!”
“小青对我最好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青是在关心我不是在捣乱,是我错了,错怪了小青,原谅我好不好?”
摊开的手掌被温热的马舌舔下了一下,这是它原谅我的方式。
它摇了摇马尾,重新回归马群。
我注视着它的离去,不经意间也看到了站在门槛旁的一个身影。
她还真是热心。
“老板娘,可以麻烦你将那些马草端出来给这些马儿吗?它们也饿了不短的时间。”
“小兄弟,你等等,我这就去。”
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感谢词,她已快速折身回了屋内。
难得的一个善心人,看来这世上的人也不完全是表里不一。
没等多久,就听到了脚步声响起。却不会是一个女子会有的力度,抬头去看,原来是两名侍卫。
这次一同出来了好几天,我还是没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其中的几个人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恰好他们两个就是位列其中,所以他们对我来说还很陌生。
所以,也没了什么言语交谈。
他们很认真,连看我一眼都不曾。放置好马草,他们没耽搁太久,又重新回了屋。
马儿啊马儿,你比卫青幸福。你们也许可以填饱肚子,卫青却要注定忍饥挨饿受冻。
不看了,继续看着那些马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
难得,这样的天气,还有着一群蚂蚁悠闲着漫步。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我的算数应该还可以。
只是,突然出现的一只脚掩盖了太多只蚂蚁,打断了我的专注。
数到哪了?应该有四十八只了吧。
顺着来人的脚步向上看去,却原来是一个我以为不会出现的人。
刘彻,他来了。神情如此冷静肃然,你一定不知道,你这一脚下去在不经意间有多少的蝼蚁顷刻间葬送了性命。
“主子。”
礼还是要行的。
我本已是双膝跪地,只需要俯首便对他行了大礼。
没想过,他倒是屈尊弯膝,半蹲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月光不算明亮,这样看会清楚些。
这个人,他的眼睛会不会比星辰更亮一些?
“为什么要替他求情?因为那个女人?”
“是。”
“那女人的姿色勉强算得上中等,这样你就动心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勉强算是吗?起码真实来说,我并不觉得她会比卫子夫差。
“不是。她替属下挡刀,属下想还了她的人情。”
“只是这样。”
“是。”
能怎么样?
“起来吧。”
“是。”
终于,不用再与这冰冷的石板做着亲密的接触。
站起了身。当然,不敢随意动,还等着他的下一个吩咐。
“进去吧,饭菜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样,韩嫣却说味道不错。你也去尝尝看吧。”
“是。”
一前一后,我就这样尾随在他身后。
没看到他的神色,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这次出来,除了问了几句无意义的话,就是为了让我进去用饭吗?
刘彻,卫青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卑微无关紧要的奴才呢还是你很重视的一个知己朋友呢?是你想让我为此困惑茫然,还是你也在茫然徘徊着?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似乎,有什么忘记了。
似乎,我刚才的那几步,怕是幸存的那些蚂蚁也罹难了。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我恐怕永远也入不了佛门。因为,我没有慈悲心。
我连一眼都没有看,我连回一次头都没有,就随着前面的那个人重新踏近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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